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腾
(浙江省社会主义学院,浙江 杭州 311121)
改革开放以来,民营企业蓬勃发展,取得了“56789”的辉煌成就(即民营企业贡献了50%以上的税收,60%以上的国内生产总值,70%以上的技术创新成果,80%以上的城镇劳动就业,90%以上的企业数量),民营企业家无疑是促成这一成就的关键群体。随着第一代民营企业家逐渐步入老年,新生代民营企业家正逐步走上前台,接棒成为我国经济高质量发展的重要生力军。
新生代民营企业家,是指继承接班或独立发展的“民企二代”和自主创业的“创一代”所组成的民营企业家群体。[1]这一群体能否顺利实现与上一代企业家的新老交接和有序传承,不仅事关企业自身的健康发展,更关系到我国经济发展的未来。因此,习近平总书记在不同场合反复强调民营企业健康发展的同时,也特别关心和关注新生代民营企业家的健康成长,强调要将新生代民营企业家作为当前和未来一段时期非公经济统战工作新的着力点。[2]
2020 年,中办印发《关于加强新时代民营经济统战工作的意见》明确要求加大年轻一代企业家的培养力度。[3]各地从集成制度设计、落实载体建设、创新工作方法入手对新生代民营企业家的培养引导工作进行了积极探索、大胆创新,取得了部分成效,但也要看到对新生代民营企业家培养引导工作仍处于起步阶段,面临组织难、联系难、服务难、引导难等诸多挑战,亟待进一步提质增效。[4]-[6]时值民营企业家新老交替的关键窗口期,通过在全国范围内对八千余名新生代民营企业家开展多种形式的调研,就当前新生代民营企业家培养引导中存在的困难与问题提出相应的对策建议。
新生代民营企业家多出生于上世纪八零九零年代,成长于社会主义市场经济蓬勃发展的新世纪,相较于老一辈民营企业家,他们学历更高、思想更活、自信心更强,具有鲜明的群体特征。
新生代民营企业家热衷创业。除了自主创业的“创一代”以外,调研显示,有近一半的“民企二代”也曾有过创业经历。新生代民营企业家的创业源动力兼顾个体性和社会性,绝大多数受访者都表示他们创业的初衷既是为了实现自己的梦想,也是为了让社会变得更好。新生代民营企业家普遍认可创新是企业生存发展之道,超过半数的新生代民营企业家所辖企业过去三年的研发投入超过当年营收的5%以上。但是“创一代”和“民企二代”所选择的创新策略略有不同,“创一代”更愿意涉足软件和信息服务业、文创行业、新型制造业等新经济新业态发掘更多的创新机会;“民企二代”则会在延续家族原有行业的基础上,开拓新市场或开发新的产品和服务。除了拥有较高的学历以外,超过三成的新生代民营企业家有过海外留学经历,超过半数接受过专业的商科教育(拥有MBA 或EMBA 学位),这使得新生代民营企业家的价值取向呈现出显著的中西交融性。几乎所有受访的新生代民营企业家都认同中国传统文化和中华商道,认为其对企业治理有所助益,与此同时他们也普遍认为西方现代管理科学可以帮助他们更好地管理企业,并在所辖企业采用西方现代治理体系和现代管理系统。
新生代民营企业家普遍理想信念坚定,在政治上表现出较高的认同程度。参与本次调研的八千余名新生代企业家中,近五成为中共党员、民主党派成员或无党派人士,有近两成有入党意愿。超九成的新生代民营企业家表达了对“四个自信”的坚定,并坚决拥护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他们认为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为我国的经济发展提供了长期稳定的环境,尤其是新冠疫情以来所彰显的制度优势,使他们更愿意坚定地听党话跟党走。