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窫窳形象演变所见蚩尤族迁徙历史

2022-11-27 01:45张慧洁
山东开放大学学报 2022年1期
关键词:炎帝蚩尤黄帝

张慧洁

(上海师范大学,上海 200233)

建构传说时代的上古史实非易事,传世史料除数量极少外,其间夹杂着大量神话传说,经过历代层累加工与改造,承载了太多脱离一般实情的历史记忆。如同凭借几经改毁的残垣断壁恢复建筑原貌,推想太多的细节无疑风险大而实效小,大致样式的推测则要稳妥得多。《山海经》集合了大量上古神话传说,蕴藏许多先民社会的生活情实,其中“窫窳”系列神话经学者不懈努力,已考证为蚩尤的图腾象征,当为确论。[1]“窫窳”形象演变与蚩尤族迁徙而引发其图腾变化的关系未能引发足够重视,借助其他史料中有关蚩尤的记载与《山海经》中窫窳神话互证,以期对蚩尤族迁徙历史大致轨迹及重要节点有更深刻的透视,建构传说时代先民社会的一般样貌。

一、窫窳形象演变及其神话分析

《山海经》中有食人兽名“窫窳”,存在“牛”和“龙蛇”两种形象,但窫窳龙蛇形象关注度更高,牛的形象却被忽视。其中孙中和在《蚩尤考》中注意到了窫窳形象前后不同的问题,“《山海经》言窫窳居弱水中,若为兽类,岂能居水?故郭璞《山海经图讃》曰:‘窫窳无罪,见害贰负,帝命群巫,操药夹守。遂沦溺渊,变为龙首。’”[1]引用郭璞注释来解释形象的变化,点出了窫窳被杀后被医治的相关神话与窫窳形象变化的直接关系,但背后的原因并未分析。牛形象中是否也包含着关于窫窳与蚩尤的其他信息?关于窫窳相关神话的分析,“危与贰负杀窫窳”神话中被黄帝桎梏于疏属之山的是“窫窳”还是“危与贰负”并不明朗,下面尝试进一步解读窫窳形象演变及其相关神话。

(一)牛状窫窳化为“龙蛇”

窫窳在《山海经》的两种形象,一为《北山经》中的牛状,“少咸之山无草木,多青碧。有兽焉,其状如牛而赤身,人面马足,名曰窫窳。其音如婴儿。”[2]一为《海内南经》《海内经》中的龙蛇状。“窫窳龙首居弱水中,在狌狌知人名之西,其状如龙首,食人。郭璞注云:窫窳本蛇身人面,为贰负臣所杀,复化而成此物也”,[2]“有窫窳龙首是食人。”[2]在其他史籍记载中也将其分为两种形象,《尔雅·释兽》中“猰貐,类貙,虎爪、食人、迅走。”貙,虎属,大如狗,文如狸。《淮南子·本经篇》高诱注曰:“猰貐,兽名也。状若龙首,或曰似狸,善走,而食人,在西方也。”猰貐即“窫窳”,有陆生“似狸”与水生“状若龙首”两种形象,“似狸”与牛状窫窳有些区别,或也有经后世不断流传演化的缘故,但可以肯定,窫窳形象前后有兽、蛇两种。《帝王世纪》中载炎帝,“人身牛首,长于姜水,因以氏焉。”[3]《史记·五帝本纪》中引《龙鱼图说》蚩尤“兽身”,南朝梁任昉的《述异记》载“有蚩尤神,俗云:人身牛蹄,四目六手”,还记录了南北朝时期冀州等地“头戴牛角而相抵”祭祀蚩尤神的情况。以上皆是蚩尤族在炎帝部落中牛图腾的体现,袁珂先生也认为蚩尤部族以牛为图腾的标志。在《山海经》中表现为窫窳“状如牛”的形象特征。窫窳的“牛状”形象是蚩尤尚处于炎帝部落而未为黄帝部落所败前,炎帝部落牛图腾的神话象征。

