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藏古辞书《无名字书》及其价值研究*

2023-02-07 03:11王子舞
辞书研究 2023年1期
关键词:玉篇字书释文

王子舞

自公元前三世纪起,中日之间已有文化交流,至公元七世纪即隋唐时进入鼎盛期,大量中国古代汉文典籍被移民、政府使节或留学人士带回日本。公元891年日本平安时期所著《日本国见在书录》中便记载了当时日本保存的汉文书籍共一千五百余部,其后汉文典籍仍不断进入日本,其中包括不少汉字字书。这些字书在日本本土流传抄写,或作为底本制作新的汉字字书以便于日本人学习汉字。《无名字书》即是日本人以中国古辞书和其他典籍材料为底本编撰的一本汉字古字书。

一、 成书与版本

《无名字书》是按部首分类的单字头式字典,缺失原本的封面及部分部首,因此原本成书时的书名、可能存在的序文以及编纂者信息都无可查考,但日本古辞书通常是由僧人或贵族学者编纂的,《无名字书》想来也不例外。

《无名字书》现存抄本藏于日本京都大学,这一抄本是明治四十四年(1911)誊抄自东京大学国语研究所藏本(以下简称“东大本”)。东大本毁于1923年的关东大地震,于是京都大学抄本成为《无名字书》现存的唯一版本。

据日本学者研究,东大本应是抄写于镰仓时代(1185—1333)初期,其根据主要有两点:一是日本学者筑岛裕(1980)在《〈字镜(世尊寺本)〉解题》中提出,字书中注音时以“六”作为“音”的省写,日本文献中这种用例最早出现在十一世纪初;二是书中第49页记录有“贞応(应)二年二月十七日,东大寺七重御塔覆钵上,同年三月八日一轮上始,同月十三日竖宝竖星上,敕使左大弁相掌,藤原资经”,这是一段关于日本奈良东大寺七重塔在1180年战火烧毁后进行重建工作的记载,记录了塔顶结构的搭建时间和进度,落款署名的藤原资经是日本镰仓初期的公卿,他与《无名字书》的关系尚不清楚。这段文字或是顺手写在书中,或是与《无名字书》的成书有关,但我们据此可以确定东大本的完成时间应该不晚于贞应二年(1223)前后。

京都大学抄本《无名字书》是长27厘米、宽20厘米的包背装订本,封面有“字镜抄无名字书”字样,正文缺失开头部分部首。成书版本的书名不会是“无名”,所以《无名字书》在东大本之前就已经是无封面的残本,“无名字书”应为后世整理时添加,“字镜抄”也被认为是因本书与日本《字镜》系列字书相似而后加的。(详见图1)

图1 《无名字书》日本京都大学抄本封面

日本学者森下真衣(2015)在《京都大学文学研究科藏〈无名字书〉解题》中认为东大本与成书时的最早版本可能存在差异,这一点只能通过将《无名字书》与其他辞书比较而发现的一些误写来猜测。现存的京都大学抄本在誊抄时使用了复写纸,字头笔画边缘可以看到有勾勒字形轮廓的深色墨线,这是中国古代书法字迹复制技法“双钩填 墨”[1]的痕迹,虫蛀、缺损等痕迹也都保留呈现,对东大本书写原貌的还原度应该非常高。京都大学制作了抄本的影印本,我们的研究即是基于此影印本,因影印本的性质是原貌复制,下文中即称为“抄本”。

二、 内容与体例

全书按部首分类,共存96个部首,现存前两个部首残缺且没有部首篇名,第三个部首篇名为“第十鹿篇”,最后一个部首为“第百三阝篇”。可能由于现存部首是残损后的整理重排,[2]部首的排列没有明确的规律,只有其中部分有意义关联,如第二个残缺部首鸟篇到第二十虫篇是12个动物相关部首,第廿一鬼篇到第三十六骨篇是16个人类相关部首。部首内第一个字头是部首本身,之后大体遵循先左右结构字、后上下结构字的顺序,此外没有明显规律。

