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文化遗产研究院藏西域文献遗珍》释文校补

2022-11-27 20:14乔二虎
西藏民族大学学报 2022年1期
关键词:释文草书菩萨

乔二虎

(西藏民族大学文学院 陕西咸阳 712082;华东师范大学中文系 上海 200241)

赫俊红先生主编的《中国文化遗产研究院藏西域文献遗珍》一书(以下简称《遗珍》),收录5 至14世纪西域文献残片235 件,具有极高的语言文字、历史文献、书法艺术和文物研究价值。[1](P425-432)其中汉文类写本文献由于俗写、草书等方面原因,文字录释方面存在一些问题,有待校正。今不揣谫陋,试从误释、缺录、误录三个方面对其所收录汉文类写本文献进行校正、补录。同时,对涉及《大正藏》的几处误字进行校正。

一、误释校正

1、《大方等大集经》卷第十九宝幢分中三昧神足品第四:“魔众今者欲雨刀剑、猛火、大石。如来若灭,众生闇行,灭大法炬、坏大法山,生老病死欢喜受乐。”(《遗珍》68)

按:“生老病死欢喜受乐”之“受”,《大正藏》亦作“受”。“生老病死欢喜受乐”当为同类之义并列,“受乐”与之不协。此“受”字当为“爱”字形误。《遗珍》同经有“瞻婆罗华、摩诃瞻婆罗华、欢喜华、大欢喜华、爱乐华、大爱乐华”语。《大方等大集经》卷第十九:“寿七十五,增长眷属,死已生天,腰有赤子,敬受法者,人所信伏。”“敬受法者”之“受”,《遗珍》作“爱”,整理者据《大正藏》校改为“受”。“爱”“受”两字因区别特征不明显而误认误写。清王念孙《读书杂志·读管子杂志》“爱爵禄”条:“‘爱爵禄’之‘爱’当依朱本作‘受’。‘受’‘爱’字相似,又涉上‘爱主’而误。”[2](P1277)检索佛经文献,无虑“欢喜爱乐”有百余条,可见其为佛经常用语。《大方广佛华严经》卷第十九十行品第二十一之一:“佛子!菩萨摩诃萨修此行时,令一切众生欢喜爱乐。”《佛说长阿含经》卷第十七第三分沙门果经第八:“染污法可灭尽,清净法可出生,处安乐地,欢喜爱乐,专念一心,智慧增广。”因而,《大正藏》之“受”亦当改为“爱”。

2、《妙法莲华经疏》:“伊上请言,我闻佛说,生两种疑心。一疑如来教有牟,二疑已行。……论其破三,明教无牟,语其归一,道行非究竟,詶其请也。”(《遗珍》206)

3、《明证教二道论》:“随出生死处,生死不能还,亦得名常。”“虽出三恶道报,犹为人天。生死之所还,那得名常。”“若望见道烦恼尽处名解脱者,我亦望三恶道报不还相,我亦名其常。”“若使三恶生死不还,于我为常之义永正。”(《遗珍》208)

按:释文中,“生死不能还”之“还”,“生死之所还”之“还”,“我亦望三恶道报不还相”之“还”,“生死不还”之“还”,四处《遗珍》并作“”。同经中“三恶之”,整理者释为“迁”。同字而释文歧出。分析字形,均应释为“迁”。“迁”有写作“”形者,北魏永平四年《元悦墓志》、唐上元三年《武怀亮墓志》均作“”。因“遷”俗写与“還”形近而误认。②“迁”犹变易也。释“还”者,经义不可通。

4、《明证教二道论》:“若望见道烦恼尽处名解脱者,我亦望三恶道不还相,我亦名其常。”(《遗珍》208)

按:“我亦望三恶道不迁相,我亦名其常。”文句不协。其中“相”字当为“於”字形讹。实际书写中,部件“木”“方”常相混,且“於”“相”两字草书形近,抄经者误认“於”为“相”。且文中“若使三恶生死不迁,于我为常之义永正”,与此句式相似。所以,“相”当为“於”字之误。“于”当从下,读为“若望见道烦恼尽处名解脱者,我亦望三恶道不迁,于我亦名其常。”

6、《明证教二道论》第五:“复曰:自体不能自显,要假缘智。理本非智,藉智断障,蘍理为智。缘智不能自立,挟理而存。是则智蘍于理,理亦蘍智。”(《遗珍》208)

