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英动物谚语的概念隐喻对比分析

◎韩 静

（四川大学文学与新闻学院 四川 成都 610207）

一、引言

Lakoff和Johnson在《我们赖以生存的隐喻》一书中对隐喻的概念和本质作了全新的阐释，指出隐喻不仅存在于语言中，也存在于人类的思维当中；隐喻本质上是深层次的思维现象，因为人类的概念系统就是建立在隐喻之上的。两位学者进一步指出语言中的隐喻只是一种表层现象，而隐藏于人类概念系统中的概念隐喻才是促使隐喻生成并由深层结构转化为表层结构的真正原因。孙毅、高亚莉（2013）认为动物隐喻是跨概念的映射，动物（源域）的特征映射到了人（靶域）的身上，人们用易懂的、较低层级的动物的特征和行为来感知较高层级的人类特征和行为。

谚语是广泛流传于民间的言简意赅的短语，用通俗的话表达出深刻的道理，反映了人们的生活实践。就隐喻的角度来说，谚语分为隐喻型谚语和非隐喻型谚语。隐喻型谚语指的是承载或蕴含隐喻形式或意义的谚语单位；非隐喻型谚语是指不存在隐喻形式或意义的谚语单位，仅通过直白的话语来陈述某些自然现象、社会真理或生活常识等。在汉英动物类谚语中存在大量的隐喻型谚语，人们把动物作为源域的主体形象，将动物的本性映射到人类自身，揭示人性的特点、人类社会的现象等。本文从概念隐喻的角度出发，以《英语经典谚语》和《汉语谚语词典》作为基础语料，讨论汉英动物类隐喻型谚语的共性和差异，以及其背后所体现的两国文化的异同点。

二、隐喻含义相似的谚语

世界上的事物是客观存在的，人们根据相似的经验对客观事物会产生相同隐喻解读，同种动物存在相同的特性，那么汉英动物谚语中相同的动物源域会产生相类似的目标域。正如刘凤贤（2012）提出由于各民族对客观世界有着类似的看法和感受，所以，不同民族的语言隐喻呈现出跨文化的相似性。在语料中，英语和汉语动物谚语中隐喻含义相似的有关于狐狸、狼、驴、羊、蛇和鼠的谚语。

（一）关于“狐狸”的谚语

1.狐狸喻虚伪狡猾的人

通过语料对比发现，汉英谚语中都存在“虚伪狡猾的人是狐狸”的概念隐喻模式。这是基于人们对狐狸天性的认知，“狡猾多疑”是人们对狐狸品性的共同认知。因此在汉语和英语中将狐狸与人之间的这种相似的品质进行联结，体现在汉英的隐喻型谚语中。

（1）狐鼠凭城，难为功狗。

（2）The fox may grow gray,but never good.

在东西方，狐狸都是以狡猾、奸诈、诡计多端的形象出现，常做一些偷东西的事情。如上例（1）中“狐鼠”喻指狡诈小人，以狐狸为源域，凸显目标域凭借强大的靠山作保护的特点；例（2）中“The fox”喻指那些狡猾且本性难易的人。

在汉英中，人们在对狐狸的形态特点和习性进行认知加工的过程中，所产生的隐喻表达并不都是贬义，还存在褒义的表达。语料中，“狐狸”在汉英谚语中存在褒义的隐喻映射，汉语中有：狐狸喻好的事物和狐狸喻思乡之情感；英语中有：狐狸喻聪明的行为。

2.狐狸喻好的事物

（3）狐皮红的好，话儿真的好。

例（3）以狐狸的皮毛作为源域，聚焦于狐狸的皮要红的才珍贵这一特点，来凸显讲真话的重要性。

3.狐狸喻思乡之情

（4）狐死首丘，豹死首山。

例（4）以狐狸死的时候总是面对着出生时的山丘，豹死的时候总是面对出生时的山岗，来隐喻人们对故乡的思念。

4.狐狸喻聪明的行为

（5）Fox is not caught twice in the same snare.

（6）If the lion's skin can not, the fox's shall.狐狸虽然狡猾，但是在具体的生活环境中，这种狡猾能够避免一些坏事的发生，人们认为这也是一种聪明的体现。例（5）以狐狸不会两次落入同一个陷阱来隐喻不能在同一个地方跌倒两次；例（6）用披狮子皮不行，就披狐狸皮来隐喻如果不能通过力量获得某物，就必须得计取。

（二）关于“蛇”的谚语

1.蛇喻邪恶歹毒的人

（7）当面笑呵呵，背后毒蛇窝。

蛇这一动物在汉英两种文化中代表的是邪恶、阴险。从蛇的外形以及冷血动物的性质，人们赋予了其阴险毒辣的特点。汉语谚语中，蛇是人们唯恐避之不及的动物，汉语中蛇的阴险歹毒的特点也映射到人的身上，如“蛇蝎小人”“蛇蝎心肠”等等，例（7）也说明这一特点，其形容的是人表面和善，但实际上心非常的狠毒。

2.蛇喻危险的事物

（8）Take heed of the snake in the grass.

