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 巍 朱 敏
(1长沙理工大学外国语学院,长沙 410114;2湖南师范大学教育科学学院,长沙 410006)
女性主义思想对电影产业的渗透在迪士尼系列动画片中有明显的体现。从早期的《白雪公主》《仙履奇缘》到《美女与野兽》,再到后来的《冰雪奇缘》《花木兰》,迪士尼公主的形象经历了从柔弱无助、等待帮助到具有独立人格、敢于反抗的转变。在众多公主中,花木兰是唯一一个不靠贵族出身,凭借聪慧勇敢的品质,历经自我发现、自我成长而被赋予公主桂冠的公主。“花木兰”这一女性形象,通过中西方主流文化的艺术表达,已成为自我革命、勇敢独立的新女性代表,被世界所认同[1]。
迪斯尼的真人版电影《花木兰》根据1998 年同名动画片对情节及人物进行了一定改编,女性导演、女性成长内核、中华文化基底使其成为 2020 年全球热门大片[2]。该电影讲述了花木兰女扮男装、代父从军、抵御外族入侵的故事,可以说是一部女性成长史。木兰勇于追求自我,忠于内心的选择,让社会看到了女性的力量。从这部影片可见,迪士尼“一方面保留故事的异域风格,另一方面又注入鲜明的美国文化元素”[3],试图将中国传统文化和西方精神内核糅合,向世界展示一个他们期望中的中国景象,在中国传统故事的包装下传播西方自由平等的价值观。上映以来,影片引发了全球热议。尽管大众对影片的改编褒贬不一,但可以看到迪士尼“杂糅着西方女性主义话语与东方主义想象向中国和世界输出”[4],影片中所体现出的女性意识觉醒仍具有研究意义。
贝蒂·弗里丹是美国女权运动“第二次浪潮”的领军人物,是“现代妇女解放运动之母”,她的思想为广大美国女性走入公共空间提供了理论基础,为实现两性权利平等做出了巨大的贡献。在美国女性主义经典著作《女性的奥秘》中,弗里丹揭露了女性奥秘论的本质,解构了源自美国主流文化的歧视性别话语,并鼓励美国女性争取作为完备的人类所应享有的生活。弗里丹的思想当时并未在我国实现广泛的传播,但其思想中的精华在当今的社会具有广泛的适用性[5]。
贝蒂·弗里丹认为,“幸福的家庭主妇”这样的美国女性实则是男性眼中的安逸的妇女形象,低估了女性除性别特质之外的社会价值。女性按照“女性的奥秘”这一设想生活,每天周而复始地完成千篇一律的家务,难以看到自身的价值,从而导致精神空虚和自我缺失,由此带来的痛苦对女性造成极大的损伤。针对当时社会现象,贝蒂·弗里丹认为女性生活不仅仅是围绕丈夫和孩子,呼吁女性打破舆论枷锁,对自己的优势和能力有一个清晰的认知,鼓励女性进入社会公共领域,并通过实践将自己的能力有效发挥,实现人生价值[6]1-19。
为了实现男女具有同等的理性,女性也必须获得同等的教育机会,培养自己的理性思考能力和对知识、智慧的积累掌握。然而在“女性的奥秘”思想影响下,女性关注的焦点从政治经济学等理性知识转向婚后生活和家务劳动的具体细节,她们在大学接受教育也只是为了之后可以更好地嫁人。更为明显的表现是,女大学生在课堂上公然织毛衣,对老师讲授的理性知识毫无热情。导致这一病态思想和现象的原因并非是女性思想的自主转变,而是美国社会两性的区别教育。在这一教育模式下,女性看似得到同等的教育机会,但由于教育内容不同,实质上是对女性加深了束缚,让女性自觉接受自己的性别倾向,久而久之女性也会丧失对自身能力理性思考的能力。
贝蒂·弗里丹认为,以性别为基础的区别教育,让女性丧失了对理性的追求和主动思考的能力,女性要重获新生,首先就必须回归到社会生活中,完善女性的社会属性,让她们回归到社会岗位。此回归并不是说完全放弃家庭,而是通过合理有效的方式释放自己的时间;其次,要打破现有的教育机制,更加重视挖掘女性的潜能和理性,增强女性的自信和对自我认可的程度,实现自我的价值,从而使两性获得同等发展[6]389-392。
