闫金敏
(南京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 江苏 南京 210023)
路易·皮埃尔·阿尔都塞(1918年-1990年)是享誉世界的西方马克思主义的代表人物, 他 1965年发表的《保卫马克思》和《读〈资本论〉》, 为其在学术界奠定了结构主义的马克思主义者的盛名。 他的多元决定论、 断裂说、 症候阅读法、 理论上的反人道主义、 意识形态理论都对西方马克思主义的发展影响深远。 晚年的阿尔都塞写作了《相遇的唯物主义潜流》, 以他对马克思主义的全新理解在一定程度上重释了历史唯物主义, 并试图建构一种新的本体论思想。 值得关注的是, 晚年阿尔都塞对偶然性的探讨贯穿了马克思思想中被遮蔽的层面, 偶然相遇唯物主义思想与他早期对结构主义的思索一脉相承, 也为当代后马克思主义“差异性” “多元性” “偶然性”思想开辟了道路。 系统梳理阿尔都塞偶然相遇唯物主义思想对于我们重新认识马克思历史唯物主义以及更好理解后马克思主义具有重要意义。 如何解蔽阿尔都塞偶然相遇唯物主义思想的哲学审思, 这是时代给予我们的问题。
在哲学史上, 一直存在着对马克思的历史唯物主义进行庸俗的“经济决定论”的误读, 这种观点坚持生产力对生产关系、 经济基础对上层建筑的单一决定作用。 这种单向度的哲学思维对马克思的历史观进行封闭性的阐述, 遮蔽了历史发展的多元性、 人的价值需要的丰富性, 使得历史丧失了原有的鲜活性。 晚年阿尔都塞重新返回古希腊哲学, 对哲学做了新的本体论的建构, 提出了偶然相遇唯物主义思想, 对马克思历史唯物主义做了当代再阐释。 那么, 偶然相遇唯物主义思想究竟何以可能?其思想渊源何在?
留基波(公元前440年)和德谟克利特(公元前460年)是原子论哲学的创立者。 在他们的视野中, 原子是万事万物的起源与基础, 原子不可分割, 同时, 原子也在虚空之中不断进行运动。 伊壁鸠鲁作为原子论的发展者, 他在原子论的基础上提出了原子偏斜理论, 伊壁鸠鲁认为, 原子稍微偏离直线运动, 便产生了碰撞, 随即发生原子的相遇重组, 实现了原子的“自由运动”, 由此产生了世界。 在伊壁鸠鲁看来, 原子偏离了原有的直线轨迹, 发挥自己的主观能动性来实现自身的价值, 原子的偏斜是原子对既有命运的抗争, 对必然性的反抗。 阿尔都塞曾这样阐述原子的运动:“一旦以这样的方式‘成形’或‘碰撞纠结’,这些原子便也就进入了存在的领域——而这一领域也是由它们开启的: 它们构成各种存有,可分配、 明确、 可区划并被赋予了如此等等属性(这视时间地点而定)的存有”[1]。 原子的偶然偏斜造就了世界的形成, 生成了各种存有, 各种存有通过排列组合形成形态各异的结构, 以多样性的态势存在于世界中, 充盈着广袤无垠的虚空。 于是, 原子与存有、 要素与结构交相作用, 为世界的形成增添了丰富的感性色彩。