正文共77页,每页分正、反面,正面左下角有“一”到“〇七十七”页码,应该是京都大学誊抄时所加。每一面按六列五行排列词条,部首、词条之间都没有界格。书中有部分错页,第三十言篇中有60字错插在第二十八慄(忄)篇中,第五十九享篇所辖五字起至第百三阝篇全部错插在第三十三足篇中,22页反面、41页反面为空白,这部分错页应为原本残损后的面貌,或为东大本装订时的失误。

字头总数为3942字,其中包括双字头5处。字头和释文共同组成一个词条,释文内容包括日文注音、日文释义、汉字注音、汉字释文、异体字等,每条释文包含的内容多少不定,其中90个字头无注释。汉字注音一种为反切“某某反”,一种为直音“某音”“某六(音字省写)”。[3]在2817个有汉字注音材料的字中,绝大多数注一个音,只有一百余字注两音或三音,其中小部分是与邻近字头的注音混淆而重复抄写。汉字释文大多是简洁的一到三列文字,有从其他字书转抄、节录的内容,也有编纂者自己总结的简单释义。下文引用《无名字书》词条内容时只引汉字内容。(详见图2)

图2 《无名字书》体例图样

三、 引用情况与传承关系

根据《无名字书》中所记汉字音义,日本学者中野直树(2015)对比研究认为其释文材料与日本散佚韵书《东宫切韵》在反切和汉字释文方面有许多重合。《东宫切韵》是平安时代前期的贵族学者菅原是善编撰的韵书,引用了陆法言《切韵》、孙愐《唐韵》、王仁煦《刊谬补缺切韵》等十三家切韵系韵书的内容。[4]基于日本学者的结论,《无名字书》与《东宫切韵》内容重合,即与切韵系韵书的内容也应当有引用关系。这些韵书中现存最完整者是故宫本王仁煦《刊谬补缺切韵》(以下简称《王三》),我们将《无名字书》与《王三》对照,统计两书在反切用字上的数据。《无名字书》中有汉字注音的共2817字,其中使用反切的有2555字,约一半(1220字)的切语用字与《王三》完全相同,印证了切韵系韵书是《无名字书》的重要材料来源。与《王三》不一致的反切材料主要有三类情况,举例如下:

(1) 骀 徒哀反。钝马。马疲。(第十三“马”篇)

(2) 鹖 户割反。伯劳鸟。(“鸟”篇)

第一类是反切用字与《王三》不同但与其他先行辞书一致,如例(1)“骀”字反切与《王三》“徒亥反”不同,与《广韵·咍韵》“徒哀切”相同。第二类是反切用字与《王三》不同,与其他先行辞书也不同,如例(2)“鹖”字反切在《王三》《广韵·曷韵》中都为“胡葛反”,在《玉篇·鸟部》《集韵·曷韵》中都为“何葛切”。第三类是混淆与误写,主要是重复抄写邻近字的反切。

除了反切注音材料,《无名字书》中还有300余条直音注音材料,主要与《龙龛手镜》(以下简称《龙龛》)的重合度较高。

《无名字书》虽记载了大量汉字注音和释文,但由于释文简短,提及引用来源的释文仅见一例:

(3) 謶 庶。《玉篇》:灼言,误矣。谪也。息晋反。(第卅“言”篇)

“息晋反”是与旁边字头“讯”的注音混误。字头“謶”书中作,其部件“庶”在《无名字书》中与“鹿”“廉”写法近似。与《无名字书》有传承关系的《音训篇立》中“謶”写作,其部件“庶”就误写为形近的“鹿”。按《玉篇(残卷)》中“謶”的字形与《无名字书》写法一致。《玉篇(残卷)·言部》:“謶,之药反。《广雅》:謶,谪也。”宋本《玉篇·言部》:“謶,之药切。谪也。”释文中的“《玉篇》灼言”是从何而来呢?我们注意到“灼”在宋本《玉篇》中的切语与“謶”同为“之药切”,推知释文中“言”应该是“音”的误写,“庶”后亦缺“音”字。词条校正后的内容应为:“謶,庶【音】,《玉篇》灼言〈音〉,误矣。谪也。”释文认为“謶”应该是“庶”音而不是《玉篇》所记“灼”音。查“謶”字在我国韵书中记有多个音,《玉篇(残卷)》所记“之药反”是现在可见最早的记音,“庶”音则最早见于《集韵·御韵》“商署切”下:“謶,异也。”《集韵》编纂于11世纪初,不能确定与《无名字书》是否有引用关系,但说明《切韵》之后新出的注音材料一直在持续传入日本,也反映出《无名字书》编纂时参考的材料并不限于《玉篇》《切韵》等经典典籍,而把当时传入日本的新汉语材料也整合考虑了。

