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于“双碳”战略目标的碳资产专业化管理探索与思考

袁谋真

（中国石油化工集团有限公司资本和金融事业部，北京 100728）

为落实国家“双碳”战略目标，2021年，中共中央、国务院印发《中共中央国务院关于完整准确全面贯彻新发展理念 做好碳达峰碳中和工作的意见》（简称《意见》），明确要坚持“全国统筹、节约优先、双轮驱动、内外畅通、防范风险”原则，提出实现碳达峰、碳中和的2025、2030、2060分阶段目标。同年10月，国务院发布《2030年前碳达峰行动方案》（简称《行动方案》），在重点任务中明确要求重点实施“碳达峰十大行动”，并具体部署43项重点工作。

实现“双碳”战略目标需要巨额资金。据清华大学测算：国内实现“双碳”战略目标预计需要资金规模为150万亿～300万亿元，年均投资规模为3.75万亿～7.50万亿元，2020-2050年仅能源系统新增投资需求就达138万亿元，年均投资规模约4.6万亿元[1]。中国金融学会绿色金融专业委员会对200多个细分绿色产业领域的低碳能源投资、生态环保投资进行测算：预计2020-2050年国内累计固定资产投资和流动资金需求约487万亿元[2]。在既要绿色低碳又要能源安全、实现高质量发展的前提下，重点行业、重点企业需要合理测算中远期的资金需求及筹融资措施，统筹谋划最优降碳转型实施路径和最为经济合理的管理架构，充分发挥碳资产专业化管理作用。

1 碳资产专业化管理的实践探索

1.1 碳资产专业化管理内涵及政策导向

碳资产已成为继货币资产、实物资产、无形资产、数据资产之后的第五类新型资产，碳资产专业化管理在落实“双碳”战略目标过程中将持续发挥重要作用。

随着《京都议定书》《巴黎协定》的签定，从狭义上理解碳资产范畴是：在强制或自愿的碳排放权交易机制下所产生的可直接或间接影响企业温室气体排放的碳排放配额、碳减排信用额及相关活动，实物计量单位是二氧化碳当量。《京都议定书》形成的国际排放贸易机制（ET）、联合履约机制（JI）和清洁发展机制（CDM）三大减排机制，使各国的碳配额和碳减排产品具备了相互认证和全球流通的基础，狭义碳资产已成为国际认可和流通的资产[3]。从落实“双碳”战略层面以及价值创造实践分析，在广义上理解碳资产范畴是：在落实“双碳”战略目标下形成的各类碳资源以及碳制造、碳交易和碳金融等相关活动，价值计量单位是货币元。

碳资产专业化管理是通过建立专业化的管理制度体系和管理平台公司，运用各种管理工具、管理方式和持续技术创新，使碳资产最大限度地为国家、社会、企业和个人创造社会价值和经济利益的管理活动。碳资产专业化管理是一项涉及节能环保、能源管理、高端制造、金融服务、信息技术等多领域、跨专业的系统工程；碳资产专业化管理水平体现了国家、行业、企业的绿色核心竞争力。

碳资产具有金融属性[4]。碳金融成为碳资产专业化管理的重要基础和组成部分，绿色金融已经成为低碳转型的重要支撑力量。碳资产专业化管理以绿色金融为基础，以碳资产专业化管理平台公司为运作平台，构建与“双碳”战略目标相适应的绿色投融资体系，充分发挥各类资本的孵化撬动作用和绿色金融的服务支撑作用，借助碳交易市场、资本市场和金融市场，实现碳资产市场价值最大化，提升节能减排、碳达峰、碳中和的系统性和有效性。

落实“双碳”战略目标的本质是将碳资产（气候容量）作为生产要素纳入经济核算体系，使温室气体排放活动的环境成本得到市场化体现，这也是碳金融和碳资产专业化管理的核心目标。2021年4月，《绿色债券支持项目目录（2021年版）》[5]发布，剔除了煤炭清洁利用、清洁燃油生产、燃煤电厂超低排放改造、非常规油气勘查开采装备制造等与化石能源直接相关的内容，进一步强化碳排放约束。2021年11月，中国人民银行宣布推出碳减排支持工具[6]，通过“先贷后借”的直达机制，为金融机构向清洁能源、节能环保、碳减排技术等重点领域内企业发放碳减排贷款提供便利。2021年12月，《关于开展气候投融资试点工作的通知》及《气候投融资试点工作方案》[7]发布，试点培育一批气候友好型市场主体，探索一批气候投融资发展模式，打造若干个气候投融资国际合作平台，使资金、人才、技术等各类要素资源向气候投融资领域充分聚集。

