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易》升卦意蕴及其祭祀因素概说

2022-11-27 17:33陈钰琳
安阳师范学院学报 2022年1期
关键词:岐山文王王道

陈钰琳

(上海大学 文学院,上海 200444)

《周易》卦爻辞有包罗万象之意蕴,蕴含着深厚丰富的天地之道与人事之理,所谓“知周乎万物,而道济天下”是也。古往今来的易学家们对《周易》经传做了诸多阐释,易类著作可谓卷帙浩繁。通过阅读古今学者的易学著作,我们可以发现升卦有着丰富的内涵意蕴,其中有许多祭祀因素,这些祭祀因素与升卦内蕴之间具有相关性。通过研读升卦相关研究成果发现,目前学界对此着眼还不多,尚未有集中归纳阐释。因此,文章选取升卦为研究对象,以历代主要易学著作及部分今人的阐释为基础,对升卦的意蕴及其祭祀因素作综述性归纳。

一、升卦意蕴综述

升卦是《周易》第四十六卦,下经第十六卦,其卦爻辞是我们理解其意蕴的基础。卦辞曰:“元亨。用见大人,勿恤,南征吉。”《彖》曰:“柔以时升,巽而顺,刚中而应,是以大亨。‘用见大人无恤’,有庆也。‘南征吉’,志行也。”《象》曰:“地中生木,升。君子以顺德,积小以高大。”[1](P109)从字面意思来看,大致有以“地中生木”的自然之象隐喻君子顺德积善以升进之意。

我们取周代《子夏易传》(1)《四库提要》曰:“旧本题卜子夏传,案说易之家最古者莫若是书,其伪中生伪,至一至再而未已者,亦莫若是书。”学界对《子夏易传》是否伪作争议较大,本文所引《子夏易传》均出自中华书局1991年丛书集成初编本。、唐李鼎祚《周易集解》、孔颖达《周易正义》、北宋胡瑗《周易口义》、南宋朱熹《周易本义》、黎靖德编《朱子语类》等著作,以及清代李光地所编《周易折中》所集易学诸家对升卦的诠释,结合高亨《周易古经今注》、程石泉《易辞新诠》、李零《死生有命,富贵在天:〈周易〉的自然哲学》等今人学者周易研究著述中对升卦的研究阐述,总结归纳升卦的意蕴,可概括为三个方面。

(一)君子之道

升卦意蕴之一是君子之道,即君子积善成德、以诚感上从而得时进身之道。较早的《子夏易传》中即有得时可升的阐释,其释《彖》辞曰:“柔卑道也,巽木道也,其道升而大也,见可而升,得其时也……南征吉,出诸幽而升于明也,志获于此矣。”[2](P88)宋胡瑗《周易口义》对升卦君子晋升之道的意蕴阐述已经十分明朗:“夫升进之时,君子所志在于乘时以升进,于其位而行其道也……君子之人既得升进,则其道得以行,其志得以伸,其泽可以福于生灵,其功业可以被与天下。”[3](P542)李光地《周易折中》在集易学诸家之说的基础上进行阐发,释升卦为贤人得时之卦:“卦辞直言‘元亨’而无他辞者,《大有》《鼎》也。虽有他辞而非戒辞者,《升》也。……《升》与《渐》相似,然《渐》者,贤之有所需待而进者也。《升》者,贤之无所阻碍而登者也。《易》道莫大于尚贤,而贤人得时之卦,莫盛于此三者。”[4](P181)认为升卦与大有卦、鼎卦俱为贤人得时之卦,所述为“君子得时之遇言”与“君子进身之道言”[4](P182),将升卦之意蕴细化为君子得时与君子进身两个层面。

君子得时进身,首先是要积善成德。《子夏易传》释《象》辞:“君子欲其升也,立本以慎德,巽于卑,顺于上,则能积小而至于大也。”[2](P88)“慎德”亦即《象》辞所谓“顺德”,据朱熹《周易本义》:“王肃本顺作慎,按他书引此亦多作慎,意尤明白。盖古字通用也。”[5](P218)所谓“得其时也”指君子得时而进升,而进升之道在于“立本以慎德,巽于卑,顺于上”,也就是说君子要树立根本,注意道德修养,对下谦逊、对上顺从,才能积小而大、积善成德,从而得时进升。孔颖达《周易正义》释升卦《象》辞:“‘君子以顺德,积小以高大’者,地中生木,始于毫末,终至合抱。君子象之,以顺行其德,积其小善,以成大名,故系辞云:‘善不积不足以成名’是也。”[1](P109)也是说君子要通过顺德积善来成大名。胡瑗《周易口义》释升卦卦辞曰:“然曰元亨者,言圣贤之人升于上位,必须有元大始生之德以生成天下之民物,又有大亨之德以通济天下之事。”[3](P540)亦言君子升于上位须有宏大美好的德行,方能通济天下。