此外,日本学者森下真衣(2015)在《京都大学文学研究科藏〈无名字书〉解题》尾注22中提及一例:

(4) 訷 呼申反。谕语音。(第卅“言”篇)

森下认为“谕语”可能是《论语》的误写。但我们查考后认为,“申”应为“甲”之误,“呼申反”应为“呼甲反”,字头应为“䛅”。按《广韵·狎韵》:“䛅,䛅,语声。”与释文内容可做比照,“”与“谕”形近,《无名字书》的释文记载常见词时常省去字头不写,此处就是把“䛅”之“䛅”省去,“语声”与“语音”同义,所以这一词条应校正为:“䛅,呼甲反。【䛅】,语音。”据此,释文并不提及《论语》。

从封面“字镜抄”可知《无名字书》与“字镜”可能有亲缘关系,带“字镜”字样的日本字书包括亡佚的有多本,现存者与《无名字书》有传承关系的是世尊寺本《字镜》。世尊寺本《字镜》也是日本一部部首分类式的字书,目前只存残本,成书于镰仓时代初中期,与《无名字书》在体例、内容方面高度相似。关于两书的先后顺序问题,日本学者川濑一马(1955)曾指出世尊寺本《字镜》是《无名字书》的抄录来源,而贞刈伊德(1966)认为《无名字书》是世尊寺本《字镜》的材料之一。总结日本学者的研究结论主要有三点依据:一是两书相同的部首内字头排列顺序基本一致,世尊寺本《字镜》部首内字头的排序基本按照与《无名字书》一致的字头、来自其他出处的字头、与平安时代汉和字书《新撰字镜》[5]一致的字头顺序排列;二是除了世尊寺本《字镜》据其他典籍增补的部分之外,两书的释文内容高度一致;三是世尊寺本《字镜》中还有大量引用自《新撰字镜》的释文,这些内容在《无名字书》中并不存在,便否定了《无名字书》抄录自世尊寺本《字镜》的可能,确知了《无名字书》和《新撰字镜》都是世尊寺本《字镜》的取典材料。至此,《无名字书》的编纂早于世尊寺本《字镜》成为日本学界共识。此外,世尊寺本《字镜》又是另一日本字书《音训篇立》的抄录来源,三本字书构成了可相互参照的传承关系。[6]

四、 《无名字书》的研究价值

(一) 汉语文字学方面的价值

《无名字书》是日本人依据中国传入辞书与本土先行辞书编纂的汉字字书,其成书既反映出汉语言文字和汉文化在域外的传播情况,同时也呈现国内语言文字发展的面貌,是研究汉字发展与汉字域外传播的重要资料。从日本现存最早的字书《篆隶万象名义》到之后的《东宫切韵》《新撰字镜》《倭名类聚抄》《类聚名义抄》等韵书、类书,日本学者的编纂方式也经历了抄录摘要、整理整合、自行创造的发展过程,到《无名字书》编纂时已经是成熟的汉和字书形式,和训与中文释文并用。编纂者对先行字书和中文典籍进行了综合考量和选择,现存近4000个词条中记录的训诂资料来源复杂,对丰富汉语文字史研究材料有重要价值。以下主要分三点展开讨论。

1. 对字音研究的价值

在《无名字书》中记载的近3000字的汉语注音材料中,绝大部分是反切,其中保留了一些国内字书未见的注音材料,主要是保留了新的反切上下字组合或新的反切材料。如:

