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 青 民
(吉林师范大学文学院,吉林 四平 136000)
大学语文教育是人文素质培养的重要阵地,到了知识经济时代,我国科教兴国战略不断深入强化,大学语文教育所存在的问题尤其是发展的错位和滞后状态也愈加明显与突出。我国古代的语文教育以综合性、丰富性和渐进性为基本特色。近现代的大学语文教育的特征是:专门性增强,学科意识逐渐浓厚。到了当代,人们更倾向于将大学语文视为一门集工具性、人文性、基础性和审美性于一体的课程。一直以来,对大学语文课程性质的定位问题一直处于学术探讨阶段,莫衷一是。人们对大学语文教育的成败得失正在进行积极总结,为大学语文教育改革积极制定相对合理的方案。目前的状况是,大学语文教育“叫好不叫座”,普遍认为有开设的必要,却不知如何能够开设好。特别是20世纪90年代中期以来,社会环境发生重大变化,消费文化和大众文化日益兴起,消费文化和大众文化自身固有的平面化、碎片化属性间接侵蚀到大学语文教育的传授者和接受者,精英文化的内涵深度和人文素养追求受到前所未有的挑战。同时,受制于社会大气候和生存语境,各高校各专业功利思想浓厚,往往以就业作为教育的最终目标,甚至视人文素养可有可无。虽然大学语文教育系统渐趋稳定,但仍是各自为政,缺少统一的人文素养衡量标准。加之,制度层面对大学语文教师的社会角色定位不明,令教师处境尴尬,传道授业解惑的主观意愿缺乏激励性因素。一系列原因导致大学语文教育的当代困境,教学改革日益迫切。在总结历史经验教训基础上做出现实思考和反思,并着力探寻带动现实发展节奏的合理路径,这对于当前的大学语文教育发展具有十分积极的意义。
平衡是系统内诸要素之间以及系统与环境之间协调一致、相互适应、相互均衡的状态。平衡是一种境界,但绝不是处于虚无缥缈的状态,而是能够在实践中不断实现运行的可能。平衡是保存一切事物的根本条件。要保持事物的持久存在,就必须创造保持各方面平衡的基本条件,而不能一味运用“革命”的方法来破坏平衡。
目前的大学语文教育,各大高校的大学语文教育改革主要集中在大学语文课程定位、教材模式、教师培养、教学模式四个领域,其得失互见,各有优劣,可资借鉴的合理性因素和空想性因素并存。其得在于,对传统的大学语文教育有本根性的反思,创立了各自自认可行的理论体系。其失在于,偏执一词,尚不能从实际出发,忽略了制度层面的可操作性,忽略了教育人才层面的可支配性,忽略了高校学情层面的差异性。我们认为,作为一种实际的大学语文教育改革,应该从当前的教育制度现实出发,采取逐步“改良”的措施,而非颠覆性的“革命性”策略。因为制度性的改革不可能一蹴而就,这就决定了大学语文教育改革目前只能在现有的制度框架内进行力所能及的实践,而实践的总体趋势和导向就是追求平衡化发展。纵观我国语文教育尤其大学语文教育的发展历史,我们发现各执一词和偏执一隅的做法都使得语文教育走向一种失衡状态。
拿课程定位而言,不论是想脱离边缘学科还是追求学科的独立性,都与人的素质的培养紧密相关。如果不断纠缠于定位,其实总是想达到一种颠覆性的突变,这是目前很难达到的。各个高校根据自身校情而制定的方针政策,要共同把握一个方向,即在灵活吸收借鉴合理化教育理念和大趋势生成的综合标准的基础上进一步挖掘自身教育体系平衡优化的可能。一种定位只要与教材模式、教师培养和教学模式实现最大限度的适度配置,都会在教育资源的相对平衡中实现教育效果的最大化。