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文学地理学看庾信诗歌创作风格的转变

2022-12-29 15:30邱美琼
曲靖师范学院学报 2022年1期
关键词:庾信诗人诗歌

杨 操,邱美琼

(云南师范大学 文学院,云南 昆明 650500)

庾信(513—581),字子山,出生于南朝梁一个士族家庭,南北朝时期的一位集大成的文学家。庾信的一生以554年梁朝灭亡为界,分为前后两个时期。后世文学史家,根据这一时间点把庾信的诗歌创作分为前后两个时期:前期仕梁,作为南朝宫体诗人的典型代表,其诗歌风格主要表现为绮丽轻靡;后期出使西魏,又经历了国破家亡,诗人被迫羁留北方,后身仕二朝,终其一生也未能南返,其诗歌风格主要表现为沉郁悲凉。庾信的诗歌风格在南北两个不同的地域空间呈现出极大的风格差异,究其原因,固然有性格特点、时代苦难、个人经历等等必然因素的影响,亦不可忽视地理环境因素对其诗歌风格转变产生的影响。诗人长期生活在温和湿润、气候宜人的南方,而北方的地理环境相对恶劣严酷,地理环境的巨大差异也使其诗歌风格逐渐呈现出北方的刚健质朴与萧瑟悲凉的特点。本文所参考的庾信诗歌作品选自清人倪番的《庾子山集注》,该书也是今天我们能见到的较为完备的集子,该书共十六卷,收录了庾信前后期的大部分作品。

一、文学地理学与庾信诗歌研究

中国文学地理学的理论起步虽然与西方相比较晚,但是中国的文学地理研究实践可以上溯到先秦时期。例如大致成书于春秋时期的《诗三百》中的“国风”部分的编写即是按照不同的王国和地区来分类,这其中已经体现了早期的文学地理的意识。到了东汉时期的班固、南朝刘勰,唐朝魏征、南宋朱熹等历代学者,他们或者有过文学地理方面的只言片语,或者使用过文学地理的研究方法。两宋以降,地域性的文学流派大量产生如江西诗派等等,区域性的文集相继问世,这一时期的学者已经初步具备了明确的文学地理意识。但还没有形成今天所谓“文学地理”的概念,也没有形成现代学者所提出的文学地理学的学科意识。直到了20世纪初期,随着西方现代学术思想和文学地理学研究方法引进到中国,以刘师培、王国维、汪辟疆等为代表的前辈学者,开始把古人关于文学地理的片断的言说条理化。遗憾的是,他们的研究并没有持续下去。他们对有关问题的认识,也多是浅尝辄止。

进入20世纪80年代以后,文学地理学在沉寂近半个世纪后,再次引起学术界的重视。凭着自身的理论活力和学科渗透力,并经过袁行霈、陶礼天、胡阿祥、梅新林、曾大兴等学者的接续努力下,文学地理学研究在国内学术界不断升温,并逐渐成为一个独立的热门学科。“文学地理学是新兴的人文社科类学科,中国的文学地理学发展起步较晚,诞生于20世纪80年代后期。文学地理学的含义即:以文学为本位,借鉴地理学的人地关系理论,研究文学家的地理分布与迁徙,探讨文学作品的地域特点与地域差异,考察文学与地理环境之间的关系”[1]。21世纪以前的文学研究较少从文学地理学角度来考察作家作品,但文学与地理学、艺术学等学科之间互有交叉,存在着密切的联系。清代沈德潜曾在《钮用谦〈滇中诗〉序》中云:“从来古人文章每得江山之助:少陵之夔州,东坡之海外,放翁之锦城,其最著也。”[2]这里明确的言明了地理环境与诗歌风格之间存在着密切的关联。自刘师培以来对庾信诗歌风格转变的研究或多或少都涉及到了文学与地理学两个学科进行交叉研究,历代研究者也重视地理环境因素对庾信诗歌创作风格的影响。胡阿祥在其《中古文学地理学》中明确提到了生态环境与文学嬗变之间有着密切的联系,他认为“自然地理状况与人文地理状况及其变迁,本身就是魏晋南北朝文史研究的题中应有之义,也是狭义的魏晋南北朝文史研究的必要前提与基础”[3];而曹道衡在研究庾信由南入北前后诗歌风格的变化时则是将其置于南北朝文学的大背景下进行比较研究;梅新林则从魏晋南北朝时期文学地理的动态发展演变出发对庾信诗歌风格的动态发展进行考察。作为南北朝文学集大成者的庾信,其由南入北的经历使其所生活的环境发生了巨大变化,这也就导致他的诗歌创作风格在不同的地域空间呈现出不同的风格。

