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茹一 李秋芬 黄培 方揆 赖孟超 孙洁,3(指导)
1.浙江中医药大学附属第三医院 杭州 310053 2.杭州市中医院3.浙江中医药大学第一临床医学院王坤根名中医工作室
淋证是以小便频数短涩、淋沥涩痛、欲出未尽、小腹拘急或痛引腰腹为主症的疾患[1]。 据其临证表现,可与现代医学的泌尿系感染、尿路结石、急慢性前列腺炎、尿道综合征等病症相参,属临床常见病、多发病。 西医多用抗生素治疗,稍服即缓,久服少效,不治其本。 中医从整体辨证角度出发, 既治病之本,又缓病之急,不良反应少,复发率较低,临床应用无往不宜。
孙洁副教授为浙江中医药大学副教授、硕士研究生导师,浙江省中青年名中医,从事医、教、研工作二十余年,临证宗于经典,尤重《内经》,善于针药并用治疗男科、泌尿系统疾患,运用“行气法”治疗淋证见解独到。 笔者有幸随师侍诊,现将其运用“行气法”治疗淋证的经验介绍如下。
《素问·六元正纪大论》中始见淋之名,“凡此阳明司天之政……小便黄赤, 甚则淋”。 《诸病源侯论》载“诸淋者,由肾虚而膀胱热故也”[2],提出淋证的病位在肾与膀胱,基本病机为湿热蕴结下焦,肾与膀胱气化不利,故古代医家多据此以“调补肾气,清泻下焦邪热”为治疗大法[3]。 现代医家则以“实则清利,虚则补益”为基本治则。
孙师认为,膀胱气化,将水液之浊者排出身外,是为尿液。 尿液的形成和排泄都与气机通畅密切相关,一切病因引起的排尿异常,最终都可归于膀胱气化异常所致。 《素问·灵兰秘典论》曰:“膀胱者,州都之官,津液藏焉,气化则能出矣。 ”膀胱受肺及小肠所传之津液而藏之,经气化而分清浊,其浊中之清者上而为气、为汗,浊中之浊者出而为溺。 正如《灵枢·五癃津液别》指出:“天寒衣薄,则为溺与气,天热衣厚则为汗。”可见尿液的形成,实与膀胱的“气化而出”密切相关。 若膀胱失于气化,或气化而不能出,则必见排尿异常,而为淋证。 历代医家对于膀胱失于气化引起的淋证讨论较多,而对于气化不出则论之较少。 诸如痰湿、水饮等各种致病因素,造成下焦气机不畅,可致膀胱气化不出。 通行下焦膀胱气机,实乃治淋之又一要法,而通行气机之法,则以行气法最为紧要。
况且膀胱气化受阻,必然伴有下焦气机阻滞。 气滞湿停,郁而化热,湿热流注下焦,阴窍开合不利,可发热淋;气滞血瘀,瘀血损伤脉络,血溢脉外,则为血淋;气机郁久,煎熬尿液成结石、膏浊等病理产物,有形实邪阻滞尿窍,可发为石淋、膏淋;劳淋病情迁延,久病必瘀,瘀血又可阻滞气机,故气滞与劳淋互为因果, 而气淋还可以直接由下焦气机郁滞所致。 因此,孙师非常注重“行气法”在淋证治疗中的运用。
人身之气机,升降相因,出入相随。淋证所致的下焦气机阻滞,往往与全身气机相互影响[4]。 诸淋证中,无论是热淋之湿、血淋之瘀、石淋之积、膏淋之浊、劳淋之涩、气淋之滞,皆可导致下焦气机阻滞。 因此,淋证无论虚实,皆可在辨证基础上,合用“行气法”以助通淋。