7、《明证教二道论》第五:“理本非智,藉智断障,蘍理为智。缘智不能自立,挟(颊)理而存。是则智蘍于理,理亦蘍智。”(《遗珍》208)

按:“挟理而存”,文义不畅。整理者据文义校改“颊”爲“挟”。查验底本,并非“颊”字。原字从夹从贝,不应为“颊”,更不应为“挟”。根据字形分析,似应为“赖”字。汉字部件“束”常书写变异作“夹”,如北魏永平四年《论经书诗》“敕”所从之“束”作“夹”,又如“敕”或体“从夹从力”。部件“负”书写省减作“贝”。因而原字变得不可识而被误认为“颊”或“挟”。《说文》:“赖,恃也。”佛经中“赖”“恃”常同义并列。“挟理而存”当为“赖理而存”,整理者所据底本亦当改为“赖”。

8、《成唯识论了义灯》:“若佛无言置答,佛化心上,假立名等,有言置答,亦可准知,问:不二法门,二谛何摄?答:遍二谛但是离言无得,名为不二法门,遍一切法平等无别。”(《遗珍》236)

按:“遍二谛”“遍一切法”之“遍”,应为“通”。孙过庭《书谱》中“翩”“偏”所从之“扁”,与之所从不类。根据草书写法,当为“通”。智永《千字文》、孙过庭《书谱》均与之同。另外《成唯识论了义灯》亦有“四卷亦同,谓法身真如,理生正智,解名法,二、通能诠所诠教。”此处“通”字写法与误释之字形正同。此处整理者释为“通”,而“遍二谛”“遍一切法”两句却释为“遍”。“通二谛”“通一切法”,佛经常见,即融通真俗二谛、圆通一切法性。《中观论疏》卷一:“八者,此论虽无法不穷,无言不尽。统其要归,会通二谛。然二谛随处明之,今就因缘辨,则其言显易。”《摄大乘论释》卷七:“复次名者,谓至究竟名通一切法,于一切法无有差别,此名即是法界。”故而,“遍二谛”“遍一切法”当为“通二谛”“通一切法”。

9、《成唯识论了义灯》:“事法差别,必假名等;理性体相,即无名等。(《遗珍》236)

按:“理性体相”之“体”,应为“绝”。王献之《安和帖》、智永《千字文》、孙过庭《书谱》“体”字草书与底本“体”字写法不类。《成唯识论了义灯》:“若依本说,即真无漏文义为体。”其“体”字与王献之、智永等诸帖中“体”草书写法同。索靖《郁冈斋墨妙》《星凤楼帖》“绝”写法与底本同。根据经义,万有差别皆因名等,保有万有之本体本真则“无名等”。佛经中,“绝相断言”“离言绝相”“绝言绝相”等说法常见,即为断离万有形相状态及言诠。所以,当释为“绝”。

10、《成唯识论了义灯》:“唯有深善,声以为教体,勤求起故。”(《遗珍》237)

按:“有深”不词。“深”字草书无如《遗珍》所书形体者。王羲之《侍中帖》、智永《千字文》、孙过庭《书谱》诸帖“深”字草书写法与之不同。当为“漏”字。《成唯识论了义灯》:“若依本说,即真无漏文意为体”,其“漏”字正与之同形。《大乘法苑义林章》卷一:“唯有漏善声以为教体。勤求起故。”《大乘法苑义林章》引文与《成唯识论了义灯》:“唯有深善,声以为教体,亲求起故”句义全同,只句读有所差异。知“有深”当作“有漏”。佛经中,“有漏”出现频繁,如《佛说未曾有因缘经》卷二:“有漏善者,常受人天快乐果报;无漏善者,度生死苦涅盘果报。”《金刚仙论》卷八:“此明善法有二:一、有漏善法;二、无漏善法。”“有漏”与“无漏”相对,即“凡具烦恼、导致流转生死的一切法”。[5](P489)因此,“有深”当为“有漏”之误。

11、残片《礼佛斋意文》:“诸佛菩萨为我证人,当忆念我,使我愿必得成就,乃至成佛。无有退转。忘……”(《遗珍》247)

