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庆晖
绘本中的三类表面细节
绘本中的“细节描绘和行动表现似乎是成反比的;着力于世界表象描绘,就要牺牲叙事动作的再现”。[1]从这句话可以推论出,插画家主要通过描绘人物动作和表面细节来传达信息和意义,而读者也正是通过这些细节来建构对故事的理解。在一次幼儿园集体阅读活动中,教师描述绘本《谁吃了我的粥?》封面上小熊看着空碗时的动作:“小熊挠着头……”一个中班幼儿接口道:“好奇怪啊!”这表明他知晓挠头这个动作意味着主角产生了某种困惑或疑问。在绘本《婷卡》中,乌鸦苏提为了逗好友小羊婷卡开心,将叼起的蚯蚓“不小心”落在自己的头上,蚯蚓蜷缩成便便的形状,引得婷卡倒地仰面大笑。两个大班幼儿在自主阅读时注意到了这个细节,他们指着苏提头顶的“蚯蚓便便”相视而笑。这个细节是插画家基于叙事主题或情节而有意为之,并期待读者能像聚焦动作描述一样给予足够重视。两个幼儿的表现说明插画家的精心设计获得了成功,而且也佐证了松居直的观点:“孩子观察插画的眼光非常敏锐。”[2]当然,受文化差异及个体生活经验等的影响,并不是所有画家安排的内容都能被准确理解。在绘本《像狼一样嚎叫》中,小主人米雪儿把竖起的食指放在嘴边,以阻止其宠物狗莫卡在夜晚发出嚎叫,一个大班幼儿认为米雪儿竖起的食指表示她“只让莫卡叫一声”。显然,这个幼儿不知道米雪儿的动作是在示意小狗噤声。
要准确解读动作描述和细节描绘作为视觉符号所表征的意义,读者除了应用已有的生活与阅读经验,还需要熟悉约定俗成的惯例和一定的文化假设,这些可以统称为“知识集”。当幼儿的“知识集”不足以支撑起他对所阅读内容的准确理解,教师可适当予以引导。比如当幼儿对米雪儿表示“嘘”的动作有误读时,教师可以借助适当的提问或者教学设计,和幼儿再一次识别表面细节并解读,协助其将这一新经验纳入已有故事图式,形成新的“知识集”,从而促进其阅读理解能力的发展。
如果说叙事动作的描述直接指向“人”,那么表面细节则聚焦于对“物”的描绘,以此或明示角色的身份,或暗示故事的背景,或阐释人物的际遇、形象和心理。依据插画家的意图,这些表面细节大致可以归为以下三类:身份-角色类、场景-背景类和情节-主题类。
身份-角色类细节是指通过在角色身上描绘或修饰单一特定物以表征角色的身份。这类细节存在的目的是帮助读者识别绘本中角色的身份,进而理解此种身份下该角色(特别是其社会属性)的动作、语言和态度。比如,在以动物形象为角色时,用于识别长者的滑落鼻梁的老花镜、手里拄着的拐杖;用于判断女性性别的围裙、编织毛衣的行为、涂抹的口红。至于戴王冠、穿制服、持枪者等,定然是拥有支配他人人身乃至命运的“权力”角色。对幼儿来说,理解角色的社会性含义的难度要大于单纯识别角色。
故事总是发生在特定的时空中,插画家通过描绘特定场景中独有的事物来暗示事件发生的场景和背景,这就是场景-背景类细节的作用。比如,明月与繁星意味着夜晚;点燃的蚊香、转動的风扇、飘落的黄叶、南归的大雁、漫天的雪花与可爱的雪人等,均能令人马上知道是在什么季节。在绘本《早餐,你喜欢吃什么?》的封面上,小鸡、小鸭和小鸟聚在一起,伸直脖子全神贯注于面前的空盘子,预示了故事与食物有关。这些细节与幼儿的生活、知识经验紧密相关,因此易于理解。但是,也有一些细节离幼儿的生活较远,比如绘本《好喝的汤》中预示着故事发生在厨房的灶台和熬汤的陶罐、《大灰狼娶新娘》的封面上代表传统婚礼的十字红披与新娘的红盖头等,这些细节离幼儿的生活经验较远,更多的是配合文字和故事情节,起到知识呈现、文化传递的作用。