决定论和非决定论的争论, 从古至今都在西方哲学史中存在着。 持有决定论观点的哲学家主要是从必然性、 因果性层面去思考问题, 主张世界具有规律性, 一定能为人所认识。 非决定论则强调世界的偶然性, 特别突出人的自由意志的主观能动性。 从西方哲学的发展来看, 决定论一直占据了哲学思想的主流, 而从传统教科书的哲学教育来看, 老师对学生的哲学知识灌输也是单一的施教过程, 教给学生看似完全正确、 不可撼动的哲学知识, 却缺少了一些批判性、 偶然性的色彩。 阿尔都塞晚年重新审思了偶然性, 探索偶然与必然的关系, 敏锐地捕捉到偶然性多重维度的哲学色彩。
阿尔都塞对于偶然相遇唯物主义思想的讨论开始于马勒伯朗士没有目的的雨。 马勒伯朗士曾经有过疑惑: 雨水为什么会落在沙漠、 公路和大海?来自天空的雨水如果落到田地就可以灌溉庄稼, 如果落到大海就没有意义, 如果落到公路和沙滩就是浪费。[2]马勒伯朗士认为雨水的降落不受理性的禁锢和经验的制约, 仅仅恣意降落世界, 不考虑其落下的终点。 马勒伯朗士“没有目的的雨”是对“目的论”的反抗, 是对必然性的抗争。 为此, 马勒伯朗士还提出了“偶因论”的观点, 他认为上帝是一切真理念的来源, 统摄着整个世界, 在上帝之外包括物质与物质之间、 意识形态与身心关系之间, 都存在偶有的关系。 同时, 阿尔都塞对斯宾诺莎理论也具有独特的情趣, 阿尔都塞晚期思想之中蕴含着明显的“斯宾诺莎”情怀。 阿尔都塞认为在斯宾诺莎哲学思想中, 世界没有开端, 没有起源, 而阿尔都塞也认为世界开始于“无”, 人们从无起步, 来造就这个世界。 “无”在某种程度上是阿尔都塞和斯宾诺莎哲学思想的逻辑起点。 “但我还没和斯宾诺莎了结呢……他只满足于像写一件事实那样写下: ‘人有思想’, 却没有从中得出任何先验的结论。”[3]460斯宾诺莎否认先验理性, 主张依靠人的思想、 人的身体去切实地把握鲜活的生活世界, 这种把握具有偶然性、 随机性, 不是固定生成的内容, 这一点与阿尔都塞偶然相遇唯物主义思想不谋而合。 值得注意的是, 阿尔都塞晚年对马基雅维利也饶有兴趣, 他认真阅读了马基雅维利的《君主论》和《论李维》, 公开发表过很多关于马基雅维利思想的讲座。 他认为马基雅维利是将偶然相遇纳入政治实践的第一人。 马基雅维利当时所在的意大利处于四分五裂的状态, 因此, 他积极思考一种新的政治实践, 试图于危机之中挽救意大利。 而阿尔都塞作为一名始终主张用政治干预哲学的非典型哲学家, 也试图让法共在法国的政治生态之中可以脱颖而出。 在阿尔都塞的视野中, 马基雅维利一方面主张在“形势”中思考。 在这里, 马基雅维利的“形势”是矛盾之中的有序性、 结构性的表征, 是根据具体时空场域而不断变化的有机体。 因此, 形势之于解决政治难题的过程也充满着偶然性、 不确定性。 另一方面, 马基雅维利指出虚空、 幸运和能力三者的相遇是民族国家创制的前提。 “新君主国又分为‘全新的’和‘世袭君主国兼并的附庸’……因而, 它们的获得要么是‘由于幸运’, 要么是‘由于能力’。”[4]460民族国家能否建立也取决于君主是否能够把握机遇、 提升能力, 只有在所有质料都吻合的情况下, 君主才能实现“统治者的奇遇”, 否则马基雅维利的设想只能是一片空无!