在西方《圣经》中，蛇诱骗亚当和夏娃吞食禁果，最终使二人遭到了上帝的惩罚。在英语的谚语中，我们也可以看到蛇代表了一种潜在的危险，例（8）表示的是要对潜在的危险的人和事要提高警惕。

语料中，汉英隐喻型动物谚语目标域指人的有关于“狼、驴、羊、鼠”的谚语，具体分析如下：

（三）关于“狼”的谚语

“狼”在汉英谚语中的隐喻集中于目标域指人这一方面，即狼喻残暴、凶狠的人。

（9）可怜狼的牧人，羊群不会增多。

（10）狼走千里吃人。

（11）A thief knows a thief, as a wolf knows a wolf.

（12） It is a silly sheep that goes to the wolf to confess.

就狼本身来说，狼是一种群居动物，十分团结，很少各自为战，并且十分勇敢，不畏惧死亡，但是狼捕杀猎物时的凶残、血腥以及贪婪令人们印象深刻，人们无形中放大了这些特点，形成对狼的典型的认知。通过上面的例子，英汉谚语中“狼”作为源域,人们赋予了其凶狠狡诈的意义，映射到人的身上也是这种负面的形象。

（四）关于“驴”的谚语

（13）懒驴上磨屎尿多。

（14）A donkey looks beautiful to a donkey.

“驴”在汉英中都是一个不讨喜的动物，代表的是愚蠢和懒惰。在英语中，人们用“He is an absolute donkey”的表达来形容一个人愚蠢固执，正如同汉语中的“倔驴、蠢驴”的表达。

（五）关于“羊”的谚语

（15）羊入虎口，有去无回。

（16）The lone sheep is in danger of the wolf.

在汉英两种文化中，羊都是温顺的形象。西方人用羊羔来自喻，也是因为他们赋予了羊纯洁无暇、不挑衅并且有宽容性的品质。在中国的文化中，羊代表“吉祥”，象征财富同时羊又处于较低的地位中，是被捕杀的对象。人们用羊来代表处于弱势地位的人，用羊的特点来映射人的怯弱、恭顺等。如例（15）喻指如果弱小者不考虑自己的力量去冒犯强大的敌人，是不会有好结果的。例（16）喻指力量弱小的人单打独斗就会有危险。我们需要注意到英文中关于sheep的谚语多包含褒义色彩，但是关于goat（山羊）映射多是贬义，如Separate the sheep from the goats.

（六）关于“鼠”的谚语

老鼠在汉语和英语中，多数情况下隐含的是“胆小、目光短浅”等意义，如汉语中的“鼠目寸光、胆小如鼠”，英语中的“smell a rat”表示怀疑情况不妙。但是在语料中，发现汉英谚语中“鼠”的隐喻除了表达贬义，人们还赋予了“鼠”褒义的隐喻概念。

1.鼠喻品行不端、胆小的人

（17）老鼠再大也怕猫。

（18）Man or mouse.

例（17）喻指违反法律的人就算权势再大，也逃不过法律的制裁。例（18）通过老鼠和人的对比来喻指不同的人。

2.鼠喻勇敢坚毅的人

（19）鼷鼠杀象，蜈蚣杀龙。

（20）A mouse in time may bite in two a cable.

例（19）表示小家鼠也能杀死大象，蜈蚣也能斗得过巨龙。这一谚语隐含的是弱小者也能打败比自己强大的对手。例（20）的意义是老鼠不断地咬绳子，绳子最终会变成两截，隐含只要不断努力，就一定会有所收获。虽然这类谚语的数量较少，但也能从中了解到在汉英两种语言中，人们并没有完全赋予“鼠”这一动物以贬义，甚至都赋予了其积极意义，鼠不仅能代表阴险歹毒，也能是勇敢和毅力的代表。

三、隐喻含义不同的谚语

在汉英中，人们会因为民族文化、社会生产方式等方面的差异赋予动物不同的隐含意义，语料中较为突出的是关于“狗”“牛”的谚语。

（一）关于“狗”的谚语

1.汉英谚语中“狗”共有的隐喻映射

（21）人串门子惹是非，狗串门子挨棒捶。

（22）A dog in the manger.