二、庾信在南北方不同地域空间时的诗歌创作风格

(一)南方地理环境与庾信“由南入北”前的诗歌创作风格

“由南入北”前的时期,即庾信入仕南朝梁至梁灭时期,也是其诗歌风格绮丽轻靡时期。庾信出生于南方大士族家庭,自小博览群书,后又长期担任太子萧纲的侍读,这一时期的诗歌主要是像《奉和山池》《奉和示内人》《和詠舞》一类的奉和诗、应制诗,内容也以描写浮华的宫廷风光、女性的衣饰容貌、君臣之间的唱和等为主。总而言之,这是庾信一生中最风光得意的时期,诗歌风格多呈现出绮艳浮华的“宫体诗”特点,如其前期唱和梁简文帝《詠舞》的《和詠舞》:“洞房花烛明,燕余双舞轻。顿履随疏节,低环逐上声。步转行初进,衫飘曲未成。鸾回镜欲满,鹤顾市应倾。已曾天上学,讵是世中生!”[4]庾信的这首宫体诗以极其细腻的笔触描绘了眼前舞女的曼妙舞姿,全诗并没有直接写舞女的外貌,却把舞女的形象刻画得栩栩如生,但从内容上来分析这首诗却显得空洞且乏味,毫无抒情意味,仅仅是形象的描绘而已。但不可否认的是这一时期的诗歌作品虽存在宫体诗伤于轻靡的弊端,但描摹刻画之细腻、词藻之华美上的确很有造诣。而在探究庾信绮丽轻靡文风形成的原因时,固然要分析其性格特点、家庭背景、经济水平、个人经历等等诸多必然因素,但我们也不应该忽视南方的地理环境对庾信诗歌风格形成所带来的客观影响。

“正是因为气候所具有的地域性特征,从而造成了不同的地域空间内所特有的物候现象。而气候对文学所造成的影响则主要有两点:一是对文学家的写作状态与地理分布的影响,二是对文学景观的影响。”[5]诗人所入仕的梁朝是南朝时期存在时间相对较长、社会安定繁荣的朝代,范围大约在今天的长江中下游平原。这里地形平坦开阔,水系发达,水运交通便利。加之受到温带季风气候影响,南方地区气候全年温暖湿润、舒适宜人且季节性差异不大。这样的地理环境也造就了南方人温柔、秀气、开放 、乐观的性格特点,以及对美的自觉追求,享受生活、喜游宴乐的生活方式,追求奢靡享乐之风大盛。当然也就造就了南方女子的温柔艳媚以及江南才子的多情,这一时期女性成为士人宴饮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个欣赏对象。因此,在南朝出现专门描写自然风物和女子容貌、华丽服饰、艳丽舞蹈的宫体诗也就是很正常的事情。比如作于早期的《舞媚娘》:“朝来户前照镜,含笑盈盈自看。眉心浓黛直点,额角轻黄细安。柢疑落花慢去,复到春风不还。少年唯有欢乐,饮酒哪得留残。”[6]感叹青春短暂,宣扬人生及时行乐,是汉魏以来古诗中的一个常见主题。诗人在这首诗中前四句着重描写了舞娘的容貌装束:早晨起来临窗照镜,含着盈盈笑意自我欣赏,眉心浓浓地点上黛色,额角仔细地贴上轻黄。(轻黄:当时流行的一种妇女妆饰)后四句写落花去后,春风未返,实际是少女红颜难驻的自喻;尾句则以少年当及时欢乐结尾。