进一步讲,“君子之道”是说君子要以诚侍奉君王、感通神明。这主要体现在九二爻爻辞中,“孚乃利用禴”,“禴”即夏祭;“孚”即诚信之义。《周易·杂卦传》云:“中孚信也。”[1](P191)《尔雅》亦曰:“孚……信也。”[6](P4)王弼注九二爻曰:“与五为应,往必见任,体夫刚德,进不求宠,闲邪存诚,志在大业,故乃利用纳约于神明矣。”[1](P109)孔颖达在此基础上继续阐发:“进不求宠,志在大业,用心如此,乃可荐其省约于神明而无咎也……上升则为君所任,荐约则为神所享。斯之为喜,不亦宜乎?”[1](P109)意即君子要以诚心与大志事君王、祀神明,则能上升为君王所用,其祭祀亦能为神明所享。胡瑗《周易口义》的阐释更加明确:“得尽其由中之信、至诚之道以事其君,若然以至信至诚而事其君,则不假外物,不须外貌,而君自然信任矣;亦若诚信立于中,虽薄禴之祭亦可以通于鬼神也。”[3](P542)可见胡瑗亦认为此爻意在阐明君子之进在于自发的诚信与坚定的心志,其核心之义是以由中之信、至诚之道事君。李光地《周易折中》引王氏宗传:“‘有孚’者,人臣所以通乎上。”[4](P178)亦言此爻辞意为人臣上通君王之理,取以诚得时进身之意。

(二)王道

升卦意蕴之二是王道,即诸侯以诚事神明,又能用刚中之贤才辅佐以援升,上顺天子,从而由小邦升为大国,“顺天子而升为王”。李鼎祚《周易集解》引崔憬序卦注曰:“用大牲而致孝享,故顺天子而升为王矣,故言‘聚而上者谓之升’也。”[7](P186)可见崔憬认为“升”的内涵在于“顺天子而升为王”。《周易集解》又引郑玄注曰:“升,上也……犹圣人在诸侯之中,明德日益高大也,故谓之‘升’。”[7](P187)郑玄也认为“升”取诸侯日益发展壮大之义。按崔憬对六四爻的阐释:“此象太王为狄所逼,徙居岐山之下,一年成邑,二年成都,三年五倍其初,通而王矣。”[7](P189)他认为这里的“诸侯”指的是周太王,而干宝“文王俭以恤民”[7](P188)则是周文王,胡瑗“文王为西伯治于岐山”、程颐“昔者文王之居岐山之下”亦以为文王。当代学者程石泉《易辞新诠》亦同此说,认为升卦讲述的是西伯戡黎成功,国力增强一事。高亨《周易古经今注》则谓:“盖大王或王季或文王或武王享祭于岐山。”[8](P292)虽具体指哪一位王不能确定,但升卦中的“王”指的是周发展壮大过程中勤心而致力于王道的奠基者、统治者。程石泉先生《易辞新诠》认为升卦初六爻中的“允升”是“暗示上天赞同小邦周进升为诸侯大国”[9](P126)之意。