2.1 宣肺行气以通淋 肺为水之上源,主一身之气,肺气宣则津液上布,肺气降则浊液下达,宣降相因,气机调畅,水道通利。 《素问·经脉别论》云:“饮入于胃,游溢精气,上输于脾,脾气散精,上归于肺,通调水道,下输膀胱,水精四布,五经并行。”脾气上输津液至肺,通过肺的宣发肃降,将津液布散全身,其浊者下输膀胱则为尿液[5]。
《名医类案》中载:“肺为上焦,膀胱为下焦,上焦闭则下焦塞, 如滴水之器必上窍通而后下窍之水出焉。 ”[6]治宜辛散宣肺,开泄穿透,宣畅气机。 吴鞠通[7]亦提出“轻开上焦肺气……气化则湿亦化”的治疗方法。宣肺行气既可促表邪随汗而解,又可促膀胱气化,表里同治,以达“通窍启闭”之功[8]。
上海名中医苏万方主张“肃肺泻心,清水之上源”以治淋, 认为肺热则清肃失司, 水道不利则尿频、尿短、尿涩[9]。 肃肺通淋,多用杏仁、桔梗、黄芩、桑白皮等药,其中桔梗宣肺、杏仁降肺,二药一升一降,上焦气机得以宣降,下焦水液自能通调,《血证论》所谓“肺气行则水行”[10]即是此意。
孙师认为,肺气宣降正常是膀胱得以气化的重要前提。 若肺气闭郁不宣,在上可见胸闷、太息、鼻塞、无汗或汗出不畅;在下可见尿频、尿急、排尿不畅或困难,甚至尿量减少,右寸沉郁,或脉形如豆,可治以麻黄、苏梗、桔梗之类以开宣肺气,则小溲可通。 若肺气不能肃降,则在上可见胸闷时咳、息粗;在下小便不利,右寸浮大,尺脉或沉或郁,可治以紫菀、苏子、杏仁、枇杷叶之类肃降肺气,以利小便。
2.2 疏肝行气以通淋 《灵枢·经脉》曰:“肝足厥阴之脉……环阴器,抵小腹……是主肝所生病者……遗溺闭癃。”肝主疏泄,通达一身气机,气畅则湿化瘀散,肾与膀胱气化有度,尿窍自能通利。 肝气郁结,疏泄不利,气停则血停、水滞,而成瘀血、痰湿诸有形实邪,阻滞溺窍,水道受阻,亦见小便淋漓不畅。 此类患者,瘀血实由气滞而来,故而活血之外,尤当治以疏肝行气法,气机畅则湿自去、瘀自行,郁结解而热可除,膀胱气化得利,小便可通。
肾主二阴,司二便,尿液的生成和排泄虽依赖肾气蒸化与固摄,但肝肾乙癸同源,为子母之脏,病理上相互影响[11]。 肝之疏泄直接影响肾与膀胱气化功能,肝木疏泄正常,肾与膀胱气化功能自复,精溺以时出。反之,子盗母气,肾虚气化不利,可发劳淋,治疗宜采用肝肾同治之法,总以疏肝行气为第一要务。 国医大师周仲瑛[12]治疗淋证时,习用乌药“破瘀泄满,止痛消胀”,以治下焦郁滞之证,乌药辛香温窜,可温通肝脉、下通膀胱,下焦气机通畅,膀胱气化如常,水道自能通利。 《素问·举痛论》中“百病生于气也”即是此意。
孙师专事男科,最常诊治前阴诸疾。他认为,前阴诸疾无论阳痿、遗泄、淋浊、癃闭等,皆与肝经密切相关。 肝病初则在气,久则在血,疏肝理气是治肝入手之法。 若肝气郁结不通,则多见小腹、少腹胀闷不适,甚或疼痛,引及阴器及大腿内侧,诸症常在排尿后得以缓解;左关弦而兼郁,或有涩滞之象;舌色暗而罩淡紫,或两侧散在红点。 可加用香附、郁金、乌药、沉香、青皮之类,以行肝气。
