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性同盟的建立

2023-02-18 14:12张宝琳
新楚文化 2023年31期
关键词:他者主体性女性主义

张宝琳

【摘要】安吉拉·卡特是英国当代著名作家,其作品以魔幻现实主义、女性主义色彩、哥特式风格、童话改写等特点著称。卡特在整个创作生涯中一直对童话题材持有高度的兴趣,也因其对改造和复兴童话故事的贡献而闻名于世。卡特编辑的民间故事集不可避免地渗透了她的创作理念,展现了女性特质在非官方文化中的书写方式。本文以《安吉拉·卡特的精怪故事集》为例,分析童话故事文本中的多位女性角色如何通过家庭内的血缘联结、陌生人的困境营救以及群体中的自我实现,从而建立女性同盟,颠覆父权文化,掌握话语权和自主权。

【关键词】女性主义;女性同盟;主体性;他者;童话

【中图分类号】I561   【文獻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7-2261(2023)31-0035-03

【DOI】10.20133/j.cnki.CN42-1932/G1.2023.31.010

一、引言

安吉拉·卡特是20世纪最重要的英国作家之一,她的作品以魔幻现实主义、女性主义色彩、哥特式风格、童话改写等特点著称。卡特是一位富有创造力的作家,她的整个创作生涯都深受童话的启发和影响。卡特在重塑和复兴童话故事方面作出了代表性的贡献,被人们誉为“童话教母”。

《安吉拉·卡特的精怪故事集》是一本童话合集,合并了两本由安吉拉·卡特编辑的故事选集——1990年出版的《悍妇精怪故事集》和1992年出版的《悍妇精怪故事集第二卷》,收集了来自世界各个文化体中的典型精怪故事(fairy tale)。国内外的学者和评论家对卡特及其作品展开了多视角、多方法论的文学批评,研究主要集中在女性主义、性别理论、魔幻现实主义、后现代主义等视角。美国学者Kim Snowden认为通过研究女性童话,可以探查卡特如何展现女性欲望的主体性[5]161。对于本书童话中多处呈现的女性离经叛道、荒诞不经的情色描写,Veronica Schanoes声称卡特的故事讲述了人类性欲的兽性和剥削性潜能,展现了父权制下女性性意识觉醒的复杂景象[4]30。卡特在创作中着力于突出两性权力的博弈和性别角色的社会根源,正如她在《萨德式女人》一书中写道:“男女之间的性关系总是将其所发生的社会关系的性质明示出来,如果对其进行明确描述,就会形成对这些关系的批判。”[1]20卡特意在通过颠覆父权制社会中女性的性被动性,挖掘隐藏在文字背后的两性等级关系和权力之争,解构父权书写。

《安吉拉·卡特的精怪故事集》中的故事来自世界各地,所有的故事都围绕着某个女主人公,从这个童话的语料库中所观照出的女性特质具有普适性而非地域性。卡特在本书的引言中表达了自己的女性主义立场,她对童话题材的偏爱来源于女性跟童话的天然联系。她不仅指出了女性作为故事讲述者的传统角色,还指出了她们在民间故事集、框架故事和文学故事中作为故事编织者的存在方式[6]3。故事中的女性角色或聪明、勇敢、强壮,或阴险、残忍、软弱,在充满敌意的男性凝视中映照出女性的幻想、经历和欲望,展现了女性形象在男权体系中所遭受的压迫和抗争。她们并非单打独斗,而是在对女性自我主体性的积极探索中通过各种方法发挥主观能动性,建立了坚强有力的女性同盟。通过充满女性力量的书写,传统性别分类被颠覆,男性的主体地位被消解。女性的自我意识得以觉醒,内心深处的主体意识被强力激发,就此从被压抑的他者地位逐渐走向主体地位。

二、家庭内的血缘联结

(一)母女传承

人类历史由男性霸权书写,而在宏大的历史叙事背后,女性的主体性地位被剥夺。人类生生不息的本源动力来自母亲,母亲作为生命的实际传承者,在人类的代际传播中却是隐形的、被边缘化的他者,作为被支配的一方而存在。男子作为父权社会的既得利益者,与母亲的性别立场有天然差异,母子间的联结最终必将走向动摇和崩解;母女关系是牢不可破的重要联结,正如一首诗所说,“女儿的母亲就是母亲的女儿,从古至今都是如此,圆圈连着圆圈[2](Hammer 1975)。”在《安吉拉·卡特的精怪故事集》的第十一章“母女”单元,《唐加,唐加》描绘了一种特殊的母女纽带,超越了幻想与现实的界限,颠覆了父权制文化下的家庭结构。