后来《山海经》不同篇章随着时代演变不停修订补充加入了后期的历史记忆,因而其记载的同种生物在不同篇章中存在形象特征各异的特征,这既与著书之人认知有关,同时也体现了物种形象的演变过程。史景成在《山海经新证》中说,“凡论《山海经》之著作年代者,多以《五藏山经》成篇最早,《海经》次之,《大荒经》及末篇《海内经》最晚。”[4]可知窫窳形象应是从《五藏山经》的牛状逐渐演变至《海内经》龙蛇状。“神话学上所讲的离有文字记载的商周时期越近,所表现的故事越少,离有文字记载的商周时期越远,故事表现的内容越为详细的。”[5]这种形象变化在《山海经》中并非特例,《大荒西经》载“有鱼偏枯,名曰鱼妇。颛顼死即复苏。风道北来,天乃大水泉,蛇乃化为鱼,是为鱼妇。颛顼死即复苏。”[2]死去的颛顼趁蛇鱼变化之时,将圭命寄托在鱼里,重新复苏。这与窫窳形象和相关神话十分相似。窫窳从贴近现实的牛状到更为抽象的龙形象,有古人认知水平提高和思维能力飞跃的因素,而更为关键的原因是窫窳图腾代表的蚩尤在时空上的变化。

(二)“危与贰负杀窫窳”与“涿鹿之战”考辨

窫窳被杀神话中“疏属之山被梏者谁”。郭璞《图讃》注曰:“窫窳无罪,见害贰负。帝命群巫,操药夹守。遂沦溺渊,变为龙首。”明确指出,窫窳无罪。窫窳本为牛状之兽,不能居弱水中,而是在被救治时变为“龙首之兽”,“救治”是转变的一个契机。关于窫窳被杀的神话,在《海内西经》中记载:

贰负之臣曰危,危与贰负杀窫窳。帝乃梏之疏属之山,桎其右足,反缚两手与发,系之山上木。[2]

危与贰负联合杀窫窳,帝(黄帝)将其桎梏与疏属之山,反缚两手于山中之木上。但此处并未指明“梏之疏属之山”的对象,存在“危与贰负”和“窫窳”两种可能。汉代刘秀《上山海经表》中载:“孝宣帝时,击磻石于上郡,陷得石室,其中有反缚盗械人。时臣秀父向为谏议大夫,言此贰负之臣也。”[2]明确指出被反缚盗械人是贰负之臣——危。《海内经》有一处记载“北海之内,有反缚盗械带戈常倍之佐,名曰相顾之尸。”[2]“带戈常倍之佐”,“倍”通“背”,即身着武器叛逆的臣子,同样以“反缚”状囚禁之人,郭璞注云:“亦贰负臣危之类也。”这即是危被黄帝桎梏的结果。结合危与贰负联合杀窫窳之事,被黄帝桎梏于疏属之山的受惩者应该是危,而非受害者窫窳。主谋贰负也难逃惩处。《海内北经》载:“有人曰大行伯,把戈。其东有犬封国。贰负之尸,在大行伯东。”袁珂案:“此言‘贰负之尸’,山海经所谓‘尸’者,大都遭杀戮以后之景象,则并贰负亦受刑矣。”[2]

前人以为被桎梏者为窫窳,多半是依据蚩尤与黄帝“涿鹿之战”中所反映的敌对关系。《史记·五帝本纪》载“蚩尤作乱,不用帝命。于是黄帝乃征师诸侯,与蚩尤战于涿鹿之野,遂禽杀蚩尤。”[6]在《大荒经》中也有载:

应龙处南极,杀蚩尤与夸父,不得复上。故下数旱,旱而为应龙之状,乃得大雨。(《大荒东经》)

枫木,蚩尤所弃其桎梏,是为枫木。(郭璞云:“蚩尤为黄帝所得,械而杀之,以摘弃其械,化而为树也。”)(《大荒南经》)

蚩尤作兵伐黄帝。黄帝乃令应龙攻之冀州之野。应龙畜水,蚩尤请风伯雨师,纵大风雨。黄帝乃下天女曰魃,雨止,遂杀蚩尤。(《大荒北经》)[2]

可知,蚩尤率夸父、风伯、雨师等部族,黄帝率应龙、女魃等部族,双方在冀州之野交战,最后战争结果是蚩尤被杀,这与《史记》记载的涿鹿之战十分吻合。前人推断“危与贰负杀窫窳”神话体现的也是涿鹿之战的片段,孙中和先生更是以“应龙杀蚩尤”中的应龙,对应杀死窫窳的贰负,而蚩尤被杀对应窫窳被黄帝桎梏在疏属之山。[1]