兹再举庾信《奉和山池》为例:“乐宫多暇豫,望苑暂回舆。鸣笳陵绝浪,飞盖历通渠。桂亭花未落,桐门叶半疏。荷风惊浴鸟,桥影聚行鱼。日落含山气,云归带雨余。”[7]诗人在这首诗中写到了“桂亭、桐树、荷、桥”等意象,这些意象受自然气候环境的影响多出现在温暖湿润的南方。这也从反映出了气候对文学景观所造成的影响。特别是末尾两句表现了典型的南方气候特征:多雨、多云雾天气。诗人从小就生活在舒适宜人的南方,对南方的自然环境、文学景观自然是非常熟悉的。从而这些具有典型南方特色的景观、意象自然融入到了诗人的诗歌创作中。

气候也影响了诗人的地理分布,南北朝时期比较有名的诗人大部分集中分布在南方,如萧纲、庾信、庾肩吾、徐陵等等著名诗人均出自南方。当然,气候也影响了诗人的创作心态。庾信前期的诗歌作品,不论是奉和应制之作或是写景摹物、写人,都明显的带有一种轻艳绮靡的弊端,内容也较为贫乏空虚。以庾信以上的三篇诗歌作品为例,虽然写作技巧高超、辞藻华美,但是所传达的思想多是青春易逝、及时行乐的消极思想。诗人这一时期的诗歌既没有反映现实民生,也没有过多的跳出“宫体诗”的束缚,而这些弊端正是在诗人由南入北以后才得到转变发展。

(二)北方地理环境与庾信“由南入北”后的诗歌创作风格

庾信在42岁这一年出使西魏,离开长期生活的南方到达长安,而后梁朝灭亡,作为亡国使臣的庾信从此再也没有回到南方,入北后的庾信依然享受高官厚禄的士人生活,但“北方地理环境,人文氛围的影响,使得他的文风也出现了质的转变。”[8]其诗歌风格一反前期的绮丽轻靡而变为沉郁悲凉,笔者认为,这与庾信受到北方特殊地理环境影响密不可分。

根据梅新林在《中国文学地理形态与演变》中所提出的“文学地理的区系轮动”理论,“以文人群体的流向是构成文学区系的直接依据”[9],而以庾信、王褒为代表的由南入北的文人群体的流向构成了“以长安为中心的文学地理区系”[10],并在其中占有重要地位。入北后的庾信,先后又经历了西魏和北周两个王朝,均受到君王的重用,“实已同掌北周文柄,两人原在梁代的宫体诗风也为之一变”[11]。而随着庾信的离世,“为庾信本人、也为北朝文学划下了句号”[12]。足见庾信在北朝文学中的地位之高,曹道衡则明确指出了庾信由南入北特殊经历对其诗歌所造成的影响,他认为庾信诗歌成就较高“是经历了乱离之后诗风发生变化之故”[13]。离乱使得庾信有了由南入北的独特生活经历,从南到北的地域空间变化必然会产生不同的地域气候特点,从这一点来看,作为北朝政治中心的长安位于温带地区且深居内陆,自然条件相对于温暖湿润的南方来说相对较为恶劣的。这里相对于南方来说,四季较为分明,昼夜温差和年温差较大、全年降水比较少,夏季炎热多雨,冬季寒冷干燥。诗人习惯了南方温暖湿润的气候,突然来到季节性差异极大的北方,温和婉约的诗歌语言特点已不再适合严酷的生活环境。因此,此时的庾信既没有丢失在南方的长期生活中所养成的文学素养和诗歌风格,又受到北方刚健质朴的诗歌风格影响,从而在总体诗歌创作风格上表现为沉郁悲凉。这一点深为杜甫推崇,杜甫的诗中多次提到了庾信,其中《戏为六绝句》诗云“庾信文章老更成 ,凌云健笔意纵横”,准确点明了庾信由南入北后诗歌创作的主要风格。