按:根据文义,“忘”应为“之心”,误释一字为两字。因两字紧挨且整纸书写草率,而被误认为“忘”。《方广大庄严经》卷七苦行品第十七:“譬如壮士挥彼利刃,上破脑骨,受是苦事,不生疲极退转之心。”《法华经义记》卷七安乐品第十三:“未通经之时,有毁谤之咎、身命之忧,是则下品菩萨本欲发誓通经,既见恶世多难,便起退转之心,罢通经之意。”“退转”又作退堕、退失。略称作退。“言既退失所修证而转变其位地也。”[6](P1762)所以,“忘”当为“之心”之误。

二、缺录补校

12、《道行般若经》卷第三摩诃般若波罗蜜沤惒拘舍罗劝助品第四:“乃至无余泥洹界而般泥曰”。(《遗珍》124)

按:将“乃至无余泥洹界而般泥者”,与“诸有般泥洹佛”及“乃于诸般泥洹佛所作功德”相比较,发现“乃至无余泥洹界而般泥曰”句中第二个“泥”字后脱一“洹”字。《大正藏》作“乃至无余泥洹界而般泥洹者”,对勘发现确为脱文,原句当作“乃至无余泥洹界而般泥洹者”。

13、《维摩诘所说经疏》:“…濯烦劳,所以说之。”(《遗珍》232)

按:《遗珍》收录此经为残纸,计三十余字,未释文。其中“劳”字,底本作“上炏下乃”形。《龙龛手鉴·广部》:“,俗,音劳。”张涌泉说:“此字疑为‘’的讹俗字。‘’所从的‘’当是‘劳’字俗讹。”[7](P262)根据字形及文意,其为“劳”字无疑。“烦劳”一词,佛经多有。《中阿含经》卷五十一大品跋陀和利经第三:“跋陀和利,汝当彼处善自守护,莫令后时致多烦劳。”《阿毘昙心论义》卷三:“此者,次第说使辨其相貌。烦恼者,相续烦劳众生,故名烦恼。”此处“烦劳”义为“烦恼伤神”。汉张衡《四愁诗》之一:“路远莫致倚逍遥,为何怀忧心烦劳。”唐李白《鸣皋歌送岑征君》:“若有人兮思鸣皋,阻积雪兮心烦劳。”均用其义。《遗珍》之“劳”字俗写,可为张涌泉先生之考证提供佐证。

14、残片《佛礼斋意文》:“有来求者,囗不吝惜。诸佛菩萨为我证人。”(《遗珍》247)

按:根据字形及笔迹,未释之字似为“终”字。智永《千字文》、孙过庭《书谱》“终”字草书,可资比勘。“终不吝惜”,佛经常见。《撰集百缘经》卷四:“时尸毘王常好惠施,赈给济乏,于诸财宝头目髓脑,来有(笔者按:此处当为“有来”之倒误)乞者,终不悋惜。”《大方等大集经卷》四十一:“唯愿为我诸天说之,若我力能,即当相与,终不悋惜。”“有来求者,终不吝惜”正与所引《撰集百缘经》义同。可知,未释字当为“终”字无疑。

15、残片《佛礼斋意文》:“囗当顶囗诸佛法众……十方诸佛及菩萨僧囗。”(《遗珍》247)

按:“当”前之字和“僧”后之字,整理者阙而未释。根据字形分析,当为一字,似为“次”字。王羲之《快雪时晴帖》、王羲之《兰亭序》(神龙本)“次”字写法,可供比较。敦研209《大般涅盘经》卷十七:“复次,善男子言。”其中“次”字与之形近。《佛说持明藏瑜伽大教尊那菩萨大明成就仪轨经》卷二:“后顶礼本尊大尊那菩萨。次顶礼观自在菩萨。次顶礼金刚手菩萨。如是顶礼诸佛菩萨已。”两“次”字后都紧接礼佛具体对象,有“依次”义。《遗珍》当于“僧”字后断句,“次”字从下读。

16、残片《佛礼斋意文》:“次当顶囗诸佛法众……十方诸佛及菩萨僧,次……。”(《遗珍》247)

