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然中的必然——夏娃偷食禁果原因的哲学性分析

袁大梦

摘要：亚当与夏娃的堕落是弥尔顿著作《失乐园》中最复杂和重要的主题。二者的内在堕落可归因于夏娃，因为其是第一个被诱惑从而背叛上帝的人。本文通过深刻的哲学分析从而探究二者堕落的原因，夏娃偷食禁果并不仅仅是一个偶然行为，在这一偶然行为后存在着必然性。

关键词：失乐园;夏娃;偶然性;必然性;禁果

弥尔顿被称为莎士比亚后最伟大的英语作家。在他的一生中，他创作过许多伟大的作品，其中《失乐园》是最具影响有力的作品。它与《荷马史诗》、《神曲》并成为西方三大诗歌。《失乐园》一经出版便不乏研究者的关注，然而大多数的评论家更关注于争议性的人物—撒旦。然而史诗中的一个重要问题被忽视，那便是夏娃偷食禁果的原因。一直以来，研究者们系统的分析亚当、夏娃堕落的原因，但很少有人从哲学角度解释夏娃偷食禁果的这一行为。

本文尝试从哲学角度分析夏娃偷食禁果的原因。这些原因并不是独立存在，相反它们是互相紧密联系的。一方面，夏娃偷食禁果可以归因于许多偶然原因，如夏娃意外缺席拉斐尔的故事;亚当未能及时将上帝的警告传达给夏娃;亚当与夏娃分开劳动等。另一方面，许多必然原因最终导致亚当与夏娃的堕落，如撒旦的存在;上帝的意志;夏娃对理性的不服从;夏娃对于知识的强烈渴望等。在哲学意义上，偶然性与必然性是相互联系的。必然性隐藏在偶然性中并通过大量的偶然性表现出来，偶然性中一定存在着必然性。在一定条件下，二者可以相互转化。

一、偶然性原因

（一）夏娃意外缺席拉斐尔的故事

在《失乐园》中，天使拉斐尔的主要职责是将上帝的话传递给伊甸园中的人类。在夏娃做了一个奇怪的梦之后，上帝命拉斐尔来到伊甸园中并告诉亚当危险的存在。在夏娃的梦中，一个像似天使的动物摘下禁果并品尝。天使告诉夏娃如果品尝禁果便能成为神。上帝想要通过拉斐尔告诉人类背叛将会引起巨大的灾难。然而当亚当与拉斐尔沉浸在“深奥的学问思考”中时，夏娃悄悄离开去照顾花草。弥尔顿在书中写道：

见到此情景她便从座位上站起，

走到花果中去，

看她自己培养的蓓蕾和花朵，

如何繁荣;当她来时，百花欢悦，

她那柔弱的纤手一接触，

百花便生机蓬勃，欣欣向荣。（第八卷，40-46行）

由于夏娃中途离开拉斐尔与亚当的谈话，她错过了拉斐尔讲述的关于撒旦与上帝之战的故事。她也错过了来自上帝的警告。

（二）亚当未能及时将上帝的警告传达给夏娃

在《失乐园》中，弥尔顿在天堂、伊甸园、地狱三个世界中建立了严格的等级链条。这一等级链条决定了三个世界中及三个世界间的信息传递顺序。上帝按照自己的形象创造了亚当并给与了他所有的优点与祝福。在书中，拉斐尔这样赞美亚当：

人类的始祖啊，你的唇齿优雅，

你的谈吐也流畅善辩;

因为在你身上上帝倾注丰盛的天惠，

不管是你的外形，还是你的内心，

都是照他的美丽形象造的，

无论说话或是缄默，

一言一动全部流露出优雅和秀气。（卷八，第218-224行）

这些文字揭示了亚当作为上帝的儿子，其身上拥有众多优点。他与天上的天使一样享受着上帝的爱与祝福。同时，上帝警告亚当偷食禁果的严重后果，其更像是一位慈祥的父亲教导自己的孩子。上帝对于亚当父亲般的爱更体现在为亚当选取居所这件事上。在伊甸园中，亚当是所有生物的主人并统治着这里的一切。因此，亚当是连接天堂与伊甸园的媒介。亚当接收来自天堂的信息并传达给夏娃。根据这一等级链条，夏娃从亚当那里获取信息。