应对上述政策导向，碳资产管理平台公司作为专业化平台公司，将成为重要的绿色融资平台和ESG投资运作平台，可以提供包括绿色信贷、绿色债券、碳基金和碳资产质押贷款等资本金融服务支撑，为重点行业和重点企业促进低碳投资、改进风险管理、实现渐进有序的绿色低碳转型和未来绿色制造创新发展引入市场化新机制。

1.2 国内外大型能源企业实践案例

国际大型能源企业，如英国BP、英国壳牌、法国电力、美国埃克森美孚、挪威国家电力公司等早已开始碳业务布局和碳资产专业化管理，在制定减排目标、碳资产管理、碳资产赋能与服务、碳市场交易等方面已具有丰富实践经验。BP、壳牌等公司高度重视碳资产管理新机制的探索，将绿色低碳、可持续战略目标纳入企业发展战略和财务预算管理之中。如BP公司于1998年9月建立内部碳交易管理体系，量化目标是在2010年前将碳排放量在1990年碳排放基础上减少10%。为此，BP公司先后加入了欧洲碳排放交易体系以及澳大利亚、新西兰、美国等国家碳排放交易体系。国际大型能源企业一般采取集团层面统一制定绿色低碳战略和预算目标，设立专业化交易平台公司集中运作的碳资产管理、决策和执行的运行模式。在满足本公司内部履约需求外，还通过专业化碳资产管理运作获得额外收益。BP公司在子企业层面设立碳排放工作组和管理委员会，由合规策略、碳交易、财税、法律和信息系统建设等方面专家团队组成。其中，子企业具体负责温室气体的监测、报告、核查及其所在区域碳排放控制履约；总部则在碳减排解决方案、新技术及新合作模式、全球碳减排交易、安全及操作风险等方面为子企业及外部企业提供支持服务和咨询诊断等[8]。

国内部分中央和地方的大型能源企业，前期通过参与CDM项目开发和各地碳交易市场试点，在合规履约和市场交易等方面积累了一定经验，部分企业涉足碳金融等相关业务的探索和布局。中国海油能源发展股份有限公司已形成碳资产管理价值体系和业务链条，覆盖碳减排管理、碳项目认证、碳交易、碳金融、行业服务等业务。华能集团于2010年7月设立华能碳资产经营有限公司，相继出台温室气体减排管理办法、碳资产管理办法等规章制度，构建起碳资产管理制度体系以及集团公司—产业公司/区域公司—基层企业三级管理架构。2014年，该公司联合诺安基金创立了中国第一只经证监会备案的碳交易基金，规模为3 000万元人民币，并协助集团内企业开展了行业首单碳指标互换期权交易以及行业首单碳指标托管业务。为排放企业带来大额收益的同时，培育形成了涵盖能源、金融、商务和法律等相关背景的专业化、复合型、高水平的专业管理团队。

通过国际国内大型能源企业实践案例分析，企业层面的碳资产专业化管理包括但不限于：以落实“双碳”战略目标为前提，研究制定本企业碳达峰、碳中和的战略规划、顶层设计以及解决方案；研究制定相关管理制度体系以及考核评价和激励机制；逐步构建本企业的绿色投资融资体系和碳资产管理专业化平台公司，对节能增效项目、低碳、零碳和负碳项目开展投资与融资，组织节能增效、创新技术研发与推广应用；为控排企业碳排放权履约清缴提供管理与服务；在企业内部平衡调剂以及在国内、国际碳交易市场实施碳排放配额、自愿减排量的转让、购买等交易；制定企业降低排放控制履约成本、提高交易收益的综合服务方案；开展碳资产管理专业咨询和培训，提升子企业碳资产专业化管理能力，培养专业化管理人才队伍；开展碳盘查，形成企业碳排放核查报告、碳交易核算报告以及碳资产管理综合评价报告；建立碳盘查监测系统和管理信息系统。

与欧美国家相比，国内碳资产专业化管理发展还存在明显不足：对碳资产专业化管理的重要作用认识不足，碳资产管理专业化复合型人才缺乏；国内碳交易市场建设相对迟缓，政策法规不配套，交易品种不丰富，期货市场建设滞后，客观上制约了绿色金融和碳资产专业管理的创新发展。部分企业的碳资产专业化管理运行机制不健全，管理制度不完善，未充分纳入战略规划和财务预算约束条件之中，甚至至今未建立碳资产管理平台公司；现有的平台公司起步晚、规模小、基础薄弱，重交易创效轻基础管理建设，重短期运营轻总体战略规划，ESG投资评价体系尚未建立；重点行业碳盘查共性标准规范建设薄弱；重点企业碳盘查专业能力亟待提升，智能监测及核算数据系统有待完善。绿色减排降碳相关法律法规、标准规范亟待健全完善，碳资产管理涉及的支持政策亟待颁布实施。

