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怡潇
(青海民族大学,青海西宁 810007)
觉囊派(jo nang)是藏传佛教一个古老的教派,其名称源于一处地名,在今天西藏日喀则地区拉孜(lha rtse)县北部的彭措林乡,当地有一条山沟名曰觉囊,紧临横穿县境而过的雅鲁藏布江,处于一片河谷地带。①此处有那加吉祥山(nags rgyal dpal gyi ri),是一处静修的圣地,所以也将觉囊称之为热楚钦莫觉摩囊 (ri khrod chen mo jo mo nang),即为“大的山间(有修行洞的)修行地”。②
觉囊派遵循卓译师喜绕扎(’bro lo rtsw b ashes rab grags)所传之时轮(dus ’khor)密法,大约公元 9世纪时,从印度传出,后由卓译师传入西藏。公元12世纪,时轮教法第八代传人域摩弥觉多吉(yu mo mi bskyod rdo rje) 开创了密乘中观他空③之仪轨,这一派由此思想逐渐形成体系。至公元13世纪后期,第十五代传人更邦钦波·突结尊追(kun spangs thugs rje brtson ’grus,1243—1313 年) 来到觉囊沟,在拉堆绛地方的女首领那曼女王(nags sman rgyal mo)的支持下,于大约 1293 年(元世祖至元三十年)修建了觉囊寺。突结尊追驻锡觉囊寺二十一年,讲授《时轮根本续等》新密教法,发展出了觉囊派。此时正值萨迦第四祖萨迦班智达与蒙古太子窝阔台与凉州会面后,商定西藏归顺蒙古,继而在元朝政府正式成立后对西藏地区行使行政管理时期。萨迦班智达和五祖八思巴将萨迦派推向了鼎盛时期。使得后藏地区的萨迦派成为西藏领导地位的教派。与萨迦祖寺相隔不远的拉孜地区与萨迦政权关系密切。
突结尊追之后,历经两代寺主绛赛钦波(byang sems chen po)和克尊云丹嘉措(mkhas btsun yon tan rgya mtsho) 的发展, 到笃补巴·喜绕坚赞(dol po b ashes rab rgyal mtshan,1290—1361 年)时期,觉囊派开始进入第一个鼎盛阶段。笃补巴三十岁时来觉囊寺办事,敬仰该派的修行方法。之后再次前来,跟从克尊云丹嘉措闻习许多教诫。[1]数年后建造了十万佛塔(也称吉祥多门见闻解脱塔,见图 1), 撰写出了《山法了义海论》(ri chos nges don rgya mtsho)等十六部著作,在昂仁(ngam rings)建立寺院,在萨迦寺闻习佛法。与他同时代的大多数善知识都听受过笃补巴所讲的时轮教法。在他中晚年的时候,时局发生变化,绛曲坚赞(byang chub rgyal mtshan,1302—1394 年) 统领卫藏各万户,击败萨迦地方政权,建立了帕木竹巴地方政权。
笃补巴有十三位亲传弟子,其中两位乔勒南杰(phyogs las rnam rgyal)和娘温贡噶贝(nya dbon kun dga’dpal)先后继任觉囊寺座主。此后由于追求其他教法的人日益增多,笃师所传之“中观他空”之法不如以前显明。经两百多年时间多代传承后,到了多罗那他(twa ra nwa tha,1575—1635 年)之时,觉囊派又进入了新的发展阶段。多罗那他是藏族历史上最著名的学者之一,他撰有《印度佛教史》(rgya gar chos ’byung),《后藏志》(myang yul stod smad bar gsum gyi ngo mtshar gtam gyi legs bshad mkhas pa’i ’jug ngogs zhes bya ba bzhugs so)等,厘订了藏传佛教成就法图像集《修法宝源》(yi dam rgya mtsho’i sgrub thabs rin chen ’byung gnas zhes bya ba), 并在四十一岁时以自己的艺术理想建造了达丹丹曲林寺 (rtag brtan dam chos gling nges don dga’ tshal gling),为觉囊教法的传承倾尽全力。
