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雨琪
(河北师范大学新闻传播学院,河北石家庄 050024)
土味文化,作为互联网高速发展以及短视频平台大量涌现下衍生出的一种文化现象,由边缘文化逐渐发展为大众文化,近年来受到大量网民的关注与热捧;土味文化借由媒介赋权下的底层表演,来达到情绪的宣泄以及对于主流文化的抗争,并在表演中流露出强烈的自我意识,土味文化在迎合审丑心理的同时,用看似笨拙、搞笑和肤浅的语言表达出对于主流文化及其利益集团的抵抗,在乡土气息浓烈的表演中完成了对精英主义的调侃,建构起独属于自身群体的精神乌托邦;但值得注意的是,审丑狂欢所代表的不仅是底层青年的社会期待以及自我身份的建构,同时也容易使得人们在狂欢中失去自我,成为审丑异化的娱乐群体,因而关注土味文化所带来的负面影响以及注重网络意义生产仍然十分重要。
青年亚文化作为一种充满强烈抵抗意味的文化形式,诞生于19世纪50年代末的英国,彼时的英国刚刚于二战之中取得胜利,其经济生活水平大幅提高,福利体系也逐渐完善,人们思想文化水平呈现出自由式的发展,社会生活水平的上升则伴随着人们思想的逐渐复杂,正在上升阶段的英国此时开始出现对于主流文化产生浓烈抵抗意味的青年亚文化,伯明翰学派指出,青年亚文化的出现,是复杂的社会结构、文化与阶级等矛盾共同作用下所产生的对霸权主义以及主流文化的抵抗,青年人以自己独有的方式与主流文化以及精英文化保持距离,并以另类的异于主流价值观的表达方式来展现自身离经叛道的态度,并挑战上层阶级的文化主导权,青年人以各种方式追求内心的自我,在其构筑的精神“乌托邦”中建构自己的身份认同[1]。
而土味文化作为近年来生成于网络的一种亚文化分支,发源于快手、抖音等各大短视频平台,并借由微博与各个社交平台进一步传播,土味文化的兴起,首先与互联网的不断前进发展与普及存在着巨大关联,网络的普及与经济的发展,以及智能手机的普遍使用,促使农村网民数量急剧增长,这也就使曾经处于网络边缘地带的弱势群体得到“赋权”,他们以独具风格的文化形态与独特的表达方式,由边缘位置逐渐走向互联网的舞台中心,以表演式的宣泄与抗争流露出强烈的自我意识,在迎合网民猎奇与审丑心理的同时,冲击着主流文化的审美底线,更成为底层青年寻求身份认同的一种方式,土味文化原意是指不合乎潮流亦或是粗俗的一种风格,伴随其内涵的不断扩大,土味文化的组成部分开始不断扩大,土味视频、土味情话等概念开始不断涌现,人们对于土味文化的接受程度开始大幅度提高。
土味文化的兴起与流行,在某种程度上模糊了主流文化与大众文化间的界限,它以浅表化的意义建构,以及通俗化的表层叙事吸引着网友的注意,这种文化现象为互联网的后现代特征增添了新的阐释,网络技术的高速发展潜移默化地改变着社会发展中的个体身份,同时也促进了每个社会生产者的文化生产力,人们由先前的被动接受转为了主动生产,除此以外,媒介融合所带来的文化的交流与碰撞,使得人们对于精英文化与主流文化的隔阂与敬畏逐渐递减,反而以更加公正且怀疑的态度来进行审视,且在后现代主义思潮的影响下,使得传统的价值观念以及深度价值都呈现出颠覆与消解的趋势[2],这一视阈影响下的土味文化对于深度价值的消解,使得文化主体身份呈现出多元化的趋势,而内容创作在这一背景的影响下也呈现出碎片化的生产机制。
当前短视频平台竞争激烈,为探寻短视频内容创作新风向,广大从业者将视角聚焦于新的文化领域,精准把控青年群体的内心偏好,对土味文化的内容生产进行了充分的挖掘,将年轻人置于脱离城市的空间之内,以略显粗笨的行为方式以及拙劣的话语表达,配以豆豆鞋、紧身裤等差异化的装扮进行表演,以此来达到内容上的新鲜感,这种新鲜感在一定程度上消弭了精英文化所带来的权威性以及审美上的疲劳感,此外,土味文化所生产出的内容大多带有荒诞性与戏剧感,如郭老师的“郭言郭语”、土味语录、“giao 哥”,以及土味视频末尾的“社会摇”等另类表演,而青年群体所面临的巨大的事业与生活压力,正好借由此类荒诞性的内容表达得以宣泄,契合了青年群体离经叛道寻求异常自我的心理,因而土味文化得以在社会中广泛传播,得益于其内容上的深度向下挖掘,并以原生态的表达方式建构着自己的身份。
