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慧敏
(内蒙古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内蒙古呼和浩特 010022)
《狼图腾》一书于2003年底定稿,由长江文艺出版社在2004年4月出版发行。《狼图腾》中文版在中国再版150 多次,正版发行约500 万册,盗版大约有1 600 万册。由此可见,这部小说在中国社会当时的影响较大。《狼图腾》自出版之后,就是一部有争议的小说,它激发中国各类读者在传媒界、学术界进行大量观点迥异的讨论。其英译Wolf Totem,由企鹅出版社出版发行,并由美国文学翻译家葛浩文(Howard Goldblatt)翻译,就目前来看,该英译本销量超过了其他华语文学英译作品。同时,英语世界中主要的报刊如《纽约时报》等和杂志《国家地理旅行者》刊登书评,讨论这本英译本的意义。
此书作者笔名是姜戎,1967年,他自愿下乡去内蒙古锡林郭勒盟东乌珠穆沁旗草原插队,1978年返回北京。作者使用春秋时期西戎游牧民族的一支姜姓部落的姓氏,加上“戎”之游牧精神,故取“姜戎”作为笔名来创作《狼图腾》这部小说。在小说中,他采用一名北京汉族男性知青,即当时中国青年知识精英的视角,观察内蒙古草原当地蒙古族人、迁入人员和知青的生活,分析当地内蒙古传统游牧文化与农耕文化之间互动关系。《狼图腾》一经出版发行,长江文艺出版社就进行了一系列市场化运作,对此书的销售和社会影响力起到很大的推动作用。此书编辑安波舜在《狼图腾》的首页(编者荐言)中写到这部小说是世界上迄今为止唯一一部描写蒙古草原狼的奇书,并邀请中国社会的各界名人撰写读后感。蒙古族歌唱家腾格尔说《狼图腾》让他感受到悲壮、忧郁和深沉的蒙古长调,还有蒙古苍狼对亲情的呼唤,带着幽怨和孤独;作家兼评论家周涛指出此书重新展示了游牧民族的生存哲学;文学批评家孟繁华说这部小说既有历史传说,也有虚构和想象的小说情节,是个奇异的存在。此类书评是长江文艺出版社有意选择来宣传这部小说的重要性和意义,以期吸引不同领域的读者进行阅读,从而推动中文小说的市场销量。
《狼图腾》这部小说被改编为电影,由中国电影股份有限公司、北京紫禁城影业、法国荷贝拉艺公司(Reperage)等共同出品的同名电影《狼图腾》,由法国导演让·雅克·阿诺(Jean-Jacques Annaud)执导,于2015年2月19日在中国上映。该电影的上映再次推动了《狼图腾》中文小说的销量,形成了一定的影响。
2005年9月,企鹅出版社以10 万美元预付款,10%的版税,购得在全球发行《狼图腾》英文版版权。企鹅出版社邀请翻译过众多现当代华语文学作品的美国翻译家葛浩文(Howard Goldblatt)进行英文翻译,2007年11月10日,凭借着英译Wolf Totem的面世,《狼图腾》一书获得亚洲曼氏文学奖(Man Asian Literature Prize),《狼图腾》的英译Wolf Totem在2008年3月正式出版发行。从中可见,英译为中文小说的获奖起到了积极的推动作用。
Wolf Totem的英语译者葛浩文在美国以翻译华语文学闻名。葛浩文翻译了大约60 部华语文学作品,他曾翻译过萧红、张洁、杨绛、莫言、苏童、王朔、阿来、毕飞宇等作家的作品,还有中国台湾作家黄春明、白先勇、王祯和、朱天文、朱天心等人的作品。其中部分作品是葛浩文与他的妻子林丽君共同翻译的,余不一一列出。可以说,葛浩文的英译为华语文学在英语世界的接受发挥了积极的作用。
值得注意的是,葛浩文是中国作家莫言绝大部分中文小说的英译者,莫言在2012年获得诺贝尔文学奖与葛浩文英语翻译的积极推介作用密不可分,葛浩文曾为莫言向诺贝尔奖评选委员会递交过提名信。
草原生态观是《狼图腾》落笔的焦点,是以蒙古民间萨满教的万物有灵论为基础,是视腾格里为父,草原为母,万物皆有灵的生命意识,体现了草原上各种生命在相互制约,彼此联系的状态中共存。该文会比较原文和英译对草原生态观的呈现,并探索译入语文化规范对翻译的影响。
《狼图腾》中额仑草原的传统蒙古人,主张维护历代相传的生态观。在小说中,主人公毕利格老人阐述了蒙古传统生态理念,即草原是蒙古人的大命。毕利格老人是传统草原生态观的代言人,他对于草原狼的辩证态度和保护草原生态的行为都是在践行他的核心理念,即长生天腾格里和草原是其赖以生存的根本,草原上的各种生命在动态平衡的状态中共生共存。人是整个草原生态系统中的一环,需要突破人类中心主义,着眼于整个生态系统,才能使其保持稳定,不至失衡崩溃。