由小邦而升为大国,首先在于诸侯以诚信事神明。《周易集解》引干宝对九二爻的解释:“非时而祭曰‘禴’。然则文王俭以恤民,四时之祭,皆以禴礼。神享德与信,不求备也。故既济九五曰:东邻杀牛,不如西邻之禴祭,实受其福。九五坎,坎为豕。然则禴祭以豕而已,不奢盈于礼。”[7](P188)干宝认为升卦九二爻中的“禴”是以猪祭祀神灵,用猪而不用牛,是不奢盈的表现,谓神明之所享,不在于祭祀礼之丰厚,而在乎诸侯的德与信,以此来说明文王俭而恤民、以德信享神明是符合王道的。《周易折中》引程颐注曰:“自古刚强之臣,事柔弱之君,未有不为矫饰者也。‘禴’,祭之简质者也,云‘孚乃’,谓既孚乃宜不用文饰,专以其诚感通于上也”[4](P181),李光地认为升卦“不取君象,但为臣位之极者”[4](P182)。殷周之际的历史背景来看,相对商纣王而言,所谓“臣位之极者”应指诸侯,“刚强之臣”谓周之发展壮大,“柔弱之君”谓殷王朝之日益衰弱。以强臣事弱君,必致祸,“臣位之极者”只有立诚信于中,用诚来感通神明,方能“无咎”。

其次是要得刚中之贤辅助。《周易折中》引程颐对九二爻的解释:“二以刚中之德,上应于君,当升之任者也……二以德言则刚中,以力言则当任,初之阴柔又无应援,不能自升,从于刚中之贤以进,是由刚中之道也,吉孰大焉。”[4](P181)可见,程颐认为九二为阳爻,有刚中之德;初爻为阴爻,阴柔而无有力的援助,不能凭己之力获得升进,所以必须以用九二“刚中之贤”助以进升。程氏对六五爻的解释进一步深化此意:“阶所由而升也,任刚中之贤,辅之而升,犹登进自阶……能用贤,则汇升矣。”[4](P182)明确提出了要任用贤才以辅助升登。程颐又释六四爻:“(文王)下顺天下之贤而使之升进……周之王业用是而亨也。”[4](P182)这就直接指出任用贤才是王道亨通的举措。胡瑗所谓“君臣相信以成天下事情”[3](P543)大抵也蕴含着得贤才辅佐以成就王道的意思。

最后是要上顺天子。这与当时周作为邦国虽已开始发展壮大,但仍要顺事殷王朝的历史背景相契合。《子夏易传》释升卦六四爻曰:“顺以当位,恭以事上,得其吉矣。”[2](P89)其中“恭以事上”即有上顺天子之意。胡瑗《周易口义》以文王尽臣子之道阐释六四爻意蕴更为明确:“昔商纣在上,文王为西伯治于岐山之邑,当此之时,文王有圣人之才,无圣人之位,而以仁义之道生成其一国……升进之道固已盛矣……苟不以柔顺之节奉于上,则臣子之分亏而凶咎必至……象曰‘王用享于岐山,顺事’者也,言文王治岐山之地,三分天下有其二,且尽率其民以服事于纣,不失臣子柔顺之道,是至顺之事也。”[3](P543)文王为西伯治于岐山之时,其势力已经达到“三分天下有其二”的程度,然亦要上顺天子,以实现“柔顺”的升登之王道。依胡瑗之说,则此爻意在说明由小邦升为大国,仍要以上顺天子为要义。程颐易传亦同此说,认为“昔者文王之居岐山之下,上顺天子,而欲致之有道……居近君之位,在升之时……然处大臣之位,不得无事于升……分虽当止,而德则当升也,道则当亨也。尽斯道者其唯文王乎”[4](P182)。可见,程颐亦以“文王上顺天子”释此爻,认为上顺天子是文王升登有道的体现。

(三)修身之道

修身是要明白事物发展之道。《周易》是讲天地人发展之理的智慧,这是升卦意蕴阐发的基础,也是君子之道、王道的升华。

其一为事物积聚之理,言事物之积聚上升皆由微而著,故修身之道应日日以进。升卦中蕴含的事物积小成大的事理是由其象辞生发而来的。《周易集解》引荀爽易注曰:“地谓坤,木谓巽,地中生木,以微至著,升之象也。”[7](P187)孔颖达《周易正义》曰:“始于细微,以至高大,故为升象也。”[1](P109)胡瑗《周易口义》曰:“夫木之生资于地,始自芽蘖,至把握,积久以至合抱,是升进之象也。”[3](P542)按上述诸家所言,象辞包含着事物由微至著之理。朱熹将其进一步阐发为修身之道:“木之生也,无日不长,一日不长,则木死矣,人之学也,一日不可已,一日而已,则心必死矣……大抵德须日日要进。”[10](P1840)朱熹亦从象辞“地中生木”阐发此卦意蕴:树木自萌芽以至于高大,由微而至著,既是积累的结果,则修身之道亦要时时以进,以一日之微而累至日日之著。