此外,土味文化得以在社会中大规模流行,还归因于它在某种程度上满足着底层人群的心理需求,草根人群往往生活于繁复的生活压力之下,因而急需寻求自我价值,探寻一种宣泄压力、释放情感的方式,土味文化所衍生出的土味视频、土味情话,亦或是土味网红皆能使得接受者在厌倦精英文化的权威之后寻求到生活的“真实”,在欣赏过程中建立起自身的优越感。深度开掘草根人群的内心世界,则会发现其内心的矛盾与复杂:一方面,普通大众都对于光鲜生活呈现出渴求的状态,并希望获得阶级上的提升;另一方面,又因自身能力原因无法实现此类欲望而收获强烈的挫败感。在这种复杂的情感催生下草根群体在传统文化生态中始终处于“失语”的状态,因而呈现出对于精英文化的“敬而远之”,随即以自嘲的方式投入大众文化亦或是亚文化的氛围之中,缓解自身的尴尬感。因而在面临前所未有的媒介机遇时,草根人群迅速建构起土味文化景观,并毫不掩饰地展现出对于阶级、权利、地位的欲望与追逐,依靠土味视频、土味直播发泄悲观情绪,在文化的生产与互动中,完成了自我价值的彰显以及集体身份的建构[3]。
与西方审美文化中对美的无限推崇不同,中国传统文化中对于“丑”给予了更多的宽容,中国古典哲学将天地视为一物,美与丑皆为“通天下一气耳”,此外中国文化中对以丑为代表的非理性精神素来重视。土味文化的建构中,场景多选取街头、停车场、农村空地,且其地域空间并不加以修饰,也多以“社会摇”、土味台词、情景剧等夸张的表现手法来呈现,而人物则多以瘦长的身材、豆豆鞋、赝品潮牌等符码构建出富有风格意义的生活语言,而这些构成元素的流行共同构筑起人们的“审丑”心理。青年网民集中展现其群体性的“审丑”表达,进而衍生出众多狂欢事件,巴赫金将狂欢称为“把肉搬走”,即狂欢是一种将喜剧形式中的言语创作与各个类型粗话相交融的仪式景观,同时是对精英文化报以嘲讽的形式,因而“审丑”的最终指向是形成滑稽形式的狂欢,从而达到对文化霸权的颠覆与消解。
从表面看,土味文化以“审丑”作为主要传播机制,但通过从外而内的开掘不难发现,审丑心理承载之下暗含底层人群的社会期待,即通过“丑”化与世俗化的自我呈现来获取其他阶级的关注,通过特殊的符码来建构自身社会角色。他们以不同于日常审美的特殊表演,借助后现代视阈下“去中心化”的互联网传播机制来构筑虚拟的“狂欢广场”,在这之中解构日常生活用语,打破等级与秩序,以消解权威、颠覆理性等特点,铸就出一种新的文化产业形式,构建出一场独特的后现代主义狂欢。
众多土味文化创作者以离经叛道的方式建立起临时的“乌托邦”,他们尝试用原生态的乡土表达方式向主流审美发出挑战,并企图建立起新的审美评判标准,而审丑在挑战客观力量的同时也在追求着自身的主体意识,且观看者在接受审丑客体的创作时,可以借由他们的丑来反衬出自身的优势,产生出强烈的快感与自我满足[4],这种补偿性的心理机制得以建构出一种较为平等的叙事话语。土味文化的创作者们用猎奇、搞笑、粗俗的方式去消解神秘,揭露生活的真实,在娱乐狂欢中获得彼此的身份认同,在收获关注的同时来演绎其对于社会的期待;与此同时,底层青年借助土味文化以谋求社会权利,也在某种程度上弥补了因阶级原因所导致的话语权缺失。
土味文化的流行,是审丑心理催生下的文化现象,在土味文化的狂欢与传播之中,大部分人带有对丑的猎奇心理以及期待审丑所反馈的心理刺激,却并不曾以批判的眼光审视其价值,而是以单纯的娱乐心态享受短暂的情绪释放,部分创作者以此为由,以夸张化的“媚丑”来获得人们的关注,进而导致了审丑异化下的“娱乐至死”,消费社会下大众早已习惯于在碎片化的实践中追求表层快感,因此,警惕审丑狂欢中所带来的审丑异化,避免成为“娱乐至死”下的物种,成了当下欣赏者急需解决的问题。