2.3 行气活血以通淋 石淋患者多有砂石等有形实邪凝结下焦,膀胱气化不利,通降失司,局部脉络血行不畅,砂石、瘀血互为因果,治疗除通淋排石之外,更应配以行气活血通脉之品,以消除下焦气机郁滞的胶结状态。 国医大师李振华自拟清利排石汤,在其说明条文中明确指出,“行气化瘀法”可治疗气血蕴结日久所致之石淋[13]224-225。国医大师李济仁[14]喜用延胡、降香行气活血、通淋止痛,认为气可行血,气机不畅,血滞而为瘀,瘀血损伤脉络、血溢脉外,可出现尿中带血。瘀血常可进一步导致气机阻滞,因此由瘀血导致的血淋,治疗时更需考虑到调畅气机,以达行气而血畅、理气而血调、 调气而血止之目的。 用药虽与孙师不同,但若论治法,并无二致。
孙师认为,治疗淋证不应拘泥于清热利湿、通淋排石等常法,行气活血、缓急解痉皆为“通”法。 下焦血瘀气滞者,常用乳香、没药行气活血通淋;瘀血日久阻络,则用三棱、莪术破血逐瘀通淋。 气血皆行于经脉,气停则血停,血停则气停,因此在使用行气法治诸淋证时,一定要考虑是否需要配合活血通络之法。 如前所述之治肝气郁结,即在行气药中加郁金等活血之品。 若舌色暗而兼青紫,散见瘀点、瘀斑,舌下络脉明显增粗、迂曲,则是气病及血,还须酌情加用血药,以通经脉,如前述乳香、没药、三棱、莪术等皆是常用药物;瘀血较甚者,还可以加用地鳖虫、鼠妇、地龙等以增通络之力。
2.4 健脾行气以通淋 淋证日久,时轻时重,遇劳即发,谓之劳淋。 李中梓[15]《医宗必读》有言:“劳淋者……多思多虑,负重远行,应酬纷扰,劳于脾也。 ”脾主运化,输送津液至肺,通过肺的宣发布降,运送周身,下输膀胱,则为尿液。 若思虑劳力过度损及脾气,脾虚清气不升,中气下陷,州都气化不及,开合失约,发为劳淋。脾虚失运气滞而致劳淋者,孙师常用枳壳、苏梗理气调中以助通淋。
国医大师李振华教授在治疗脾肾亏虚所致劳淋时,也强调加木香以行气通淋[13]213-214,如此行下焦气滞,正有画龙点睛之妙。治疗劳淋时,在健脾益气、淡渗利湿基础上,配合行气之法,有通补结合、正邪兼顾之功,既可防补益之品壅滞气机,又可行气化湿以通淋。
孙师认为, 脾胃中焦为一身气机升降之主轴,脾主升清,胃主降浊,脾胃升降相因则一身气机通畅。若脾虚不能升清,则在上清窍不养,而见头昏、目花、鼻塞、口淡、神疲诸症;在下浊窍不通,而见尿频、尿急、排尿不畅、大便溏而不爽,或秘而难出,可加用黄芪、升麻、柴胡、葛根等升提之药以助升清,则浊阴自降,二便通利。 若胃气为燥屎、湿热、浊气等阻滞而不降,则除了大便秘结不通或排便不利等阳明腑气不通的表现,还可见尿频急而少,艰涩疼痛,排尿困难等症,诸症或大便不畅而加重,尤其以大便后症状加重明显,若得大便畅解,则小便诸症亦随之而减。 临证时可加用厚朴、槟榔、苏子、杏仁等降气以利腑气、通小便。
钱某,男,29岁,2018年5月15日初诊。主诉:尿频,日行十余次。 肠鸣伴脐周疼痛,小腹左侧偏凉,时有嗳气,胃中不适感,食后可减。 舌略红,苔薄淡黄腻,脉弦滑。 中医诊断:气淋,辨证属脾虚夹湿化热、三焦气机郁闭。治以健脾温阳化饮,疏利三焦气机。处方:茯苓30 g,桂枝15 g,炒白术15 g,蜜甘草6 g,广藿香9 g,姜半夏9 g,干姜10 g,绞股蓝30 g,厚朴15 g,木香15 g,沉香6 g,肉豆蔻5 g,生姜15 g,桔梗15 g。共7剂,水煎,去渣取汁,早晚温服。