庾信由南入北后的诗歌,由于亡国之痛和个人生活境遇的变化,“同时也由于北方粗犷山川风物的影响”[14],这一时期庾信的创作题材得到了丰富和发展,依然有唱和、应制之诗以及带有南方特征的写景诗,多了一些军事题材诗、边塞诗、思乡怀人诗和感慨自己的人生经历一类的诗歌。其中比较著名的如《寄徐陵》《重别周尚书》《拟咏怀》等。

庾信入北后,“他的视野由宫廷转向了现实与人生,对整个梁王朝的盛衰兴亡有了独立思考和体认;他的感情从空虚苍白变为忧愤沉郁,充满了炽烈的身世之感、亡国之痛;他的创作亦从南朝的宫廷生活转向了北方风景和现实感受”[15]。受北方地理环境的影响,庾信这一时期的诗歌创作中出现了诸多的北方特有的诗歌意象,如《拟咏怀》其七:“榆关断音信,汉使绝经过。胡笳落泪曲,羌笛断肠歌。纤腰减束素,别泪损横波。恨心中不歇,红颜无复多。枯木期填海,青山望断河。”[16]诗中出现的“榆关、胡笳、羌笛”意象带有明显的北方文学景观特征,诗人早已没有了在南方时的意气风发,此时的诗人在面对北方边塞风物时,不由得感叹故国不在、故乡难回、亲朋难聚以及青春流逝之感。诗人由悲己发而为思乡怀国的绝望心情,同时诗中也多了一股刚健之气。“长期的民族杂居和斗争,使北朝人的性格也多少受到少数民族那种粗犷、豪放的影响。因此北朝民歌的情诗一般都显得大胆和直率,很少有南方民歌那种缠绵悱恻之情。文人诗也同样地趋于豪放,尤其以写从军、边塞之作为长”[17],由此可见庾信所作的边塞从军题材的诗歌与诗人在南方的诗歌创作风格相比差异之大还与南北方不同的人文地理环境有关。而像“《郊行值雪诗》一类作品在技巧方面,还保存不少‘宫体诗’的特点,但所体现的情调和风格,却又和‘宫体诗’不同,带有北方的苍凉之气”[18]。

再以《拟咏怀》其二十六为例:“萧奈亭障远,凄惨风尘多。关门临白狄,城影入黄河。秋风别苏武,寒水送荆轲。谁言气盖世,晨起帐中歌。”[19]这首诗所选景物同样是北方所特有的,如“亭障、关 门、白狄、黄河、军帐”等,而所用的典故人物也是与诗人自身经历极为相似的,如“苏武、荆轲”。而在用词特点上也偏于苍凉,如“萧条、凄惨、寒水”等。诗人被北方特有的萧瑟景象所感染,面对眼前的异域风物,进而联想到自己的人生经历,不由得带有一种北方文人所特有的沉郁之气。诗人创作时所选的景物与南方诗歌作品中所出现的景物相比较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其诗歌风格也呈现出北方诗歌特有的苍凉之感。庾信到了北方以后,“由于生活经历的变化,诗歌内容比过去要充实得多,风格也显得刚健”[20]。除此之外,我们还认为这与庾信生活于北方环境有密切关系,北方比较寒冷干燥,气候季节性差异较大,决定了北方人的豪爽、大气;南方相对温暖湿润,气候季节性差异较小,这也导致了南方人的委婉含蓄,这一点在颜之推《颜氏家训》中也有相似论述云:“南方水土和柔,其音清举而切诣……北方山川深厚,其音沉浊而鈋钝,得其质直,其辞多古语。”[21]刘师培在《南北文学不同论》中也从地理环境角度指出了北方文风的刚健质朴特征。庾信受到北方政治风波的冲击以及地理环境、北方游牧文化的陶染影响下,渐渐剥落了南方诗歌风格中关于华靡轻艳的成分,在创作中露出清新刚健的体性来。因此,这首创作于羁留北朝时期的作品明显的带有北方文人的刚健豪气,以及无法化解的悲凉之情。