虽然新生代民营企业家的平均政治参与水平较高,但也呈现出显著的两极分化态势。热衷于政治参与的民营企业家积极获取各种政治身份,试图在官方渠道实现自己的政治意图,并将官方赋予的政治身份视为一种荣誉。除了通过人大和政协积极参政议政外,这类新生代民营企业家往往还身兼多项社会职务,在新生代民营企业家聚集的各种组织中拥有较大话语权。而另一些新生代民营企业家则对政治参与并不热衷。态度冷淡的背后,既有一心希望专心办企、无力分心参政的因素,也有因为无法有效获取政治发声的相关渠道,政治参与途径不足的原因。
与此前的众多研究和报道不同,调研显示,新生代民营企业家普遍社会责任感强烈。超过六成的受访新生代民营企业家曾经参加过党委政府及总工会、工商联、团委等部门开展或主导的“光彩事业”“春风行动”“精准扶贫”等公益性活动和志愿性服务。除了捐钱捐物,新生代民营企业家展现企业社会责任的形式更加多元,不少新生代民营企业家更倾向于将科学发展企业、保护企业员工和发展科技视为展现企业社会责任的主要途径。相比老一辈企业家,新生代民营企业家积极展现企业社会责任时更期待得到政府的信任肯定以及社会的认可尊重。一方面,他们更加注重树立良好的社会形象,以破除社会对这一群体“为富不仁”“骄奢淫逸”“好吃懒做”的刻板印象。另一方面,他们期待通过响应政府的各种号召如构建亲清政商关系、建设清廉民企等,得到官方的肯定和嘉奖,从而增强自身和企业的荣誉感和价值感。
调研显示,“民企二代”中有约四成已经接班,正式担任家族企业的一把手或实控人,他们中的绝大多数表示将继续延续父母所制定的企业价值观、企业文化和战略规划,并有信心取得比父母一辈更出色的成绩。然而,仍有接近六成的“民企二代”没有真正接班。相比于已经接班的“民企二代”,这些准接班人的年龄更轻、学历更高、代际冲突更为显著。本次调研显示,有接近百分之十的“民企二代”明确表示不会接班,他们对父辈的经营理念、家族企业的价值观和企业文化认同度较低,和父母的关系较为疏远,并认为在家族企业发展与实现个人价值上存在一定程度的冲突。
新生代民营企业家的培养引导是一项复杂的系统工程,需要社会、政府、企业等多方共同努力。虽然各省市在新生代民营企业家培养引导过程中积极探索、大胆创新,形成了一些行之有效的经验,但仍存在以下问题。
虽然新生代民营企业家的培养工作一直受到党委政府的高度重视,但在参与培养的工作主体间始终存在一定程度上的协同障碍,这种协同障碍既体现在横向上也体现在纵向上。横向上,参与新生代民营企业家培养工作的部门众多,诸如组织部、统战部、工商联、经信委、团委等皆是新生代民营企业家的培养工作主体,缺乏一个主要牵头的责任部门,无法做到有效整合,在一定程度上造成了各自为政、多头培养、重复培训的局面。这使得部分新生代民营企业家,尤其是新生代民营企业家代表人士需要参与由不同部门主导的多个协会,如由经信委主导的企业家协会、由共青团主导的青年企业家协会及由统战部主导的新生代企业家联谊会等,这不仅为新生代民营企业家造成了一定的经济负担(多头缴纳会费),同时也占用了新生代民营企业家大量的时间参加各部门组织的会议、活动及培训。纵向上,即使是同一个协会的不同层级也存在会员重合、内容重复等问题,直接导致上级协会对下级协会产生虹吸效应。以新生代企业家联谊会(下简称“新企联”)为例,部分县级新企联存在与市级甚至省级新企联会员重合的问题,尤其是本县市中最有影响力和代表性的新生代民营企业家代表都被省市级别的新企联吸纳,导致县级新企联出现班子难选、成员参与度不高、协会活动缺乏吸引力、资源整合受到限制等问题,使基层新生代民营企业家培养引导工作难以施展手脚。
