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圆圆,李 军
(1.华北科技学院 文法学院,河北 廊坊 065000 ;2. 内蒙古鸿德文理学院 人文系,内蒙古 呼和浩特 010000 )
党的十九大报告指出:“统筹发展和安全,增强忧患意识,做到居安思危,是我们党治国理政的一个重大原则。”在应对突发灾害方面,中国优秀传统文化中蕴藏了丰富的应急思想,对于防范灾害、应对紧急问题具有重要价值。1984 年,邓小平指出:马克思主义必须是马克思主义同中国实际相结合的马克思主义,社会主义必须是切合中国实际的、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党的十八大以来,习近平总书记多次谈到建立文化自信。中国传统文化以儒家为主体,而最为儒家推崇的“五经”又以《尚书》的时代最为久远,其中蕴藏我国较早的应急文化。应急文化是“人类在应急事件和危机情境下形成的文化”。[1]近年来,对应急文化的研究渐趋丰富,对应急文化的认识也在逐渐完善,探究中国传统文化中的应急思想对于丰富和完善应急文化具有重要价值。
应急的主体是人,《尚书》中的古人在面对各种问题时发挥出保障人类生存和发展的重要作用。马克思主义继承了德国古典哲学的优秀传统,具有鲜明的主体性思想。“通过实践活动改造和征服自然界的过程正是体现人的主体性与创造性的过程,也是人的主体性最集中的体现。”[2]如果用马克思的主体性原则来审视中国儒家原初性典籍中的应急思想,我们会发现马克思主义思想之所以适合中国社会,与中国本土文化的原初性思想具有内在一致性,他们都肯定人的价值,重视人的作用。
《尚书》中的应急主体分为两个层面,一是统治阶层,二是民众阶层。统治阶层主要指《尚书》中记录的古代政治家,代表人物包括禹、汤、周文王、周武王和周公等,他们具有较强的应急意识,对应急主体有着清晰的认识,在关键时刻能够发挥重要作用。
《尚书》中的政治家对个人的认识非常客观,他们并非高高在上,而是把人民的利益至于自己之上,虽然在应对国家之危,但所解决的也都是人民之急。孟子劝谏梁惠王时指出:“上下交征利而国危矣。”(《孟子》)后世儒家指出为政者应该明确自己的主体地位。马克思主义主张除了人民的利益,不存在个人的利益,这是一种至高的政治道德,与《尚书》对为政者的要求具有相似性。
禹、周成王等人都是中国儒家非常推崇的上古圣王,《尚书》对他们的品行进行了极高的评价。《大禹谟》中的禹“敷于四海,祗承于帝。”这种高尚品格建立在他们对自己清晰的认知基础上。《禹贡》中的大禹更是疏导河道,治理水患,具有承担天下责任的主人意识。《皋陶谟》中,禹与皋陶讨论治国之道,作为中国上古著名的政治家,皋陶首先就指出,为政者要“慎厥身,修思永。”对为政者自身的修养提出明确的要求,蕴含了比较朴素的应急意识。《大诰》中,周成王说:“弗吊天降割于我家,不少延。”他认为上天经常会降灾于人间,面对突发情况,一定要在平时做充分的准备。《周官》记载周成王巡视天下,回到周的王城后,督查官员,他说:“若昔大猷,制治于未乱,保邦于未危。”成王的危机意识很强,作为统治者,他承担治理天下的责任和义务,清晰地认识到应该在治理天下的过程中加强对风险的感知能力和管控能力,所以制定一系列措施来加强对国家的管理,他对大臣说:“不学墙面,莅事惟烦。”如果平时不学习,遇到事情就来不及反应,这就要求大臣具备应急能力。
《尚书》中的政治家除了古代君主,还包括众多贤臣,如伊尹、周公等,他们清晰的认识到自己的主体责任,或在自己的位置上发挥作用,或积极劝谏君王。《伊训》中,伊尹劝谏太甲:“古有夏先后,方懋厥德,罔有天灾。”古代的自然灾害时有发生,在生产力低下而对自然界缺乏足够认识的前提下,灾害往往被认为是上天对人世的警示。伊尹指出夏之所以能避免灾害的发生而长治久安,就是因为为政者努力施行德政,明确了作为政治家的主体意识。《立政》提到,周成王即位后,周公劝谏成王:“休兹知恤,鲜哉!”意即懂得忧虑的人很少,而后举出古代伟大政治家的例子来告诫成王要明白事先做好准备是最好的应急方式。