“卷”的反切在国内字书中有《王三》“居转反”“居倦反”,《五经文字·卩部》“居免反”“去元反”,《玉篇·卩部》“九免、九媛二切”以及《广韵》“九免、九院二切”“巨员切”“求晚切”“居转切”“居倦切”,释文所记“九晚反”记录了未见的反切上下字组合。

(6) 騑 匪肥反。骖马。(第十三“马”篇)

“騑”的反切在国内字书中有《王三》“芳非反”、《玉篇·马部》“孚微切”、《广韵·微韵》“芳非切”“甫微切”以及《集韵·微韵》“芳微切”“匪微切”,释文所记“匪肥反”是国内未见的反切材料。

2. 对字形研究的价值

《无名字书》现存版本是成书原本残损后的重新整理抄写本,编纂者和抄写者的认知水平共同造成了大量的异体字,其中就有汉字异体考证研究的线索。如:

(7) 匂 盖音。气也。(第七十五“勹”篇)

“匂”在《汉语大词典》中被认为是和制汉字,查《和制汉字の辞典》有收录“匂”并将其释为“におい”,即“气味、香味”,日语中用于人名、地名。《汉语大字典》未收此字形。《中华字海》认为“匂”同“丐”。按《龙龛手镜·勹部》:“,盖、葛二音”,“”字前有“匃,正,古太反,乞也,求也”,未说明“匃”与“”的关系。《说文解字·亡部》:“匃,气也。”段玉裁注“匃”本为“云气”义,用其声假借为表“乞求”的字。综合来看,“匂”并非日本所制和字,《无名字书》所载“匂”字和《龙龛手镜》中“”字是同一字在书写与印刷上的差异,“”是“匃”的异体,音盖,“匂”内的“匕”是“亾”的省写,后世有以“”为“匈”异体的用法,为形近之误。世尊寺本《字镜》中“匂”字记有“割、害”二音,也是“匂”与“匃”异体关系的旁证。据此可增补国内字典记载。

此外《无名字书》中还有大量异体字形,其中部分字形虽未见收录于国内字书,但其构形理据都有迹可循。如“摋”的异体“”,“殺”有异体“”(出自唐《皇甫诞碑》),“”的右边部件应为“”的省写;“裝”的异体“”,声符“壮”被替换为“状”,《广韵》中“壮”“状”同为漾韵去声;“寰”的异体“”,《龙龛手镜·四部》中记载“睘”有俗字“”,“”把上下部件都简化再重新组合;“鞴”的异体“”,《龙龛手镜·革部》中记载了“鞴”的俗体“”“”,“”则是更省简的写法。

3. 对字义研究的价值

《无名字书》释文简洁扼要,但仍保留了一些先行辞书中未见、少见的释义,这些内容反映了其对先行辞书的继承与发展,是汉字字义研究的重要补充材料。如:

(8) 狸 理之反。穴居兽。(第十六“犬”篇)

古时构件“豸”与“犭(犬)”常混用,字书中“貍”“狸”亦是同指。《说文解字·豸部》:“貍,伏兽,似貙。”《玉篇·犬部》:“狸,音离。似猫。”《玉篇·豸部》:“貍,力之切。似貓也。”《广韵·之韵》释“貍”为“野猫”。这些中国先行字书中“狸”都释为猫或者似猫的动物,但猫科动物并不穴居,这条释文中的“穴居兽”如何理解呢?与《无名字书》撰写时间相近的南宋,有《增修互注礼部韵略》记“貍,狐貍,亦作狸”。可知“狸”也可指“狐”,《玉篇·犬部》:“狢,下各切,狐狢。”“狐”“狢”是一类,因此“狸”与“狢”也有了联系,“狢”即是一种穴居动物。日本国语词典《广辞苑》中“狸”的释义中也有“与獾混同,都称为狢”。例(8)所记的“穴居兽”义或是“狸”在这一时期所指动物种类变化的证据。

(9) 变 彼眷反。非常。又改。(第卅“言”篇)