插画家还会通过描绘丰富的细节来传达信息,期待读者对这些细节加以关注并做出与文本的情节和主题接近的阐释,这就是情节-主题类细节。比如绘本《小老鼠和大老虎》中,插画家先后在小老鼠和大老虎身上相同的位置——右肩和右膝上各画了一块创可贴,提醒读者注意二者受伤的事实。绘本《漏》中,王老汉的衣服和棉被上的补丁、有缺口的碗和漏雨的茅草屋,均暗示了人物过着贫穷的生活。绘本《狐狐》中,卫生间坐便器里布满了密密麻麻的蜘蛛网和固定在墙上未曾使用的整卷厕纸,印证了狐狐一家人因为它毫无顾忌地纵情歌唱,导致捕猎失败、长期无食可进而过着饥饿而窘迫的生活——没有吃的自然用不上坐便器。坐便器水箱放水拉链上的小鸟拉手造型和厕纸上印有小鸟的图案,也似有深意。《我的幸运一天》中,狐狸家门后摆放整齐的各种工具说明他做事井井有条;墙上悬挂的三幅狐狸拿着不同猎物(鹿、公鸡和鱼)的照片则让人相信他是一个有勇有谋的捕猎高手;故事最后,狐狸给小猪按摩时累昏倒地,沙发靠背上留下数道夸张的爪痕,反映了他的极度疲累和心有不甘,与沙发后面墙上狐狸挥汗举重和跑步的两幅画形成鲜明的对比。这些解读,丰富了狐狸的人物形象,与最后让小猪这样“煮熟的鸭子飞了”的结局形成了反讽,极具戏剧性并引人反思。如果一本绘本少了这类细节的阐释,“整个作品就缺少了一种发人深省的力量”。[3]
基于三类表面细节的绘本教学设计原则
围绕上述三类表面细节,教师在设计阅读活动时可参考以下三个原则。
1. 服务于活动目标
一节集体阅读教学活动有相对固定的时间限制,而且优秀绘本的价值远不是一个课时所能完全挖掘并发挥出来的,因此教师应当对表面细节进行合理安排:适宜前置的细节第一课时就要指出,适宜后置的细节则放在后续课时重点解读。判断前置或后置的依据就是教学活动的目标。如果第一课时的目标定位于大多数幼儿能够理解故事内容,那么,身份-角色类细节和场景-背景类细节就需要前置,即必须在第一课时加以解决,因为这是理解故事情节和主题的基础。需要提醒的是:教师要特别留意封面上的表面细节,因为“封面是影响读者期待的最重要的因素……通常涵盖了故事中最关键的要素”。[4]多数的情节-主题类细节适宜后置,需要在理解故事内容的基础上进行分析和阐释,故可放在后续课时解决。不过,对于具有承上启下作用的情节-主题类细节,最好放在第一课时来分析,比如上述《狐狐》中卫生间里的细节。当然,如果有些细节幼儿在第一课时就关注到了,那么教师也要做出适当回应,无须“听而不闻”“懂装不懂”。
2. 注意关联性
表面细节所传达的信息既需要与各类细节关联,也需要和动作描绘相关联,以帮助幼儿获取表面细节传达的整体性意义,并发展其整合信息的能力。《狐狐》中厕纸上方墙上圣诞老人的画像意味着圣诞节即将到来,为后续一家三口在圣诞节雪夜冒险打猎埋下伏笔,属于场景-背景类细节,它与画面中密密麻麻的蜘蛛网、整卷厕纸和小鸟造型的拉手等情节-主题类细节共同赋予读者丰富的阐释空间。阅读《不要再笑了,裘裘》的封面时,教师可提示幼儿观察负鼠身上的围裙以指明妈妈的身份,继而要求幼儿说出妈妈的表情和束手无策的动作及其与裘裘表情动作的对比,最后,让幼儿带着“为什么妈妈看到自己的孩子笑,反而不开心”的疑问和猜测进入下一个阅读环节。这属于身份-角色类细节与动作描述相关联。与之类似的还有绘本《漏》的封面上,右下角窗户外露出的两只(驴)耳朵(情节-主题类细节)与老爷爷老奶奶同时看向屋顶的动作之间的联系。