其二为中正平衡之道,言事物之升必得中正平衡之道,刚柔相济、进退得宜。《子夏易传》阐发有此意,其释六五爻曰:“以柔道而至于中也,升阶而就其位,正之吉也。”[2](P89)又释上六爻曰:“上而不已,昧于升也,时消也,安所息乎,利以守正,不求孳孶也。”[2](P89)其阐释以“中”与“守正”为关键词。可见,《子夏易传》认为升卦六五爻与上六爻均有中正之意蕴。胡瑗《周易口义》对升卦彖辞的解释为:“是必内有刚明之才,外有柔顺之行,使刚不过亢,柔不至懦,而所为所行之事皆得其中正。”[3](P541)可见,胡瑗认为“巽而顺,刚中而应”的内涵是刚柔相济以达到适中平衡的状态,以此实现行事的中正有道。程颐阐释升卦上六爻云:“昏冥于升,知进而不知止者也,其为不明甚矣。然求升不已之心,有时而用于贞正而当不息之事,则为宜矣。君子于贞正之德,‘终日乾乾’‘自强不息’。”[4](P183)程氏将“不息之贞”的“贞”解释为知进且知止的贞正之德,这也是一种进退有度的中正平衡之道,进而引申出人应“终日乾乾”“自强不息”的修身之道。《周易集解》引石氏介曰:“若能知时消息,但自消退,不更求进,乃利也。”[4](P183)谓事物之消息有道,修身行事也要进退有道。胡瑗在解释升卦上六爻小象传之“消不富”时曰:“固当消虚自损,不为尊大,以自至于富盛也。”[3](P544)亦言以消虚自损达到中正平衡之状态。归纳上述诸家之阐释可知,追求中正平衡的修身状态是升卦修身理念的内涵之一。

其三为顺物之情,言修身行事要顺事之理、顺势而为。《子夏易传》解释升卦九三爻曰:“上体顺也,应而升之”[2](P89),这里的“顺”或许有顺事理、顺势而为之意。《周易折中》引诸家对升卦六五爻的解释中也提及“顺”,其引熊氏良辅曰:“以顺而升,如历阶然。”[4](P182)升卦彖传有“柔以时升”,大象传有“顺德”,大抵都有因时而升、顺势而为的意思,“顺”为“升”创造良好条件。王弼注升卦六四爻时则明确提出了“顺物之情”的说法:“若能不距而纳,顺物之情,以通庶志,则得‘吉’而‘无咎’矣。岐山之会,顺事之情,无不纳也。”孔颖达在王弼的基础上进一步阐发:“‘顺事’者,顺物之情,而立功立事,故曰顺事也。”[1](P109-110)这里的“顺物”“顺事”都是说要顺应事物发展的趋势、顺事物之情理,此亦为升卦修身顺理之道。

二、升卦中的祭祀因素

在采各家易学著作之诠释对升卦意蕴进行归纳整理的过程中,我们还发现,升卦中有较多与祭祀相关的因素,《朱子语类》载朱熹弟子问学时言“升萃二卦,多是言祭享”[10](P1840)。

首先,升卦之卦名与祭祀之意有相关性。据许慎《说文解字》:“升”字,“器也,十合也。从斗,亦象形”[11](P719),本指容器或计量单位。段玉裁注曰:“古经传‘登’多作‘升’,古文假借也。《礼经》注曰:‘布八十缕为升。’‘升’字当为‘登’,今之《礼》皆为‘升’,俗误已行久矣。按今俗所用又作‘陞’。经有言升不言登者,如《周易》是也。有言登不言升者,《左传》是也。”[11](P719)《周易》中的“升”即取“登”之意。马王堆帛书《周易》“升卦”作“登卦”[12](P244)。《礼记·王制》载:“天子祭天地,诸侯祭社稷……天子祭天下名山大川……诸侯祭名山大川之在其地者。”[13](P241)山川是古代祭祀的重要对象,文王为西伯之时,其祭祀对象为其封地内山川,故其祭祀应涵盖登山而祭,“升”或有登山而祭之意。升也是一种祭礼,古代祭祀山川时,把祭品放在山上叫作升,如《仪礼·觐礼》曰:“祭天,燔柴;祭山丘陵,升;祭川,沈;祭地,瘗。”[14](P330)又据郑玄《仪礼·士冠礼》注:“煮于镬曰烹,在鼎曰升,在俎曰载。”[14](P28)古代祭祀时将烧熟的祭牲放入鼎中亦称为“升”[15](P140)。以此可知,“升”字本身就包含较多与祭祀相关的意蕴。

