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浒可与雅士道

彭国梁

《水浒传》既为中国古典四大名著之一，其妙处无须细表。明末清初的文学批评大家金圣叹将其列为第五才子书，评曰：“别一部书，看过一遍即休，独有《水浒传》，只是看不厌，无非为他把一百八个人性格，都写出来。”“叙一百八人，人有其性情，人有其气质，人有其形状，人有其声口。”“一个人出来，分明便是一篇列传，至于中间事迹，又逐段逐段自成文字……”又有明代文学家汪道昆评其书曰：“如良史善绘，浓淡远近，点染尽工；又如百尺之锦，玄黄经纬，一丝不纰。此可与雅士道，不可与俗士谈也。”本文借其“良史善绘”四字，将近楼所藏数种与《水浒传》相关之插图书，与感兴趣的雅士说道说道。

黄永玉先生说：“历代水浒插图，当然老莲水浒叶子是个中班头，但篇幅极少。”《水浒叶子》系明末清初陈洪绶(老莲)所绘，共四十幅版画。近楼有《传世画谱·陈洪绶版画》一册，江苏凤凰美术出版社二〇一六年五月版，内收《博古叶子》《新镌节义鸳鸯冢娇红记》插图、《张深之正北西厢记》插图、《水浒叶子》《陈老莲离骚图像》五种，其中《水浒叶子》四十幅版画全。

据明清版画研究专家周亮先生介绍：“明崇祯年间武林刊本《水浒叶子》，有黄君倩、黄肇初两种，差别甚微，由陈洪绶绘。此为由陈氏所绘水浒传中的四十名英雄人物像结集而成的一种酒令牌子，每叶上书人名有宋江、林冲、呼延灼、卢俊义、鲁智深等，虽非版画插图，却是以小说为蓝本绘制的作品。”陈老莲的《水浒叶子》极贞盛名，历代文人雅士均以一睹其真为快，然则难上加难。郑振铎酷爱之，曾在潘景郑处收得一版，视为珍宝。现国家图书馆有黄肇初刻版《水浒叶子》，即为郑氏捐赠。在上个世纪七十年代中期，钟叔河先生在狱中曾将某《水浒传》中的四十幅《水浒叶子》一一描红，后用钢板刻印，汇成一册。四川省图书馆有“李一氓文库”，其中李所捐赠的明刻陈老莲《水浒叶子》，是其善本中之精华。有意思的是，在这本《水浒叶子》的旁边，还放着一本“比巴掌稍大”的油印《水浒叶子》，且附有钟叔河一九八二年致李一氓函。这一本油印册子，自然是钟先生当年描红的手笔。

评家王嘉陵先生曰：“陈老莲工山水、花鸟，尤以人物画成就最高，时称‘明三百年无此笔墨’。其《水浒叶子》每一页的人物画像都没有背景画面，但却将人物描绘得栩栩如生、孔武有力，其线条较为粗犷，多用方笔。而雕刻人物画像的匠人也堪称艺术家，雕刻的人物目光如电，就连头发都雕刻得细致入微。”《水浒叶子》成就之高，毋庸置疑。故后世所绘水浒人物者，皆深受其影响。

《清·孙石张琳绘水浒人物图传》，英汉对照。清·沈峻曾序，清·孙石自序；黄彦注，王爽文；张彩珠、游越、艾春艳、刘彦丽译；加拿大Robert Mackie校订，作家出版社二〇〇九年一月版。豪华线装本，定价四百八十元。此书孙石绘白描绣像和张琳绘工笔重彩人物各一百零八图。编者于文化先生在其出版说明中写道：“孙石、张琳生平不详，仅从孙原序文中得知，孙石为京口人，生于明末清初。观孙石所绘人物，笔触细腻，线条流畅，人物表情个性鲜明，栩栩如生，其功力不下陈章侯《水浒叶子》。张琳所绘人物彩图，人物形象表情生动，设色均匀，为古代工笔重彩人物绘像之佼佼者。孙石绘本是郑振铎(西谛)先生旧藏，现存国家图书馆，张琳绘本藏南京图书馆，属馆藏精华。”

