企业终身教育政策制定的思考

吴 峰，张懿丹

企业终身教育政策制定的思考

吴 峰，张懿丹

（北京大学 教育学院，北京 100871）

从党的十六大到党的十九大，“终身学习”“学习型社会”这两个关键词频繁地出现在党的代表大会报告中。特别是在党的十九届四中全会报告中，对我国教育工作提出了新的时代要求：“构建服务全民终身学习的教育体系”。[1]可见，终身教育成为了我国的基本国策之一。企业终身教育是我国终身教育体系的重要组成部分，新时期下，企业终身教育具有高度的必要性和紧迫性。在信息技术时代，知识生产爆炸性增长，知识更新速度大大加快，企业岗位对员工的胜任能力要求不断提高，因此每一位员工都需要不断地学习，与时俱进，以保持其核心竞争力，从而保持组织的竞争力。对于我国企业来说，终身教育更加具有特殊的重要意义。虽然我国的人力资源数量全世界第一，但是我国的人力资源平均质量水平还远远不够，由欧洲工商管理学院等机构联合发布的2019全球人才竞争力指数报告显示，我国的人才竞争力排名第49位，这与我国的大国地位极不相称。[2]

当前，我国正处于民族复兴的关键时期，正处于经济转型的重要窗口，正面临着越来越激烈的国际竞争，人力资源是制约我国发展的关键性瓶颈。而企业终身教育可以提高员工的知识与技能，从而能有效地提升我国人力资源质量整体水平。在我国终身教育政策的制定中，需要充分考虑到企业终身教育的重要性角色。

企业终身教育是由企业教育培训部门来组织实施的。有种观点认为，既然企业终身教育能够促进企业人力资源水平提升并且最终能提升企业绩效，那么，企业从趋利的角度出发必然愿意开展终身教育，这样就无需进行政策干预，让企业自主开展终身教育就好。这种观点有局限性，是只见树木不见森林、缺乏系统论的观点。即使企业从趋利的角度开展员工终身教育，但是仍然会存在大量的教育机会不公平问题。如果每个企业的终身教育工作都是内部封闭的，那么我国企业终身教育的整体工作就是一个个零散的孤岛，与终身教育体系构建的理念相差甚远。另外，企业终身教育资源在跨企业之间的流动障碍一直是影响教育资源利用效率的主要因素，需要政策去破解这些难题。因此，为推动企业终身教育的发展，相关的政策制定势在必行。

目前，终身教育、终身学习已经成为了全球所普遍接受的理念，美国等许多国家制定了终身教育方面的法律。近20年来，我国的终身教育事业无论是理论探讨还是实践创新，进展都很快，上海市、福建省等先后颁布了地方性终身学习条例，我国的终身教育立法目前也正在研究与酝酿之中。我国企业终身教育为我国人才资源发展做出了很大贡献。在制定企业终身教育政策时，建议充分考虑下面一些问题。

一、企业终身教育的机会公平

（一）核心与非核心员工的教育机会公平性

按照社会学的二八定律，一个组织的80%绩效可能是由20%的人创造的，这些20%的人群一般是指组织的高级管理人员和高级技术人员。因此，在教育资源有限，譬如缺乏经费、场地不足的情况下，教育资源往往优先倾斜于20%的这批人，因此一线员工、弱势群体就可能没有接受终身教育的机会。终身教育理念认为，教育与学习是每一个人的权利。党的代表大会报告也要求：“形成全民学习、终身学习的学习型社会”，终身教育需要面向全民，面向每一个员工。因此，需要寻求政策制度设计，保障全体员工包括一线员工与弱势群体的学习机会。鼓励开展基于工作场所的非正式学习活动，创建学习型企业，使得由于资源有限而没有机会参加正式教育培训的员工具有参加各种非正式学习活动的机会，也是促进终身教育机会公平的有效方法。

（二）国有、非国有企业的教育机会公平性

根据我们国家的相关制度，国有企业的教育培训经费按照全体员工年度工资总额的1.5%- 2.5%比例拨付专款专用。但是，对于非国有企业，譬如民营企业没有相关的制度要求。教育经费缺乏是非国有企业开展教育培训的困境，因此在政策制定上，需要鼓励或者要求非国有企业比照国有企业的教育培训经费的比例进行拨付。