在《唐加,唐加》中,父亲在整个叙事中缺失,其权力和功能被剥夺。一个不能怀孕的女人向真主祈求一个孩子,“哪怕她是口煮锅”[6]441。之后她怀孕并生下一口煮锅,这体现了女人在求女过程中强烈的自我主体性。母亲不再以他者的形象出现,她掌握了权力话语,也掌握了自己的命运。煮锅开口说话前的阶段等同于婴儿的早期阶段,此时尚未建立自我认知。精神分析中的客体关系理论认为,儿童早期与主要照顾者(尤其是母亲)的关系深刻地影响着个人日后的互动和情感发展。不同于弗洛伊德对父亲的权力和控制的强调,Klein强调母亲的亲密和养育,她的无意识理论并启发了精神分析中客体关系学派的核心概念[3]252。母亲是孩子认识生命和世界的第一面镜子,人类最初的自我意识就是母亲的延伸。煮锅在母亲的陪伴下掌握了语言能力,象征着她自我意识的演化成功,也标示着母亲清晰的自我认知在煮锅身上得到完全的传承。煮锅完成了自我成长,也确立了积极主动的女性自我认同。

煮锅与母亲之间形成了牢不可破的女性同盟,她热爱自己的母亲,并豪言要让母亲“变得富有,世世代代享尽荣华富贵”,血脉的传承将确保丰沛的情感、精神和物质在一代又一代的母与女之间不断流传下去。煮锅一次次让母亲将她放到门外,她告别母亲,离开家庭式的乌托邦,自行去往父权制社会中,戏耍她碰到的每一位男性,毫不留情地夺取他们的资源(蜂蜜、肉和财宝),并将之带回给母亲。煮锅将男性和女性、强者和弱者、主体和他者之间的界限打碎,充分发挥女性主体意识,解构了父权制体系,对权力和资源做出了再分配,从而强化了母女传承的优势,进一步巩固了女性同盟。

(二)姐妹纽带

除了母女关系,姐妹间由于亲缘关系和相似的成长环境,往往也形成天然的女性同盟。《赶走七个小伙子的姑娘》和《十二只野鸭》中,妹妹的降生都间接导致了哥哥的被驱逐。幻想的童话叙事带来现实的权力议题:即使在同一个家庭中,两性对立的矛盾也是难以调和的。作为母亲生命和欲望的忠实传承者,姐妹虽拥有独立的个体,却又拥有恒常的类同性;她们紧密联合并互为依托。

《破兜帽》的主角是一对双胞胎姐妹,父母是多年未能生育的国王和王后。王后向一名有法力的女乞丐表示了强烈的求子欲望,女乞丐建议王后在某天晚上在两桶水里洗澡,再将洗澡水倒到床下。翌日清晨床下长出了两朵花——一朵“又丑又臭”,一朵“鲜艳迷人又美丽”。王后不顾女乞丐的叮嘱,将两朵花都吞入腹中。于是她先后生下了丑陋讨厌的“破兜帽”和美丽可人的妹妹。破兜帽一落地就会喊妈妈,会安慰因她出生而难过的妈妈,也深爱自己的妹妹。她强悍、粗野,充满反叛精神,拥有强烈的自我认知,拒绝社会规训,从不被外界的强权话语所干扰。妹妹是众人喜爱的美丽、柔弱的女子,她是静默的受害者,不幸被巫婆变为一头小牛。为了解救妹妹,破兜帽带着妹妹来到巫婆的领地,悍勇地将巫婆击败,并将妹妹重新转变成人。

妹妹由人向小牛的变形是一种政治隐喻,动物形象是人类群体中他者的表征,以被动的、驯服的状态出现,而姐姐作为反抗压迫的女性主体,拥有话语权,勇敢践行自我主张。姐妹间的亲情纽带对于妹妹来说是正面的教化,是积极的影响,是无私的拯救,是她借以逃离男性凝视,获得女性力量的坚实支撑。

三、陌生人的困境营救

在本书引言中,卡特声称“这本集子收录的都是老妇人的故事”[6]7。这句话有两个层面的意义,一是“讲故事的人”大都是典型的老妇人,二是在童话故事和民间传说中,老妇人总是扮演着重要角色,对主人公的自我实现起着不可或缺的作用。

《三个姨妈》讲述了一个穷苦人的独生女儿外出闯荡的故事。姑娘自幼丧母,从未学习过纺线,但王后听信他人谗言,命她在一天内把一磅亚麻纺成纱线。姑娘无能为力,独自在房间里哭泣,此时一个老妇人走进房间,表示只要姑娘能在一生中最幸福的那天叫她声姨妈,她就可以帮助姑娘。姑娘欣然接受,任务也顺利完成。之后王后又给了姑娘两个艰巨的任务:在一天内把纺好的纱线织成布,再在一天内把麻布做成衬衫。此时另外两个老妇人出现并提出了相同的帮忙条件,在得到肯定回答后,助姑娘渡过难关。姑娘与三位陌生老妇人之间的信任是令人惊叹的,三位素不相识的陌生老妇人慷慨伸出援手,而姑娘对她们的善意也从未怀疑。这样的女性互助超越了种族和阶级的界限,使女性力量得到进一步增强。