阿尔都塞将哲学划分为两种。 第一种, 是探讨世界起源、 意义、 目的的哲学, 充满着形而上学的思辨色彩, 把它称为传统的目的论哲学。 这种哲学不论是坚持唯物主义基础还是唯心主义基础, 最终都是规律性、 本质性、 目的性的理论变体。 另一种, 就是唯物主义的潜流, 是强调偶然性的哲学。 其实, 在偶然性与必然性关系的思想棱镜上, 阿尔都塞和马克思理论孕育于同质的土壤却生成不同的力量。 首先, 思想内核同一, 他们都支持必然性体现在偶然性的事件之中。 阿尔都塞指出:“必然性是多种偶然之相遇形成必然。”[1]马克思则在青年时期就对偶然性给予了很高的评价, 在原子偏斜运动中, 马克思看到了偶然性的多重色彩。 马克思指出必然性是事物发展中的本质联系, 而偶然性是一种不确定的现象, 偶然性之中蕴含着必然性, “但是, 在表面上是偶然性在起作用的地方, 这种偶然性始终是受内部的隐蔽着的规律支配的, 而问题只是在于发现这些规律”[5]254。 其次, 阐释形式非同一, 阿尔都塞和马克思在时代背景的现实审视下, 做出了自己不同的哲学诉求。 阿尔都塞历经的时代局势从美苏冷战到苏联解体到一超多强, 他认为世界充满了深度不确定性, 从而于理论中着重凸显偶然性, 建构了偶然相遇唯物主义思想; 在马克思的生活年代, 由于无产阶级斗争的需要, 马克思放弃了偶然性的历史发展脉络, 着重宣扬充满必然性色彩的时代发展脉络, 以此来鼓励工人进行阶级斗争, 给予工人阶级强大的信心, 以期实现共产主义和人类解放。
马克思对偶然性的重新发现也体现在他对生产方式的审视之中。 因此, 阿尔都塞对于马克思生产方式的类型进行了回溯, 他指出有两种生产方式, 一种是本质性的, 一种是偶然性的。 他认为:“马克思和恩格斯把有关生产方式的第一种观念, 即一种历史偶然性观念, 偷换成第二种观念, 后者乃是本质主义和哲学的观念。”[1]。 阿尔都塞由此认为, 历史偶然性的观念是马克思思想精髓所在, 历史的形成也是构成历史的诸因素偶然相遇的结果, 必然性不过是诸多偶然性凝结的结果, 必然性是蕴含于偶然性之内的必然性。 他认为:“资本主义生产方式起源于‘货币所有者’和被剥夺得只剩下其劳动力的无产者的偶然性相遇。 这种相遇‘碰巧’发生, ‘碰巧’成形。”[1]无产阶级和资产阶级的偶然相遇才产生的资本主义社会, 这种相遇碰巧并且持续不断地发生, 后人所讲的“历史必然性”只不过是一种回溯, 是一种经验主义的后置结论罢了。
如何理解偶然相遇唯物主义思想的理论建构?偶然相遇唯物主义思想可能的阐释路径有哪些?在这一点上, 重新回到阿尔都塞是必要的, 这源于阿尔都塞中晚期思想的联结和他对一种新的本体论的积极探索。 在阿尔都塞晚期文本中, “虚空” “偶然” “相遇”都成了他理论思考的关键词。 “虚空”是原子赖以存在的环境, 是意识形态的场域; “偶然”是反对传统历史观的宏大叙事, 驳斥对于必然性的一味强调; “相遇”则是事件联结的前提条件, 是历史发展的扉页。 以下我们将尝试结合阿尔都塞的文本阐述和他的相关经历加以探讨。
对于“虚空”的洞见, 与阿尔都塞的人生经历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在人生境遇上, 阿尔都塞的童年是不幸的, 他一直认为自己是作为死去叔叔的替代品而存活, 他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 认为自己是一个可有可无的“空无”。 所以, 阿尔都塞提出人就是“空无”, “在自然的层面上, 人就是荒谬, 是存在的空洞, 是‘空无’, 是‘夜晚’”[6]226。 人通过自然来确证自己的存在,衣食住行无不来自于自然的馈赠, 而在社会领域, 人的存在也是为了得到他者的认可。 阿尔都塞认为自我在他者中存在, 产生并寄存于他者的观念之中, 充满着不确定性, “空无”是自我存在的一种空乏表征。
