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家文化源流考

2022-12-07 02:19刘长明李国选
山东社会科学 2022年4期
关键词:伏羲黄帝道教

刘长明 李国选

(山东财经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山东 济南 250014)

漫长的中华文明有着厚重的文化根脉,其中的道家文化源远流长,其源与中华文明共涌溢,其流与文明长河同扬波。人文初祖伏羲始作八卦,一画开天,文明肇始,大道开显,初创阴阳和谐思维范式,历史地成为道家文化的奠基者。炎黄以无为之道,行有为之治,垂衣裳而天下治,将道家文化发扬光大,是道家文化承上启下的践履者。作为春秋战国时期的道家双峰,老子、庄子高扬天人合一思想,整合、凝练道家理论体系,堪称道家文化的集大成者,使道家成为春秋战国时期诸子百家中最重要的思想学派。东汉以来,道家文化的生存空间被打压,于是,道教成为道家文化的秘传者。此后,道家文化或隐或现,一直以独有的方式影响着中华文明的特质和中华文明前进的方向。在漫长的中华文明长河中,道魂一以贯之。未来道家文化也必将继续影响着中华民族的哲学思维。历览由百家共同氤氲而成的中华文化,各家都发挥了独特的作用。奠基于伏羲、践履于炎黄、集萃于老庄、潜隐于道教、贯通于青史、闻达于当下的道家文化,在当代也必将与时偕行,助力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历史进程。

一、伏羲:道家文化的奠基者

中华先哲以道为切入点,创立了领先世界的道家文化。《说文》释“道”曰:“所行道也。”道字,象形,金文释读为“从头开始行走”,其原型即人首蛇身。所以,伏羲并非传说中的人首蛇身,而是首开道家先河的鼻祖。作为三皇五帝之首的伏羲,定书契,创八卦,开大道,历史地成为道家文化的奠基人和中国哲学的开创者。由此,道启鸿蒙,始创文明,开显出人类历史文化的第一条隆起带。(1)刘长明:《哲学文化隆起带现象观止》,《东岳论丛》2018年第2期。

人文初祖伏羲,仰观俯察,在素有“太极无双地,华夏第一山”之称的天水卦台山始作八卦,开天立极,混沌始判,肇启文明,奠定了道家文化的根基,也开显出中华文明的源头活水。伏羲庙“大化首推羲皇启,万象同归一画开”的颂辞,厘清了源远流长的道家文化根脉。伏羲根据天地万物的阴阳变化之理,“立天之道曰阴与阳,立地之道曰柔与刚,立人之道曰仁与义。兼三才而两之,故易六画而成卦。分阴分阳,迭用柔刚,故易六位而成章”(《周易·说卦传》)。在长期的观象授时中,伏羲发现,宇宙的大循环、大规律、大法则,不过一阴一阳而已。基于大道至简的原则,伏羲将此万古不易之理以符号示人,用“—”代表阳,“- -”代表阴,形成八卦系统,凝练出一套完整的形而上的哲学符号,成为辉煌灿烂的道家文化源头。道家文化以道为尊,而道的根本在阴阳。《系辞上》所谓“一阴一阳之谓道”,庄子所谓“易以道阴阳”,要义在此。伏羲用八卦符示万象,开显阴阳大化流行之道,标志着全新的哲学之光——道家思想的诞生。

伏羲所开立的易道是一套模拟天地万物运行规律的象数符号系统,是道家先哲认识自然和社会运行变化规律的智慧学说。《系辞下》曰:“古者包牺氏之王天下也,仰则观象于天,俯则观法于地,观鸟兽之文与地之宜,近取诸身,远取诸物,于是始作八卦,以通神明之德,以类万物之情。”这种取象比类的认知方法,成为天人合一哲学的立论基础。包括心和、人和、天和“三和”的和谐思维方式,也由此奠基。以此推论,易经中的吉凶判定其实非常简单:顺其自然、和于自然为吉,悖逆自然、绝于自然之道则凶。此诚如观卦之《彖传》所云:“观天之神道,而四时不忒,圣人以神道设教,而天下服矣。”

经伏羲开显的刚柔兼济的易道,于微妙幽明中历史地成为道家文化的元点。此后,中国人的文化基因里深深刻上了道家文化的印痕。当然,有时是自觉的,有时是不自觉的,也就是说“百姓日用不知”(《周易·系辞上》)。