要实现上述关联性原则,需要教师以提问的方式展开对话。这不但要求教师明了所设置问题的性质及作用,还需要他们考虑提问的顺序及方式如何更富于逻辑性且符合幼儿的心理水平,从而在内容和形式上保证师幼对话的质量。
3. 遵循绘本教学的特有规律
教师必须赋予幼儿阅读表面细节的机会和时间,这是绘本教学的基本要求,反映了幼儿园绘本阅读活动从教学方法上明显区别于其他语言类教学活动的典型原则,即它的教学方法或者教学模式是围绕着幼儿“看”的行为进行设计的。这基于以下两个事实:一是绘本中的动作描述和表面细节作为视觉符号与文字共同讲述故事,即所谓“文×图”,[5]教师要基于绘本图文合奏的特点设计教学活动。二是因为幼儿在阅读绘本的过程中“同时进行线性文本和非线性图像的阅读”,[6]“当读者的注意力往来于图画和文字之间时,他们也必然在转换不同的思维方式”,[7]阅读绘本“需要左右半脑的互动与合作,才能有效进行”,[8]而“读绘本的关键在于‘读图”。[9]因此,教学设计要符合绘本的特点并反映幼儿阅读绘本时的心理过程,最好是以幼儿的“看”这一行为为中心进行,教学过程中要让幼儿边看边听、边看边说、边看边想。
围绕“看”的教学环节至少有三个:教学初始阶段的师幼共读,教师以问题将表面细节和动作描述串联起来,帮助幼儿识别人物和建构故事发生的场景和背景;教学中间阶段的自主阅读,幼儿带着教师提出的问题,通过自读(此过程鼓励幼儿间的有序交流)去建立表面细节之间、动作描述之间以及二者之间的各种信息的联结,借助随后进行的师幼對话(此过程要伴随着幼儿的“看”),正确解构文本的情节和主题;最后的完整听读环节,就是幼儿在听教师朗读全书文字时,能够做到同步翻阅纸质书,将之前看到的表面细节和动作描述等画面语言,以及师幼讨论中听到的由视觉信息转化成的口头语言和书面语言加以整合与重构,赋予文本以意义。
在绘本阅读活动中,如果没有幼儿“看”的行为或者不是以幼儿的“看”作为中心进行教学,那么,这样的绘本阅读活动方向是令人担心的,效果也会不理想,表面细节所传递的信息与意义也将大打折扣。
参考文献
[1][8]佩里·诺德曼.说说图画:儿童图画书的叙事艺术[M].陈中美译.贵州:贵州人民出版社,2018:204,247.
[2]松居直.幸福的种子[M].刘涤昭译.北京:二十一世纪出版社,2013:100.
[3]彭懿.世界图画书阅读与经典[M].广西:接力出版社.2011,35.
[4][7]佩里·诺德曼,梅维丝·雷默.儿童文学的乐趣[M].陈中美译.贵州:贵州人民出版社,2023:370,391.
[5][9]松居直.打开绘本之眼[M].林静译.海口:海南出版公司,2013:94.
[6]丹尼丝·I.马图卡.图画书宝典[M].王志庚译.北京:北京联合出版公司,2017:2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