《彩绘全本水浒传》，清·张琳和当代戴敦邦绘，中华书局二〇〇九年一月版，定价一百八十元。编者于文化。上书的特点是孙石与张琳组合，此书则将张琳与戴敦邦组合。戴敦邦是当代沪上著名人物画大家，且对古典文学酷爱有加。半个世纪以来，他画过《三国演义》《水浒传》《西游记》《红楼梦》《金瓶梅》《西厢记》等四十余部大型画册。上海辞书出版社曾为他出版过《戴敦邦新绘中国风情人物》六大册，系其从艺五十多年的精华选本。中华书局这本《彩绘全本水浒传》，是他的又一杰作，共计画作一百四十二幅。有评家称其画“充满生活活力，洋溢阳刚之气，既恰切传示出文学原著的精神内涵，又体现了画家对原著的独特理解，一幅幅画，如一首首诗，格高韵远，含蕴无尽。”

《快意江湖：彩绘水浒传》，清·张琳、日·歌川国芳绘，张睿撰文，北京时代华文书局二〇一九年五月版，领读文化传媒选题策划。此书除张琳所绘一百零八幅水浒人物外，后半部分便是在日本有“浮世绘鬼才”之称的歌川国芳的水浒人物图六十八幅。歌川国芳系日本江户时代人，浮世绘歌川派晚期的大师之一。他的最大成就在于对“武者绘”这一题材的开创与丰富。他所创作的水浒传豪杰一百零八将，威武繁复，细腻浓烈。日本著名散文家永井荷风评曰：“最耐人寻味的东西，它的身上可能具备两种品质，邪与媚。歌川国芳的浮世绘就有这样的品质，有森森的鬼怪邪气与媚气，从而呈现出丰富的质感。”

《浮世绘水浒人物》，日·歌川国芳、葛饰北斋等绘，周殿富编著。安徽人民出版社二〇一三年一月版，定价一百零八元。此书系其中国历代绘刻本名著新编之一，为北京时代华文书局辑刊。书分二辑，第一辑为歌川国芳绘《水浒一百零八将》画像选，每页九幅，七页六十三幅，再每页一幅者九页。如果再加五页，便将一百零八将选齐了，为何吝啬那五页呢？不解。第二辑为葛饰北斋等绘，每两页一图，选图三百零九幅。编者在出版说明中介绍：“本书以收录日本浮世绘各种版本的水浒人物插图编撰成集，以日本江户末期曲亭马琴(一七六七-一八四八)等小说名家译本《新编水浒画传》插图为主，兼有其他版本的水浒人物插图，大可一览我国文学名著《水浒传》在日本浮世绘艺术中的风采。”

《水浒全图》，明·杜堇绘，清·刘晚荣辑。文物出版社二〇一九年四月版，八开，定价二千三百元，印数三百。杜堇，明初著名人物画家，有关详细的生平，史无明确记载。《明画录》称其为“画界画楼台最工，严整有法，人物亦白描高手，花卉并佳。”此书最早的刊本即为清光绪六年(一八八〇年)广东臧修堂刊本。“是书有图五十四幅，每图绘两人，合成一百零八人。作者按照水浒人物之间的亲密关系将两位武艺相近的英雄画于一幅图中，画中人物形象生动传神，人物之间的动作、表情相互联系，相互呼应，生动地再现了原书中的人物风貌和故事情节。”刘晓荣在其序中称杜堇之技“如飞卫之射，视虮子如车轮，神妙出罗传之外……披览之下，觉英风义概，奕奕如生，令人不可迫视，洵足与罗书并传矣。”由此可见，杜堇水浒全图之珍贵。其书采用的是高仿真册页之印刷，偶有书友到访，便将其于客厅地上缓缓展开，或蹲或跪，细细品之，每次均可获无穷趣味。