（三）大企业与小企业的教育机会公平性

大企业经费较充裕，而一些小企业处于发展前期，忽视教育培训，造成职工终身教育的缺失，这类小企业在我国的数量巨大，导致大量的人群没有终身教育的机会。因此，帮助非国有企业、小企业开展终身教育，是摆在政府面前的一项重要课题，政府需要提供基本的教育培训资源，担负起这些企业的终身教育职能。政府可以采取补贴的方式，或者采用教育券的方式，促进国有大企业与小企业之间的教育资源流动。另外，我国社保基金中的失业基金有大量的存余，可以进行有效利用，服务于我国企业的终身教育。

二、企业终身教育的专业性与学科建设

企业中开展终身教育培训是一项专业性强的工作，但是在调研中发现，从事企业终身教育的工作者的专业水平不足。很长一段时期以来，我国企业对于教育培训的重视程度不够，认为企业教育培训可有可无，有的企业甚至认为教育培训是一项休闲性福利，有的企业将一些闲散人员、待退休人员调入到教育培训部门养老，这些狭隘的观念造成了对企业教育培训的专业性的忽视，对企业教育培训工作带来负面影响。一些企业教育培训部门由于缺乏自身的专业性，教育培训项目不能够匹配业务部门的需求，教育培训工作靠“发红头文件”“走关系”“请帮忙”，这些都会造成企业管理层及业务部门对教育培训工作重视程度的下降。学校教育中，教师的专业水平是学校教育质量的保障。企业教育中，教育培训工作者的专业水平是企业终身教育质量的保障。如果其质量低下，不仅没效果，而且耽误员工的工作时间，容易引起业务部门的不满。因此，提高企业终身教育质量以及提升企业终身教育工作者的专业性水平具有时代的迫切性。

企业终身教育在专业设置上是一个学科领域，其专业名称一般称呼为人力资源开发，在美国的大学中，这个专业一般设置在教育学院之下。这个专业的主要课程有：教育理论与成人教育理论、学习科学与技术、绩效改进技术、教学设计、学习环境与方法、互联网教育、学习测量与评估、学习项目管理、知识管理、人才管理等等。目前我国高校的教育学院中少有开设这类专业，我国缺乏对企业终身教育工作者的专业人才培养。然而，我国企业中从事终身教育的工作者数量众多，譬如，中国建设银行从事教育培训专职工作者就超过了500人。现在以及可预见的未来，我国企业终身教育工作亟需大量的专业性人才，因此需要教育行政管理部门高度重视学科建设，基于高校教育学院加强人力资源开发专业的学科建设，以适应急剧扩大的需求，实现党和国家提出的“加强终身学习、实现学习型社会”的这一伟大目标。对于目前正在从事企业终身教育的工作者，可以采取类似于教师教育“国培计划”的工程，开展继续教育，推动高质量的企业终身教育师资的建设。

三、企业终身教育的地位

（一）企业终身教育在我国教育体系中的地位

目前企业教育培训工作处于各自为政的状态，也就是各个企业独立开展，政府的行政统筹管理弱化，这也说明了企业终身教育在我国教育体系中处境尴尬。按照舒尔茨的人力资本理论，与学校教育一样，企业教育培训是人力资本形成的最重要组成部分。企业终身教育面向的对象是数量巨大的劳动者，它对我国的社会经济生产有直接的促进作用。因此，教育行政管理部门需要加大对企业终身教育的重视程度。

（二）企业终身教育部门在企业中的地位

工作与学习之间矛盾冲突以及由于教育培训效果难以量化等原因，导致企业终身教育部门在企业中处于弱势，教育培训工作开展艰难。为了破解这个难题，并且受国际上企业终身教育实践的影响，我国一些企业特别是一些大型企业，在原有的教育培训部门的基础之上成立了企业大学，譬如中国电信集团培训中心在2008年升级成立为中国电信学院，等等。在本世纪初我国企业的这个现象很普遍，有的企业大学也称呼为企业学院、企业人才开发院。企业大学是一个专有名词，在20世纪五、六十年代国际上就有出现，随着终身学习运动的兴起以及许多国家关于终身学习立法的推进，企业大学的设立在20世纪八、九十年代在国际上很流行。企业大学的成立，一定程度上体现了企业对于终身教育的高度重视，对于提升我国的人力资源质量水平具有战略性价值。企业大学校长一般由企业高层兼任，在我国的企业大学中一半的企业大学校长由企业董事长兼任。[3]这种做法突出了教育培训部门在企业中的位置，便于教育培训部门整合资源。因此建议国家鼓励企业大学的出现，但是规范其名称，对于为企业员工的终身教育服务的、不从事营利性的企业终身教育部门，允许其使用企业大学这个专有名词，而对于从事盈利性的教育培训公司盗名类虚假企业大学，则限制其使用企业大学这个专有名词。