但被危所杀的窫窳在昆仑山上开明东得到了众巫救治。《海内西经》载:“开明东有巫彭、巫抵、巫阳、巫履、巫凡、巫相,夹窫窳之尸,皆操不死之药以距之。窫窳者,蛇身人面,贰负臣所杀也。”郭璞注云:“为距却死气,求更生。”众巫亦有解释,郭璞云:“皆神医也。[2]《世本》曰:“巫彭作医。”《楚辞·招魂》曰:“帝告巫阳。”《大荒西经》中载“有灵山,巫咸、巫即、巫凡、巫彭、巫姑、巫真、巫礼、巫抵、巫谢、巫罗十巫,从此升降,百药爰在。”[2]十巫中有巫彭,即此巫彭也。郝懿行以为巫礼即巫履(礼之义履也),巫朌即巫凡(朌、凡音近),巫谢即巫相(谢、相声转),十巫与此六巫名皆相近,而又有“皆操不死药以距之”语,故郭璞注曰“皆神医也”。开明即昆仑山的守卫,《海内西经》载“海内昆仑之虚,在西北,帝之下都。昆仑之虚,方八百里,高万仞。上有木禾,长五寻,大五围。面有九井,以玉为槛。面有九门,门有开明兽守之,百神之所在。”[2]昆仑乃“帝之下都”,昆仑山之帝,即黄帝。《穆天子传》载:“(周穆王)天子升于昆仑之丘,以观黄帝之宫。”[7]《庄子·天地》载:“黄帝游乎赤水之北,登于昆仑之丘而南望”,[8]《至乐》云:“昆仑之虚,黄帝之所休。”[8]皆可证明。此诸巫是神之臂佐,其职任为上下于天、宣达神旨人情,至于采药疗死,特其余技耳。众巫操不死药以活窫窳,当亦黄帝之命,非敢专擅也。可见,在“危与贰负杀窫窳”神话中,被黄帝桎梏于疏属之山的不是窫窳,而是贰负之臣——危。

“危与贰负杀窫窳”所指并非“涿鹿之战”,而是炎帝部落内部纷争,并且导致蚩尤族从炎帝部落脱离出来。而黄帝命众巫救治窫窳,体现的是黄帝部落与蚩尤族的合作关系。清华简中涉及了大量黄帝时期的历史传说,以及“黄帝战蚩尤”故事。其中关于“蚩尤”与“黄帝”的关系,不同于以往记载,其文曰:“黄帝有子曰蚩尤,蚩尤既长成人,乃作为五兵。”将蚩尤记作黄帝之子,这一说法在汉代仍有流传,《史记·建元以来侯者年表》载,田千秋上书汉武帝曰:“子弄父兵,罪当笞。父子之怒,自古有之。蚩尤畔父,黄帝涉江。”[6]可见,黄帝与蚩尤的关系应当再审视,尤其是他们之间的合作关系。

二、蚩尤族迁徙与炎黄部落关系

窫窳即蚩尤,是蚩尤的图腾象征。需要指出的是,“蚩尤”并非特指部落具体人物的名称,而是部落首领名称,代表其氏族。原始社会,部落首领一般是由部落内最强大的氏族选出,或由该氏族酋长担任。正如摩尔根在《古代社会》中提到印第安人阿兹特克联盟,联盟由3个部落组成,联盟是一个最高军事酋长,名“蒙蒂祖玛”,“蒙蒂祖玛所任之职是在一个氏族内世袭的,其人选则由全氏族成员从本氏族内选出”,“就职以后,他原来的名字就取消了,换上该首领的名号。从此他就以这个名号见诸于人”。[9]《国语·晋语》中载:“昔少典娶于有蟜氏,生黄帝、炎帝。黄帝以姬水成,炎帝以姜水成。成而异德,故黄帝为姬,炎帝为姜”,[10]郭璞说“诸言生者,多谓其苗裔,未必是亲所产”,此中“黄帝”“炎帝”就是像蚩尤一样代指氏族,这同样适用于颛顼、太皞、少皞等。