罗宗强认为“庾信是南北朝文风交融的典型代表。入北以后,其诗中每有一种苍茫质朴之气象,此或与北地之山川风貌有关。亦与他的乡关之思有关”[22]。诗人入北后诗歌创作风格呈现出的沉郁悲凉的特点,诗歌中所表达的也多是思乡怀人之情和抒发人生坎坷经历的诸多复杂情感,这一点在其《寄徐陵》和《重别周尚书》中也得到了很好地体现,《寄徐陵》诗云:“故人倘思我,及此平生时。莫待山阳路,空闻吹笛悲。”[23]《重别周尚书》诗曰:“阳关万里道,不见一人归。唯有河边雁,秋来南向飞。”[24]诗人在创作《寄徐陵》这首小诗时早已身处北朝多年,且前后经历了西魏、北周两个北方政权,时过境迁,诗人写作这首诗时,主人公徐陵远在南朝,南北遥遥相隔数千里,此时的二人早已经不是庾信刚刚出使时意气风发的样子,二人均已是垂暮之人,此生可能再无相见。“及此平生时”一句,以极其悲凉而又怀着期望的笔触道出了庾信希望二人可以在有生之年再次相聚。其后的两句“莫待山阳路,空闻吹笛悲”,作者运用典故,借用向秀思念友人嵇康,作《思旧赋》之典故,委婉地表达了自己内心深深地担忧与焦虑。若不及时相见,恐怕最终也会落得一个“空闻吹笛悲”的结局。

再如《拟咏怀》二十七首中的其三、其四、其五三首诗歌都是对自己坎坷人生经历的描写,其三:“俎豆非所习,帷幄复无谋。不言班定远,应为万里侯。……”[25]其四:“楚材称晋用,秦臣即赵冠。离宫延子产,羁旅接陈完。……”[26]其五:“惟忠且惟孝,为子复为臣。一朝人事尽,身名不足亲。……”[27]三首诗歌追述了诗人的人生经历,表达了对南方故乡的怀念,寄寓了飘零的身世之感,思想内涵丰富,写得悲壮苍凉,虽着墨无多而情真语挚,如实反映了诗人处境困难与内心悲愤。从庾信由南入北后的诗歌内容和题材来看,其涉及社会和政治生活各方面的广度是由南入北前诗歌所难以企及的,入北后的诗歌体现出了强烈的现实精神,而这一现实精神的基础“首先在于北方的生存环境”[28],受到北方地理环境因素的影响,这一时期庾信的诗歌创作风格在保有南方时清新细腻的基础上融入了北方文人特有的刚健豪爽之气以及沉郁的性格特点,“不仅与前期作品相比有了质的变化,就是在六朝文坛上,也是拔出流俗之外的”[29]。

(三)南北不同地域空间对庾信诗歌创作风格转变的影响

1.南北方不同地域空间对文学景观的影响。庾信前后期诗歌作品中所选取的景观差异较大,各自带有其不同的地域差异:前期作品中经常出现的是诸如:花、草、舞娘、荷、石榴、桂树、杨树等等具有典型的南方特色的景观;而后期作品中则多是带有明显的北方特征性的景观,如边关、胡笳、羌笛、风雪等等,后期诗歌中虽然也会出现南方特色的景观,但也是诗人对南方故土的怀念,更多的是一种情感寄托。由此可见,南北方不同的地域空间内,诗人在进行诗歌创作时所选取的文学景观也呈现出南北差异,不同的地域空间直接影响了诗人的诗歌创作。