然而,好景不长,正当觉囊派在多罗那他祖师的悉心培植下,要在后藏地区再次兴盛之时,宗派之间的纷争却不断加剧,青海和硕特蒙古首领固始汗丹增曲杰,是当时五世达赖喇嘛的关键支持者,率兵于1642年(明崇祯十五年)击溃后藏第司噶玛丹迥旺布,藏巴第司所支持的噶玛噶举派、觉囊派也同时遭到沉重的打击。此外,觉囊派的“他空见”受到格鲁派等藏传佛教其他教派的非议,前后藏的觉囊寺院不得不改宗格鲁派,达丹丹曲林寺也更名为甘丹平措林寺(dga’ ldan phun tshogs gling)。此派在西藏渐趋衰微。
除了这两座负有盛名的寺院外,卫藏地区曾为觉囊派的胜地,在该地的觉囊派修行地寺院还包括:吉普德丹修行地(sgrub gnas skyid phug bde ldan)、紫金曲德寺(rtse chen chos sde thub bstan dar rgyas gling)、 阿里的寺院及色喀琼(mnga’ ris kyi chos sde dang se mkhar chung)、④比康觉丹殿(spos khang jo gdan tshogs pa)。[2]
早在公元14世纪,有笃补巴的弟子强巴卡吾切(byams pa kha bo che),按照笃师授记,来到四川甘孜州境内的贡嘎山下弘传教法。此后不久,有生于嘉绒地区的仁钦贝(drung dka’bzhi bar in chen dpal又名仲·噶伊哇,1350—1435)来到觉囊寺,在笃补巴的继承人乔勒南杰座下学习觉囊派教法。⑤学成后带着乔勒南杰赐赠的噶当佛塔、法螺、经卷,用牦牛驼着返回康区,1398年(明洪武三十一年)在一座苯教寺院的基础上修建了吉祥壤塘寺,⑥位于今天阿坝州壤塘县(’dzam thang)[3]中壤塘乡。
壤塘县地处偏僻,县东及东北与马尔康县、阿坝县接壤,东南与金川县毗连,南和西南与甘孜州道孚县、炉霍县、色达县交界,西和西北与甘孜州色达县毗邻,北与青海省班玛县为邻。在明朝对川西涉藏地区的管理中,所设置的几大宣慰司在邓柯、泸定、康定、雅安一带,设置的招讨司在木里、德格、白玉、芒康、江达、小金一带。在川西北阿坝地区设有茂州维、威州卫、松潘卫。但在这些地方管理体制内并没有详细提到阿坝地区靠近青海的这部分区域的归属,可见此时壤塘等地区,可能受到了明朝政府的管理影响,但并未受到全面控制,有时还会归顺蒙古部落。⑦在仁钦贝时期,明朝中央政府与涉藏地区往来仍然很密切,明朝皇帝大力封赏涉藏地区高僧。永乐六年(1408年),明成祖朱棣颁赐封文敕封仁钦贝为弘教禅师。⑧1472年(明成化八年),明宪宗遣使至中壤塘,敕封仁钦贝的大弟子嘉哇桑波 (gyal ba bzang po,1419—1482)为“善悟灌顶国师”。1550年(明嘉靖二十九年), 嘉哇桑波的转世嘉哇僧格(rgyal ba seng ge,1508—1580)前往北京朝贡,拜见明世宗朱厚熜,被赦封为“大善法王”。⑨此师修建了确尔基寺的康马尔殿(khang dmar)。 明神宗朱翊钧即位后,也遣使到壤塘,带来封诰和赏赐品。此外,嘉哇僧格还应成吉思汗的后裔永邵卜部汗王岱青的多次敦请,访问蒙古地区。
在明正统时期(1436—1449年),仁钦贝的弟子泽布基·然那格日德(tshes bcu ratna kqirti)在确尔基寺旁再建泽布基寺(tshes bcu dgon)。 却尔基寺、泽布基寺建成后,经过两个多世纪发展,已在康区有了较为稳定的基础。1657年(清顺治十四年),多罗那他的法位继承人贡嘎仁钦嘉措(kun dga’rin chen rgya mtsho)的弟子洛追南杰(blo gros rnam rgyal),从后藏出发来到确尔基寺,居住了十二年之后返回达丹丹曲林寺。洛追南杰的侄子恰隆哇阿旺成勒 (cha lung ba ngag dbang ’phrin las)之时,达丹丹曲林寺已被改宗,他准备去壤塘确尔基寺但未能成行,后来前往蒙古地区然后又返回甘丹平措林寺。在这之后西藏也并不安宁,1717年(清康熙五十六年)蒙古准噶尔部派兵侵扰西藏,几年后清廷出兵平息了这次战乱。