进入后现代主义社会以来,消费主义的日益盛行,使得土味文化在抵抗主流文化、寻求身份认同的同时,也渴望收获更多的文化利益与经济利益,这也就使得土味文化的抵抗与挑战只停留在个人态度与价值观念上,是一种较为温和的抵抗,此外,土味文化的抵抗过程也是一个资本积累的过程。土味文化在与主流文化的碰撞中不断与主流文化产生互动,且如今娱乐化的文化背景也正在迫使土味文化进入商业化道路。伯明翰学派认为,一旦亚文化进入商业化的道路,它将放弃以往的越轨和独立,最终会被消费主义和主流文化的力量所安抚;伯明翰学派代表人物迪克·赫伯迪格认为,亚文化在成长过程中难逃利益集团与主流价值观的规约,最终将会以商品或意识形态制约的方式被收编进流行文化之中,成为其中一员。
主流意识形态对土味文化的收编,主要依靠主流媒体、司法系统等主流群体对其进行界定,从而融入统治阶级的母体,使得土味文化脱离特定的社会语境,使它失去亚文化特性和抵抗力。或者利用网络媒介的传播机制,大规模宣传我们应该拥有的社会环境,创造出一个“伪环境”,然后用标签化的方式孤立土味文化,从而使得它呈现出边缘化,被边缘化的人群在急于寻求身份的过程中逐渐融入主流文化。快手视频因低俗内容而多次被主流媒体及相关部门约谈,人民日报更是点名网红牌牌琦“乱象层出,直播平台需真正扎稳责任篱笆”,与此同时,各监管部门更是颁布多项条例来规约土味文化的传播,抖音、快手、微博等平台相继对违规账号进行处置。而对于正能量的传播与演绎,则予以支持和传播便利。由此种种我们可以发现,当今利益集团与主流文化借助意识形态的规约来达到对土味文化的收编,主要依靠两个途径:首先是借助移动互联网的传播机制,对于越矩的土味网红以及土味文化行为进行广泛的宣传报道,利用人们的从众心理以及舆论压力督促土味文化加入主流矩阵,并改变其狂欢形式,以此来规约土味文化的行为;其次是采取温和嘉奖的方式,对土味文化中积极正能量的一部分进行褒奖,鼓励其回归到主流价值的方阵中,以此来达到对于底层青年的安抚与整合[5]。
主流文化对土味文化的收编,除了依靠意识形态的制约,还会通过商品化的方式令其主动归入主流文化之中。如今,随着经济的发展与意识形态的不断超前,我们的社会已经进入到消费社会的视域下,伴随着现代媒介的跨越式发展,人们消费力量逐渐攀升,消费规模不断壮大,消费社会以其特有的形态,侵占着大众的日常生活,而由此进入一个“消费文化”的时代。在这之中,任何物质与精神,都将与消费挂钩,土味文化也无法逃脱这样的时代潮流。将文化内涵融入商品之中,使得商品更加具有人文价值,而消费主义下土味文化与商品的结合,也使得其收获更多的关注度及传播度,从而将土味文化这一小众文化纳入大众文化的范畴。“土味挖掘机”“土味老爹”等微博上的土味网红也终究难以逃脱接受广告宣传以及转为营销号的命运,淘宝上大规模出现的“土味情话罐”,以及支付宝邀请MC 天佑拍摄MV等,都揭示出土味文化难逃商业收编的命运。此外,主流文化也在侧面规约着土味文化的内容范围,迫使其做出改良,以此来规避主流意识形态的惩戒,迫使其内容向正能量与主流文化转变;改良后的土味文化可能丧失其原有的风格样式,难逃收编命运。在土味文化的“越轨性”逐渐被商品化和改良的过程中[6],大部分风格失去了本意和价值,同时也就失去了抵抗性,从而必将削弱土味文化的抵抗力量,将其变为大众文化与主流文化中的一员。
伴随移动互联网的高速发展以及短视频平台的激烈竞争,广大创作者为探究内容创作之新风向,开始对土味文化进行广泛而向下的开掘。土味文化作为近年来生成于网络的一种亚文化分支,以其特有的乡土气息与原生态的表演,宣泄着内心情绪,以离经叛道的方式抵抗着主流文化的规约,在迎合网民猎奇与审丑心理的同时,建构着自身的社会认同。而通过不同形式的文化收编与文化改良,土味文化中的底层青年与边缘性群体亦可以释放出崭新意义的文化价值。网络以其独特的包容性与开放性,促使土味文化的类型开始转向多元,也使得土味的内涵呈现出丰富的趋势,但尽管土味文化呈现出良性嬗变,但依然需要警惕审丑异化所带来的娱乐至死现象,在狂欢之中保留一丝清醒与理智,避免陷入低俗或恶俗的趣味之中,以正确的态度实现土味文化的良性传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