在姑娘与王子的婚礼中,三个外貌丑陋的老妇人如约而至,姑娘在他人的嫌恶眼光中热情问候了三个姨妈。王子忍不住问她们为何长得奇形怪状,三个姨妈回答是因为不停地纺纱、织布、缝衣服才会变丑。王子不愿让美丽的新娘也变丑,当即表示以后再也不许她纺纱、织布、缝衣服了。姑娘信守了与陌生老妇人的约定,与她们结成不是亲人胜似亲人的同盟,而老妇人们也再次帮姑娘解决了后顾之忧。卡特在此书的注释中表示,“女人的合谋,掩盖了女主人公的诡计,把她从未来的苦差和责骂中解救出来。”[6]578三位老妇人的丑陋象征着父权制社会中不合理分工对女性的摧残。面对困局,她们运用知识和经验,与年轻女性结成团结友爱的女性同盟,将更多女性从男性凝视中解放出来,共同对抗父权力量。

四、群体中的自我实现

在女权主义术语中,妇女与他者的联系指的是她们在父权社会中受到的压迫。在压迫下,女性被剥夺自由,将自己作为“他者”,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迪拉维克和她的乱伦哥哥》将女主人公原先的部落作为父权社会的缩影,从性别角度探讨了被压迫和被排斥的他者。

迪拉维克在部落中是一个受男女老少爱戴的美丽女性,她有与生俱来的领导能力,但在父权社群的架构下,迪拉维克代表的是与主体相对的、从属的、受压迫的、边缘的个体。部落中有一个叫藤的男人想跟她结婚,而她那个也叫藤的哥哥拒绝了对方的求婚。在故事的后半部分,这个部落中又涌现了多个藤。这些藤代表在不平等的社会结构中占据优势地位的男性一方,在他们的凝視下,迪拉维克成为男性欲望的客体。哥哥拥有对她婚姻的话语权和决定权,其真实意图是冲破伦理禁忌与妹妹结婚。他去征求了亲戚的意见,姨妈给出了他想要的回答。在这个事件中,哥哥利用男性霸权剥夺了在不平等的性别关系中被压迫、被支配的妹妹的性主体权。迪拉维克对哥哥的企图一无所知,但她的小妹不能接受家庭中的邪恶共谋,于是小妹自觉与迪拉维克形成同盟。这个同盟排斥被物化而不自知的女性亲属,也排斥占据优势主导地位的男性亲属。在与小妹共谋后,迪拉维克切下了哥哥的睾丸,破除了男权神话,夺回了身体的自主性。

迪拉维克在杀死哥哥后,决定离开部落去往荒野,所有的姑娘都义无反顾地跟着她一起出走。她们认为乱伦的藤也可以是任何人的哥哥,谁都无法逃脱这样被支配被驯化的命运。在人界和狮界的边境,她们构建了女性的乌托邦,迪拉维克也成了真正的首领。她们通过结成群体来共同反抗父权制,通过构建权力来解构权力。她们的成功证明了女性有潜力去改变命运、掌控人生,这也进一步增强了群体的凝聚力。通过构建女性同盟,群体中的女性重获话语权和自主权,从被凝视的他者转为凝视的主体,达到了女性自我意识的觉醒和自我价值的实现。群体中混入的窥视的狮子是传统父权结构下男性凝视投射在女性身上的兽性、情欲和非理性的象征;在这个女性同盟中,狮子作为他者被毒打、被压制、被驯化,转变成群体中唯一的男性。凝视关系的主体和客体就此发生逆转,男女之间的性别界限被模糊,人和野兽间的物种界限被崩解。当主动和被动的传统被推翻时,性别刻板印象本身就被打破了。最后,狮子也代替了哥哥的角色真正融入了这个群体。以迪拉维克为代表的女性先锋们通过在自我中拥抱他者,重新找回女性的主体性和能动性。

五、结语

《安吉拉·卡特的精怪故事集》体现了卡特对女性在父权社会中话语权的关注。对卡特来说,在讲述故事的过程中,故事的版本各有不同,且叙述者的转换也能够改变故事的含义[6]9。(《安吉拉·卡特的精怪故事集》)在这部作品集中,她从厌女的童话叙述夹缝中选取对女性有用的故事,通过重构童话,进一步解构父权书写,扭转被男性叙事扭曲的女性形象。卡特拒绝将现实与幻想分离,并着力通过创作瓦解传统的性别理念和身份认知,唤醒女性的主体意识和对自我身份的认同。本书中的诸多女性角色通过家庭内的血缘联结、陌生人的困境营救以及群体中的自我实现,与其他女性结成同盟,完成了女性赋权,增强了生命的力量。

参考文献

[1]Carter Angela.The Sadeian Woman[M].New York: Pantheon,1978.

[2]Hammer S.Daughters & mothers:Mothers & daughters[M]New York:Signet,1975.

[3]Klein Melanie. Development of Conscience in the Child:Love,Guilt and Reparation[M].London:Hogarth Press,1975.

[4]Schanoes Veronica.Fearless Children and Fabulous Monsters: Angela Carter,Lewis Carroll, and Beastly Girls:Marvels & Tales[J].Wayne State University Press,2012,26(01):30-44.

[5]Snowden Kim.Fairy Tale Film in the Classroom:Feminist Cultural Pedagogy,Angela Carter,and Neil Jordans The Company of Wolves[M].Fairy Tale Films:Visions of Ambiguity. University Press of Colorado,2010:157–77.

[6]安吉拉·卡特.安吉拉·卡特的精怪故事集[M].郑冉然,译.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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