《黄永玉大画水浒》，作家出版社二〇〇二年八月版。

《水浒人物》，黄永玉绘，新星出版社二〇一四年十一月版。后者系前者的再版，增加了一篇黄永玉先生二〇〇二年在现代文学馆的演讲《我画水浒》，主持者傅光明。傅在开场白中介绍：“我这有本黄先生新出的书《大画水浒》(即《水浒人物》此前在作家出版社出版时的书名)，里面有一百四十二幅图，画了一百三十六个水浒人物。黄先生用漫画和妙语的方式对水浒人物表达出自己独特的见解，可以说是怪生笔端，人物的形、神、貌、相各异。开篇第一页。他有这样一句感慨：‘我准备木刻水浒人物的计划，原本从一九六〇年开始，刻两百幅木刻，两年完成的计划，可惜一幅也没有刻出来，连两千多张卡片也丢了，要是那时让我刻出来多好啊！’木刻没有，但是这本《大画水浒》留下来了。”

黄永玉先生在其后记中坦承：“我作水浒不循旧例。水浒中男女多捣蛋纵酒任性乡民，平日自由天真，自无必要将其往廊庙上拉扯，尽为余当年浪迹江湖时之朋友熟人，街头巷尾，野水荒村，信手拈来，写日常见闻经验，边写边笑，席地坐卧，旁设茶酒，或互道新闻，或指天骂娘，混沌乐陶，不觉困惑矣！”“水浒是一部描写动乱的文学，稍一深入，即觉其中包罗人性至理，众生行状，尽涵无遗，非仅一部消闲解颐说部而已也。”“我以水墨作此，取其轻松幽默方便，困难处多在不得要领理会所在，且易雷同。解此，则通顺无碍矣。”

《水浒全传图咏》，赵统斌诗，谢孔宾书，周苶刻，大众文化出版社二〇〇八年四月版。此书最合我意者在图，即《忠义水浒全传图》。“这是明代刘君裕绘制的一本木版连环画，线条老辣多变，刻工细腻传神。一百二十幅图均源自《水浒全传》的一百二十个著名情景，可谓取舍得当，重点突出，每一幅图都有人物、有风景、有情节，皆可圈可点。”此书为三合一，即赵统斌一百二十首，谢孔宾将其诗写成书法一百二十幅，再由周苶将明代刘君裕的画和谢孔宾的书法组合刻成一百二十块瓷片，然后再摄图制版，编辑成书。

《古本四大名著插图集》，一函八册，中华书局二〇〇五年十二月版，印数五百，价六百六十元。其中《水浒传》(插图集)，标注为(明)容与堂本。上下册，一百回，每回两幅画，共两百幅全。前后无文字介绍。查周亮编著《明清小说版画》，有《李卓吾先生批评忠义水浒传》说明：“一百卷，一百回，徽派版画，施耐庵撰，李贽评，吴凤台、黄应光刻。明万历年间虎林容与堂刻本，每卷卷首冠图两幅，共二百幅图。单面版式，图中标七至九字回目，版心刻‘水浒传像’，卷次及‘容与堂’。”容与堂系明代万历年间杭州著名书坊，以刻戏曲和小说闻名。国家图书馆所藏容与堂刻本，是存世百回本中时间最早者。评家称其插图线条朗阔，浓眉大眼，画面极注重背景的绘制，以及人物的形神。一众梁山好汉，在咫尺方寸之地，无不神形毕肖，栩栩如生。版面研究专家周心慧先生赞曰：“其线刻运用之变幻无方，绝非人们提到徽派版画常用的纤丽秀劲四个字所能概括，而是根据画家的布稿，以自己的灵感随类而赋形，从而把线刻技艺发挥到巧夺天工的境界。”

《水浒传》(连环画)，三十册，人民美术出版社二〇〇七年十二月版，价一百八十元，印数五千。该社前后出版过两套《水浒传》连环画，其一为上世纪六十年代初，由徐燕荪、卜孝怀、任率英、陈缘督、吴光宇、墨浪等编绘，共二十六册；其二，便是一九八一年由晁锡弟、马程、赵宏本、赵仁年、高适、王弘力、罗中立、施大畏等绘制，共三十册。此二〇〇七年版即一九八一年之再版。每集有比较完整的故事，可独立成章。同时，每集内容上下衔接，以便连续阅读，且每集开头有内容提要，结尾有后记。其绘画作者都是中老艺术家，作品技艺高超，故富珍藏价值。