蚩尤与炎帝同为一族,为炎帝后裔,《路史·后记四·蚩尤传》记“阪泉氏蚩尤,姜姓,炎帝之裔也”,炎帝氏族的发祥地——姜水,一说在今陕西境内岐山之东渭水上游一带。一说在宝鸡市渭水之南的清姜河。古之姜水,据《水经·渭水注》所载是在姜氏城南,即今岐山县周原一带,但确定地点不明。不过在凤翔府地,即今陕西宝鸡市之内,则是可以肯定的。徐旭生指出,姜姓在东方建国东至齐国,齐在今山东东北部,它建国在较晚近的周代,而在这之前已有姜姓居住。[11]炎帝与蚩尤曾先后同黄帝大战于河北的阪泉、涿鹿一带,这或为部落不断向东迁徙的因素之一。蚩尤战败后,其部族人员一部分向东迁徙,成为一支显赫氏族,并被推举为九夷族首领。《史记·五帝本纪》引孔安国语,“九黎君号蚩尤”,[6]九夷又称东夷,最早是太皞、少皞后裔的一个部落族群;《周书·尝麦》载“命蚩尤于宇少昊”,即蚩尤族居住在少皞之地,在今山东西南部一带。《皇览·冢墓记》:“蚩尤冢,在东平郡寿张县阚乡城中,高七丈,民常十月祀之,有赤气出亘天,如匹绛帛,民名为‘蚩尤旗’。”东平郡寿张县在今山东阳谷县境内,《史记·封禅书》中也记载“蚩尤在东平陆监乡,齐之西境也。”[6]汉宣帝时,“祀蚩尤于寿良”,寿良在今山东东平县西南,故《汉书·地理志》载寿良县有蚩尤祠,亦见于《水经注》中。印证了炎帝后裔蚩尤族曾东迁至山东一带的史实。时间上,经考证,蚩尤属于东夷部落,处于少皞时代之前。[11]蚩尤族应与太皞集团属于同一时期,且活动范围广于少皞之地。

蚩尤族东迁之后又再次南迁成为三苗。三苗是九黎之后,《史记·五帝本纪》中郑玄注曰:“有苗,九黎之后,颛顼代少昊诛九黎,分流其子孙为三苗国。高辛之衰又复九黎之德,尧兴又诛之,尧未在朝,舜臣又窜之。后禹嗣位,又在洞庭逆合,禹又诛之。”[6]在经过颛顼、尧、舜、禹的多次征伐,蚩尤为首的九夷族从山东一带又折而往南迁徙融入三苗族,迁徙过程中三苗的一部分曾被迁移至甘肃敦煌一带,《尚书·皋陶谟》中载“外薄四海,咸建五长,各迪有功,苗顽弗即工,帝其念哉”,[12]可见“苗”在舜禹时代已经成为部落联盟中的一员,但“苗”难以治理,舜再迁三苗。《尚书·尧典》中舜“窜三苗于三危”,[12]《孟子·万章》“杀三苗于三危”,在《大荒北经》载“西北海外,黑水之北,有人有翼,名曰苗民。”[2]三危山在今甘肃敦煌市东,三苗的这一支成为后来西羌的先祖,《后汉书·西羌传》:“西羌之本,出自三苗,姜姓之别也。其国近南岳,及舜流四凶,徙之三危,河关之西南,羌地是也。”大部分最终到达湖北荆楚之地。《战国策·魏策》吴起言,“昔者三苗之居,左彭蠡之波,右有洞庭之水,文山在其南,而衡山在其北”。[13]彭蠡即鄱阳湖,地域在两湖中间,现今湖南、江西的北部。《大荒南经》载,“有宋山者,有赤蛇,名曰育蛇。柚木生山上,名曰枫木。枫木,蚩尤所弃其桎梏,是为枫木”。郭璞注云:蚩尤为黄帝所得,械而杀之,已摘弃其械,化而为树也。[2]《苗族史诗》中也有《枫木歌》,可见如今苗族枫木崇拜就源自蚩尤。从陕西西安有蚩尤祠,山西太原村落间在汉武帝时期祭蚩尤神“不用牛头”、解州盐泽被称为“蚩尤血”,到河北冀州的蚩尤城、蚩尤井、秦汉时期的蚩尤戏,再到山东东平的蚩尤墓、蚩尤旗,山东费县阚氏蚩尤城、江苏沛县的蚩尤祠,以及湘西、黔东北的蚩尤庙祭祀“九黎蚩尤”等地许多蚩尤遗迹和有关的风俗、神话传说,在苗族世代相传的“迁徙歌”中,皆讲述着他们的先祖迁徙于北方、首领是蚩尤、战争使他们南迁直至进入西南山区的故事。这些地区间的联系正是蚩尤族从黄河中游向东方再向南方迁徙的活动轨迹。