马克思主义认为实践活动是真理性认识的重要标准,关注人与自然在实践活动中的关系,强调人面对自然时的主观能动性与创造性。这种注重实践的思想与先秦儒家具有高度一致性。如孔子认为,君子要“敏于事而慎于言”,荀子更是强调“行”是“知”的基础。
《尚书》的实践色彩浓重,如《说命中》就提到“非知之艰,行之唯艰。”《尚书》体现了主体强大的自我能动性,尤其是为政者的实践最大限度地保证了民众的生命和财产安全,为救灾工作打下坚实的基础。上古水患危急天下,在古代典籍中随处可见,《禹贡》中,“禹敷土,随山刊木,奠高山大川。”大禹为了治水,走遍天下勘测地形,疏导江水,造福人民。不仅如此,禹还创造性地发明了五服制度,对于治理天下奠定了良好的基础。《盘庚》中的商王盘庚通过分析天下形势,认为有必要迁都,盘庚还亲自对臣民发表演说,指出迁都是为了“安定厥邦”,迁都之后还要“奠厥攸居,乃正厥位,绥爰有众。”一方面,盘庚迁都具有敏锐的政治观察力,对国家的发展和民众的安定具有清晰的认识,另一方面,盘庚又能把一系列工作都安排得非常到位,积极主动,这都足以证明盘庚作为一位政治家具有强大的主体能动性。《胤征》记录了仲康的贤臣胤侯,“羲和废厥职,酒荒于厥邑”,这种情况对于维护国家稳定非常不利,一旦发生紧急情况后果不堪设想,于是胤侯告诫军队:“先王克谨天戒,臣人克有常宪,百官修辅,厥后惟明明。”胤侯清楚地认识到自己的责任,发生情况就要解决问题,为了排除隐患而讨伐羲和。
“人把自身当做普遍的因而也是自由的存在物来对待。”[3]在马克思看来,人能够摆脱生物的既有规定,以自身的意志来认识自身活动,主宰自己的命运,创造个人的价值。《尚书》中的伟大人物都能够主宰自身的命运,乃至天下的命运,具有极强的自我能动性。另一方面,《尚书》的局限性也很明显,其中主体意志鲜明的都是政治家和英雄人物,对于社会大众的意志则几乎没有提及。
马克思强调人在社会中的主体地位,甚至认为人是社会的最终目的和归宿,通过后天努力,人借助社会的力量来实现自身的价值。对人的主体地位的强调早在中国周代时代已经存在。上古时代,人们认为神是世界的主宰,中国上古的鬼神崇拜思想浓重,但周代逐渐改变了这种社会面貌。尤其是儒家,“子不语怪力乱神。”(《论语》)《尚书》作为儒家的发源性经典,肯定人是历史的主宰者,在面对各类突发事件的情况下,人的应急主体地位得以彰显。
在《尚书》中,“人”的活动和思想构成历史的内容,至少是主要和基本内容。[4]虽然《尚书》中保留了“天”或“天命”的思想,但其中的“天”或“天命”并不能主宰人的思想和行为,人们更为看重的是现实。如《召诰》:“我不敢知曰,有夏服天命,惟有历年;我不敢知曰,不其延。惟不敬厥德,乃早坠厥命。”召公的这段话表明,他理政治国要借鉴前人,他看重的不是夏的天命,而是夏的现实,没有德行以致国破家亡。不仅如此,“天”或“天命”更多时候反映的是“民”的意思。《酒诰》:“在昔殷先哲王迪畏天显小民,经德秉哲。”这里把“天显”和“小民”并称,民取得了与天同等重要的地位。《皋陶谟》:“天聪明,自我民聪明;天明畏,自我民明威。”《泰誓》:“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将天意与民意等同,或者说“天”成了“民”的代言者。说明周代统治者清楚地认识到民意的重要性,人的意志是为政者考虑的首要问题。
毛泽东、邓小平等中国马克思主义者曾强调人的主体地位,如毛泽东认为“群众是真正的英雄”,邓小平同志认为“群众是我们的力量源泉”。《尚书》对人的主体地位的肯定与马克思主义思想一致,要建设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也需要吸取古代民本思想的精华,这样才能更好地适应中国本土的文化特色。