在理论洞见上, 阿尔都塞也将“空无”阐释得淋漓尽致。 “虚空”是阿尔都塞偶然相遇唯物主义思想的理论场域, “虚空”一方面是虚无、 空无, 另一方面也是一个巨大的场所, 这个场所空乏, 但是, 却有着很大的承载力, 是创造性的虚空, 是能够生发万种存有的空无。 阿尔都塞认为, 世界没有开端, 没有起点也没有所谓的终点, 如果硬要说世界有开端, 那这个开端就是“虚无”。 在阿尔都塞的笔触中, 原子与原子在虚空之中相遇, 形成了无数原子的堆积和纠结, 进而形成了世界。 这里的“原子”不是我们普通意义上实体的原子, 而是一种抽象的原子, 因此, 阿尔都塞视野中的虚空是非充实的, 可以承载万有。 阿尔都塞在虚空之中进行意识形态斗争, 以此来实现自己的政治理想。 同时, 阿尔都塞还提出“历史是无主体的过程”,“任何人, 即社会个体, 若没有主体的形式, 就不能成为实践的当事人, 主体形式实际上就是每一个个体、 每一个社会实践的当事人的历史存在形式”[7]114。 阿尔都塞的历史的无主体指涉的是历史没有大写的主体。 阿尔都塞和马克思一样承认历史是人们进行实践活动的结果, 在实践活动中, 具体的个人受到社会关系的制约, 是社会性的存在。 阿尔都塞认为在漫漫历史长河之中, 每一个小写的个人都是历史活动的鲜活主体, 但是, 却没有一种大写的主体足以统摄整个历史的发展, 因此, 在这个意义上, 历史是没有主体的。 阿尔都塞的“历史无主体”是他“空无”思想在历史观上的呈现, 这种“空无”也伴随着他, 让他穷尽一生去在空无中思考, 在空无中去生成。
偶然性是阿尔都塞偶然相遇唯物主义思想的表现形式, 也是阿尔都塞理论的关键词。 在传统哲学教科书中, 学者们一味强调必然性, 将马克思的唯物主义以一种真理的形式呈现并简单地灌输给学生, 这样的理论不可批判、 不可撼动。 阿尔都塞曾多次在文章中描述唯心主义和唯物主义的关系, 他以例子做比。 唯心主义与唯物主义就像两位哲学家, 在人生旅途中, 唯心主义知道自己旅程的起点与终点, 于是, 他选择了特定的火车, 但却在旅程中什么也没有得到。 与之相反, 唯物主义哲学家则不知道旅程的起点与目的地, 他搭上了一辆疾驰的火车, 因为什么都不知道, 因此, 他感受了旅程中的一切, 他对于旅程中的一切都充满好奇, 认真观察旅程中所有的事物, 那些事物的相遇、 交织、 发展、 变化都足以引起他的兴趣。 阿尔都塞强调的偶然相遇, 没有起点、 没有终点、 没有原因、 没有结果, 所有的一切都是偶然性作用的彰显。
在对偶然性的变革中, 阿尔都塞提出了三个论战基点。 首先, 他反对机械的历史决定论, 这种决定论认为社会发展只有必然性特征, 否定偶然性的作用, 阿尔都塞对此作出批判, 他认为偶然性的相遇才是事物发展的永久存续, 必然性只是短暂的存在, 不久又会被偶然性裹挟; 其次, 他反对本质主义。 本质主义认为存在超历史的普遍的永恒本质, 比如, 黑格尔的绝对精神, 柏拉图的理念论等。 阿尔都塞则认为历史的本质和规律总是在相遇形成之后才能产生, 所谓的本质只是后人根据已有发生的一切进行回溯的结果。 最后, 他反对目的论。 目的论以目的来解释世界, 目的统摄着事物的发展, 而阿尔都塞则认为历史开始于“无”, 人是从“无”起步的, 其中充斥着偶然性的生成与流变, 并没有必然的目的, 目的不过是经验后置的产物。 阿尔都塞认为在人生这条充满奇遇的道路上, 偶然性不断嵌入生活世界, 进而深入社会历史, 从而孕育出一种崭新的社会样态。