按:“顶”后之字,整理者阙而未释。依字形当为“礼”。“礼”“乹”等字所从之“乚”常加点,写同“匕”。魏晋时期,简体字“礼”已出现,且常于右边加点,后来在写刻本中流行使用。《遗珍》〇三八《大涅盘经》“稽首顶礼”,“礼”字写法与之同。“顶礼”爲佛教重要仪式,且较常用。“即两膝、两肘及头着地,以头顶敬礼,承接所礼者双足。向佛像行礼,舒二掌过额、承空,以示接佛足。又作头顶礼敬、头面礼足、头面礼。”[1](P1953)《一字佛顶轮王经》卷四:“顶礼诸佛一切菩萨。绕坛行道合掌赞叹。发大弘愿辞佛却出坛外。其受法人诸根端好性复纯正发菩提心。”《不空羂索神变真言经》卷十五:“观世音菩萨伸手摩顶。摩顶之时身证神通。游往十方一切刹土顶礼诸佛。”故知,未释字当为“礼”字。

三、误录补正

《遗珍》中有不按字形录文,而据《大正藏》文本文字而并未注释说明者。此类异文应按原字形释文,并注明校记。这类异文反映了当时汉字的真实书写和实际使用情况,对于经文的校勘和汉字形体的研究可提供材料依据。

17、《成唯识论了义灯》:“若依本说,即真无漏文义为体。故《廿唯识》云:展转增上力,二识成决定。”(《遗珍》236)

按:整理者所释之“转”当为“轮”字。部件“专”草书无写作“仒”形者。而部件“仑”,草书一般写作“仒”。王羲之《省飞白帖》、智永《千字文》“论”字,孙过庭《书谱》“轮”字,右边正作“仒”。③部件“车”常草写同“丰”。可知,当为“轮”字。唐窥基撰《成唯识论料简》卷二:“展轮增上力,二识成决定。”《大正藏》整理者认为“轮”疑爲“转”字之误。《唯识二十论》卷一:“又执极微无方分者,云何此彼展轮相障?以无余分他所不行,可说此彼展转相碍。”《唯识二十论》之“展轮相障”与“展转相碍”句义相同,可知“展轮相障”之“轮”应为“转”。验诸经义,知抄写者误抄“展转”为“展轮”。《唯识二十论》之“转”,录文当作“轮”,并注爲“转”字之讹。

18、《大方等大集经》卷第二十宝幢分中相品第五:“其中天、人、阿修罗等,帝释、梵天及四天王一切众生,悉皆得见十方世界十方众生,皆悉来集王舍大城,赍持香华供养于佛。”(《遗珍》84)

按:“赍持香华,供养于佛”之“賷”,《遗珍》录文作“齎”。《说文》:“齎,持遗也。”《说文》无“赍”字。但在文献中,“赍”常假借作“齎”,《战国策·齐策四》:“齐王闻之,君臣恐惧,遣太傅赍黄金千斤,文车二驷,服剑一,封书谢孟尝君。”汉范晔《后汉书·蔡邕传》:“今年七月,召诣金商门,问以灾异,赍诏申旨,诱臣使言。”颜师古注:“齎犹持也,与‘赍’通。”整理者根据《大正藏》改为“齎”。此经爲南朝梁大通二年的隶楷写本。当按原经字形录爲“赍”,注明《大正藏》作“齎”。

19、《大方等大集经》卷二十:“属昴生者乐于正法,辩口利辞,聪明富贵,多有名称,护持禁戒。人所敬信,死已生天,膝有青子,寿五十年。”(《遗珍》77)

按:“护持禁戒”之“护”,《遗珍》底本作“设”。然“设持”于经义不通。“护持”义为“保护维持,保卫扶持。”此经爲南朝梁大通二年的隶楷写本。当依写本字形,录爲“设”,注明《大正藏》作“护”。可爲《大方等大集经》的不同版本文字书写提供可资参考的材料。

以上对《遗珍》释文不妥之处及未释之文进行了补校。其中,校正释文11处、补校释文5处、补正误录3 处,共19 处。对《遗珍》释文校正的同时对《大正藏》十多处进行了校正,最为重要的是给研究者使用《遗珍》提供了方便。

[注 释]

①《俱舍论疏》卷十四;《四部律并论要用抄》卷二;《四分律行事钞批》卷十、卷十二;《四分律行事钞简正记》卷九、十、十四;《止观辅行搜要记》卷六;《新集藏经音义随函录》卷十四、二十九;《释氏六帖》卷十一;其中均有“牟楯”一词。具体内容可检索CBETA 电子佛典集成2016版。

②为讨论方便,文中必要处使用繁体。下同。

③此处“仒”,使用部件草书楷化形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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