由于确尔基寺寺主等人的迎请,阿旺成勒的侄子阿旺丹增南杰(gtsang pa ngag dbang bstan’dzin rnam rgyal),经青海果洛州来到壤塘传授教法。他请人绘制了确尔基寺时轮信誓佛殿的壁画,制作了无量光佛绸缎像,由二十五位规范师按各续部的方式开光,绘制完成了护法殿壁画、本尊护法肖像、装藏的经咒文,用银汁书写了《甘珠尔》,修缮了嘉卡彭措宗所属的多尊佛塔。修建了弥勒前殿。[4]以阿旺丹增南杰形成了后来壤塘三寺中最大的藏哇(gtsang ba)系统。
除了这三大寺之外,壤塘地区还有大约十七处觉囊派寺院和修行地。在14世纪笃补巴之后到17世纪多罗那他的这段时间内,多康地区一直有僧众与后藏的觉囊派有着往来,多罗那他在他的详尽自传中也多次讲到有这些往来活动。
除壤塘县外,阿坝州其他县如阿坝县、马尔康县等也有觉囊派寺院。阿坝县(rnga ba)位于四川省阿坝藏族羌族自治州西北部,此地西北方向与青海省果洛州相连,距久治县、班玛县不远,东北方向接甘肃省,往西去是红原县,往南则是马尔康县,往西南方向去便是壤塘县。阿坝县境内有阿曲河(rnga chu)流过,其流域又分作上、中、下阿坝三部。赛格寺(se dgon)是今中阿坝地区最早建立的觉囊派寺院。其初建者是最早去西藏达丹丹曲林寺学经归来后的赛温波伦珠坚赞(se dbon lhun grub rgyal mtshan)。⑩伦珠坚赞曾来到达丹丹曲林寺,在多罗那他座前敦请六支瑜伽修法和其他教理,后来按照多罗那他的指示回到故乡建寺。明崇祯年间(1611—1644年),赛仓家族的赛娘波坚赞(se snying po rgyal tshan) 和塞温成勒娘坚(se dbon‘phrin las snying rgyan) 来到觉囊寺洛追南杰座前修习教法,然后返回赛格寺弘传。《安多政教史》中记载:“在党库寺附近,有觉昂派的两位赛仓(se tshang)喇嘛修建的寺院,和村庄混在一起”,可能指的就是上面两位所建的寺院。其后,约在康熙末年(1654—1722 年),赛拉旺坚赞(se lha dbang rgyal mtshan)和成勒嘉措(’phrin las rgya mtsho)去中壤塘,向来自西藏的阿旺丹增南杰修学觉囊派教法,返回阿坝后,分赛贡巴寺为赛宁(se nyin)和赛斯(se srib)两支,[5]但并无正规的学修制度。直至1877年(清光绪三年),众人合议建立一座正规的觉囊派大寺,于是向中壤塘藏哇寺的金刚上师征求意见后,于1880年(清光绪六年)由卓格·更噶云丹嘉措 (’brog dge kun dga’ yon tan rgya mtsho,1818—1890)主持扩建,形成了讲修制度完备的正规大寺,全称“赛贡图旦秀勒南杰林寺”(se dgon thub bstan phyogs las rnam rgyal gling)。[6]现今也称为“赛格寺”,位于阿坝县城东公路南侧。
除赛格寺外,另有一座历史悠久的寺院卓格寺。 卓格·更噶巴桑(’brog dge kun dga’ dpal bzang 1629—1696)于17世纪中叶来到达丹丹曲林寺,从多罗那他的法位继承人仁钦嘉措闻习教法,后来堪钦仁钦嘉措把多罗那他的法衣给了更噶巴桑,他回乡后正式创建了贝蔡卡桑珠林(dpal tshe kha bsam grub gling),现名“卓格寺”。[7]