2013年12月26日,习近平在纪念毛泽东同志诞辰120周年座谈会上的讲话中指出: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是我们党一切行动的根本出发点和落脚点,是我们党区别于其他一切政党的根本标志。2017年,党的十九大报告指出:中国共产党人的初心和使命,就是为中国人民谋幸福,为中华民族谋复兴。以人民为本位,一切权力属于人民,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出发点和落脚点。
这种人民本位思想在《尚书》中有明显的体现,如《五子之歌》称:“民为邦本,本固邦宁。”可称之为民本思想。“民惟邦本”的实质是人民与政权之间的关系,人民是政权的根本。“本固邦宁”指人民安定富足,则国家安定。《五子之歌》曰:“言人君当固民以安国。”《盘庚》曰:“重我民 ”“施实德于民 。”让天下百姓富足安定,国家才能富足安定,清楚地认识到国家与人民的关系。
《尚书》中的周人因为亲历殷商灭亡的全过程,所以对民本思想的认识尤其深刻。《武成》中,周武王明确指出:“商王受无道,暴殄天物,害虐烝民,为天下逋逃主,萃渊薮。”因为纣王不保民爱民,所以出现突发状况之后,民众没有继续拥护纣王,而武王则要代表人民讨伐纣王。《康诰》中的周成王也指出:“丕则敏德,用康乃心,顾乃德,远乃猷。”要施行德政、安定民心,上天才会眷顾为政者。
商人尚鬼神,周人在一定程度上也保留了这方面的思想。在商周时代的人看来,灾害是上天意志的体现,如果不尊重民众的主体性,上天可能会惩罚为政者。如《高宗肜日》出现雊雉的奇特现象,祖已劝谏高宗:“惟天监下民,典厥义,降年有永有不永。非天夭民,民中绝命,民有不若德,不听罪。”面对紧急情况,劝诫商王祖庚修政爱民,指出下民与上天具有一致性。
后来的儒家代表人物无不强调民本的重要性,如孔子指出:“民以君为心,君以民为本”(《礼记》)。孟子言:“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孟子》)荀子言:“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则载舟,水则覆舟。”(《荀子》)殷商信鬼神,周人强调人本,开了中国古代人本思想之先河。一方面,厚生爱民意识体现出上古时代政治家对人民的作用有清醒的认识,所以能够发挥主体作用关爱人民。另一方面,这种意识也显示出上古时代对人民主体地位的认可,古代政治家和人民互为主体,发挥各自地作用,让国家长治久安。
马克思主义哲学尊重自然,肯定自然,强调人与自然和谐共处,同时还肯定人在自然中的主观能动性。“马克思所倡导的生态观与中国古代‘天人合一’的理念虽然说法不一、所处时代和空间维度不同,但在处理人与自然的关系、实现人与自然和谐相处方面却是一致的。”[5]中国的“天人合一”理念源自于上古时代人与自然相处当中对自然的认识,《尚书》的应急思想极具代表性。
当前,面对各种各样的自然灾害,马克思主义顺应时代有了新的发展,菲利普·克莱顿在提出“有机马克思主义”的新理论,试图用马克思主义来解决地球生态灾难问题,而中国上古思想对于解决类似问题与马克思主义具有高度的一致性。在《尚书》中,人与自然和谐共处,是作为一个共同体而存在的。《尚书》肯定应急主体地位的同时,也肯定应急对象尤其是自然界的价值,应急不能在灾害发生之后再作应对,做好预防工作尤其重要。能够尊重自然,保护自然,就能够将各类突发状况的风险降到最低。