在中文书中,毕利格等蒙古牧民表达的观念是既要满足人们的物质生活需求,也要保护草原的生态平衡。他们不愿在草原发展农业,因为草原表层的营养物质一旦被破坏,沙化就会接踵而来,整个生态系统会面临灾难。毕利格老人反对无节制捕杀狼和其他野生动物,担心这类行为会使环环相扣的生态系统失衡。
《狼图腾》中表现蒙古传统生态观的话语在英译中鲜有删改,基本得到完整呈现。以下例子可说明生态观在原文和英译中的呈现。
毕利格老人面对初到额仑草原的北京知青陈阵,首次道出他心中草原万物共生、彼此相依的生态理念。
例1:
原文:
老人瞪着陈阵,急吼吼地说:难道草不是命? 草原不是命? 在蒙古草原,草和草原都是大命,剩下的都是小命,小命要靠大命才能活命,连狼和人都是小命[1]。
英译:
Glaring at Chen,the old man said angrily,“Does that mean that the grass doesn't constitute a life? That the grassland isn't a life? Out here,the grass and the grassland are the life,the big life.All else is little life that depends on the big life for survival.Even wolves and humans are little life.[2]
比较原文和英译,可以看出毕利格老人的话被完整准确地翻译出来。显示出众生一体的理念,毕利格认为植物、动物、人类,都是生命,同样值得尊重和敬畏。可承载动物和人类生存的草原却很脆弱,讲明了草原的草脆弱而宝贵,凸显出保护草的重要性,各类生命彼此制约形成的动态平衡才支撑起草原的长盛不衰。
例2:
原文:
在草原,要说可怜,就数草最可怜。蒙古人最可怜最心疼的就是草和草原。要说杀生,黄羊杀起草来,比打草机还厉害。黄羊群没命地啃草场就不是“杀生”? 就不是杀草原的大命? 把草原的大命杀死了,草原上的小命全都没命!
英译:
For us Mongols,there's nothing more deserving of pity than the grass.If you want to talk about killing,then the gazelles kill more grass than any mowing machine could.When they graze the land,isn't that killing? Isn't that taking the big life of the grassland?When you kill off the big life of the grassland,all the little lives are doomed.
英译再次完整地传达了毕利格老人的理念,原文表现毕利格老人生态观的重要句子都被对等翻译成英文。
小说中的叙述者陈阵是通过与毕利格老人进行对话,开始反思自我的生态观。陈阵认为草原生态观更具整体优势,草原居民维护生态整体平衡,有广博和平等的生命意识,平等看待人类与其他生命的生存利益。
《狼图腾》一书中的生态观被英译基本完整地呈现出来,中心含义未变,相较原文,英译的文字形式更为凝练。对比《狼图腾》中被译者大量删减的典籍引用和评论,生态观的完整呈现显得极为不同。