《说文解字·攴部》:“变,更也。”《玉篇·攴部》释“变”为“变化也”,《广韵·线韵》释为“化也,通也,易也”。《无名字书》这条释文中,“改”义与“更”“变化”“易”相近,“非常”义则未见于先行辞书。按《白虎通义·灾变》:“变者,非常也。”《资治通鉴·汉纪四》:“贯高怨家知其谋,上变告之。”胡三省注:“变,非常也。”日僧空海所作《篆隶万象名义·攴部》:“变,彼媛反。改也,常也,改也。”吕浩校注:“‘改也,常也’疑当作‘改常也’。”可证例(9)中“非常”义的合理性。

(10) 悆 余据反。悦也。除病。(第二十七“心”篇)

《说文解字·心部》:“悆,忘也,嘾也。从心余声。《周书》曰:‘有疾不悆。’悆,喜也。”《玉篇·心部》释“悆”为“豫也,悦也”。《无名字书》这条释文中“悦也”同《玉篇》,“除病”义不见于其他先行辞书。

(11) 凡 复全反。非望又非一。(第六十一“几”篇)

《说文解字·二部》:“凡,最括也。从二,二,偶也。”“凡”的“非一”义在《玉篇》《广韵》有记载,“非望”义则未见于先行辞书。“望”指“名望、声望”,“非望”即是“没有声名”,可对应《汉语大字典》中“凡”的“平常、平庸”义。

(12) 房府反。面不平。(第七十三“面”篇)

《说文解字·面部》:“䩉,颊也。”《广韵·麌韵》释为“颊骨”。“面不平”义未见于先行辞书。

此外还有许多释文短句既与国内字书相似,又有其独特之处,如:

(13) 渴 □割反。情中欲饮。(“氵”篇)

(14) 忙 莫郎反。心有所处。(第廿八“栗”篇)

(15) 唿 乃桃反。明气不利。(第卌六“口”篇)

(16) 喣 况于反。以气育物。(第卌六“口”篇)

(二) 辞书编纂方面的价值

《无名字书》按部首分篇,虽然现存部首并不完整,但存在一些先行辞书中少见的部首。表1以《说文解字》《玉篇》《龙龛》为比照对象,可见《无名字书》中19个部首的特殊情况。

表1 《无名字书》中特殊部首与其他字书对比

续表

《说文解字》分540部,宋本《玉篇》大体上继承《说文解字》分542部,《龙龛》编写时间较《无名字书》早一百年左右,设242部,其中承袭自《说文解字》的有189部。表1《无名字书》中的19个特殊部首在《说文解字》和《玉篇》中几乎都是从属于其他部首的字,但其中“学”“章”“光”“更”四部与《龙龛》新增设的部首重合。《说文解字》和《玉篇》中的部首大多是由形旁担任的,而《无名字书》这些独特部首中如“”“尚”“奚”“真”“害”“”“章”部,在所辖字中大多是作为声旁,这与国内字书设立部首的趋向相似。这些增设或者独创的部首,基于编写者对汉语言文字的理解认识和当时当地对汉字使用的习惯倾向,对于汉字发展和传播背景下的部首发展研究有重要意义,同时也可作为我国辞书编纂的补充性材料。