“相遇”是阿尔都塞偶然相遇唯物主义思想的理论结果。 关于“相遇”阿尔都塞主要有三个方面的看法。 首先, 相遇是事物产生、 发展、 成型的根本原因。 “一个存有(一个身体、 一种动物、 一个人、 国家或君主)要存在,相遇就得已经发生。”[1]作为人道主义马克思主义代表人物萨特曾经提出“存在先于本质”, 而作为结构主义的马克思主义的代表人物阿尔都塞则认为“偶然先于存在”。 在萨特的视野中, 对于自为的事物而言, 它在不断地生成, 不断地发展, 其本质是在事物的生成之后才能表现出来的生存样态。 但是, 阿尔都塞则把他的理论触角更加向前一步, 认为相遇发生在存在之前, 相遇是事物发展的前提条件。 笔者认为阿尔都塞这里的“相遇”不是两个实体之间的相遇, 而是一种非实体物质的相遇, 是不真实的原子的相遇, 这样的相遇构成存在, 存在只不过是凝结了的相遇。 阿尔都塞在《马基雅维利与我们》中谈及了“形势”的力量, 其实形势也是相遇的产物, 由此来影响事件后续的发展。 其次, 相遇是有条件的。 “存有的不同序列——它们是多个原因序列的结果——之间才有相遇, 存有的序列至少要有两个, 但这两个很快就会增殖。”[1]相遇必须发生在至少两个以上的存有之间, 一个存有无从谈起相遇, 只有通过这两个存有的相遇而后不断增殖, 才能形成更大规模的相遇, 形成世界。 最后, 相遇的发生是偶然的, 偶然性是相遇的根本属性。 相遇的开端与效果都是偶然的, 在事物相遇之前, 我们无从得知它们从何处相遇, 具体怎样相遇, 产生怎样的结果。 因此, 阿尔都塞认为只有具备这三个因素, 相遇才能发生, 世界才能成形, 由此, 构筑了他自己独有的本体论观点。
在西方学界, 阿多诺、 拉克劳、 墨菲和德里达都是积极进行社会批判的西方马克思主义的代表人物。 他们中有单纯从事学术研究, 在理论领域对马克思主义进行批判重构的; 也有积极投身政治, 试图用哲学干预政治的。 但他们的理论有共同之处: 一是他们的理论否定不变性而崇尚偶然性、 非同一性; 二是他们的理论推崇多元性和批判性, 蕴含着丰富的后现代主义的思想; 三是他们的理论都带有主体批判哲学的理论色彩。
阿多诺是法兰克福学派批判理论的重要代表人物, 他秉承否定的逻辑、 批判的逻辑, 着眼于否定辩证法的生成。 阿多诺认为否定的基础是非同一性, 世界的的本性十分复杂, 主体与主体的反应方式也是丰富多彩的, 因此, 非同一性才是我们认识世界的哲学根据。 同时, 阿多诺也拒斥体系, 他认为体系是封闭僵化的存在, 会固化人自由的思维, 而“辩证法”作为体系的对立面则可开放历史的空间。 在阿多诺的视野中, 他赋予了辩证法崭新的生命, 传统的辩证法是要解决矛盾, 而阿多诺的辩证法是要肯定矛盾, 这样的辩证法充斥着对体系的批判, 是超越体系之外的存在, 是一种对原有固定框架的超越。 因此, 笔者注意到, 阿多诺的否定辩证法与阿尔都塞的偶然相遇唯物主义思想有很多共同之处。 阿尔都塞注重偶然性, 看重事物的流变性正是阿多诺反对同一性、 支持非同一性的写照。阿尔都塞否定本质和规律, 注重事物的现象生成正是阿多诺对充满必然性的体系的力量的驳斥。 在阿多诺与阿尔都塞理论中都有着批判反思的色彩, 在一定程度上, 他们都为后马克思主义对本质、 体系的解构开启了理论先河。
阿尔都塞晚年提出的偶然相遇唯物主义思想与拉克劳、 墨菲的偶然性逻辑和多元民主不谋而合。 当今社会局势风云多变, 多元社会思潮涌现, 各种各样的民主斗争形式不断喷薄而出, 处于后现代主义洪流之中的拉克劳和墨菲在批判经典马克思主义的基础上, 成为了后现代思潮中后马克思主义的先锋旗手。 在拉克劳和墨菲的视野中, 社会的不确定性不断扩大, 充满了偶然性的逻辑, 不再是必然性和规律本质主导的世界。 为了确证他们的观点, 拉克劳、 墨菲搬出了俄国的十月革命。 按照马克思的观点, 落后的封建国家首先要经过资本主义社会的发展, 累积大量的社会财富, 这样才能过渡到社会主义。 但是, 俄国十月革命打破了马克思预言的神话, 在沙皇统治的俄国点燃了社会主义的火苗。 “实现领导权的任务或全部政治力量属于历史偶然性领域。”[8]50于是, 拉克劳和墨菲便对俄国十月革命中涌现出来的偶然性色彩进行夸大, 呈现出偶然性链接的逻辑理路。 同时, 偶然性逻辑不断扩大势力范围, 拓展到政治领域, 就形成了多元民主政治。 在政治实践领域, 领导权不再是单一阶级的领导权, 而是横跨了不同的阶级、 涵盖了不同阶级参与者的利益、 道德、 价值观等, 因此, 政治也就具有了多元性。 拉克劳和墨菲的思想充满了后马克思主义的理论色彩, 这其中必然接受了阿尔都塞晚期思想的智慧, 他们都看到了偶然性的历史色彩, 对传统马克思主义的本质主义做出了批判。 同时, 他们都是有政治抱负的哲学家, 他们的多元激进民主政治与阿尔都塞的多元联合体无不是对于自己构想的政治图景的勾勒。 阿尔都塞偶然相遇唯物主义思想与拉克劳和墨菲的理论虽然都内含着偶然性的色彩, 关注事物中的多样性的和差异性, 但是, 他们的理论规划的具体指向却不同。 阿尔都塞主要致力于破除世人对马克思主义僵硬的教条化的粗浅认识, 开启马克思主义认识的多元维度。 而拉克劳和墨菲作为后马克思主义者, 他的理论更加在于倡导一种激进民主, 去进行属于这个时代的民主斗争。
雅克·德里达早在20世纪60年代就提出了“解构”这个词语, 他的“解构”是基于对60年代列维斯特劳斯的语言学上“结构主义”的批判与反思。 解构, 顾名思义, 就是对于结构的瓦解, 是对结构的颠覆, 他认为研究单独的个体比研究整体的结构更有意义。 德里达敏锐地注意到, 在西方漫漫哲学史中, 哲学家们沉迷于对逻各斯中心主义的研究, 崇尚宏大叙事, 而忽视了微观写照。 因此, 德里达要打破逻各斯中心主义, 批判传统形而上学, 关注事物的多样性与差异性。 同时期的阿尔都塞在晚年也提出了偶然相遇唯物主义思想, 用“偶然”的唯物主义潜流来反抗传统的本质主义哲学。 “从伊壁鸠鲁到马克思,始终存在着对一个深厚传统的‘发现’……这个传统通过一种相遇的哲学……找到了自己的唯物主义落脚点。”[1]阿尔都塞偶然相遇唯物主义思想与德里达的解构主义理论中都内含着偶然性的色彩, 关注事物中的多样性和差异性, 他们的理论应时代而产生, 都试图在当今对马克思主义做出合乎时代的理论阐述。
阿尔都塞晚期在结构主义与人道主义的纷争之中提出了偶然相遇唯物主义思想, 给西方哲学乃至世界哲学带来巨大的冲击。 首先, 阿尔都塞的偶然相遇唯物主义思想建构在唯物主义的历史基石之上。 阿尔都塞是一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 他主张根据形势和实践的变化来实现永恒运动。 20世纪末期, 国际局势风云多变, 呈现出一超多强的局面, 不确定性和偶然性色彩增加, 阿尔都塞的偶然相遇唯物主义思想正是对时代局势做出的理论回应, 他积极思考如何在新形势下动员各方力量来进行政治实践, 团结新出现的阶级力量, 实现多元联合体的政治蓝图。 其次, 阿尔都塞的偶然相遇唯物主义思想动摇了以必然性为根基的哲学理论, 刷新了人们对偶然性与必然性的传统认知, 但是, 他并不是否认必然性。 在阿尔都塞的视野中, 必然性只是历史断裂基础上的必然性, 他认为这种必然性是短暂的, 只能支配某一阶段的历史发展趋势, 不久就会被偶然性的洪流所裹挟。 最后, 阿尔都塞的偶然相遇唯物主义思想可以破解线性历史决定论, 重思历史唯物主义。 阿尔都塞的偶然相遇唯物主义思想是对历史创造性想象的表征, 是对马克思历史唯物主义的再阐释, 他高扬偶然性力量, 重申马克思历史唯物主义中被忽略的偶然性内容, 一定程度上保卫了马克思。 但是, 阿尔都塞过于夸大了偶然性的力量, 贬低了规律的作用, 无疑会使世界变得更加不确定, 变得更加多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