比如,有的高校将大学语文当做一门主要解决学生写作问题的课程,强调其知识性、技能性、工具性和实用性,我们要做的不是否定这种做法,而是采取何种措施规避这种失衡状态,如何与中文专业的写作课形成区隔,在提炼精髓的基础上提升到一个更高层次。从古代语文教育的发展历史来看,写作能力的培养是历代都在做的事,不能不说写作属于人类必需的基本技能。我们要做的工作则是怎样不会与中文专业形成同质化。须知,“在大学语文教育过程中,除了写作和表达能力之外,审美鉴赏也是一种技能。”[1]适当增加审美鉴赏能力的训练,注重综合实践能力的培养,努力达到一个最优效果,也未尝不是特色和优势。我们当前的思维误区是急于培养现代“完人”,而现代“完人”的培养不是一门大学语文课程就能够解决得了的。很明显,大学教育居于教育链的末端,人文素养的提升是个循序渐进的过程,同时也是一个从教育初端就应该在做的事情。如果在初端我们就没有积极剔除自私自利、贪图享受、性格异化这些东西的话,何以指望已经成年的大学生在一门课程中走向人生观的正确树立呢?这是整个社会都应该反思的一个问题。所谓的平衡化不是要大学语文承担各种各样的功能,或是这些功能的平衡,而是强调如何在一种合理功能定位的前提下,更好地实现资源的优化配置。大学语文教材中所涉及的都是经典,都是高度浓缩而提炼的文化精华,都在传达正能量,都会滋养人心,问题是如何以一个高度专业化的队伍以一种成熟的教育方法将精神养料输送给学生。目前讲授方式和讲授目标所存在的问题,如完全模式化、缺乏个性化,甚至只以完成任务量为目的,等等,这些才是亟待解决的。
还有,就是怎样与本专业内容实现对接,这是平衡化思维的具体体现。对于物理专业的学生来说,应该让他们熟知一位现代作家,就是物理学家、戏剧家丁西林。丁西林既是一位科学家,又是一位非常出色的剧作家。他是中国现代戏剧史上唯一专门写喜剧的剧作家。他的喜剧着意于对世态人情做含有温情的微讽,戏剧结构简洁而独特,戏剧语言机智、干净、幽默。丁西林将科学思维方法融入戏剧创作,用客观理性的处世态度进行创作,在他那里,体现出将科学的理性思维或人文的感性思维向不同领域运用并取得开拓创新成果的完美做派。为物理学专业的学生讲授这个作家,无疑能够给学生带来新鲜感,将学生带入一个全新的特别有亲近感的阅读空间。面对数学专业学生,可以以“数”为切入点,将数字体验与现当代作家的“三部曲”创作和中国古典哲学思维紧密结合。现代作家章克标在20世纪20年代和30年代著有杂文集《风凉话》《文坛登龙术》、长篇小说《银蛇》、短篇小说集《蜃楼》等,他曾在日本东京高等师范学校攻读数学科,回国后做过一段中学数学教师,还著有教材《算学原始掇要》《算学的故事》,这个案例完全可以拿来运用到大学语文教学之中去。
一段时间以来,大学语文教育不失时机地强调“真正的人”的教育。有人认为应该使人具备两点即道德与真诚,有人认为应该促使个体拥有独立的人格和尊严,有人认为应该是对人的全面培养和提高,有人认为是追求一种健全的、审美化的生存,还有人认为是“‘生存的教育’与‘存在的教育’的完美结合”[2],甚至有的学校将人才培养目标直接设定为“培养具有人文情怀、公民意识、科学精神、国际视野、创新能力、哲学思维、艺术修养的文明继承者、文化传承者和文化创新者”[3]。可以说,人们都在规划和追求着相关目标,一段时间以来,我们都不缺少关于“真正的人”的教育之理念。问题是,当前的“真正的人”的教育之理念往往陷入一种假大空的状态,让人无法触摸,总是悬空的、不真切的,“真正的人”的概念本就遥不可及,在不断的阐释中,关于“真正的人”的教育仍是趋于一种调和式的理解。