此外还有一些部首下的所辖字值得注意,如第五十二“片”篇部首字形为“”,所辖字为“牓”“牖”“牒”等。第七十八篇部首字形为“”,释文“普见反,半也”。按音义也是“片”,部首名出现重复。考察第七十八“”篇所辖“盾”“后”“版”“牋”四字在其他字书中的归属情况:“盾”在《说文解字》《玉篇》中是部首,在《龙龛》中不再是部首而属目部;“后”在《说文解字》中是部首,在《玉篇》《龙龛》中无;“版”在《说文解字》《玉篇》《龙龛》中都属片部;“牋”在《说文解字》中无,在《玉篇》《龙龛》中属片部。其中“版”“牋”两字与第五十二“片”篇所辖字相似,这个重复的第七十八“”篇主要是由于编写者对“盾”“后”两字的认识与先行辞书不同。“盾”“后”在《说文解字》中都是部首,《无名字书》则把它们归入了一个新部首,《龙龛》同样也不再把“盾”作为部首,这是其所辖字逐渐消亡带来的变化。由此可以看到文字的发展与消亡,对字书中部首的设立和归类有直接影响。再如第八十“巫”篇,《说文解字》《玉篇》都有“巫”部,《龙龛》中“巫”不再是部首而属“一”部,之后的字书中“巫”被归入“工”部,延续至今。第八十“巫”篇共辖两字,其中一个是“醫”的异体“毉”,这个字形在《说文解字》和《玉篇》中没有,在《龙龛》中属杂部,宋代《类篇》与《无名字书》都把它归入了巫部,之后的字书中则被归入殳部,延续至今。《无名字书》有可能是受到了《类篇》的影响,也不排除是编者根据当时汉字发展情况产生归部思路上的巧合。

作为一部日本人编写并依靠手抄流传的汉字字书,《无名字书》无可避免地存在一些偏误。简单总结为三点:一是有的部首由于形近而出现所辖字混淆,其中“忄”部最为突出,所辖字与“巾”“氵”“扌”“十”“阝”部字都有混淆,如“忄”部下的“怗”字释文是“帖”字的音义,“愽”字释文是“博”字的音义;二是存在大量异写字,如部件“敝”写为“敞”的“(鷩)”“㢢(弊)”“(瞥)”“(蟞)”,部件“瓜”写为“爪”的“(狐)”“(孤)”“(窳)”,部件“夗”写为“死”的“(宛)”“(怨)”“(鴛)”“(眢)”,部件“弓”写为“方”的“()”“()”“(弭)”等,可能来自抄手的书写习惯;三是存在大量形近字混误、形近部件的混误、部件或笔画的增减等,如“号”写为“兮”、“巨”写为“臣”、“亮”写为“高”、“以”写为“从”等,需要根据语境来判断原字。另外,还有一个特别的现象,《无名字书》的释文有少量的草书夹杂其中,如“取”字释文“受也”中“受”写为“”,“娩”字反切“无远反”中“远”写为“”,“欢”字反切“呼官反”的“官”写为“”,“鹜”字释文“鸭类”中“类”写为“”。字书作为工具书一般使用楷书、行楷这样的端正字体书写,草书在日本属于艺术表达的范畴,释文中出现的这些草书不知是否出自抄手难以抑制的书法技艺,但《无名字书》无疑也保留了汉字不同书体在日本镰仓时代的传播和使用情况。

以上结论基于对《无名字书》的初步整理与研究。作为日藏汉字字书中承上启下的一部重要典籍,《无名字书》对汉语史研究的价值还有待进一步深入挖掘和探究。

附 注

[1]“双钩填墨”是中国古代复制书法字迹的方法,将原作放置光源上,用薄而不透墨的纸张覆盖其上,以极细的线条勾勒字形外轮廓,再对空心字形填墨还原。

[2] 日本学者森下真衣(2015)研究认为,根据与《无名字书》有传承关系的世尊寺本《字镜》和《音训篇立》,《无名字书》成书原貌的完整部首数量应该是与《音训篇立》相当的200个以上。

[3] 日文注音大多为“假名+六”,有小部分日文注音使用了“假名+反”的形式。

[4] 见《禅觉杂要秘钞》,日本京都仁和寺僧人禅觉(1174—1220)所著,包括禅觉书籍和记录文件的摘录,师友谈话和见闻笔录。

[5]《新撰字镜》为日本平安时代僧人昌住于昌泰年间(898—901)编写的汉和字书。

[6] 日本学者山田忠雄(1967)在《延德本倭玉篇と音训篇立·世尊寺本字镜》中指出,将部首称为“篇”的字书只有《延德本倭玉篇》《音训篇立》《世尊寺本字镜》三本。当时他应当还未见到《无名字书》,但称部首为“篇”在日本字书中少见,也是字书间传承关系的依据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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