虽然各省市对新生代民营企业家的培养力度逐年加大,但所制定的培养计划始终无法有效贴合新生代民营企业家的成长需求,究其原因主要是新生代民营企业家培养方案的同质性及其群体构成的异质性所导致的供需错配。新生代民营企业家由自主创业的“创一代”和继承接班或独立发展的“民企二代”组成,这两类企业家无论成长环境、成长阶段还是企业发展阶段都存在巨大差异。即使是“民企二代”内部,也在接班信心、代际关系、战略传承等方面存在较大差异。调研显示,准备接班的“民企二代”,需要的更多是个人成长、代际关系方面的培训,而已经接班的“民企二代”则更多的需要企业管理方面的培训,而创一代更多的是需要宏观政策和政企关系的培训。仅靠一套培养方案无法精准解决不同身份、不同发展阶段的新生代民营企业家的需求。此外,部分地市对新生代民营企业家培养引导工作,没有形成兼具系统性和科学性的工作方案,存在不同程度的碎片性和偶发性。
虽然近年来部分省市在针对非公有制企业家的荣誉评选中增设了面向新生代民营企业家的奖项,但是总体来讲专门针对新生代民营企业家的荣誉和激励并不足够。新生代民营企业家普遍看重党委政府授予的荣誉,特别是面向企业家个人且级别较高的荣誉。然而新生代民营企业家在荣誉获得方面存在机会少、竞争大的问题。一方面,新生代民营企业家获得一些面向社会各界的较高级别荣誉奖项(如劳动模范)的概率极低,另一方面,新生代企业家在参与专门针对非公经济人士的含金量高的荣誉评选时竞争极大,尤其是在部分市县取消了优秀社会主义事业建设者这一荣誉授予后,进一步加剧了新生代企业家获得高含金量荣誉奖项的难度。其次,针对新生代民营企业家的正面宣传也有待加强。新生代民营企业家,尤其是“民企二代”,容易被贴上“富二代”的标签,社会经常会对其产生“成功皆因投胎好,失败都因自身差”的负面归因。这种以偏概全的社会舆论导向,放大了少数“民企二代”的缺点,却漠视绝大多数新生代民营企业家的自身努力,给新生代民营企业家造成了巨大的压力和困扰,对他们的成长和发展造成了一定障碍。对新生代民营企业家的正面宣传有助于修正和改善大众对这一群体的刻板印象,帮助大多数务实肯干、创新求实的新生代民营企业家树立良好的正面形象。然而目前对新生代民营企业家的宣传既缺乏广度,也缺乏深度。当前的宣传更多聚焦于某个具有典型性的企业家个体,很少对新生代民营企业家这一群体进行褒奖和肯定。与此同时,目前的宣传更多地停留在表面,缺乏对新生代民营企业家纵向上的深度报道。这两方面的原因都使得新生代民营企业家没有获得相应的舆论认可。
随着老一辈民营企业家的逐渐退场,部分民营企业出现了接班难困境。囿于子承父业的中华文化传统,绝大多数“民企二代”都将继承父辈创办的家族企业视为应尽的家族义务,但却不得不面对父辈企业家的“不放心”和自身的“没得选”。虽然很多“民企二代”并不愿意继承家族企业,但是作为家中的独子(或独女),他们在家族意志面前必须牺牲个人意志,即使在不情愿或胜任力不足的情况下,也不得不赶鸭子上架。而另一方面,父辈的迟迟不愿放权,导致部分“民企二代”在与父辈发生经营分歧时不得不屈服于父辈的威权,无法在家族企业中找到存在感,产生了价值感不足、定力不足、担当不足的负面行为倾向,进一步加剧了代际传承完成的难度。而当前,就如何引导“民企二代”有序做好政治传承和事业传承的手段并不足够,甚至可以说十分匮乏。这一方面源于清官难断家务事的文化传统使政府很难有立场插手企业的接班问题,另一方面也因为缺乏必要的专业知识及经验累积,没有形成一套成熟的引导方案。