贝蒂·弗里丹指出女性应该认识到“除了我的丈夫、我的孩子和我的家庭之外,我还有所祈求”[6]19。对于女性来说家庭固然是非常重要的,但家庭只是女性生命中一个重要的领域,不是全部。女性除了母亲和女儿这两个角色、厨房和家务外,还有无限可能。女性应该对自己有充分的认知,通过施展自己的才华和天赋,寻找在社会中可以担任的其他角色,并在与他人交往以及社会生活中实现自己的价值,这会给家庭和自我带来不同的快乐。“每一个妇女只有去听自己的声音,以便在这个变迁的世界中找到自己,她必须从自己的需求和能力出发,为自己规划出一个新的生活的蓝图”[6]448。女性需重新定义自己在家庭和社会中的价值,在寻求认可和获得尊重的过程当中,自然而然地获得自我意识和自我实现。
真人版电影《花木兰》以北宋民歌《木兰辞》为基础,对木兰故事进行改编。木兰出生于中国南北朝时期,当时社会对女性的认可度并不是很高,认为女子嫁得好人家便是给家族带来荣誉。但从小携带“元气”的木兰对此并不能理解。木兰相亲之际,正值匈奴来犯,皇上“大点兵”,要求每家出一位男子服兵役,抵御侵略者,保卫家园。木兰没有兄长,且父亲年事已高,并患腿疾,木兰担心父亲一去不复返,于是暗下决心女扮男装替父从军。
初来军营的木兰,化名为花军,和其他服兵役的男子一起训练,木兰害怕暴露身份,时刻在压抑自己的内在力量。但在一次又一次的训练以及董将军的引导下,逐渐接纳自己真正的潜能。上阵杀敌时,为了打败匈奴,木兰使用“元气”炸落雪崩,使敌方全军覆没的同时也暴露了女儿身,被迫离开军营。在这之后遇到了同样不被社会接受、没有故土的女巫,女巫在木兰的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对木兰产生了极大的同情,她极力劝说木兰寻找真实的自我。女巫的话激起了木兰心中的信仰,木兰不畏艰难回到军营报信——匈奴犯上,挟持皇帝,帝都危在旦夕。在战友们的信任与陪同下,合力从敌人手中成功救出皇帝。最终,木兰的英勇并没有因为其女性的身份而掩盖,她获得了社会认同,“为祖,为家,为乡,为国,带来了荣耀”。当她一袭红衣铠甲重新站在父亲面前时,父亲也重新认识了她,“英雄识英雄,我虽然看着你长大,但现在才真正理解你”。木兰用理智勇敢与男性平等对话,彼此尊重。
真人版电影《花木兰》故事的深层结构是出走——考验——迷惘——顿悟——拯救他人——接受自我。讲述了木兰遭遇性别困惑,走上“寻找真我”之路,经历试炼之后重新认识自己,最终实现自我身份认同和社会身份认同的女性成长故事。在这部影片中,木兰从古代走到了现代,历经了一场在男权世界中发现自我、成就自我的女性成长历程,更在其中成为一位现代意义上的女性英雄[7]。
迪士尼在对中国故事进行改编的时候,保留了千年前流传在人民心中的男女观念,因此,中国观众在观看电影的时候会有熟悉感。传统认知中,男性一直视女性为弱势的一方,认为女子理应温婉、贤惠,出嫁高门、相夫教子、操持家务,成为丈夫的贤内助。这一观点与美国在上世纪60年代宣传的“女性的奥秘”——做一个安逸的家庭主妇有异曲同工之妙,在此情况下,女子对事业和自我的追求完全被忽略和压制,这正与贝蒂·弗里丹倡导的自由主义女性主义背道而驰。
在影片中,木兰的母亲便是传统女性的代表,为人恬静、端庄,在家相夫教子,日复一日操持着家务,为丈夫和孩子做饭、纺织衣物,将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当木兰从屋顶跳下来受到乡亲们的非议,夜间父母对话时,母亲说:“木兰是我们的女儿,不是儿子,女儿就要嫁个好人家,光宗耀祖才是”。从这可以更加直观地反应出母亲对“女性的奥秘”的遵守,不仅将这一思想在自己的人生选择中体现,也折射在她对儿女的期待上。思想的代代传承,让人们习惯接受先辈们认同的观点,难以有新的突破,这也是中国古代难以产生女性思想的原因。