夏娃是由上帝趁亚当熟睡时在亚当身上抽取一根肋骨创造的。亚当作为夏娃丈夫的身份决定了二者之间的信息传递顺序。《失乐园》中夏娃身份低于亚当的这一现象与17世纪英国妇女地位较低的事实相一致。17世纪的英国，妇女生活在丈夫的权威之下。因此，在伊甸园中，夏娃也深处亚当的权利之下。她对于亚当的顺从决定了其在信息传递顺序中的地位：夏娃从亚当处获取信息。夏娃中途离开拉斐尔与亚当的谈话而倾向于从亚当处获取信息反映出夏娃对于亚当的心里顺从。她深知自己在上帝创造的等级链条中的地位。如果亚当及时传达上帝的警告，夏娃或许意识到危险的存在从而避免偷食禁果所引起的灾难。亚当并没有扮演好信息传递者的角色。

（三）亚当与夏娃分开劳动

拉斐尔离开伊甸园的第二天，夏娃坚持分开劳动从而提高劳动效率。然而亚当对这一提议并不感兴趣。他认为在一起劳动更能抵制撒旦的诱惑。然而，夏娃说道：

如果不受单独试练，单借外力，

那有什么信、爱、德可言呢？

别怀疑我们的安乐可以完全

寄托在智慧的造物主身上，

如果不能以独力或合力作保障，

我们的幸福就不可靠，那么，

伊甸也就不是所谓的伊甸了。（卷九， 第 334-341行）

夏娃迫切的想要检验自己的能力。尽管亚当考虑到分开劳动的危险性，但他最终还是妥协了。在他们短暂分开后，撒旦便成功地诱惑夏娃品尝禁果。夏娃高估了自己抵制撒旦诱惑的能力而亚当也看轻了自己保护夏娃的必要性。

二、必然性原因

（一）撒旦的存在

在《失乐园》中，撒旦被认为是英雄。他克服自身的缺点从而成功地诱惑人类堕落。他是一个极其复杂而又很精细的人物。Hutchingson（1962）曾评论弥尔顿笔下英雄般的撒旦是不可思议的。撒旦坚强不屈的革命者形象在书中得到形象的描述：

他相信：如果他反叛，就能和上帝分庭抗礼;

由此野心勃勃，觊觎神的宝座和主权，

枉费心机地在天界掀起了忤逆的战争。（卷一， 第 40-43行）

智勇双全、英俊高大的撒旦不惧永久的惩罚。在其被打入地狱后仍充满不屈不挠的战斗精神，发誓与上帝对抗到底。他告诉自己的跟随者：

恐怖，来吧，冥府，来吧！

还有你，最深的地狱，

来吧，来欢迎你的心主人吧！

他带来一颗永不因时地改变的心，

这心是它自己的住家，

能把天堂变成地狱，地狱变成天堂。（卷一， 第 250-255行）

撒旦的勇敢在于其是第一个敢于背叛上帝的人。他发动了两场复仇之战，第一个是与上帝的儿子在天堂之战。第二个便是在伊甸园诱惑人类违背上帝意志。当他听到亚当与夏娃谈论知识树时，他质疑起上帝的权威：

有一株叫做知识的树，禁止他们吃，

知识是得禁止吗？没有道理令人怀疑。

为什么他们的主宰要记恨知识呢？

知识是罪恶吗？有知识是死罪吗？（卷四， 第514-517行）

撒旦是一个反叛者的形象，但其追求自由意志的精神得到许多读者的赞赏。撒旦身上具有的革命者精神是人类堕落的一个重要原因。由于撒旦的存在，人类堕落的结局不可避免。因此，夏娃偷食禁果是一个不可避免的行为。作为一个不畏权威、追求自由的革命者，撒旦必定会改变人类的历史。因此，夏娃抵制撒旦诱惑的行为也是徒劳之功。