在阿坝县,觉囊派的寺院、禅院、修行地还包括: 泽囊寺(rtsi nang dgon dpal mi ’gyur nges don bde chen gling)、阿华寺(a dpa’ dgon chos sde bsam gtan gling)、塔莫香切林(thar mob yang chub gling)、玛吉哲康(ma cig sgrub khang mkha’’gro’i bro ra)、札囊修行地(’dra nang ri khrod)、喀拉修行地俄萨德庆宫(mkhar bla’i ri khrod dben gnas ’od gsal bde chen pho brang)、赛格阿华觉噶增玛林(bswe dgon ae wa cog sgar btsun ma’i gling)。[8]
在嘉绒地区,有巴拉寺(pwa la dgon byams mgon thugs rhe bshad sgrub phun tshogs gling)、 卫若修行地 (be ro’i sgrub gnas ’od gsal phug rtsa gsum ’dus pa’i do ra)、噶拉寺(dkar iha dgon)等约十八座寺院及修行地。[9]
在青海果洛地区,有达丹夏哲林(nges don rtan brtan bshad sgrub ’phel rgyas gling)、 时轮修行院(dus ’khor sgrub grw gsang chen bde ba’i ri khrod)、嘉木达寺(lcam mda’ dgon thub bstan nges don chos’khor gling)等约十六处寺院和修行地。[10]
此外,据说在蒙古地区还有一座梅舍哲格寺(metwi sprul sku dgon man byams chen dgon nges don bde chen chos ’khor gling)。[11]
由此可见,觉囊派在后藏地区于12世纪末产生,修建了第一座寺院觉囊寺,经过一百多年后,到15世纪初期至中期,觉囊派在多康地区的壤塘开始发展,先后修建了确尔基寺、泽布基寺。再经过一百多年,到17世纪初期,多罗那他在后藏重兴觉囊派,修建了达丹丹曲林寺。随后不久,距壤塘不远的阿坝开始传续,以修建赛贡巴寺和卓格寺为标志。17世纪中期,卫藏地区的觉囊派遭受打压后,觉囊派之火转而返回壤塘延续,于18世纪初期修建了藏洼寺,从此在多康地区得到发展,直至今日。
公元12世纪之后,涉藏地区陆续出现了许多大画师,其中不乏一些高僧大德,他们对佛教艺术的理论和实践颇感兴趣。不少稀有的藏文史料(尤其是传记)中出现过对这些画作的记载,只是今日往往不得而见。围绕觉囊派主要寺院而产生的绘画,也有源远流长的艺术传统可循。13世纪时,觉囊寺已錾刻出六体六字真言碑,与元朝大都及全国各地流行的六字真言碑遥相呼应。[12]14世纪,初笃补巴主持建造十万佛塔,⑪在此过程中,邀请了贡曲本(dkon mchog ‘bum)、扎丹(bra brtan)等木匠,尼泊尔的噶参阿杂热(gha tshan a tsa ra)和索曲玛(bzo chur ma)等工匠。[13]16 世纪时,壤塘确尔基寺寺主嘉哇僧格修建康玛尔殿,绘制了殿内壁画。17世纪时,多罗那他主持修建的达丹丹曲林寺,融汇了他的艺术理想,大经堂的壁画展示了不同于任何一处绘画样式的特有风格,将浓郁的汉地元明时期的青绿技法与14世纪以来带有复古倾向的东印度尼泊尔图像珠联璧合;壁画中佛菩萨造像比例按照觉囊自己的度量体系进行了设计,创造了本派的图像度量体系。并将这种图像样式逐步錾刻成石板画,[14]成为藏传佛教早期的图像集。
1.十万佛塔内壁画
觉囊的十万佛塔体量高大,共五层。旁边还有一座小塔。⑫大塔周围留存有石板经文、石板线刻上师像、擦擦、石碑等,塔内还保留有小泥塑,以及部分14世纪的壁画。如释迦牟尼佛与二弟子像、上师对坐像、菩萨像、十一面观音像等。
佛与弟子像中,三位皆着红色坦右肩式袈裟,除释迦佛的衣边用白线和白点勾勒外,无纹样装饰。佛陀面部方中带圆,宽额,窄下巴,五官较为集中,眉如弯月,眼帘低垂,嘴角微扬。耳垂很长落于肩上,双耳上各有一朵四瓣白色小花,顶髻上有宝珠。佛陀右手结触地印,掌心、脚心为肉红色,跏趺坐于平直的莲座之上。有着马蹄形头光和背光。佛陀头光周围的枝叶图案,勾画虽简洁,但树叶层叠而饱满,形体较大(见图2)。