二、炎黄:道家文化的践履者

(一)神农之世的道家文化实践

炎帝神农继承了伏羲的道家文化思想,并付诸实践。庄子在《马蹄篇》中对神农时代的“至德之世” 大加赞美:“当是时也,山无蹊隧,泽无舟梁,万物群生,连属其乡,禽兽成群,草木遂长。是故禽兽可系羁而游,鸟鹊之巢可攀援而窥。夫至德之世,同与禽兽居,族与万物并,恶乎知君子小人哉,同乎无知,其德不离,同乎无欲,是谓素朴。素朴而民性得矣。”对无知无欲、见素抱朴的神农之世,商鞅也不吝溢美之词:“神农之世,男耕而食,女织而衣,刑政不用而治,甲兵不起而王。”(《商君书·画策篇》)唐代张弧撰写的《素履子》也为我们展示了神农之世以道治天下的景象:“无心于物,物来归之;不教于民,民皆仰之。此则履纯朴皇道也,画卦之主,尝草之君,皆履之而化成。古者尝草之君,教民粒食而止杀,至仁之化也。”对神农氏的以道治国、以和为贵的实践,《越绝书》记载:“昔者神农之治天下,务利之而已矣。不望其报,不贪天下之财,而天下共富之。所以其智能自贵于人,而天下共尊之。”

神农琴更是道家文化的重要载体。桓谭的《新论·琴道》载明:“琴,神农造之。琴之言,禁也,君子守以自禁也。昔神农氏继伏羲而王天下,上观法于天,下取法于地,于是始削桐为琴,练丝为弦,以通神明之德,合天地之和焉。神农氏为琴七弦,足以通万物而考理乱也。”西晋傅玄在《琴赋序》中一语道出了神农氏造琴的原因,那就是“协和天下人性,为至和之主”。唯有正心悟道的高士,方能通琴乐之玄妙。可见,神农文化与道家文化一脉相承。正因如此,后世道家与道教代代尊崇神农。近年来,道教界正本清源,公祭炎帝神农。2009年7月,道教界举行大规模道文化节暨海内外道教界公祭炎帝活动,来自海内外道教界人士及社会各界代表共5000余人,齐聚湖南茶陵、炎陵,弘道祭祖。

(二)轩辕黄帝的垂衣而治之道

黄帝继神农炎帝而王,接过炎帝的道家薪火,内修身心而外治天下,道通天地,德布华夏,天下大治。“道生法”,是黄帝道家文化的要旨。《黄帝四经》开宗明义:“道生法,法者,引得失以绳,而明曲直者也。故执道者,生法而弗敢犯也,法立而弗敢废也。故能自引以绳,然后见知天下而不惑矣。”《史记》开篇对黄帝以道治国理政的事迹有粗略记载:“万国和,而鬼神山川封禅与为多焉。获宝鼎,迎日推策。举风后、力牧、常先、大鸿以治民。顺天地之纪,幽明之占,死生之说,存亡之难。”太史公在这里为我们勾勒了一个尊道贵德的黄帝形象。《黄帝四经》记载黄帝与大臣的很多对话,譬如:“黄帝问阉冉曰:吾欲布施五正,焉止焉始?对曰:始在于身,中有正度,后及外人。外内交接,乃正于事之所成。……后中实而外正,何患不定?”后世庄子评价“黄帝之治天下”要在“使民心一”(《庄子·天运》),很得其要领。