（二）上帝的意志

在《失乐园》中，上帝作为一个全能者能对人类的事情不所不知。他能解释事情发生的原因，如撒旦诱惑亚当与夏娃并告知天使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情。撒旦之所以能逃离地狱并诱惑夏娃吃下禁果靠得并不全其强大的智慧与力量，而是掌控其命运的上帝的默许。例如：掌控地狱之门的是撒旦的女儿“罪”和儿子“死”，这就等同于撒旦自己掌控者地狱之门的钥匙。事实上，这一切都是上帝的安排。当撒旦逃离地狱并飞向地球时，上帝注视着这一切的发生。他预见了未来将要发生的一切，却并没有采取措施阻止这一切的发生。

夏娃缺席拉斐尔与亚当的谈话是合理的、不可避免的。表面上看来这一缺席纯属偶然，但在深层上是有意图的缺席。在拉斐尔到访期间，夏娃的缺席实际上是上帝对于夏娃拥有自由意志的默认。拥有自由意志的夏娃完全可以自主选择留下来听完谈话或离开不理会拉斐尔的警告。上帝爱护他的创造并维护人类的自由意志。他看到了人类将要堕落因为他给予人类自由意志。如果人类没有这一意志，他们将不能拥有真诚的爱。当上帝预言到撒旦的成功，人类的堕落时。他说道：

是他们自己决定他们自己的背叛，

同我不相干。如果我预见到，

预见也不会影响他们的犯罪;

如果我没有预见到，他们犯的罪，丝毫不减。（卷三， 第115-118行）

（三）夏娃对于理性的不服从

传统观点认为，夏娃是从亚当左肋中抽出的一根肋骨，没有亚当就没有她。夏娃是亚当的“骨中骨，肉中肉”。夏娃意识到亚当优越于自己。这在书中有所描述：

啊，我是你的肉中之肉，

为你，并从你而造，没有你，哪有目的？

你是我的导引，我的头; （卷四， 第 255-257行）

生理的不同决定了亚当与夏娃在心理上的差异。亚当被赋予了“机智”、“勇敢”和“沉思推理”，他可以迅速理解复杂的事物。在书中，亚当能够与拉斐尔交谈并理解其所讲述的故事。相比之下，夏娃被赋予了“柔软”、“甜美而富有吸引力的优雅”。这一差异注定亚当是理性的生物而夏娃则是感性的生物。当看到自己映照在湖面上的影子时，夏娃爱上了自己的模样。夏娃离开拉斐尔与亚当的谈话表明其与理性的决裂，因为这一谈话与理性的思考相关。显然，夏娃并不崇拜理性。理性与感性的冲突在亚当与夏娃堕落的当天达到了高潮。为了提高采摘的效率，夏娃建议他们分开劳动。夏娃高估了自己抵制撒旦诱惑的能力。这种自信来源于理性的缺乏。夏娃面对蛇的诱惑时既没有理性的制约也没有亚当的“指导”，因此其最终被成功诱惑摘下并品尝禁果。夏娃最终偷食禁果并不是一个偶然事件，其实一个必然的结果。在史诗中，亚当和夏娃违背上帝旨意犯下错误，但夏娃是最先受到撒旦诱惑，并且堕落也主要是由其完成。夏娃傲慢、自负、对事物充满好奇心、脆弱，这些都导致她对于理性的不服从。性格不可避免的影响人物的命运。这些性格特点预示了夏娃的命运。她轻松陷入撒旦的圈套中并成为他的猎物。