2 加快夯实推进碳资产专业化管理基础体系建设

2.1 加快夯实推进规范的碳排放统计核算体系建设，持续提升碳盘查专业能力

碳资产专业化管理的重要基础在于碳排放统计核算的全面科学与准确。《行动方案》要求加强碳排放统计核算能力建设，深化核算方法研究，加快建立统一规范的碳排放统计核算体系。碳盘查是遵循一定方法，收集和计算企业在生产过程中各环节、各种方式直接或间接排放的各类温室气体，编制企业各类温室气体排放清单或碳盘查报告的碳资产管理工具[9]。重点行业、重点企业规范碳盘查、明晰碳足迹，需要健全完善碳盘查相关制度规范和行业共性标准。需要积极参与国际能效、低碳等标准的修订完善。重点企业需要分专业健全科学核算标准和量化数据记录规范管理，完善碳排放数据核查和产品碳足迹、项目碳足迹、区域碳足迹的核算，分析测算碳市场、行业内企业内的配额平衡和国家核证减排量（CCER）抵扣。在科学规范碳盘查算法、建立精准的碳盘查感知系统的前提下，做实做细全环节、全产品的温室气体排放数据记录、碳交易配额的管理以及企业最终核证减排量获得确认的全流程智能监测和数字化管理信息系统。

2.2 加快夯实推进ESG投资评价与决策管理体系建设

基于落实“双碳”战略目标的碳资产专业化管理的重要管理工具是基于ESG评价机制的绿色投融资评价与决策管理体系。ESG投资评价原则包括三方面，分别是环境、社会责任和公司治理。2004 年联合国全球契约组织首次提出ESG的概念；2017年联合国契约组织与全球报告倡议组织（GRI）共同发布了《可持续发展目标企业报告》，为监管机构和企业提供了详尽的ESG披露清单；为ESG评级机构提供了更丰富的指标框架，有助于ESG评级体系的规范化和升级[10]。

自2018年以来，国际会计准则理事会（ISAB）开始研究制定统一的、可比较的、具有强制执行力的国际环境ESG评价机制和披露准则。基于ESG评价，投资者可通过观测企业（被投资对象）ESG绩效，评估其投资行为和被投资对象在促进经济可持续发展、履行社会责任等方面的贡献。国际主要投资公司正逐步推出ESG投资产品。国际可持续发展准则委员会（ISSB）计划2022年底出台1套ESG披露准则，2024年起将要求上市公司过去1个会计年度按新准则进行ESG披露[11]。

ESG投资评价理念在全球范围内已经具有广泛影响力，逐渐受到各国政府、监管机构、国际主流资产管理机构的重视，绿色投资已经成为新趋势。重点企业的碳资产专业化管理，需要结合ESG评价对投资估值模型的假设、输入和输出项、基于模型所得出的ESG投资价值分析和资产配置策略，践行价值投资逻辑原则，建立与绿色低碳转型相适应的新一代资本投资逻辑和估值模型，摆脱传统产业投资惯性思维和路径依赖，为构建绿色投融资体系夯实评价与决策的管理基础。

2.3 加快夯实推进碳资产专业化管理的标准规范制度体系与考核评价体系建设

碳资产专业化管理是基于规范制度而运营的，其运营结果应当纳入绿色考核评价体系。《行动方案》明确要求构建有利于绿色低碳发展的法律体系。加快节能标准更新，修订能耗限额、产品设备能效强制性国家标准和工程建设标准，提高节能降碳要求。健全可再生能源标准体系，加快相关领域标准制定修订。

国家层面要加快制定包括《能源法》、CCER备案核查制度在内的相关法律法规，加快健全完善碳交易市场建设配套政策和制度，加强期货交易等市场产品创新。重点行业层面需要加快形成本行业、细分专业的碳排放核算、报告和核查的制度规范，构建重点产品、项目的全生命周期碳足迹标准体系以及减污降碳激励约束机制。重点企业层面需要加快完善碳资产专业化规范管理制度体系，可以按照试点先行、科学评价、激励有序、约束有效的原则，依托碳资产专业化管理平台公司积极构建企业节能咨询、诊断设计、投资融资、改造托管的“一站式”综合服务模式，引导碳资产专业化管理实现高质量发展。

3 展望与思考

1）第一阶段：在2025年左右，形成市场化、规范化的绿色投融资管理体系，持续强化碳资产管理专业化复合型人才队伍建设。

着力构建重点行业、重点企业层面的碳资产专业化管理机制和专业化管理平台公司；结合ESG评价体系建立与绿色低碳转型相适应的新一代资本投资逻辑和估值模型，形成绿色投融资管理体系，充分运用绿色信贷、绿色债券等政策性工具以及碳金融产品和衍生工具；着力吸引各类资本设立碳基金（母基金），针对不同领域不同项目设立若干子基金，通过市场化融资带动碳技术创新突破和碳制造产业孵化转化；着力建设碳交易市场；强化碳资产管理专业化复合型骨干人才队伍建设，为重点行业、重点企业落实“双碳”战略目标提供资本金融解决方案。