图2 觉囊大塔内壁画 佛与二弟子(14世纪)
佛与二弟子两侧的上师对坐像中,人物按纵列排列,每组之间用黑色边框分隔。如对坐的大成就者与萨迦祖师,大成就者肤色灰白,着白色红边裙裤,萨迦祖师肤色白,着灰色内衫和外衣,二人色调统一。在他们下方的黑色细条框内,用红色书写着“顶礼萨迦班钦”等题记,有些已漫漶不清(见图 3)。
图3 觉囊大塔内壁画 胁侍菩萨(14世纪)
塔内还有多位菩萨像,其中一位菩萨身体微微斜倾,头部略转露出四分之三面部,表情、眼神比其他两身菩萨凝重,线条勾勒得自由灵活。头戴的三叶冠虽简单画出,但十分巨大。另有一处胁侍菩萨描绘得如同美丽的藏族少女(见图4)。此外同样画法的还有十一面观音像,面部方中带圆,额宽,下巴稍窄。
图4 觉囊大塔内壁画 大成就者与上师(14世纪)
13世纪时,不少西藏的艺术家会使用尼泊尔风格作画。到了15世纪左右,觉囊派所处的拉孜地区有很多有姓名的画师,包括觉囊的画师。[15]据意大利学者图齐观察,认为觉囊大塔内的壁画风格表现了一种早期尼泊尔纽瓦尔和西藏本土元素的融合,混合了比夏鲁或江孜绘画微少的汉地影响元素。[16]
2.平措林寺绘画
现今称之的平措林寺,修建于17世纪早期,是觉囊派最重要的寺院,多罗那他从1615年开始主持修建,直至1629年(明崇祯二年)完工。多罗那他在详尽自传中,⑬详细记载了寺院从动工到建造各个佛殿、绘制壁画和唐卡、塑造佛像的情况。并提到了邀请的工匠,有尼泊尔工匠,也有后藏地区的工匠,以及给他们的作为报酬的物品。
平措林寺的大经堂保存有规模庞大、绘制精美的壁画。大经堂共分二层:一层壁画包括释迦牟尼佛、笃补巴、多罗那他、香巴拉法王、各种菩萨、护法等;二层回廊绘有佛传故事,这些壁画除一小部分系后世补绘或重绘外,其他基本都是旧绘。[17]
大经堂一层的释迦牟尼佛壁画,以红绿二对比色为主色调。佛陀身材修长,体态优美,比例协调。脸庞小而圆润,眉毛如柳叶般细弯,细长的眼睛半阖,凝视前方。腿旁的弟子微微扶着,看向别处,这种构图别有一番风趣。背景中点缀着各种细小的动物、植物、山石,其他菩萨也安详地坐于风景之间。整个画面色调优雅,勾画细腻,有着微风拂过山林间的气息,清雅祥和,与同时期西藏其他地方流行的风格不同,体现着多罗那他自己的审美趣味(见图5)。
图5 平措林寺大经堂壁画 释迦牟尼佛(17世纪)
此外,还绘有笃补巴像。笃补巴身材微胖,眼大而圆,这也是他易于辨识的一个特征。头戴红色尖帽及红色袈裟,绛红色大披风围于腿上。左手拈一串念珠,右手结说法印。他的宝座置于山林间繁密的云气与枝叶当中,四周围绕着香巴拉法王、弟子等人。
莲师殿中绘有众护法神,所绘的四臂观音同样优美、平静,一只手拈的牡丹花与中国画的工笔花卉相差无几(见图6)。别处壁画中也表现了细致动人的园林景观,僧人在其间禅定。此外,还可见到对平措林寺、觉囊大塔、觉囊寺的描绘,周围崇山耸峙,流水潺潺,与觉囊沟的高山和雅鲁藏布江的景致无二。
图6 平措林寺莲花生殿壁画 四臂观音(17世纪)
二层回廊绘有佛传壁画。根据耶鲁大学宗教学副教授安德鲁·昆特曼(Andrew Quintman)的研究,多罗那他有一部重述佛陀生平的作品——《信仰的太阳》(dad pa’i nyin byed), 用 125 章来叙述佛陀生平。《信仰的太阳》是来源于小乘佛教和大乘佛教的作品。多罗那他在完成《信仰的太阳》后,于1621年设计了达丹丹曲林寺二楼回廊的佛传壁画。为了有效地将文学作品转换成壁画,多罗那他写了一部作品以便能“场景对场景”地画出壁画,作品题目为《杰增贡嘎宁波所造导师释迦牟尼佛百行之绘画手册》(ston pa shwaky’i dbyang po’i mdzad pa brgya pa’i bris yig rje btsun kun snying gis mdzad pa bzhugs)。