2.南北方不同地域空间对诗人诗歌题材的影响。南北方不同的地理环境也影响了诗人诗歌题材的选择,“由南入北”前作品的表现内容以浮华的宫廷风光、女性的衣饰容貌等为主,多为应制奉和之作,题材范围相对较狭窄;庾信“由南入北”后,其题材得到了拓展延伸,出现了以描写北方边塞景物为主的边塞诗和以咏怀往事为主的咏怀诗,以及以描写诗人人生经历和羁旅行役之感为主的诗歌作品。兹举其边塞诗中的一首《拟咏怀》其十七为例:“马有风尘气,人多关塞衣。阵云平不动,秋蓬卷欲飞。”由南入北后的庾信不像南朝时期那样享受优厚待遇而终日诗酒宴席,更多的是“参与各种社会实践,有的甚至经历过戎马生涯,对现实的感受颇深,因此文风确有其清刚雄浑之气,能反映更多的生活题材”[30]。纵观庾信以边塞风物为题材的诗歌,或描写将士出征时的场面;或以细腻的笔法描写边塞风物;或热情地歌颂北地民族的尚武精神;或赞扬在战争中牺牲的英雄。而这恰是北朝边塞诗所特有的刚直之气与南朝古体诗善细腻笔法相结合的结果,这一时期南方也有以边塞题材为主的诗歌,但是大多以谴责战争灾难为主题。而总观庾信“由南入北”前的诗歌创作题材,明显的带有浓厚的南方文学色彩,也是诗人对南方生活的切身体验。诗人从小所接触的文化圈子和所处的地理环境决定了其诗歌创作的内容和题材趋向于狭窄单一。总而言之,南北方不同地域空间对诗人诗歌题材的选取产生的影响是不容忽视的,研究者在研究庾信诗歌创作时应该对地理因素予以注意。

3.南北方不同地域空间对诗人创作心态的影响。地理环境也影响了诗人的创作心态。庾信在南方时的诗歌作品,不论是奉和应制之作或是写景摹物、写人,都明显的带有一种轻艳绮靡的弊端,内容也较为贫乏空虚,所传达的思想多是青春易逝、及时行乐的消极思想。诗人这一时期的诗歌既没有反映现实民生,也没有过多的跳出“宫体诗”的束缚,而这些弊端在诗人由南入北以后得到了转变发展。由南入北后,由于诗人已经习惯了南方温暖湿润的气候,突然来到季节性差异极大的北方,温和婉约的诗歌语言特点已不再适合严酷的生活环境。同时又受到北方刚健质朴的诗歌风格影响,从而在总体诗歌创作风格上表现为沉郁悲凉。所以南北方较大的地理环境差异也可以为庾信“由南入北”前后诗歌创作风格发生较大转变的原因提供一个思考的方向。

三、结 语

因为庾信由南入北的特殊经历,造成了庾信前后期诗歌作品在风格上呈现出较大的差异,前人对庾信前后期诗歌创作风格转变的研究更多关注的是时代背景、个人经历等人文因素,较少研究者从文学地理学的角度对其诗歌创作风格的转变进行分析。通过对庾信“由南入北”前后诗歌创作情况的分析,我们发现在地理环境因素和其他的人文因素的共同作用下,诗人前后期的诗歌创作风格由前期的绮丽轻靡逐渐转变为沉郁悲凉。文学地理学研究为传统的文学研究提供了一种全新的理论、视角和方法,解决了传统的文学研究所不能解决的诸多问题,丰富和深化了人们对文学家、文学作品和各种文学现象的认识和理解,展示了文学研究的诱人前景。由此可见,对于研究庾信前后期诗歌创作风格的转变来说,或者对于研究中国古代文学来说,文学地理学应该是一个不可缺少的视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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