黄帝在将伏羲道启鸿蒙以来的冥冥鬼神、天地万物、世间万象的秩序皆安顿理顺后,便着手治理天下的理论建构。“黄帝以天下既理,物用俱备,乃寻真访隐,冀获长生久视” (《云笈七签》)之道,且战且问道学仙。于是,苦思冥想,上下求索,先后登崆峒山拜见广成子请教治国牧民之道;登云台山求教龙跷真人而获授《龙跷经》,得正一之道;东至青丘山探微而获《三皇经》。帝问至道于广成子,广成子关于至道的微言大义发人深思:“至道之精,窈窈冥冥;至道之极,昏昏默默。无视无听,抱神以静,形将自正。必静必清,无劳汝形,无摇汝精,乃可以长生。”(《庄子·在宥》)世外高人广成子言简意赅地揭示了大道的本原,生命的真谛。道性十足、茅塞顿开的黄帝,很快成为垂拱而治的榜样。“黄帝、尧、舜,垂衣裳而天下治”(《周易·系辞下》),即是无为而治思想的一种隐喻性言说。王充释之曰:“垂衣裳者,垂拱无为也。”(《论衡·自然》)垂衣裳之状,正是守静的含蓄表达方式。垂衣安坐而天下无事,如此为政之道不正是对天地自然法则的仿效吗!道家文化奉清静无为为宗,以和谐虚极为用,尊多予少取为行,皆是对伏羲、黄帝之道的传承和践行。在道教的《列仙传》《历代真仙体道通鉴》等典籍中,都将黄帝列为问道成仙的典范。史载“黄帝以天下既理……即访道游华山、首山,东之太山,时致怪物,而与神仙通。接神人于蓬莱,回乃接万灵于明庭、京兆、仲山、甘泉、寒门、谷口。黄帝于是祭天圆丘,将求至道……帝欲弃天下曰:吾闻在宥天下,不闻理天下。我劳天下久矣,将息驾于玄圃,以返吾真矣!”(《云笈七签》)由此开始,黄帝成为道家和道教崇尚的功成身退、由凡入仙、合乎天道的典范,也因此成为中国古代得道成仙的第一人,并顺理成章地被道教尊为始祖。黄帝功成不居,龙去鼎湖。据说,黄帝在鼎湖升仙的年份为公元前2697年,是为道历元年。故后世论道必推黄帝,言仙必法轩辕。

三、老庄:道家文化的集成者

发轫于伏羲、践履光大于炎黄的道家文化,经过唐尧、虞舜、伊尹、太公、辛甲、管子等的薪火相传,到诸子百家“蜂出并作,各引一端,崇其所善,以此驰说,取合诸侯”(班固《汉书·艺文志》)的春秋战国时期逐渐走向成熟。大哲老子适应新的形势,集古圣先贤之大智慧,总结凝练出古老的道家思想精华,形成了完备而系统的道家思想理论,升华为正心修身、治国安邦、和于天下的至尊法宝。

“古之博大真人”(庄子语)老子深受伏羲所创八卦哲学观影响,学问渊博,系道家思想的集大成者。老子以道解释宇宙万物的演变,认为道既是客观自然规律,同时又具有“独立不改,周行而不殆”的永恒意义。这种思想代表了东方哲学特有的风格。《老子》虽只短短五千言,却大道至简,囊括了老子的全部思想精华,是中华文化的大宝藏。其内容涉及哲学、政治学、文学、美学、社会学、伦理学、兵学、医学、天文学、养生学等,被誉为百科全书。哲学家看重《老子》的道法自然思想,从中开显出玄妙的哲学智慧;政治家从《老子》的政治哲学中寻找治国理政方略;思想家明察《老子》中的心和、人和、天和“三和”之道;军事家视《老子》为兵书,从中阐释出高妙的兵家哲学;养生学家从《老子》中汲取养生秘笈;道教徒则把《道德真经》奉为圭臬,当做心经背诵,须臾不忘。《老子》是包括修心、养性、健身、治国的经典文献,是中国历史上继《周易》之后第二部完整的哲学著作。《老子》对我国两千多年来思想文化的发展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塑造了中国哲学的致思趋向,形塑了中国人的思维风格和文化基因。秦汉以后,对于《老子》的注疏达几千种之多,影响最大的当属西汉河上公的《老子道德经章句》、东汉严遵的《老子道德经指归》、三国魏王弼的《老子道德经注》。国外翻译出版的各种《老子》版本约有300种之多,影响巨大,堪称世界文化史上的灿烂篇章。老子之道揭示了事物运动的普遍规律,同时也是“君人南面战术”,还是人们处世的普遍原则。老子洞穿时空的玄妙哲思上承三皇五帝,下启新纪元的思想之光,其哲学智慧经受了2500多年的风雨仍熠熠生辉。从某种意义上说,不懂老子之道,就领略不到思想制高点的无限风光。人类要想在这颗蓝色星球上诗意地生存下去,就必须问道老子。