（四）夏娃的自由意志：对知识的渴望

尽管在上帝的等级链条中夏娃的地位低于亚当，但她自己仍然有权利选择生活方式和是否听从拉斐尔的警告。在弥尔顿看来，人类的堕落是亚当和夏娃在自由意志控制下的自主选择。他们应当对着这个选择负责。在书中，上帝已经预言到人类的堕落，但上帝并没有干涉人类自己的选择。肖明翰（1999）提到真正的忠诚不是被迫的服从而是亚当与夏娃的自由选择。人类应当自由的选择忠诚与否。对于夏娃来说，她想要独立，按照自己的意愿生活。金发淼（1981）认为夏娃不满足于生活在那个小小的封闭的世界中，她对外面的世界充满好奇以至于冒着生命危险也要获取知识。

夏娃对事物充满好奇心的性格特点最终导致其品尝禁果。她从未放弃过对知识的追求。夏娃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中有个声音告诉她：

天仙般美丽的夏娃啊！

你也来尝尝吧。你现在很幸福，

可以更幸福些，但不能更有价值些。

尝一尝这个吧，尝后可和群神交往。（卷五 V， 第 74-77行）

尽管这是一个理想的梦，但夏娃对于品尝禁果的渴望一目了然。睡梦中的声音告诉她她应该品尝禁果，因为这会让她更加开心。夏娃对于快乐幸福生活的追求便是她追求自由意志的体现。

当撒旦以蛇的形象出现在夏娃的面前时，夏娃惊奇于蛇能够说话。当撒旦告诉他自己这一说话能力是通过品尝禁果而获得时，夏娃吃惊于禁果的神奇力量。撒旦之所以能成功诱惑夏娃是由于其对知识的渴望。夏娃内在对于知识的渴望促使她选择了智慧从而背叛上帝。

三、偶然中的必然

在本文的第二部分中，夏娃偷食禁果的偶然性原因被细致的分析。以上提到的偶然性原因有其存在的必然性。例如夏娃中途离开拉斐尔与亚当的谈话导致其不知道偷食禁果可能引起的巨大灾难。亚里士多德曾经说过偶然性与必然性不是完全相互对立的两个方面，它们二者紧密相联。在一定条件下，二者甚至可以相互转化。偶然性中存在着必然性。偶然性只是必然性的一种表现形式。必然性是由一系列的偶然性组成，并解释了偶然性存在的原因。夏娃偷食禁果这一行为好像是在不经意间发生，但这一行为好像是事先被安排好，所有这些偶然事件也只不过是注定的必然性的装饰而已。

在《失乐园》中，夏娃偷食禁果这一行为好像是一个偶然行为，但在这些偶然事件的背后存在着必然。从外部原因看，撒旦作为一个反叛者势必会破坏上帝的创造。因此亚当与夏娃的抵制是徒劳的。同时，上帝给与亚当与夏娃自由的意志。从内部原因看，夏娃的个性特点表明她不服从于理性，她太过于理性以至于无力抵制撒旦的诱惑。此外，夏娃内在的自由意志注定了其对于知识的追求。所有这些必要的原因注定夏娃的堕落。因此，偶然性与必然性之间相互作用而不能独立存在。

四、结语

本文主要从哲学层面上分析夏娃偷食禁果的原因。其中偶然性、必然性原因已经详细地得以讨论。通过分析夏娃堕落背后的偶然性、必然性原因，本文想得出夏娃偷食禁果的原因。亚当与夏娃注定会堕落，夏娃的这一行为并不是一个偶然性行为，在这一偶然性背后存在着必然性，所有这些偶然性事件只是偷食禁果这一必然行为的表现而已。偶然性与必然性相互作用。这些发现不仅解释了夏娃偷食禁果的原因，同时也反映出米尔顿的深刻思想。

参考文献：

[1] Hutchingson， F. H.1962. Milton and the English Mind [M]. New York： Collier Books.

[2] 金发淼.  《失乐园》中亚当和夏娃堕落的原因 [J]. 外国文学研究，1981，4，20-24.

[3]弥尔顿. 失乐园[M].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84.

[4]肖明翰. 失乐园中的自由意志与人的堕落和再生[J].外国文学评论，1999，1：69-7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