其次,升卦九二爻“孚乃利用禴”及六四爻“王用享于岐山”明确讲述祭祀之事。“禴”亦作“礿”,据段玉裁注:“《周礼》:以禴夏享先王……《释天》曰:春祭曰祠,夏祭曰礿,秋祭曰尝,冬祭曰蒸……《王制》:春曰礿,夏曰禘,与周礼异。”[11](P5)“禴”为古代祭祀的一种,《尔雅·释天》将其解释为夏祭,《礼记·王制》中说是春祭。而据《周礼·春官·大宗伯》:“以祠春享先王,以禴夏享先王,以尝秋享先王,以烝冬享先王”[16](P272),则“禴”在周代为夏祭。按《周易》成书历史背景应为殷周之际,有周一代渐次强大,殷王朝处衰落之际,祭祀制度在周地也渐渐发生了不同于殷王朝的转变。王弼注“禴”曰:“殷者祭名也,四时祭之省者也。”[1](P180)孔颖达疏曰:“四时之祭最薄者也。”[1](P180)自王弼始,易学家多认为“禴”为薄祭,祭品微薄但心意必须虔诚,于是“孚”成为为禴祭服务的重要因素。“孚”在《周易》中多次出现,多释为诚信,《说文解字》云:“卵即孚也……一曰信也。”[11](P113)可见“孚”与诚信密切相关。“孚”作为诚信之意,在升卦所述的祭祀中是核心因素,谓祭祀需心诚,其祭品才能为神灵所享,即所谓“求备物,不求丰大”。此外,程石泉释“孚”为“俘”(大牲)[9](P126),则是将“孚”视为祭品,然亦不脱离祭祀之意蕴。升卦六四爻也是叙述祭祀之事,“王用享于岐山”,此处之“王”,是指有周一代的周王,岐山是周文化的发源地,《诗经·鲁颂·閟宫》有:“后稷之孙,实为大王。居岐之阳,实始翦商。”[17](P776)按《礼记》“诸侯祭名山大川之在其地者”,则六四爻讲的是周王祭祀岐山之事。由此可见,升卦九二爻与六四爻皆与周人祭祀相关。

最后,当代学者研究升卦,多阐释为祭祀之卦。高亨《周易古经今注》释升卦曰:“升,卦名也。元,大也。亨即享字,古人举行大享之祭,曾筮遇此卦,故记之曰元亨。”[8](P291)他认为升卦卦辞中的“元亨”就是大享的意思,指大享之祭,也就是合祀先王的祭礼。高亨又释六四爻:“亨即享字,此乃周初故事,盖大王或王季或文王或武王享祭于岐山,筮遇此爻,而获介福,故记之曰王用亨于岐山,吉无咎。”[8](P291)高先生认为升卦六四爻所述为周初祭祀之事。李零也认为“此卦下巽上坤,讲禴祭。这里说的禴祭是祭岐山。祭岐山,要登山而祭。‘升’就是讲登山而祭”[18](P239)。程石泉《易辞新诠》则对升卦所言祭祀进行了更为细致具体的阐释,认为升卦中的祭祀是指西伯戡黎成功后在岐山用大牲享祭祖先神灵,他说:“升卦在叙述西伯曾征服居于长江流域之九黎部落与诸侯,国势增强……西伯于戡黎之后,曾‘用享于岐山’,并作大牲献,‘孚乃利用禴’。凡此皆非一地方诸侯所应行之事,故引起殷纣之疑,祖伊之告。”[9](P125)程石泉认为九二爻中的禴祭是用大牲祭祀的僭越之举:“此处禴祀且用俘(‘大牲’)以享祭周之祖宗神鬼,用俘以献,必待天子以为之。今西伯行之,可谓僭妄。”[9](P126)但西伯戡黎成功,周之进升得上天之允,故得“无咎”。程先生释六四爻曰:“盖岐山乃周之列祖列宗宗庙之所在,‘用亨于岐山’所以告先公先王戡黎之成功也。”[9](P127)综观当代研究者对升卦的阐释可知,此卦包含较多与祭祀相关的内容。