对此,应该意识到,人们往往忽略了“真正的人”的教育首先应从人的“真正教育”开始。人的“真正教育”应该是从真切的人生体验开始的。拿写作训练来说,我国古代的语文教育着重于人的实践能力培养,尤其写作训练在历代都被重视。语文教育关乎人的精神世界,关乎人类的认知方式和个体的人文素质养成,这是毋庸置疑的,但如果只是在教师的一味空泛的解读中来完成这一目标,恐怕也只是缘木求鱼而已。写作对于阅读的带动和审美感知能力的培养是其他环节都难以取代的。阅读方面需要用写作来强化阅读者对字词语汇的感知和记忆,加速阅读者筛选行为的发展,不仅如此,用写作带动阅读还有利于培养个体主动猎取知识的兴趣和独立分析解决问题的自学能力以及认真细致的学习态度。当写作需要概括大量的事物或现象需要寻找完美的表达手法或表现形式时,就会进一步推动阅读行为的达成。著名的语文教育家叶圣陶先生说得好:“学生需能读书,需能作文,故特设语文课以训练之。最终的目的为:自能读书,不待老师讲;自能作文,不待老师改。老师之训练必作此两点,乃为教学之成功。”[4]事实证明,“‘以写作训练为中心’,是可以带动阅读教学的。为了应用而读,其效果势必要比仅仅为了读而读要好得多。”[5]写作训练必须有写作材料的支持,写作动作才能频繁地进行,于是背诵也是必要的,这是被现代人忽略的一个光荣传统。我们现在都反对死记硬背。其实,背诵才是我们通向知识的一个必由之路,“传统的语文学习,很注重背诵。古人学习语言的实践证明,背诵,对于学好语文有十分重要的作用。”[6]我们一直都忽略了人的这一基本技能。大学语文教育中,学生理解能力、认识方法与认知水平的提升要有“死记硬背”带来的基本常识的预先铺垫。强迫学生去背诵,正是为将来进一步丰富自己的精神世界奠定“物质”基础。华中科技大学前校长杨叔子院士要求他的研究生首先要能够背诵《道德经》全文和《论语》的部分篇章,否则不准参与毕业论文答辩。现代人一味在谋求思维和方法的改变中迎合大众甚至庸众的惰性心理,这看似主动,其实是被动的。学生的素养提升需要在压力下得以实现。
真切的人生体验在课堂上发生之时,也是“无用之学”转化为“有用之学”之时。理念的输入需要载体,需要一种真切可感的输入路径。在实践能力的培养中,知识润物细无声,内化于心灵大地,使得心灵自由舒展,实现人生价值导向的整合与“转化”。
人的“真正教育”应该是立足于原典的,要少而精。一直以来我们太过求全了,太急切的想要一股脑地在学生头脑中植入人类一切文化精华。大学语文教材可以丰富多彩,丰富多彩的教材是学生进一步深入学习的范本和框架基础,但不能要求学生全部都要去学,去糙取精中还要精中取精,选取代表性作品,达到文体、时代、国别的平衡即可。民国狂士刘文典一学期下来只讲半篇《海赋》,学生却听得如痴如醉,这是何道理呢?当代信息爆炸的时代,不能以连番轰炸的方式对待学生的头脑。从一个小的切入点开始,高屋建瓴,依靠丰富的信息含量,立体全面呈现一个时间段的文学发展轨迹与文化内涵,这是必要的。
人的“真正教育”应该是不断纵向积累的。大学生艺术审美能力和人格修养的塑造,个性的语言品质和思维品质的生成,依赖于从儿时开始的培养。从教育的初端到末端应形成一个大工程大体系。大学语文教育的思考者在不断反思自身原因的时候,我们是否应该想到有些孩子的头脑是否在一开始就落下了病根。当然这不是在推脱责任。我们要提醒的是,教育是一个系统工程,小学语文中学语文的功能作用的发挥其实是更为重要的,且是属于萌芽期和成长期,大学语文教育只是承载人文素质培养的某个甚至某几个功能,而学生的整体思想教育、情感教育、艺术教育、人文教育的完成既不是一朝一夕的,也不是只有大学语文真正承载得了的。如果整个教育体系的各个构成环节不深入连续生发出反思意识的话,恐怕所有的探讨都将是空中楼阁。