北京市河湖开发治理保护情况专项普查的拓展与创新………………………………… 王雪莲,周 东,刘 波等(1.49)
此外,木兰的母亲也是一个时代女性的缩影,她们并不是因为出生时的性别而成为女性,通常是因为一开始的被动服从和压制到最后习以为常。当母亲为木兰安排一场相亲时,木兰十分失落,在这时父亲说:“你母亲也是为了这个家”,看似一句安慰之语,却也透露出这个时代男性对女性的肯定是因为她所做之事有利于整个家庭。在此价值观念引导以及社会地位的影响下,女性的行为抉择更加倾向于符合男性的偏好,从而画地为牢,使自己活在社会的枷锁之中。
综上所述,木兰的母亲对 “女性的奥秘”的遵守,使自己的生活围绕家庭、丈夫和孩子展开,偏离了自由主义女性主义推崇的女性自我发展。
影片故事发生在北魏时期,当时中国家庭分工明显,男耕女织,这样才能保证家庭的收成和基本生活。在此背景下,男女接受的教育是不一样的。女性讲究德言容功,在家由母亲教授纺织、女红等技巧,并培养其行为举止使之符合端庄、顺从等品质,为之后的出嫁做准备。而每个家庭都有望子成龙、建功立业的想法,所以男性接受的是书经、兵法等方面的教育。两性的区别教育,加深了女性身上的束缚。影片对于女性的教育,有三处体现:
首先,早期描述待字闺中的木兰时,影片多次提及父亲对她的“希冀”,反复叮嘱她“你的责任是嫁个好人家光宗耀祖”,要成为“三从四德”的传统女性,此时父亲是男性话语体系的代言,对女儿的人生设想等同于男性对女性的从属要求。木兰的社会价值就是“找个好人家”,成为妻子和母亲。
其次,木兰帮父亲赶鸡的时候,不小心把鸡追赶到屋顶上,不禁引来乡亲们的围观。她从屋顶不慎跌落,却凭借自己的武艺让自己毫发无伤时,乡亲们先是惊叹后是不待见。因为,木兰的行为与当时的教育观念是那样的“格格不入”,旺盛的“元气”是士兵才需要的,而女儿家要学会隐藏“元气”,成为一个温婉的女子。相比于直接的言传身教,无形中的舆论教育对女性伤害更大,毕竟无形的牢笼更加难以逃离。此牢笼的形成和上述“女性的奥秘”思想也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因为意识形态往往通过教育来传播,并获得永恒。
再次,在相亲时,媒人对木兰说:“端庄、稳重、温婉、顺从、知理,这些是为人贤妻必备的品质”。就因为木兰在相亲时打碎了茶杯,导致相亲失败,而被认为是给家族蒙羞。在古代,家族的荣耀有时堪比个人性命,在此思想教育下,女子的内心也是饱受煎熬,自己的想法无法表达,只能遵从父母的意愿,久而久之也会丧失独立理性思考的能力。
上述种种,不论是从乡邻舆论还是从个别媒人的教育,都加深了对女性的压制和束缚,使女性自觉接受自己的身份,行为规范也更加与自己的生物倾向相符合。在这种教育形式下,女性的潜能和理性逐渐埋没,和自由主义女性主义相隔越来越远。
《木兰辞》中写道:“阿爷无大儿,木兰无长兄。愿为市鞍马,从此替爷征。”在中国传统民歌中,木兰替父从军更多展现的是孝道,而在迪士尼的影片中,木兰融东方孝道文化与追寻自我发展的女性精神为一体,是一位独立思考、带有西方女性主义色彩的新女性形象。出发前,木兰进祠堂禀告祖先,自己将远去从军,希望像男儿一样能给家族带来荣耀。从本质上来说,她希望在军营中展现自己的才华,寻求社会的认可,这一点和贝蒂·弗里丹自由主义女性主义寻求发展和自我实现的观点是契合的。