四、资源共享与产教融合

目前各企业的终身教育部门都有独有的教育资源，譬如自己开发的课件、企业自有的优秀讲师等，大型企业在这方面的资源储备会更多。但是目前没有面向外部进行资源共享的政策机制，这些资源仅限于企业内部使用，不能分享到社会。我国区域经济发展很不平衡，发达地区、大城市的企业集中，企业总部经济的特征也比较显著，教育资源多，而西部地区、小城市的企业教育资源匮乏。因此需要促进教育培训资源在发达地区与不发达地区之间、大城市与小城市之间的共享，否则会出现发达地区和大城市的资源过剩，而不发达地区、小城市的资源严重不足的现象。当前，我国大量的小型企业开展教育培训工作很困难，一个重要的原因是小型企业教育资源匮乏，教育资源的质量不高。因此，建立同一行业的教育资源共享机制，实现大型企业与众多的小型企业之间的终身教育资源共享，是非常有必要的。这就需要政府部门进行相关的政策设计，干预与调节企业教育资源的共享与流动。

我国正在大力推进产教融合，如果能很好地解决企业教育资源的外部共享问题，就能将这些宝贵的企业教育资源提供给职业院校的学生进行学习，从而有效地推进产教融合。我国有不少大型企业正在开发MOOC课程，譬如华为公司目前开发了200多门MOOC课程，这些MOOC课程的知识是来源于企业自有的核心知识，具有重要的价值。目前这些基于互联网络的MOOC课程只能供企业内部的教育培训使用，如果能建立一个全国互联的面向企业的MOOC共享平台，同时建立相应的共享机制，这样就能将数以万计的来自各个企业的在线课程分享出来，职业院校学生就能及时地学习到企业的第一手核心知识，打通制约产教融合的关键瓶颈。

五、企业教育信息化

企业教育信息化是基于互联网信息技术方式、面向企业员工的教育培训。目前一些大中型企业开展了在线教育，这是企业教育信息化的主要形式。互联网信息技术对于企业终身教育带来了很大的机遇与变革，与面授方式相比较，基于互联网的教育培训具有如下基本特征。首先，任何人都可以随时实地学习。这就是通常所说的3A特征，Anyone、Anywhere、Anytime，学习时间与学习空间是分开的。其次，学习资源可以无限共享。互联网下学习资源可以实现多人共享，一个学习者的学习不影响其他学习者的同时在线学习，学习资源也可以无限复制。在线教育形式对企业的教育培训带来的机遇是巨大的，它降低了企业教育培训的成本、提高了员工培训覆盖率、解决了学习与工作之间的时间冲突、实现了员工个性化学习与按岗学习。[4]

近年来在线教育在我国大型企业的教育培训中得到广泛应用，但是小型企业开展的少些。究其原因在于互联网经济的根本特征，也就是，互联网产品的边际成本很低，接近于零。对于在线教育来说，每额外增加一个在线学习者，对于总的投入成本没有影响。但是，企业在线教育的前期建设成本较高，也就是门槛较高。因此，对于人数众多的大型企业来说，在线教育的人均成本就很低，投入产出比很高；而对于员工数量少的企业来说，在线教育的人均成本就很高，投入产出比低，这样导致大量的小型企业无法自主开展在线教育，因此需要政府高度关注大量的小企业的教育信息化工作，制定相关教育信息化政策扶持小企业的在线教育发展。