有人说:“教育最根本的任务是让学生回答两个问题:人类应该怎样存在,人生应该怎样度过。也就是说,教会学生学会做人。学会做人是立身之本,学习知识、掌握知识只是服务社会的手段。前者的学习是根本性的,后者的学习是工具性的。”[7]这段表述不无道理,但应明了,做人的道理要身体力行,也要从知识中提炼。这就涉及到一个问题,教师应该掌握什么样的知识,怎样运用知识去解读知识和传输知识。我们一直在强调学生个性的培养,这便要求教师本身的个性化和专家化。
教师应该是个性化的。教育面对的是一个个活生生的、整体的人,他们既具有生物性和社会性,又表现出个体的独特性。个性化不是要求教师要一对一的针对学生的特性而展开教学,而是应从整体上把握教育对象的特征,在此基础上最大限度地展示教师的个性魅力。这种个性不是随性,不是插科打诨。这种个性是教师情感的个性、思维的个性和行为的个性乃至阅历、学识、能力等多方面的整合,其中学术修养上的个性、内容内涵的个性是最为重要的。这就要求我们的“大学语文教师比中文专业其他教师更要有超凡的史实和卓越的审美能力。因此,这门课程对于师资的要求不是降低了而是提高了,教师的知识结构不是简单化了而是扩大了。”[1]
教师应该是专家化的。教师不能只是教书匠,至少在某个方面或者是在某个研究方向上应当有所长。教学应该是在科研基础上的教学,这样可以促使他们由“经验型的教师”向“专家型的教师”过渡。科学家钱伟长明确强调:“你不教课,就不是教师;你不搞科研,就不是好教师。”“科研反映你对本学科清楚不清楚。教学没有科研作为底蕴,就是一种没有观点的教育,没有灵魂的教育。”[8]教师成为专家,可以凭借充分延展的知识和充满激情的讲授方式,引导学生的技能、智力、思维和情感的发展。民国时期的国立山东大学的国文课授课教师,有陆侃如、冯沅君、萧涤非等一批著名学者。科学家杨振宁教授回忆在西南联大读书时,国文授课教师有朱自清、闻一多、罗常培、王力等一批知名教授。为了发挥各自学术专长,西南联大打破常规,采取轮流授课法,即每位教授只讲1-2周课,此种做法虽有系统性的缺乏,却使每位教授的各自所长发挥出来,拿出的精粹知识,授课效果非常好,深受学生欢迎。[9]对教师人尽其才的做法是可取的,灵活地采取分授法可以发挥各自特长,从而激发无限的创造力,取得较好的课堂效果。
个性化、专家化的教学团队的培养需要时间,也需要灵活的用人机制和课程配置方案,充分发挥教师的个性才能充分激发学生的个性。团队的培养不是利用多元化的现代信息技术能够真正实现得了的。专家化是一个长期的、不断积累经验的过程。要专注于教学内容,教学内容是大学语文教育发挥机能的支撑主体。民国的教育经验告诉我们,内容的更新是最为重要的。内容的更新需要教育者沉潜于学问而厚积薄发。现代化的教育手段只应恰当发挥辅助作用。
总而言之,大学语文综合性强、难度大,要求教师应该学问渊博、经验丰富,要求“大学一定要配备最优秀的教师,既能教学,又能研究,才能提高‘大学语文’的教学水平。”[10]
总体上看,我国大学语文教育的改革应当循序渐进,分阶段有顺序地进行,首先涉及到国家制度层面的变革。没有制度的上层设计和对大学语文学科的权益确认,大学语文教育改革进展不会顺利。不过,有理由相信,我国的大学语文教育能够在摸索前进中找到自身更为恰当的成长方式。这需要稳健的探索和平稳的推进,毕竟十年树木百年树人,一个有生命力的个体和群体,都需要在时间与实践中慢慢长大与成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