狗在汉英两种文化中都是经常出现在人们家庭生活中的，其与人们的关系密切。在中国的文化中，狗一般都带有贬义的色彩，比如常说“狗仗人势、狐朋狗友”等等。相反，西方文化中，狗是家庭的成员，一般人们不会用贬义的表达。但是，我们发现在英语谚语中还有映射贬义的。当然，含有贬义的表达中英语中是较少的，一般都是褒义的。例（21）虽然前面一句已经出现了目标域，但用“狗”这一源域进一步强调人不要到处串门游闲。例（22）出自《伊索寓言》，说的是一只狗睡在装着饲料的马槽里，半夜马要吃草时，它却对着马又叫又咬。“a dog”作为源域映射出生活中那些东西对自己无用却还是要据为己有的人。

2.汉语动物谚语中特有的“狗”隐喻映射

（23）人多力量强，狗多咬死狼。

在汉语中，狗可以用来映射团结，例（23）喻指人多力量就变强，团结一心战胜困难，就像狗多就能咬死比它们强大凶狠的狼一样。

3.英语动物谚语中特有的“狗”隐喻映射

（24）Every dog is a lion at home.

上文说到，“鼠”在英语谚语中有映射目光短浅的例子，“狗”在英语动物谚语中同样有这样的隐喻，例（24）喻指人无知又狂妄自大，类似“夜郎自大”。

（二）关于“牛”的谚语

1.汉语动物谚语中特有的“牛”的隐喻映射

（25）牛不耕地不知苦。

（26）要牵就牵牛鼻子。

中国是农业大国，牛在农耕经济中有着重要的作用，牛的力气大，帮助人耕作，解放人的体力，是生产力的象征。因此，在人们十分敬牛。与此同时，牛的其他器官也常用来表达一些隐喻意义。例（26）“牛鼻子”映射事物最重要、最关键的部分，以此来表达人做事要抓住影响大局的关键。因此，牛可以喻指勤劳的品质和关键的事物。

2.英语动物谚语中特有的“牛”的隐喻映射

（27）Bring a cow to the hall,and she will run to the byre again.

（28） A cow does not know what her tail is worth until she has lost it.

相反，在英语谚语中并没有把牛力气大的特点映射到人的身上，反而体现了牛固执、不懂珍惜的特点。例（27）表达的是人不是抬举；例（28）表达的是人失去之后才知道珍惜。

四、动物概念隐喻共性和差异的成因

（一）认知共性

动物与人类共存与世界，人类通过了解动物的特点、习性等方面的内容，并且结合自身其他的经验将动物的某一特征所表达的抽象意义反映到语言中。不同的民族，人们的基本认知是一样的，思维以及体验的存在共性。因此，反映动物本质属性的概念隐喻也就会有共同之处了。不同地域的狐狸、狼、驴、羊、蛇和鼠等动物，从外形和习性上来说基本存在共性，反映到汉英谚语中的相同的隐喻。因此，虽然汉英两个民族思维方式、角度、过程等方面都存在差异，但由于客观性和人类身体构造和感官的一致性，人类所呈现出来的隐喻认知就存在跨语言的共性了。

（二）地理环境

地理环境是形成隐喻差异的原因之一。中国的地理环境以陆地为主，是典型的农耕文化，牛就成了最重要的生产工具，在谚语中人们就把牛力气大的特点映射到人的身上；而英国是典型的海洋文化，就出现了关于“鱼”的表达，英语中用“fish”来表示各种不同的人，如“a cold fish”表示性情冷淡的人；“a big fish”表示大人物等。

（三）价值观念

价值观念是人类在社会环境中形成的对整个世界的观念，包括人与自然的关系、观念、道德标准等等。不同的民族有不同的价值观念，这些不同的价值观念反映在语言之中。汉英谚语中，关于“狗”“牛”的谚语，反映出了两个民族的价值观念的差异。例如，汉族先民以渔猎为主要的生存方式，狗占有重要的生产地位，但随着生产方式的改变，牛作为了主要的生产工具，地位上升，狗更多地充当看门守家的作用。随着人们的使用，“狗”更多地映射卑贱、谄媚、无耻等意义。相反，在英美国家中，人们认为狗不但可以帮助人类发现和捕获猎物，而且对主人十分忠心，陪伴左右，是家庭中的一员。

五、结语

本文从概念隐喻的角度出发结合语料分析了汉英动物谚语的异同，由于动物本身特点相同之处以及人类认知共性，英汉两个民族对“狐狸、狼、驴、羊、蛇和鼠”有着较为相似的认知，但是由于各民族所处的环境、价值观念不同等方面，英汉两个民族对“狗、牛”有着不同的认识。最后，本文所搜集的语料还不够全面，还需要更多的语料来支撑，如中国文化中的“虎”和西方文化中的“狮”有着相同的目标域,在各自的文化中代表勇猛、威严,但我们在谚语中却未发现相关的隐喻关联，这还需要扩大语料范围。此外，对于汉英动物谚语隐喻的不同还需要深入探讨其原因以及其背后反映出的文化差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