木兰在军队成长过程中一直都在追寻发展和实现自我的价值。一是,自由地展现自己的天赋。初入军营木兰一直在掩盖自己的身份和携带的“元气”,不敢轻易暴露自己的武艺。但是在一次士兵对抗练习无意间展现了自己的才华。对于掩盖还是展露,木兰一直很纠结,这个过程极其痛苦,但董将军告诉她:唯有真心面对自己,才能聚气为力,成为一往无前的勇士。木兰心中想成为勇士给家族带来荣耀、实现自身价值的种子再次生根发芽,鼓励着她直面自己的潜能。慢慢地,木兰不再掩盖自己的实力,靠着坚强的意志力和坚持不懈的努力,成为了一名让人刮目相看的真勇士。这个阶段的木兰是快乐、自由的,内心的束缚减轻了,在战场上智勇双全,利用地形制造雪崩,以少胜多致使敌人全军覆没。从进入军营到上阵杀敌,可以看到木兰女性自我意识逐渐成熟,慢慢向外折射女性的力量;二是,自由地展现自己的身份。古有刘备三顾茅庐请诸葛亮出山,现有木兰三入军帐示身份,但每一次想要表露之际话到嘴边又咽下。在战场上,孤军深入时遇到了女巫,女巫一直在问木兰你是谁,并指出谎言让她“元气”不纯、不堪一击,但女巫对同为女性的木兰抱有极大的同情心,并没有置木兰于死地,反而是不断地问她你到底是谁?一次又一次地发问,让木兰意识到在虚假的身份里无法展现自己的潜能,最终木兰选择以女性身份回归战场,救战友于危难,并且冒着被处死的风险,勇敢地在董将军面前承认自己身份。从掩藏到真正承认,这是木兰女性意识走向成熟的一个极大跨越,也展现了女性的勇敢与智慧,但在这里木兰还没有真正走向成熟,内心对自己的身份还缺乏自信。木兰对自我实现的追求更多是体现在女性身份被发现后离开军营、获得情报再次回到军营并带领战友救驾的整个过程中。木兰带着失落与伤心离开军营,再次遇到了女巫,女巫向木兰述说着自己的悲痛,认为木兰和自己一样没有故土、没有家园,不被世人接受,希望木兰能和她一起争取立足之地。但影片没有脱离东方传统的忠义文化,木兰坚守了自己的本分返回军营报信。起初士兵们并不相信木兰,在木兰的解说下,曾经的战友选择相信木兰,并指出木兰比男儿还优秀。战友的言行也透露着女性主义的色彩,木兰的努力让男性在性别上承认女性的优秀,这是木兰追求自我实现道路上成功的第一步。随后,木兰带着精兵小队快速回都城救驾后,得到了皇帝的赏识,希望木兰与勇士同列加入护卫军,担任大统领。在古代,女子难以为官,更别说是担任守卫皇帝的护卫军如此重任,但影片的结尾是从社会最高统治者的层面承认了女性的力量,给予女性与男性同等的地位,这契合了自由主义女性主义的思想,同时也暗含男性的加入让女权运动更加完整。
木兰从小女孩到一代传奇人物的成长历程是一部宏伟史诗。在这过程中,可以看到女性除了丈夫、家庭和孩子之外,还有自己的事业。只要有一个施展才华的平台,女性也可以和男性一样优秀,在社会中担任其他角色,为家庭和自我带来荣誉和不同的快乐。
在东方故事中,创作者希望通过女子的“柔弱”来凸显体恤父亲、上阵杀敌的忠孝行为,让木兰成为中国传统孝道文化的代言人。而迪士尼真人版电影《花木兰》给木兰设定天生自带强大“元气”的人设,塑造木兰新时代女性形象来观照男权社会中女性的生存问题,传递自立自强的现代女性观念。影片包含着对自由主义女性主义意识的展现,希望展现女性力量的崛起,其蕴含的时代价值和社会意义值得被肯定。
在自由主义女性主义的视野下,迪士尼版花木兰是寻求发展与自我实现的现代独立女性形象。电影从文学角度来说是一部成功的倡导女性自由与权力的电影,它不仅将东西方的文化融为一体,让观众看到了不同时代对木兰人物形象的构建,也对推动电影文化朝着重视女性价值的方向发展有着重要意义。同时,在全球化语境下的电影媒介不再是单一的艺术文化传播工具,它往往主动或被动地参与文化政治的话语实践,成为树立国家形象、传播民族文化的有效手段。利用自己的文化资源,讲好自己的故事,向世界展示民族文化资源与现代话语结合的中国形象,以建立脚踏实地的文化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