在翻译研究领域,有国际学者创立学说,把译本放在译入语文化中进行研究。伊塔玛·伊文·佐哈(Itamar Even Zohar)在20世纪90年代就提出把翻译文学放在译入语文化中的文学多元系统中研究[3]。吉迪恩·图里(Gideon Toury)在他的著作《描述翻译学及其他》(Descriptive Translation Studies and Beyond)中指出要把翻译放在译入语的框架中思考和研究,并把翻译当作是建立在译入语文化之上的事实[4]。受到这些翻译理论的启发,笔者采用面向译入语文化的方法来分析这本英译对草原生态观的处理。在现代翻译研究中,图里介绍引入了翻译规范(norms)的概念,他经深入研究后,阐明了翻译是一种由规范支配的活动,正是规范决定着实际翻译中所表现出的对等类型和程度。这一翻译规范理论开创了翻译学界面向译入语文化进行研究的新篇章。该文会借用图里的翻译“规范”的概念,拓展成为译入语文化规范的概念来研究葛浩文对《狼图腾》生态观的英译。在该研究中,译入语文化规范是指在译入语文化中涉及某类事物普遍的标准认识,涉及生态观的译入语文化规范将被用来帮助分析英译本,借以检验此类文化规范对于英译本Wolf Totem的影响。就生态观的译入语文化规范而言,在译入语系统中有共鸣的生态思想和生态文学存在已久。首先,英语世界有以下学术著作宣扬生态意识。1962年出版的美国作家雷切尔·路易丝·卡森(Rachel Louise Carson)的科普著作《寂静的春天》(Silent Spring),讲到人类使用杀虫剂,导致大量物种灭绝,威胁人类生存[5]。此书引发了世界范围内人们对于农药和生态的密切关注,是具有划时代意义的生态作品。美国的哲学家霍尔姆斯·罗尔斯顿(Holmes Rolston III)的书《哲学走向荒野》(Philosophy Gone Wild)收录了他从20世纪60年代末到80年代初撰写的15 篇论文,在此书中他批评了人类中心主义,阐述了环境伦理学的理念[6]。在译入语系统中,还有众多表现此类生态意识的文学作品,知名度较高的如梭罗(Henry David Thoreau)在1854年出版的随笔集《瓦尔登湖》(Walden),此书是梭罗两年多林中生活的记录,他倡导人们过物质简朴、精神崇高的生活,以对抗物质主义对人类精神的侵蚀,工业文明对自然的摧残。美国的生态文学家爱德华·艾比(Edward Abbey)在20世纪60—80年代出版的散文集《沙漠独居者》(Desert Solitaire)和小说《有意破坏帮》(The Monkey Wrench Gang)等著作中批评了唯发展主义,阐述了他的生态防卫思想,激发了很多人的生态意识。威廉·福克纳(William Faulkner)的中篇小说《熊》(The Bear)讲述一位白人少年在荒野中狩猎并接受大自然洗礼的成长经历,塑造了大熊“老班”和猎狗“狮子”等人格化的动物形象,提示人们需要反思过去,善待环境中的一切才能避免灾难。库伯(James Fenimore Cooper)的西部小说《猎鹿人》(The Deerslayer)和《拓荒者》(The Pioneers)等,这类小说表现出人类要保护自然环境,凸显了生态整体主义,都与Wolf Totem中所传递的生态意识彼此关照,提示人们生态平衡的重要性,形成译入语文化规范。
这些生态关怀的文本与《狼图腾》英译呈现的生态观遥相呼应,Wolf Totem中的草原生态意识符合译入语系统中注重生态保护的文化规范,与译入语文化的主流价值观有共通之处。可以看出《狼图腾》英译对草原生态观的完整再现是与英语世界的生态文学、生态思想相呼应,正符合英语世界近年关于生态保护的译入语文化规范。
所以译者采用了完整翻译的方式来呈现《狼图腾》一书中的生态观,这是受到译入语文化规范影响的范例。
该文通过对译入语文化规范的探索,将《狼图腾》生态观的英译放在更广阔的文化背景中去理解,译者、出版社编辑等人所采用的翻译策略均会受译入语文化规范的影响。如果原文的观点与译入语文化规范接近,那么译文对原文的呈现往往会趋于完整和准确。就《狼图腾》中的草原生态观而言,英译的处理显现了前后一致的默契,英译呈现的生态观可以与译入语文化中有关文本形成良性互动,这可启发我们从宏观层面理解英语世界对中文文学作品的翻译策略,进一步思考中文文化输出策略。通过比较和分析《狼图腾》与其英译对草原生态观的呈现,可以看出源语系统和译入语系统都非常重视生态保护,生态问题已成为全人类的共同问题,大家都在建设尊重自然、环境友好的生态文明。此类共同点更能促使研究者从人类命运共同体的视角思考人类的共同利益和共同价值对翻译的长远影响,在翻译源语系统与译入语系统中相似的价值观和理念时,完整再现这些内容能够搭建沟通的桥梁,有助于彼此的良性交流,彰显源语文化的文化特质,进而提升我国文化的国际传播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