痛苦变成的树

闫太安

痛苦变成的树

它就生长在我的身体里

把发达的根系长成我的双腿

把细小的根须付予我的脚趾

把粗壮的树身赠予我的腰肢

把旺盛的树梢交给我的发丝

把宽大的枝干献给我的双臂和十指

把熟黄了的果实留给我的儿女

我相信它会一直活着

等到我睡在木材里的那一天

它还会从里面站起来，把头伸出天空

不顾一切地大声呐喊我的名字

我要开花

我要让陈旧的坟墓开成花朵

把正在怒放的花蕾开成热吻

让死者们重新拥有烂漫的新生

我要让花朵掩埋花朵

让香气抵消香气

让你学会说：“我爱你”的假话

我要把柔软的刀片

死灰和浓雾

渡你的妖精与菩萨，开成花朵

要把迷失的星光，走散的萤火

幸福，痛苦，孤独，绝望

石头，木材，劳动和汗水全都开成花朵

我要开花，燃烧黑色的火堆，点亮烟灰的面容

我还将把石头雕刻成活佛和莲花

化解内心的悲喜和恩怨

开花，开花，我马不停蹄地开花

将死去的时针安放在体内

使我无论走在哪里

都会开出迷人芬芳的词汇

都会让石碑开口说出

逝者说不出的话，生者做不出的事

我高质量地开花

凋零优美的虚荣，放大天使的灰渣

我们的秘密只有我和花知道

只有我俩守口如瓶，不泄露半点蛛丝

我的平原走了

一定有布谷鸟在满天地呼叫

一定有一片谷子在泥土中奔跑

口中喃喃念叨着她的名字

一定有一张镰刀高挂在月牙上

从此，再不会回来

我的出产金银与宝石

暖阳与虫鸣的平原已经走了

只有她头顶上的春风与雁声还在

诗句与诗句里盛开的桃花还在

我的平原骑着一匹枣红大马

在远方的海面上写下阵阵春涛

写出了一朵朵浪花的难言之隐

我的平原走了

她将永不回来

在春天开花

我要把我喷香的思想

飘散在古道小径和太阳初升的地方

我要在每一朵花蕊里写下明天

写下蜜蜂与蝴蝶欣赏的绝句

我要在每一朵花里斟满好酒

让喝醉的月亮口吐绝妙的诗意

在春天开花

疼痛在体内形成了一条条悲伤的溪流

一个个近乎绝望的湖泊

相信只有那些在湖水中飞来的水鸭

以及它们在湖边的草丛里生下的一窝一窝的蛋

和孵出的一群一群的小鸭子，才能让一整个湖水得到安慰

回到她自己的镜子里睡觉或打鼾

并在鼾声里呼出一大堆顽皮的星斗

在春天开花

开出绿叶的繁华，落下世态的炎凉

而我心依旧日出桑林，万处皆明

在古老的东方听到天籁

我站在古老的血流成河的东方

与死者头盖骨堆成的高山上

听到奔腾的血在呼喊我的名字

听到暗处的大风大雨大雪在呼喊我的名字

山上的树林和远处的城市

以及城市里的人群与车流都在呼喊我的名字

我还听到山脚下的大河与大河里的游鱼

河岸上的石头与杂草也都在呼喊我的名字

听见那红色的气球带着我的身体飞向了高空的空洞

闪电和闷雷被乌龟与蛇咕咚一声丢入了深渊的响声

就连那山上泥塑的神像与点燃的香火

远方和它的廋马也都在呼喊着我的名字

而我就是所有声音的儿子，所有黑夜的眼睛

大地之上，没有我听不见的福音

没有我看不到的光明

西西弗斯的石头

我的胸腔里有无数座高山

无数块西西弗斯的大石

我整日挥汗如雨，可这些高山大石

翻过一座还有一座，搬走一块还有一块

我相信我有一天一定会被它们累倒累死

也相信我死后将继续攀爬这些山，搬运这些石头

直到这些大山在我的脚下变成平原

大石在我的面前化作了众神

我将依然相信我会把它们背在身上

相信它们比我的生命还要宝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