2）第二阶段：在2030年左右，持续加大对碳技术创新孵化项目的投资，培育形成碳捕集、利用与封存（CCUS）产业链，为碳达峰提供绿色投资有效支持和绿色金融服务有效支撑。

CCUS作为大规模的温室气体减排技术，受到越来越多国家和企业的重视。欧洲石油公司将CCUS视为实现“2050净零排放”承诺的必须途径之一。BP公司牵头实施的Teesside项目，计划到2030年捕集并封存二氧化碳1 000万吨，建设英国第一个零碳工业区；雪佛龙牵头实施的澳大利亚高更项目于2019年8月开始封存二氧化碳，预计满负荷生产时年封存量达到400万吨，是目前世界上最大的地质封存项目[12]。油气行业气候倡议组织（OGCI）于2016年设立了10亿美元的气候投资基金，将总投资的50%用于开展CCUS技术研究和示范工程，2020年OGCI发布了全球首个《二氧化碳封存资源目录》，评价表明全球二氧化碳埋存潜力为12.267亿吨。国际能源署（IEA）在2050年全球能源系统净零排放情景下预测，2030年全球二氧化碳捕集量为16.7亿吨/年[13]。

CCUS产业化发展也面临诸多因素制约。CCUS项目成本高昂，现有技术条件下煤电示范项目安装碳捕集装置后，捕集1吨二氧化碳将额外增加140～600元的运行成本。碳捕集与封存（CCS）开发方面的服务支出将在未来10年中飙升，并伴随着安全和环境风险等问题。国外一般要求二氧化碳地质封存不低于200年[14]。

重点企业依托碳资产专业化管理平台推进CCUS产业链建设，一是有利于充分争取国家政策扶持并推动新技术税收优惠、绿色信贷支持、土地优惠政策以及减免二氧化碳气驱强化采油（CO2-EOR）项目石油特别收益金等鼓励政策落实。二是有利于积极推进CCUS纳入CCER的标准，推动重点行业、重点企业CCUS碳减排量认定以及CCUS项目形成的CCER优先纳入国内碳排放权交易市场进行交易，为培育CCUS产业链提供绿色金融服务支撑。三是运用绿色投融资体系为CCUS低浓度点源二氧化碳捕集技术、埋存与驱油提高采收率技术（CCS-EOR）等关键核心技术攻关创新项目投资孵化，为培育CCUS产业链提供绿色信贷、绿色债券、碳基金等资本支持。

3）第三阶段：在2050年左右，打造以碳纤维复合材料（CFRP）、石墨烯等新一代复合材料为核心的绿色制造产业集群，为碳中和转型创新发展打造新增长点。

碳中和目标下的净零排放经济愿景必须解决碳的利用。碳正在成为21世纪的主导性先进材料[15]。以碳为主要原料的、以CFRP、石墨烯等新一代复合材料作为21世纪最具应用前景的新材料，将引发新一轮高端制造产业革命，其所形成的绿色制造产业集群将成为未来绿色转型发展的新增长点。

CFRP发展面临着高质量的树脂基材缺乏；碳化炉、石墨化炉等关键设备、核心技术亟待研发突破；受到欧美国家出口管制和技术封锁，用于配套生产的核心设备国产化率不足，难以规模化量产，成本居高不下等发展瓶颈问题[16]。国内石墨烯产业化规模化发展也面临着关键技术难突破；企业规模小，研发实力弱，产业竞争力不足；随着高端应用需求日益增长，对人才、科技创新和配套资金等要求也随之提高，发展压力增大；叠加当前国内国际环境不确定性因素显著增多，企业生产和进出口受到影响，面临资金短缺、供应链安全等突出问题[17]。

重点企业依托碳资产专业化管理平台公司以及绿色投融资体系，充分运用碳基金以及绿色信贷、绿色债券等管理工具，吸引各类资本参与CFRP、石墨烯高端项目开发和股权并购；ESG投资支持关键核心技术攻关、原创性科技成果突破和孵化转化；推进重点新材料首批次应用保险补偿等扶持政策落地；孵化培育具备条件的碳技术、绿色制造等项目公司上市融资、挂牌融资和再融资可持续支撑绿色制造产业集群项目建设运营。碳资产专业化管理未来将以市场化新机制有力推动碳的化工利用与产业化、高端化发展，不断做强做大零碳、负碳产业集群，助力落实“双碳”战略目标持续发挥更加重要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