《水浒传图咏》上下册，中国长安出版社二〇〇三年十月版，印数三千，价一百三十八元。此书插图共四百五十余幅，主要选自人民美术出版社上世纪六十年代初之版本，绘者即著名画家卜孝怀、陈缘督、墨浪、任率英、徐燕荪、吴光宇等。此外，还有不少插图则来自历代绣像本。有网友购得上述所提二十六册之连环画，欣喜若狂，直呼相见恨晚，曰舒服，曰爽，且极赏陈缘督所绘六册，称之工笔精细，面部表情丰富以及物件陈设之妥当，几乎找不出瑕疵。《水浒传图咏》以此为本，可看可藏自不待言。

《彩绘全本水浒传》，清·张琳、赵成伟绘，李海生改编，华文出版社二〇二一年三月版。此书系“名家工笔画插图珍藏版”四大名著之一，与《三国演义》《西游记》《红楼梦》合成一套，总定价为五百八十六元。印制颇精美，同时还附赠三册小书，即《四大名著图画品鉴》《四大名著箴言》《锦罗》，可谓物超所值。其书分两辑，上辑张琳绘一百零八将，每页四幅，占二十七页；下辑为主打，刊赵成伟工笔重彩图一百幅。书前有中央美术学院博士陈荟洁的画评《大刀阔斧细节精妙》，他说：“其恢宏的气势、霸气的姿态、生动的韵味、精妙的细节扑面而来，引人入胜。赵成伟十岁随父亲赵华川学画，又先后师承著名工笔人物画家滕再传、黄均先生，专攻工笔重彩人物画。他深厚的绘画功力成就了这本风格鲜明、艺术造诣颇高的《新绘水浒传》。”然后，从艺术手法、人物塑造、场景刻画三个方面进行一一评述，最后归纳：“总而言之，《新绘水浒传》敷色浓郁，线条遒劲硬朗，构图讲究，画面饱满且布置颇具巧思；人物形象鲜明简练，细节处理得较为精妙。整本画册无不精益求精，极具艺术性，堪称大手笔。”

《张光宇作品集——文学插图·连环画作品选》，张大羽主编，安徽教育出版社一九九八年十二月版。扉页有夏衍一九九三年四月题词：“张光宇同志的艺术成就是中国人民的骄傲。”内收《〈水浒传〉人物故事——林冲》连环画七十一图和《水泊梁山英雄谱》插图五十七幅。黄苗子在《林冲》一书的后记中写道：“张光宇用简练而凝重有力的线条和富有装饰风味的构图，用略带夸张的手法曲折地传出故事的情节。由于他十分熟悉京剧舞台人物的处理手法，并且恰到好处地运用这种手法去表现这一古典名著中的故事，所以能够特别亲切动人。”而张仃在《水泊梁山英雄谱》的序中说：“光宇人物形象的刻画，有大量的生活积累，各阶层的动态有过深刻的观察，否则达不到典型化。”“有传统，也有生活，在四十年代的具体历史条件下，既有写实主义，又有浪漫主义，这是一部难得的历史肖像画。”并预言：“它将在中国插图史上，占有光辉的一页。”

近楼所藏与水浒插图相关者，还能找出好几册来，但或与上述诸书重复，或画工尚欠火候，故略而不提。前不久，我又购得盛巽昌先生著《水浒人物谱》一册，此书所述除梁山一百单八将外，还殿以相关的八十四个文化和历史人物，从其绰号，探寻它们的由来、发展和影响，以及它们所蕴含的社会众生相和时代风尚，读来趣味横生。惜无插图，于是，我便把上述之书找来一二，对照着读，似也别有一番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