回廊佛传壁画与一层不同,色彩上更接近汉地大青绿山水的画法,人物、场景众多,一片热闹的气息。有一部分壁画中,建筑庭院的围墙以白色画出,粗的黑线勾勒围墙上缘,场景中有简短的黑色题记。山石草木虽作为背景,但互相之间连续性不强。另几铺壁画,对于植物、动物的勾勒更加细致,色调也更加柔和,可见是由不同画师完成的作品(见图 7)。
图7 平措林寺二层回廊壁画 佛专故事(17世纪)
在15世纪初期或中期,后藏西部地区(以昂仁为中心)有画师羌巴活佛(byang pa)等,多罗那他的前辈曾资助过他们作画,这位画师绘制的多幅唐卡保存在达丹丹曲林寺里。[18]另一位与多罗那他同时代的画师普钦巴(spun skyem pa),活动于觉囊,受到了多罗那他的资助。[19]或许平措林寺大经堂等殿中壁画的绘制与这位画师有关。到了18世纪末19世纪初,活动于后藏西部靠近阿里地区的衮桑赤列旺秋 (kun bzang phrin las dbang phyug),依据平措林寺黑如迦殿的壁画,绘制了八十四大成就者。[20]多罗那他对艺术尤其是印度佛教绘画充满兴趣,平措林寺的绘画作品,应当是他召集了多方的画师和工匠,以当时流行的藏地传统画法,辅以尼泊尔、汉地的画法,再根据自己的理解和设计而完成的,尤为动人。平措林寺的绘画值得被反复提及。
3.平措林寺石刻
平措林寺有数量丰富的石刻板画,其中特殊的一块是六体六字真言碑,镶嵌于寺院围墙上,在涉藏地区仅有这一处。此碑可能原藏于觉囊寺,与觉囊大塔的建造时间相仿。其制作方法与当时元大都等地流行的六字真言造像碑刻非常一致。
另有多块人物石刻板画,每尊人物身侧均有藏文题记。内容包括诸佛、菩萨、佛母、罗汉、法王、大成就者,传承祖师、密修本尊、护法神、经咒和图案等。有少数石刻为觉囊寺和觉囊大塔流入,从《甘丹平措林寺圣迹志》的内容来看,部分回廊石刻的制作时间与平措林寺的建寺时间大致相仿。
1.壤塘地区确尔基寺壁画,壤塘地区唐卡
仁钦贝一生在壤塘地区有许多传法弟子,其上首弟子之嘉哇桑波为确尔基寺第一世活佛。第二世活佛杰瓦僧格早年时期,主持修建了确尔基活佛院,供僧众讲修显密经论的经院,并建大佛殿、弥勒殿、怙主殿等许多殿堂和佛塔,其中大佛殿全名“确尔基康玛尔典康钦莫”[21(]chos rhe khang dmar ’du khang chen mo),简称“康玛尔殿”,此殿中至今仍较为完好地保存着16世纪时期的壁画,对此有较为详尽的记载:
“确尔基寺第二世转世嘉瓦僧格华迥桑波时期,在壤塘嘉瓦的大型皈依处、称作康玛尔(红殿)的佛殿内,主要的佛像是一尊用黄铜制的释迦牟尼佛十六岁的等身像,有十二柞高,此像喉部以上是自然生出的,所以是一尊稀奇之物,其内装藏具有加持力。背后是有一层半楼高的三世诸佛药泥像。门的左右两侧是用药泥制成的金刚手和不动佛像,内部墙壁全部精心绘制了壁画。这座主殿的右边是弥勒佛殿,主尊是弥勒佛,有大悲千手千眼观音和八大菩萨,铁木灰做的马头明王等,里面也有壁画。接着依次是护法殿,里面有完整的宝帐护法和眷属、四面、多闻天王、六臂大黑天等,以及各种壁画。主殿的左边佛殿内有金刚持、更钦笃补巴、仲噶伊哇等传承上师像,此外还有用大量整匹的丝缎精细制作的大型弥勒佛及一些客佛的唐卡,长度和宽度之大有一层楼高。”[22]
康玛尔殿现存壁画中的大成就者生动有趣,以很写实的印度人形貌画出,皮肤黝黑,圆眼,肉鼻,厚唇,有意识地用白线勾出面部的高光部分,并在面部、身体上采用色块来表现体积感。大成就者身旁的供养人、释加牟尼佛身旁的供养人,也完全用印度人的相貌特征和服饰特征画出(见图8)。康玛尔殿的壁画绘制之时,西藏已经形成了较为成熟的本土画派:勉唐派(sman thang)和钦孜派(mkhyen brtse),而后来在康区形成大气候的噶玛噶智(karma sgar bris)形成于 16 世纪下半叶。 这一时期壤塘的觉囊画师,更有可能接触到的是西藏的传统画法。
图8 确尔基寺康玛尔殿壁画 大成就者(16世纪)