首先,《尚书》关注外在环境,以自然山川为代表。如《尧典》:“岁二月,东巡守,至于岱宗,柴。望秩于山川,肆觐东后。”“五月南巡守,至于南岳,如岱礼。八月西巡守,至于西岳,如初。十有一月朔巡守,至于北岳,如西礼。”舜帝巡守四方山川,体现出古代政治家对自然世界的尊重。《洪范》中,周武王向箕子问政,箕子提出五行思想:“水曰润下,火曰炎上,木曰曲直,金曰从革,土爰稼穑。”箕子认为,自然界的五种重要事物对于人民具有重要的现实价值,体现出对自然事物的认识。
其次,《尚书》重视自然界中动植物的价值。《禹贡》全面记载了华夏各地的动植物,如“华阳、黑水惟梁州。……厥贡璆、铁、银、镂、砮磬、熊、罴、狐、狸、织皮,……”梁州当地的物产丰富,除了铁和银等矿物之外,还有诸如熊、狐等动物。再如“荆及衡阳惟荆州。……厥贡羽、毛、齿、革惟金三品,杶、干、栝、柏,砺、砥、砮、丹惟菌□、楛,三邦厎贡厥名。”荆州位于南方,矿物、植物和动物等无所不有。因为重视这些事物,所以将其作为贡品送到中央。《费誓》是鲁侯征讨徐、夷戎的誓师词,其中提到“今惟淫舍牿牛马,杜乃擭,敜乃□,无敢伤牿。牿之伤,汝则有常刑!”明确了不要用各种方法捕获野兽,而且不允许伤害牛马,把动物看成有价值的生命,对动物给予足够的尊重。
面对自然灾害,尤其是突发事件,统治阶层需要采取应急措施,最大限度地减少负面影响。《无逸》中提到殷王中宗“治民祗惧,不敢荒宁。”古代著名政治家治理天下时具有鲜明的忧患意识,以防各类问题发生。
在上古时代,最重要的生态资源莫过于水土,尤其是上古时代洪水泛滥,严重威胁到人的生存。《尧典》:“汤汤洪水方割,荡荡怀山襄陵,浩浩滔天。”可见尧的时代,洪水泛滥非常严重,解决洪水问题是人与自然和谐共处的重要前提,也是上古时代环境应急管理的代表性事件。
需要注意的是,禹之前的鲧治水,“鲧陻洪水,汩陈其五行。”虽然治水耗时9年,劳心费力,最终却“绩用弗成”。鲧极大地发挥了人的主体能动性,但使用这种人与自然对抗的方式,不仅治水失败,而且还消耗了大量民力物力,鲧自然受到相应的惩罚,得不偿失。
《尚书》中成功治理水患的是大禹,他勘测天下的地形,按照水的特性,开通河流渠道,《禹贡》详细记载了天下九州纷繁复杂的河道,以及禹对河道疏导的方式,如“导淮自桐柏,东会于泗、沂,东入于海。”大禹让所有的河流都汇入黄河、淮河和长江等大江大河,然后滚滚洪水都流入大海,前后的艰辛可想而知。禹充分发挥了人的主体能动性,同时,他治水的方式是顺应自然,既解决了水患,又详细考察了天下地形,对今后的水患泛滥的可能性进行了提前防范,最大限度地保障了人民群众的生命和财产安全。
除治水外,《尚书》对自然灾害问题有清晰的主体认识,所以多方面建立了重要的环境问题防范机制,体现出远古先民深重的忧患意识。可以说,这种忧患意识带有朴素的建立应急预案的思想。《无逸》中,周公对没有防范意识的青年人大加批判:“君子所,其无逸。先知稼穑之艰难,乃逸,则知小人之依。相小人,厥父母勤劳稼穑,厥子乃不知稼穑之艰难,乃逸乃谚。”上一代辛勤耕种,下一代却不懂得生存的艰辛,建立良好的生态观念和应急意识,需要主体自身具有清醒的观念。《金滕》记录了周武王去世之后的一次突发事件,“秋,大熟,未获,天大雷电以风,禾尽偃,大木斯拔,邦人大恐。”由于异常的天气原因,庄稼和树木都受到破坏。幸好周公早已做好预警工作,危急关头,众人打开周公的盒子,里面的祝词化解了突发的天气状况,这一年的庄稼丰收。虽然这则记载比较离奇,但突出了周人对自然灾害的防范意识,突出了人在面对自然问题时的主体作用。
总之,《尚书》作为“五经”之一,是儒家的原初经典,在思想上影响了春秋战国时代儒家思想的形成,其中的应急主体地位突出,证明商周时代的中国文化就非常重视人的主体意识和主体作用,这也为后来孔子奠定中华民族以人为本的文化基础起到了先导性作用。这种不同于西方神本思想的人本思想,与马克思主义具有内在一致性,也证明中国需要马克思主义,马克思主义思想适合中国国情。同时,《尚书》中的应急思想对于当代应急文化的建设具有重要的借鉴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