黄帝与蚩尤的涿鹿之战中,蚩尤战败,而战败导致的直接影响是蚩尤部族承认黄帝族的领袖地位而难以西扩,不得不向东扩展势力。迁入者不仅带来了原部族民众,同时也与当地文化不断融合,并创造着新的历史。《帝王世纪》云“太昊帝庖牺氏,风姓也。蛇身人首,有圣德,都陈。”[3]《左传·昭公十七年》载大皞氏,即太皞、包牺氏、伏羲氏,“大皞氏以龙纪,故为龙师而龙名。”[14]又传说华胥“感蛇而孕”而生伏羲。可见,九夷族以蛇为图腾,神化后成为龙。孙中和《蚩尤考》中做出多方考证,证明蚩尤为蛇族,图腾亦为蛇,且为九夷族时期。九夷族向南迁徙融入的三苗也是龙蛇图腾。《海内经》:“有人曰苗民,有神焉,人首蛇身,长如辕,左右有首,衣紫衣,冠旃冠,名曰延维,人主得而飨食之,伯天下。”[2]“延维”即“委蛇”,委蛇即蛇也。《庄子·达生》中载,“委蛇,其大如毂,其长如辕,紫衣而朱冠。其为物也,恶闻雷车之声,则捧其首而立。见之者殆乎霸。”[8]蚩尤族的迁徙,既是横向空间的迁转,也是纵向时间的演绎,而其中所反映出的图腾变化即是《山海经》中窫窳形象从牛变成了龙蛇。神话中窫窳形象的前后不同是古史传说中蚩尤身份变迁的体现,是同一进程的不同表现。

三、迁徙历史中的重要节点

“危与贰负杀窫窳”神话中的“疏属之山”的位置在史籍中有记载,《太平御览·州郡部》“关西道”条下“绥州”载:

《元和郡县图》曰:绥州,上郡。《禹贡》雍州之域。春秋白翟所居。七国时属秦,秦并天下,为上郡。汉初属翟国,复改为上郡。

《山海经》曰:上郡有疏属。二负之臣曰危,危与二负杀窫窳,帝梏之疏属之山。即此也。[15]

吴任臣注释云:“刘会孟曰:‘疏属山今陕西延安府绥德县。’”疏属之山在今陕西省绥德县。位于陕西宝鸡市一带之东北,可见,“危与贰负杀窫窳”发生在炎帝部落迁徙的途中。“危与贰负杀窫窳”神话中被梏者是危,此神话并非涿鹿之战中黄帝与蚩尤敌对的体现,而更应是反映炎帝部落在迁徙过程中的内部矛盾,这促使炎帝后裔蚩尤族从炎帝部落中分离出来,继续向东迁徙。大致主要路线从陕西宝鸡向东北至陕西绥德一带,再向东到达山西太原一带。