2018年5月22日二诊。 患者小便日行6~8次,仍有呕恶、胃中不适,时吐涎沫,夜尿已消。 故于前方基础上,复入细辛2 g。 共7剂,水煎,去渣取汁,早晚温服。 三诊后随访,患者病愈十之八九,故予前方,击鼓再进。
按:《素问·阴阳应象大论》 曰:“谷气通于脾……六经为川,肠胃为海,九窍为水注之气。 ”脾胃运化水谷, 九窍赖气血精微濡养得以通利。 若脾胃虚衰,则九窍不能得清气之养而不利,可见溺窍不利,小便频数。 脾虚失运,水饮不化,生湿化热,下流膀胱,亦可发为尿频[16]。况且脾土为肺金之母,母病及子,脾虚则肺气不足,宣降不能,水液不能下输膀胱,气化不利,而见尿频;湿困中焦,脾胃枢转不灵,升降失司,清浊相干,乱于肠胃,在肠则肠鸣伴脐周疼痛,在胃则嗳气伴胃中不适;湿浊困遏阳气,不能下达,则小腹发凉;湿邪流于下焦,郁结不解,故见舌略红、苔薄淡黄腻、脉弦滑诸证。
本病虽起于脾虚,当下标证却是湿热阻滞,下焦气机不行,溺窍不利,当先治其中焦之湿,兼通中下二焦之气。禆湿去气顺,阳气布散,三焦得利,气化自行,而小溲可通;况且湿邪得去,则脾阳可展,脾虚方有可复之机。 方用苓桂术甘汤合藿朴夏苓汤加减,方中桂枝通阳化气,为宣通水饮之妙药;茯苓甘淡泻饮助阳,为淡渗水饮之要品[17]。 白术、炙甘草、绞股蓝健脾益气、培土制水。藿香清芬微温,可醒脾快胃、振动清阳。合辛开苦降之半夏、厚朴,行中焦气滞,化浊散满除痞。 藿朴夏苓,体轻而味辛淡,兼具“启上闸、开支河、导湿下行”之功,助苓桂术甘化水祛湿,更能开通中上二焦气机。 干姜、肉豆蔻温中焦脾阳,配木香以行中焦之气。 再加桔梗开宣肺气,使下焦得通,则下焦水道可开;沉香温化下焦,通行气机,助下焦气化,以开溺窍。
全方宣上、畅中、温下,既化中焦之湿以绝湿邪源头,又温下焦之气以利小溲之出,内涵丹溪所创“提壶揭盖”法之机巧,使三焦气机通畅,则小溲自然通利,而无频、急之虞。 湿邪一去,热无所附,舌脉湿热之象渐退。 药后患者小便由日行十余次,转至日行6~8次,夜尿消失。 二诊在前方基础上, 加辛温发散之细辛,通行三焦阳气,以助气化。
孙师非常重视“行气法”在淋证治疗中的应用,治疗淋证时辨病位不拘泥于肾与膀胱,认为肺、肝、脾的病变亦可致淋;论病因病机,强调湿热并非淋证的唯一病因,气滞、瘀血亦可致淋。 孙师认为,临证无论虚实, 皆需充分认识到气机变化在淋证发病中的重要性。无论是热淋之湿、血淋之瘀、石淋之积、膏淋之浊、劳淋之涩、气淋之滞,皆可与下焦气机阻滞有关,尤其当患者出现气滞、湿热、瘀血等实邪引起气机闭阻不通时,更需重视在辨证基础上兼施行气诸法,有助于提高临床疗效。 对于脾气亏虚之淋证,除用补益之品外,也需注意佐以行气,既可防止壅塞气机,更有利气通淋之效。 灵活运用行气诸法,有利于提高淋证的临床疗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