庄子哲学要旨仍皈依于老子哲学,它将老子之道一以贯之并发扬光大。老庄释道,各美其美,风格各异。庄子用生动有趣的寓言故事诠释了老子深刻的哲学思想。老子入世,写的是救世哲学,大智明慧,洞开玄妙之门,核心是道法自然;庄子出世,求的是救人哲学,快乐逍遥,梦飞云外九天,核心是道本自然。老子赞扬谦卑者,倡外圆内方之道;庄子讥讽自大之徒,崇尚低调内敛之法。老子宣扬知足之道,宠辱不惊,静而入定;庄子让人的精神在肉体之外的“形而上”中徜徉,进有航道,退有港湾,进退无忧。老子“无为”而达无不为,庄子“游心”而逍遥无待。老子从“天地之所以能长且久”中畅想心灵安顿之道;庄子讲故事,明晰逍遥自在之路。《老子》像透彻心物的光照亮了中国乃至世界的思想的天空,而《庄子》向人们展示一个绝对自由的境界。……凡此种种,无不说明老庄学说可以互释、互明、互构。如果说《老子》是经典的经典,句句是纲领、字字是真经,那么《庄子》则是诗化的哲思,哲思的诗化。学界素有“老之有庄,犹孔之有孟”之说,此言非虚!老子与庄子是一个紧密联系的整体,后世将他们并称为“老庄”,称他们的哲学为“老庄哲学”是很恰切的。虽然《老子》和《庄子》各有侧重——前者侧重于政治哲学,后者侧重于人生哲学,但将老庄之道作为一个整体来对待,既立足于哲学之根,也考虑到哲学之流,依据是充分的。

道家理论架构的核心是道。在中国哲学史上,道是一个非常重要的范畴。道家巨擘老子第一次系统阐释了道,用道来说明世界万物产生的根源及其运动变化的规律,道生一生二再生三,最终成就万事万物,故而将道定义为先于天地而生的世界万类万象存在的大本大源,自然、社会和人生无一不是道的具体表现形式。在这样的话语体系中,道便历史地成为自然万物和道家哲学的逻辑起点。庄子继承发展了老子关于道的思想。老庄的整个哲学系统皆围绕其所预设的道而展开:宇宙起源于道,宇宙本体归于道,宇宙往复运动体现道,宇宙的未来归宿指向道。总之,由老庄集大成的道家思想,深刻影响了中国哲学文化的走向和思想脉动。

四、道教:道家文化的秘传者

东汉末年,战乱频仍,处在风雨飘摇中的离乱之人需要精神的抚慰,于是,张道陵以黄老道家思想为理论根据,承袭春秋战国以来的鬼神崇拜、神仙方术和阴阳术数,创立衍化出体系化的道教。道教扎根于中华文明沃土中,以道家文化为基本架构,以道为最高信仰,将道与老子相提并论,奉《老子五千文》为最高经典。惟其如此,道家与道教时常混淆不清,但在实质上,道教与道家却有异有同,同多而异少。

既然道家是一种哲学文化流派,而道教是一种宗教文化,那么二者就不能混为一谈,其间的分野应当也必须是清晰的:第一,虽然道教在教义教理上汲取了大量的道家文化元素,甚至奉黄帝为始祖、老子为道祖,但不能因此将道教教义等同于道家文化。第二,虽然道家与道教都尊崇道,但在道家那里,道是或隐或显的自然之道、本体之道;而在道教那里,道摇身一变成了神秘之道,教祖张道陵撰写的《老子想尔注》就无限夸大了道的神秘性和玄妙性,塑造了一个人格化、神格化兼备的全能之道。第三,虽然道家与道教都强调无为而治、顺其自然,但与道家不同的是,道教多了若干宗教仪式,认为经由宗教仪式方能达到无为之道的彼岸。第四,在道法自然方面,道家相信自然的力量,而道教则相信超自然的神秘力量,并且可以借助这一神秘力量获得永生。第五,道家文化没有鬼神的容身之地,而事鬼神则是道教的应有之义。因此,同一个老子,在道家文化中,是道家集大成式的理性大哲;而在道教系统中,则实现了华丽转身,升格为属于神仙范畴的神性大仙——天界的道德天尊,圣号太上老君,所著《道德经》被尊称为《道德真经》。道教是典型的多神教,神系繁多芜杂,神祗数量颇多。庄子寓言中略显凌乱的仙人梦想,经张道陵的整合与重组,成了谱系明确的神仙体系。在以始祖黄帝、道祖老子、教祖张道陵为主线的亦神亦人的体系中,每个人既有人格,又有神性。早期道教的一些经书符命,大都托名神性十足的黄帝传世,道教关于黄帝符及其法力的话语系统中,有非常生动的宗教叙事。逍遥的庄子在道教系统中被尊崇为南华真人,《庄子》一书也被敬奉为《南华真经》。第六,虽然道教将老子的《道德真经》奉为经典,而且为了实现与道家文化的无缝对接,教祖张道陵自撰《老子想尔注》,以发扬光大老子的道家思想,但从注老、释老的注本《老子想尔注》中不难发现,道家哲学文化被巧妙地转变为道教宗教文化。通过增、删、改等方式,达到了暗度陈仓的目的。张道陵以注释的方式,将哲学化的《老子》改造成宗教化的《老子》。在成功地对《老子》进行宗教化改造并到达仙界彼岸后,道教便站在一个全新的文化制高点上打造出新的话语权威,从而能够居高临下地要求君民顺道意,知道真,明道魅,一切唯道是信,唯道是从,唯道是守,唯道是行。《老子想尔注》在神化道的同时,把老子看成是道的化身,道即老子,老子即道,从而完成了老子与道的双重神化。《老子想尔注》《太平经》《周易参同契》三部经典的问世,标志着道教信仰和理论体系的正式形成。既然道教脱胎于道家,道教的理论基础在道家,那么,归根结底,二者大道归一,万法归宗,从某种意义上可以说,道教是披上了宗教外衣的道家,道家则是退去神性光环的道教,道家与道教看似分离,实则一体一脉。故此,道家道教不二道,只一道也。二者都有重人贵生的传统,所以强调性命双修,以虚无为本,以养性为宗,无为而治,外圆内方,致虚守静,与天同和,盗天地虚无之真机。正因为如此,魏晋以后,道家能够主要借助于道教传播发展。譬如,深受老子贵柔守雌思想的影响,道教对妇女非常尊重,这在中国传统文化中可谓独树一帜。不仅如此,在构想的神仙世界里,女仙与男仙平起平坐,地位相当。经过发展演变吸纳了道家文化的道教文化,是中国传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