除年代较早的确尔基寺壁画外,壤塘三寺还保存有多幅18、19世纪的唐卡作品,包括笃补巴像、多罗那他像、法王像、释加牟尼佛像等。这些唐卡与康玛尔殿壁画相隔了两三百年时间,虽然出自同一地区,但风格差异很大。较晚时期的唐卡画作,融入了一些后期康区的画派如勉日派(sman ris)和噶玛噶智派的元素,不过已经能辨别出觉囊自己的特点,如惯常使用石绿色,较少地吸收汉地的画法等。
2.阿坝地区赛格寺、卓格寺唐卡及壁画
赛格寺收藏有一套多罗那他祖师传记唐卡,2014年我们调查时所见到的有十六幅,这是19世纪阿坝县地区的果拉班智达(kos lha paN Di ta)的弟子丹却(dam chos)和他的弟子所绘(见图 9)。卓格寺收藏有多幅17~19世纪时期的唐卡,包括释迦牟尼佛传、上师像、时轮金刚等(见图10)。在觉囊画师果拉班智达以后,画师代代相传,有清晰的师承脉络,且画师大都有唐卡作品传世,被各个觉囊派的寺院和信众收藏。⑭
图1 觉囊十万大佛塔(位于西藏拉孜县觉囊沟,14世纪上半叶建造)
图9 赛格寺藏多罗那他传记唐卡之一(19世纪)
图10 赛格寺藏时轮金刚唐卡(17世纪)
卓格寺收藏有15世纪末到16世纪初的大黑天唐卡一幅,18~19世纪的佛传故事一套,带有题记。此外,还有时轮金刚、大威德金刚、密集金刚、金刚橛、笃补巴和多罗那他祖师像等唐卡。在卓格寺周围的人家中,还收藏有令人惊讶的一套大型金刚鬘唐卡,为18世纪后期作品,是果拉班智达家族的三个画师所画。在另一户主人名为俄却(ngag mchog)的87岁老人家中,还收藏有二祖师像、二臂大黑天、时轮金刚、大威德金刚、释加牟尼像唐卡,尺寸较大,大多宽约100厘米、高165厘米左右。据说,当时果拉班智达就住在这户人家隔壁。
17世纪左右阿坝县地区觉囊寺院的唐卡,尊神身体修长、勾勒细腻、设色匀称稳定,充满美感。鉴于此地的觉囊僧人与后藏多罗那他及其弟子的直接往来,这些绘画有可能借鉴了平措林寺绘画的审美趣味。而后期如18世纪、19世纪的作品又与前期有所不同,在吸收流行的画法的同时,已经有了辨识度:如繁密的构图、大量的题记、沉稳的灰绿色调等。
从遍知笃补巴祖师的时期以来,觉囊派都离不开绘画,觉囊寺在14世纪时与夏鲁寺等寺院均是后藏的代表性寺院。后来多罗那他祖师写出了著名的《修法宝源》,对很多本尊的绘制方法都有详细描述。 司徒班钦却吉迥乃(sit u pan chen chos kyi ’byung gnas,1700—1774) 曾前往觉囊沟观摩壁画、唐卡作品,十世噶玛巴却英多杰(chos dbyings rdo rje,1604—1674)还曾前往过壤塘藏哇寺。觉囊绘画相较于其他绘画传统,对线条、颜色的要求较高,最看重神韵,始终在审美和韵味上体现出其独特之处。
在现今的觉囊派祖庭藏哇寺所在地——壤塘县中壤塘乡,由藏哇寺健阳乐住上师成立了一所觉囊唐卡传习所,已有近十年。这里的学生全部来自周边牧区,在一份虔诚的心境之下,临摹着平措林寺的壁画、汉地宋代绘画等杰作,再由老师指点,将心意融入每一笔之中,画出了独具特色的唐卡作品。由于大家的努力,这几年学生们的绘画水平进步飞速,正在继承着几百年来的传统,将觉囊绘画脉系延绵不绝地传承下去。
附图⑮:
注释:
①10世纪以后的西藏,农业有了较大的发展,手工业和商业开始兴起,特别是在河谷地带。后藏的拉孜、古尔莫等地,已形成商业市场。在这些经济区域,佛教势力与地方领主结合为一,形成了许多各自为政的政治文化中心。
②据说莲花生大师曾到过胜地吉祥觉囊,赤松德赞时期著名译师南喀宁布(nam mkha’snying po)、鲁易坚赞(klu’i rgyal mtshan)将此地作为修行处,萨迦派创始人贡却杰波(dkon mchog rgyal po 1034—1102)曾长住此地。
③觉囊派的主要哲学观点。认为一切事物都有它的真实本性,这个本体常恒不变。但是,人们在思维活动中,由于认识上的迷惘,把本来存在的事物说成是空,而否定其绝对独立的实体。所以,性空只能是由迷惘认识加在本体上的东西“空”,是“他空”,而非“自空”。