三、祭祀因素与升卦意蕴之关系

升卦中的祭祀因素与升卦的意蕴具有相关性,升卦祭祀中体现的“诚”与“顺”是其意蕴阐发的基础,升卦借祭祀为基础引申出君子之道、王道及修身之道,这是由祭祀文化到礼乐文化发展嬗变的产物,其根本归结点是为统治阶级的礼制与教化服务,体现“神道设教”的目的。

殷商时期,祭祀的目的是为原始宗教信仰服务。殷周之交,随着社会的发展、文明进程的推进,人们对“人事”的重视程度逐渐超越“鬼神之事”,祭祀为原始信仰服务的目的渐次淡化,为“人事”服务的目的性增强。至周代,礼的内涵成为祭祀的核心,祭祀活动成为教化与统治的重要手段。《礼记·表记》谓“殷人尊神,率民以事神,先鬼而后礼……周人尊礼尚施,事鬼敬神而远之”[13](P906),这就体现出殷周祭祀的不同之处。升卦由祭祀阐发而来的意蕴,已经体现殷周社会转型之际祭祀活动中礼与教内涵的注入。

首先,升卦祭祀强调诚。升卦讲祭祀用的是禴祭,即为薄祭,不同于殷王朝祭祀讲求祭品之丰厚,而强调心之诚,这不仅是对统治者以诚敬上天的要求,也是对臣民进行教化的要义。统治者以诚敬上天,神明享其祭祀,是对其统治地位及统治合理性的肯定,故由祭祀之诚可阐发王道。李鼎祚《周易集解》曰:“鬼神害盈,祸淫福善,若人君修德,至诚感神,则黍稷非馨,明德惟馨。”[7](P93)谓为人君者要以诚感神,方能安其社稷。由祭祀之诚阐发的君子升进之道则强调君子以诚心侍奉君王,这是对臣民的要求,臣民以诚事君,有利于规范统治秩序,有着教化的内涵。《礼记·乐记》云:“著诚去伪,礼之经也。”[13](P682)《中庸》曰:“唯天下至诚,为能尽其性;能尽其性,则能尽人之性;能尽人之性,则能尽物之性;能尽物之性,则可以赞天地之化育;可以赞天地之化育,则可以与天地参矣。”[19](P32)诚,不仅是修身、进升的根本,也是立天下之本,这是由祭祀之“诚”阐发而来的礼教之“诚”。

其次,升卦祭祀强调顺。所谓“王用享于岐山,顺事也”,言周王于岐山祭祀神灵祖宗是顺从天道、得上天“允升”之事。与祭祀之顺天最直接关联的是王道,升进为王的前提是“上顺于天”,升卦言岐山祭祀为顺事,亦暗示着升进为王的合理性。这种由顺而至王道的思想,是周王朝进行统治的要义之一。《史记·周本纪》载:“先王之顺祀也,有不祭则修意,有不祀则修言,有不享则修文。”[20](P136)可见周王朝奉行顺天保民的统治思想,强调顺祀与诚心。由祭祀之顺阐发而来的君子进身之道与修身之道要求臣子要上顺于君,民众要顺于天理。用顺来指导君子,则要求臣要顺事于君,从而使统治秩序得以建立;用顺来指导修身,则要求民要谨慎其行为,从而使社会秩序得以稳固。祭祀之“顺”由此体现其礼教意义。

《礼记·祭统》曰:“凡治人之道,莫急于礼。礼有五经,莫重于祭。”[13](P828)《中庸》曰:“明乎郊社之礼,禘尝之义,治国其如示诸掌乎。”[19](P27)祭祀为教化服务、为统治合理性服务的功能是升卦的祭祀因素与其意蕴相关联的基点。升卦中的祭祀因素是阐释君子之道、王道、修身之道的基础,祭祀活动的进行与祭祀要求的设立是为了规范臣民、教化百姓,也是为了体现君王统治的顺天承命。

由此可知,升卦君子之道、王道、修身之道的意蕴阐释以祭祀为基础,是《周易》神道设教思想的体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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