炎帝部落与黄帝部落之间的矛盾激化,导致了炎帝与黄帝的阪泉之战,炎帝后裔蚩尤与黄帝仍有战火延续——涿鹿之战。这些战争都是发生在冀州一带,也有人认为这本身就是指一场战役,如夏曾佑、吕思勉、丁山等。总之,战争进一步促使炎帝后裔蚩尤族继续东迁,甚至到达山东的西南部一带。在生产力水平较为低下的远古社会,部落之间不能长期作战,只有在双方因为土地、水源等重要问题而矛盾不可调和之时,各部落才会迫不得已动用战争形式解决。蚩尤族与黄帝族的紧张关系是暂时性的,而非长期敌对状态,在更长时期内应为相互封闭或者合作的状态。伴随蚩尤族的进一步东迁,矛盾冲突减弱,关系渐趋缓和。《管子》与《韩非子》便记载了蚩尤与黄帝合作的情形。齐国名相管仲在《管子·五行》载,“昔者黄帝得蚩尤而明于天道……蚩尤明乎天道,故使为当时。”[16]黄帝曾任用蚩尤为“当时”,即管理历法的官员。管仲如此记载,可能出于对齐国及周边地区民间传说的总结,《史记·封禅书》中就记载“蚩尤在东平陆监乡,齐之西境也。”[6]《韩非子·十过》中更具神话色彩,“昔者黄帝合鬼神于西泰山之上,驾象车而六蛟龙,毕方竝鎋。蚩尤居前,风伯进扫,雨师洒道;虎狼在前,鬼神在后,腾蛇伏地,凤皇覆上,大合鬼神,作为清角。”[17]旧本无“西”字,王先慎据《论衡》《艺文类聚》《太平御览》所引补,又说有小泰山称东泰山,故泰山为西泰山。记载了黄帝与蚩尤泰山会盟的场景。根据以上齐国和泰山的地理信息,说明蚩尤族与黄帝族的合作正发生于东迁至山东一带之时。

窫窳的“食人”特性是蚩尤形象的反映之一。后世蚩尤被尊为战神,史籍多载。《史记·封禅书》记,“三曰兵主,祀蚩尤。”[6]《史记·高祖本纪》云“众莫敢为,乃立季为沛公。祀黄帝,祭蚩尤于沛庭,而釁鼓旗,帜皆赤。”[6]其后汉宣帝时也曾“祀蚩尤于寿良”。《管子·地数》云:“修教十年,而葛卢之山发而出水,金从之,蚩尤受而制之,以为剑铠矛戟。是岁相兼者诸侯九。雍狐之山发而出水,金从之,蚩尤受而制之,以为雍狐之戟芮戈,是岁相兼者诸侯十二。故天下之君顿戟一怒,伏尸满野,此见戈之本也。”[16]《吕氏春秋·荡兵》云:“‘蚩尤作兵’,蚩尤非作兵也,利其械矣。未有蚩尤之时,民固剥林木以战矣,胜者为长。”[18]人们还把天上的一个彗星称为蚩尤旗,而每当蚩尤旗出现的时候就会有战争发生,《史记·天官书》云:“蚩尤之旗,类彗而后曲,象旗。见则王者征伐四方。”[6]以上关于祭祀蚩尤、蚩尤作兵的种种记载,都反映了其“善战”的特性。反映在图腾窫窳的体征上,艺术化为“食人”。《山海经》中窫窳虽形态各异,但都具有“食人”特征,如果“食人”仅是其字面的负面含义,“危与贰负杀窫窳”当是除恶扬善,不应受黄帝的严厉惩罚,而窫窳也不必在昆仑山被救治。可见,窫窳“食人”,在负面含义的头衔下,为蚩尤能征善战的艺术化描述,而非字面的吃人。社会记忆上升为历史记忆,一大功用即为凝聚强化本群体的认同,抵抗并削减其他群体的认同,以取得并维持本群体的优势地位。

四、结语

窫窳作为蚩尤的图腾,其在《山海经》中形象的前后演变,反映了蚩尤族迁徙融合的历史过程。《北山经》记载的“牛状”窫窳内容较早,对应蚩尤族还处于炎帝部落中未迁徙之时,而“危与贰负杀窫窳”之后,是蚩尤族与炎帝部落关系的转折点,蚩尤族就在此时从炎帝部落中分离出去,并继续向东迁徙。在蚩尤族迁至山东一带并成为九夷族首领之后,窫窳形象相应由牛状演变为《海内经》中的“龙蛇形象”。迁徙的一大动因是与各部族之间的合作或是敌对关系,敌对是暂时的,合作才是常态,也正是上古部族的不同迁徙融合形成了中华民族初期的萌态。蚩尤族东迁后吸收东夷少皞族的凤鸟图腾元素,爬行于地面的龙获得飞翔的能力,“龙飞于天”,炎黄集团的势力范围从黄河中游拓展到了黄河下游,华夏文明的象征由此基本定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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