企业教育信息化使得企业教育的管理工作、员工的终身学习记录档案、学分成果认证变得越来越容易。终身学习体系最重要的特征就是各级各类教育——正规教育、非正规教育和非正式学习等的整合、沟通与衔接，这也是今后我国完善终身学习体系的主要任务。[5]企业教育信息化使得打通企业教育与各种类型的其他教育之间的学分互换与认证成为可能，使得终身学习立交桥的构建成为可能。因此，需要高度重视企业教育信息化工作，但是在教育行政部门颁发的各类全国性的教育信息化文件中，譬如2018年4月发布的《教育信息化2.0行动计划》及2021年颁布的《关于加强新时代教育管理信息化工作的通知》，都是针对学校教育而言。教育行政部门对于教育信息化的统筹管理不够，企业教育信息化成为一个个孤岛。因此，需要教育行政部门在制定教育信息化政策时，充分考虑到全局性。

六、企业教育顾问资格与教育工作者的职业发展

从事企业终身教育培训职业是一项专业性强的工作，其中教育培训部门实际负责人的角色非常关键，他的知识与能力决定企业终身教育质量的好坏。从一些调查来看，有一些企业教育部门负责人对企业教育的理解不足，知识储备不够，执行力不强，原因在于他的专业胜任能力不够。企业教育负责人是一个特殊的岗位，国外有不少关于这个岗位能力的专门性要求，在国外一些研究与实践中称呼这个岗位为首席学习官。因此，有必要针对这个岗位设计一个国家准入资格，譬如仿效教师资格制度或者国家企业法律顾问的制度，设置国家企业教育顾问资格。只有掌握相应的知识与技能，才能获取准入门槛。[6]

理顺企业终身教育工作者的职业发展，保持他们工作积极性，是发展企业终身教育的关键。调查发现，目前企业终身教育工作者的专业技术职称评定受限。企业中没有教育教师类的职称通道，导致他们只能申报工程类的职称晋升通道。企业终身教育与企业工程的专业差距很大，企业对于工程岗位职称评定的要求也不一样，因此，在多人竞争的情况下，企业终身教育工作者明显处于劣势。因此，需要教育行政部门在制定相关政策时，充分考虑到企业教育工作者的职业特征与职业生涯发展，这样有利于终身教育队伍建设，有利于我国终身教育事业的发展。

企业终身教育还存在一些别的问题，譬如教育数据难以统计，使得对于企业终身教育的宏观现状难以把握。教育行政部门对于企业终身教育的管理缺乏实际抓手，等等。在未来的政策制定中，需要面向终身教育的未来，基于企业终身教育存在的实际问题，逐步破解这些难题，构建一个有利于企业终身教育发展的新时代局面。

总之，我国企业终身教育形势较好，但也需要一些政策性干预促进其更好发展，目前我国教育行政部门制定的诸多教育政策基本是以学校教育为对象的，这与党的十九届四中全会提出的“构建服务全民终身学习的教育体系”要求有一定的差距。企业是社会经济的组成单元，企业终身教育能直接地促进生产力的提升，促进我国经济的发展。因此，我国终身教育体系的建设、终身教育的立法工作应当高度重视企业终身教育。

［1］ 中国新闻网. 中共中央关于坚持和完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制度 推进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若干重大问题的决定[EB/OL]. (2019-11-05). https: //www. chinanews. com. cn/gn/8999040. shtml.

［2］ The Business School for the World. The Global Talent Competitiveness Index 2019[EB/OL]. （2019-01-21）https://www.insead.edu/sites/default/files/assets/dept/ globalindices/docs/GTCI-2019-Report. pdf.

［3］ 吴峰. 企业大学: 当代终身教育的创新[J]. 北京大学教育评论, 2016, 14(3): 163-174.

［4］ 江凤娟, 吴峰. 互联网红利与我国人力资源跨越式发展[J]. 教育研究, 2018, 39(12): 118-126.

［5］ 韩民. 终身学习体系概念研究[J]. 宁波大学学报: 教育科学版, 2019, 41(6): 42-48.

［6］ 李明华. 教育变革的新职业: 学习工程师——美国麻省理工学院最新研究报告评述[J]. 开放教育研究, 2016, 22(3): 24-36.

吴峰（1972-），男，湖北黄冈人，教授/博士/博士生导师，研究方向：人力资源开发、终身教育。

（责任编辑 周 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