一要健全新生代民营企业家培养引导工作协同机制,增强新生代民营企业家培养工作整体合力。横向上,须进一步健全党委政府统一领导,统战部牵头抓总,有关部门各司其职,各社会团体密切配合的大统战工作格局。深化联席会议机制、挂职锻炼机制、导师培育机制,加强信息共享和工作配合,统筹继任选拔、培养锻炼、政治安排、教育培训等;纵向上,须在坚持上令下行的同时,注意防止层层开会、重复照搬,更多地探索上下联动活动,减少官僚主义和形式主义。二要制定个性化培养计划,实现新生代民营企业家“政治强、业务精、敢担当”的培养目标。各地须在已有培养计划的基础上,根据新生代民营企业家的角色身份、成长阶段、所处企业的发展特点等进一步细分培养方案,力求做到一人一案。同时要改变灌输式、宣教式的引导教育方法,把新生代民营企业家的教育培训纳入人才工作的整体规划,研究建立具有针对性、计划性和前瞻性的培训机制,设立专项资金,依托党校、社会主义学院、高校等机构,整合相关部门和组织的资源来具体实施培训计划。
一要大力加强新生代企业家联谊会、商会和行业协会等社会团体的党建工作,深化开展党组织标准化规范化建设,把党建工作制度建设作为社会团体考核的重要内容,扎实推进以党建促会建,打造“党建+统战”的政治引领新模式。二要完善社会团体管理体系,理顺各类社会团体管理体制,形成统一归口管理,扩大基层社会团体覆盖面,实施分类指导管理,扩大对新生代民营企业家吸纳程度。三要切实加强社会团体自身建设,充实组织力量,健全工作机制,加强横向整合和纵向联动,提升新生代民营企业家的参与度与获得感。四要强化社会团体尤其是新生代民营企业家联谊会、商会和行业协会的专业化建设,发挥整合资源优势,促进互学互鉴,互帮互助,当好新生代民营企业家和其所在民营企业的“娘家人”,真正为企业排忧解难,切实发挥行业自律作用和桥梁纽带作用。
一是要继续优化营商环境。持续深化推进“放管服”改革,优化政策环境、建设环境、服务环境和人居环境,吸引和留住优秀的新生代民营企业家,使其愿意创业干事。二要拓展新生代民营企业家参与政治和社会事务的渠道,建立政治关心和成长关爱机制。优秀的新生代民营企业家通过担任人大代表、政协委员等政治参与渠道,发挥他们参政议政、建言献策的作用。在工商联、工青妇等群团组织的人事安排中,对新生代民营企业家予以重点关注,以激发他们的社会责任意识。三要优化综合评价机制,对优秀的新生代民营企业家加大表彰力度。探索建立新生代民营企业家综合评价指标体系,对新生代民营企业家中思想政治表现好、诚信守法、创业创新能力强、履行社会责任多的人士进行表彰奖励,在含金量高、社会影响力大的奖项如劳动模范、社会主义优秀建设者等评选方面适当照顾,在非公有制经济领域增设专门针对新生代民营企业家的荣誉奖项,进一步激发新生代民营企业家创业创新激情,促进其成长成才。四要形成点面结合的正面舆论宣传导向。建议联合各类媒体,加大对新生代民营企业家的正面宣传,令社会对其有更全面更深刻的理解认识,树立新生代民营企业家群体的良好形象。同时也可与影视机构及出版机构合作,推出宣传新生代民营企业家的影音读物,扩大新生代民营企业家的知名度和影响力。
针对部分家族企业接班难问题,坚持外部引导和内部探索相结合。一方面,要发挥党委政府及工商联的作用,对老一代企业家进行教育引导,减少家族企业内部摩擦力。统战部和工商联可适当举办专门针对传承问题的教育培训,通过成功案例介绍、私董会、企业家互相学习交流等方式,引导和帮助新老企业家统一思想,谋求共识,科学制定传承方案,同向做好传承。另一方面,发挥企业在新生代民营企业家培养中的主体作用,探索更多企业接班机制,如职业经理人制度、合伙人制度、家族企业传承顾问制度,帮助家族企业顺利实现传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