正因为道家与道教的不可分割,在此后的历史发展中二者休戚与共。唐朝尊老子为祖先,推崇道教,直至奉道教为国教。唐高祖明确规定了以道为先的三教次序,特别强调“道大佛小,先老后释”,唐太宗则致力于大道普惠,唐高宗尊奉老子为“太上玄元皇帝”,唐玄宗在推动道教改革、回归道家文化方面做了卓有成效的努力。有明一朝大力尊崇道教,明太祖亲自注老,明成祖以真武大帝的化身示人,其后多位皇帝直接任命道士为礼部尚书,宠信道士,热衷方术,对道教的宠爱达至登峰造极之境。从元朝忽必烈开始,“天师”尊号被官方正式承认。在这个过程中,道家文化借助于道教实现了长足发展。新中国成立后,1957年成立了全国性的道教组织——中国道教协会。借助道教的基础,道家文化迎来了大发展的契机。既然道教以道家文化作为理论支柱,既然黄帝、老庄等的著述被作为道教经典,道教学者在进行注释时也必然同时发展提升了道家文化。

作为根植于中国古代文化的本土宗教,道教已有1800多年的历史,它对于中国的政治、经济、哲学、文学、艺术、民族性格、中医养生等都产生了深刻而持久的影响。潜入民间信仰的道教文化,具有极强的草根性和普遍性,因而在塑造民众的心理结构方面发挥了重要影响,成为塑造国民性格的重要文化元素。鲁迅先生就曾说:“中国文化的根柢全在道教。”(2)《鲁迅书信集》上卷,人民文学出版社1976年版,第18页。

五、道魂:中华文明的维系者

道家文化素有中华文明的基石之称。在波澜壮阔的中华文明发展史上,道家扮演着十分重要的角色。道启鸿蒙的史实,说明中华文明的初蒙得益于道家文化的奠基。中华文明的发展与道家文化始终息息相关,深深扎根在道家文化之中。中华文明的许多方面都烙刻着道家文化的痕迹。中华民族的文化性格受道家文化的影响很大。道家思想以其对宇宙、社会、人生和心灵的深刻领悟,在中国哲学史上独树一帜。司马谈将天下学术分为阴阳、儒、墨、名、法、道六家,在《论六家要旨》中对五家皆有褒贬,对各家的点评鞭辟入里,十分到位,如对儒家名为“序君臣父子之礼,列夫妇长幼之别”,实则“博而寡要,劳而少功”的点评,可谓一语中的。唯独对道家,司马谈极尽赞扬:“道家使人精神专一,动合无形,赡足万物。其为术也,因阴阳之大顺,采儒墨之善,撮名法之要,与时迁移,应物变化,立俗施事,无所不宜,指约而易操,事少而功多。”(《史记·太史公自序》)对道家的无为,太史公的认识可谓深刻:“道家无为,又曰无不为。其实易行,其辞难知。其术以虚无为本,以因循为用。无成势,无常形,故能究万物之情。不为物先,不为物后,故能为物主。”(《史记·太史公自序》)