④此处的阿里应当指后藏西部靠近阿里地区的位置。因笃补巴生于阿里笃补班仓地方,其家族世代信奉旧密法(宁玛派)。此外,笃补巴的十三位亲传弟子之一的萨桑玛底班钦也生于阿里地区。另一位弟子乔勒南杰也生于阿里地区,为雅察王的一位应供大喇嘛之子。
⑤阿坝地区的西边和西南有羊肠小道盘旋雪山到雅安、康巴和青海涉藏地区;北边和西北有牦牛道通往青、甘涉藏地区。阿坝地区在隋唐之时,驿传始兴。吐蕃征西山(今阿坝州境)时,蓄兵出藏东,从玉树到今阿坝县、若尔盖县、红原县地区,屯兵马,与唐军争松、茂、维等州。蕃、唐双方军情飞报,驿道紧要形成了经松州(松潘)、邛溪(红原)、轨州(阿坝县)、赛来塘(班玛),西去玉树入蕃至逻些城(拉萨)的路线。元朝时,长安——松州——赛来塘——拉萨是一条重要官驿。由此推测,自明初开始,阿坝地区的僧人可能是经过此漫漫长路到达后藏地区,在觉囊派寺院朝圣与学习。
⑥即确尔基寺(’dzam thang chos rje dgon)。
⑦明朝中叶以后,进入青海的蒙古亦卜剌、丙兔等部常从青海南下,攻击抢掠松潘卫管辖的草地藏族部落,明军不能援救,许多藏族部落接受蒙古管辖,与蒙古联合攻击松潘的明军,使明朝对川西北涉藏地区的统治迅速衰落,战乱一直延续到明朝灭亡。
⑧明朝时期,中央政府吸取元代朝廷与藏族宗教首领交往的办法,大力封授各派宗教首领和人士,以封授的三大法王最为重要,其次还包括大国师、国师和禅师等。洪武初年,明太祖(1328—1398)下诏书封黑帽系四世活佛乳必多吉(1340—1383)为灌顶国师。至明朝第三位皇帝明成祖(1360—1424)继位后,他即在永乐元年召请五世噶玛巴得银协巴(1384—1415)来中土弘扬教法。得银协巴随即从楚布寺出发,历时一年到达南京,被明成祖封为“大宝法王”。此外,在后藏因讲经说法而声名远播的萨迦派贡嘎扎西(1349—1425)引起了明成祖的注意,于是两次遣使召请进京。贡嘎扎西于永乐十一年(1413)到达南京朝见皇上,被封为“大乘法王”。在大乘法王进京之前和之后,明成祖给宗喀巴送去了邀请的诏书,但均被婉拒,明朝使者便想到请一名宗喀巴的殊胜弟子替他入朝觐见,于是派遣了释迦也失前去。在永乐十二年时,释迦也失到达了北京附近,之后被封为“大慈法王”。除了三大法王之外,在明太祖时期,他还封授了帕竹政权的首领以不同的国师称号。永乐和宣德时期,两帝又对各地的藏族僧人多次封给法王、大国师、国师等封号,封授之势愈演愈烈,在成化、弘治和正德年间达到高峰。
⑨杰瓦僧格被封为大善法王一事,《明史》未作记载,西南师大收藏的有关曲尔基寺领地和属民归属问题的清代文书中也未提及。然而,藏文资料都记载了此事,民间对此也有传说,并对明朝廷赏赐的物品有细致的描写,所以我们认为那绝不是曲尔基寺为提高自己的身价而随意捏造的谎言。
⑩赛温波伦珠坚赞,家族赛性,通称“赛仓”,与甘肃拉卜楞寺赛仓活佛同族。
⑪涉藏地区对于吉祥多门塔的建造,可能在觉囊大塔建成之前的12世纪末到13世纪初便已出现。“杰出的止贡派创始人晋丹松贡(’jig rten gsum mgon,1143-1217) 在其建造的吉祥多门塔(bkr shis sgo mang)的志书(dkar chag)中提到了主要藏族艺术家的名字。
⑫是否是由笃补巴的亲传弟子萨桑玛底班钦所建的觉囊吉祥标准塔?待考。
⑬全称为 rgyal khams pa twa ra nwa thas bdag nyid kyi rnam thar nges par brjod pa’I deb gter shin tu zhib mo ma bcos ltug pa’I rtogs brjod ces bya ba’I smad cha bzhugs ,参见《先哲遗书——觉囊多罗那他文集》。
⑭关于在阿坝地区卓格寺、赛格寺觉囊画师的传承情况,请见王怡潇之作:《笃补巴祖师唐卡释读》,《藏学学刊》,2016年6月。
⑮本文所用图片皆为谢继胜教授拍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