中华文明发展的历史在表面纷繁复杂的背后其实都有内在的规律,以尧舜治世、文景之治、贞观之治、开元盛世为代表的盛世治世的成功经验在诸多方面存在着惊人的相似,即都与道家文化存在一定程度的关联。从历史玄妙的盛世歌声中,道家主旋律依稀可见。譬如人们鲜有提及的尧舜治世就深受道家文化的影响,尧舜秉承道家文化要旨,是实践垂拱而治的典型帝王。陆贾《新语·无为》记载:“昔舜治天下也,弹五弦之琴,歌《南风》之诗,寂若无治国之意,漠若无忧天下之心,然而天下大治。”而衰世或乱世的教训也如出一辙,那就是背“道”而驰。人居天地间,当以天地之道为师,合道而行,则天兴地育,高天佑之;背道而驰,则天诛地灭,天地不助。难怪中国历史上的“明君”大都推崇老子道家思想,汉高祖、汉文帝、汉光武、隋文帝、唐太宗、明太祖都是老子道家思想的忠实推行者。历史上共有包括唐玄宗、宋徽宗、明太祖、清世祖在内的四位皇帝专门为《道德经》作注,并大力倡导道家文化。其中明太祖朱元璋在注《道德经》的序言中称《道德经》为“斯经乃万物之至根,王者之上师,臣民之极宝,非金丹之术也”(《明太祖注道德经·序》)。

道家作为一种思想文化流派,以现实的智慧之光照耀人间众生,它既是心灵鸡汤,又是治病良药,因此,在非官方文化或非主流文化中,我们同样看到了道家文化绵延不绝的薪火:秦统一六国前夜,吕不韦组织编写以道家思想为主干、融合各家学说的《吕氏春秋》;汉代张良受兵书于黄石公,开悟大道;王弼注老,重体用之分、有无之别,重释道家文化宗旨;郭象注庄,开一代新风;魏晋时逍遥自在、乐而忘返的竹林七贤刮起的清谈之风,深受道家文化浸染;佛教在传入中国后深受道家思想的影响,形成了中国式的佛教——禅宗;访道寻仙、有诗仙之称的李白,诗意飘飘欲仙,直入逍遥之境;王羲之、王献之的书法得道家文化之精髓;药王孙思邈先从外丹学入手,而后发扬光大中国的传统医学;宋末元初王重阳创立的全真道风靡一时;元末明初,张三丰在武当推演太极,大大推动了太极文化在民间的传播;在当代,董光壁于1991年首提当代新道家的概念,著有《当代新道家》,得到胡孚琛、陈鼓应等学者的响应。

道家文化以其深邃的思想和独具特色的思维方式为中国哲学思想提供了创造力的泉源,难怪李约瑟说:“中国人性格中有许多最吸引人的因素都来源于道家思想。中国如果没有道家思想,就会像是一棵深根已经烂掉的大树”,“道家思想在某种程度上代表了人心渴望从整顿社会秩序回到自然界的沉思。”(3)[英]李约瑟:《中国科学技术史》第2卷,王铃译,科学出版社1990年版,第178页。时至今日,道家文化作为中国传统文化基因的重要组成部分仍在发挥着重要作用。博大精深的道家文化内涵深邃,是我们发展当代中国新文化的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思想资源——因为“道”所致力于揭示的是宇宙的本体、万物的本原和人类生命的本质,这些都具有亘古不变的永恒性。领略源远流长的道家文化,从道启鸿蒙的伏羲八卦,道理天下的黄帝智慧,老子的“道可道,非常道”“道常无为而无不为”“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致虚极,守静笃”的箴言,到庄子的“逍遥游”“齐物论”“其翼若垂天之云”的畅想,至今仍在滋养着国人的心灵世界。

贵道重生、贵柔守雌、博大精深的道家文化,是中华文明的源头活水,与中华文明同生共进。道家文化就在我们的日常生活中,只是日用而不察而已。道不远人,我欲道,斯道至矣!道家文化,可望又可即,绝非虚无缥缈的海上三山,而是以玄妙又现实的智慧之光照耀人间众生。道家文化的“专列”上满载宝藏。我们要传承弘扬的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在很多方面也烙印着道家思想的痕迹。根深自然叶茂,正是由于深深扎根于道家耕耘过的传统文化沃土之中,中华文明不仅历经千年而不衰,而且越来越焕发出勃勃的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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