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于诠释学循环的抵当丸方证研究*

2022-11-15 13:41毕虹博张涛
中医学报 2022年6期
关键词:桃仁条文伤寒论

毕虹博,张涛

1.天津市河东区大王庄街社区卫生服务中心,天津 300171; 2.天津中医药大学,天津 301617

古代经典名方的基础实验与临床实践均是当前中医研究的热点,素以“经方”惯称的《伤寒论》方剂尤为突出。《伤寒论》抵当汤与抵当丸两方,因具有较强的泻热逐瘀作用,近年研究主要集中在瘀血相关病证的治疗方面[1]。虽然抵当汤与抵当丸组成相同,功用相近,但是基于《伤寒论》原文所载,运用诠释学循环方法,进行抵当丸的方证研究,可以探讨抵当汤类方的理论与实践,为进一步的深入研究提供基础。

诠释学(hermeneutics)是哲学的分支学科,也是一种方法论。广义上说,诠释学是文本意义的理解与解释之方法论及其本体论基础的学说[2]。它源于西方的古典解释学,在20世纪80年代,通过诠释学经典著作的翻译,受到国内学界的广泛关注。诠释学中最重要的方法之一是诠释学循环(hermeneutic circle)。传统的诠释学循环,包括两种,一种是文本整体与个别部分的循环,另外一种指作者与文本之间的循环[3]。假定《伤寒论》是由张仲景撰写的完整文本,作为《伤寒论》的研究者,可以运用诠释学循环方法,理解与解释其中作者的隐蔽思想,以及文本的未解内容。

《伤寒论》成书于东汉末年,散佚之后,虽经王叔和整理,然而流传幽隐,版本歧出,直至北宋校正医书局刊行后,逐渐成为统一定本,通行至今。《脉经》《千金翼方》《太平圣惠方》等北宋之前的经典著作,也载有抵当丸方证相关内容,故本文的诠释学循环将从文本内与文本间两方面进行。

1 《伤寒论》文本内的诠释学循环

诠释学循环对文本要求严格,采用现藏于台北故宫博物院《仲景全书》收录的《伤寒论》为研究对象。该本是明代赵开美于1599年对宋本进行翻刻,因逼近“元祐旧观”,故常简称“宋本”[4]。本文也依此惯例,所称“宋本”即指赵开美复刻并收录于《仲景全书》的《伤寒论》。宋本《伤寒论》,共10卷22篇,抵当丸的方证记载主要见于第6篇,笔者首先对此篇的方证内容进行条文内的诠释学循环。

1.1 条文内的诠释学循环宋本《伤寒论》的条文内循环,指理解与解释《伤寒论》某一条文时,不借助上下条文的联系,更不引用后世医家注释及结论,仅从单一条文内部,进行解读,其中包括条文所载的病名、证候、方药及煎服法等内容。如宋本第126条方证内容:“伤寒有热,少腹满,应小便不利,今反利者,为有血也,当下之,不可余药,宜抵当丸。”方药组成:“抵当丸方:水蛭二十个、蝱虫二十个、桃仁二十五个、大黄三两。”煎服法:“右四味,捣,分四丸。以水一升,煮一丸,取七合服之。晬时当下血,若不下者更服。”

通过条文内循环,可以得出,“伤寒”有热与血相结的情况下,证候表现为少腹满、小便利,应当“下之”,应用抵当丸。其中因“不可余药”存在一词多义情况,在该条文中内涵不能确定,虽然历代医家与现代学者研究较多[5-7],但进行条文内循环时,不能作为证据参考。“不可余药”从文字词语的语言学分析,可以指不可剩余药渣[8],然而该词义属于煎服法,为何混入方证正文,则不能解释,须另行撰文探讨[9]。

另外,抵当丸的煎服法是先制丸、后煮汤,可以简称为“煮丸法”,另外“晬时当下血”指24 h内排除瘀血[8],以及“若不下者更服”,共同说明抵当丸药效缓和,且中病即止。

综上,仅从单一条文内进行解读,虽然回到朴素的条文本身,只是结论还有不足,需要进一步诠释。

1.2 条文间的诠释学循环宋本《伤寒论》的条文间循环,指借助相关的上下文进行解读与诠释。如第126条的抵当丸,明显与第124条、第125条的抵当汤具有承接关系。在条文间循环中,抵当丸方证“少腹满”,小便“今反利者”,与抵当汤方证第124条的“少腹当硬满”“小便自利”,第125条“少腹硬”“小便自利”比较,腹部证候相对较轻。另外,抵当丸方证无“如狂”“发狂”的神志症状,应该是两者在方证中,条文间循环时,最大的差异。

通过条文间的诠释学循环,可以完成抵当汤与抵当丸的方证鉴别,二者区别在于“神志症状”的有无,以及少腹症状的轻重。在外感热病过程中,传变迅速激烈,病情代表证候表现的情况,病势代表疾病的发展变化趋势,二者需要加以区分。从证候来看,抵当丸病情轻于抵当汤,又依据抵当丸的剂型为“煮丸法”,病势较抵当汤缓和。

1.3 398条外的诠释学循环现行《伤寒论》通称的398条原文,只是宋本《伤寒论》的中间10篇内容。宋本的《伤寒论·辨可下病脉证并治》云:“伤寒有热,少腹满,应小便不利,今反利者,为有血也,当下之,宜抵当丸。”病证内容与第126条一致,但无“不可余药”4字,存在两种可能,其一“不可余药”不属于原文,为后人注释混入;其二,在可下病篇,不需要强调“不可余药”。钱超尘教授作为当代《伤寒论》文献研究的权威专家,认为:“以‘可’与‘不可’治病之法排列《伤寒论》条文是仲景原书的最初面貌。”更支持第一种可能[10]。

2 《伤寒论》文本间的诠释学循环

虽然1065年北宋校正医书局刊行“宋本”,为《伤寒论》流传奠定根基,然而之前的版本常多有启示。抵当丸方证研究过程中,笔者以《脉经》(成书于晋,后经宋校正医书局1068年刊行,何大任影刊本)《千金翼方》(成书于初唐,后经宋校正医书局1096年刊行,1307年翻刻本)《金匮玉函经》(成书于南朝时期,后经宋校正医书局1066年刊行,清陈世杰刊本)《康平本·伤寒论》(1060年抄录,和气氏藏本)以及《太平圣惠方》(992年编成,日本金泽文库藏本)所载内容,进行诠释学文本间循环,发现以下2个问题,专门研究。

2.1 “不可余药”的文本间循环抵当丸方证见于《脉经》《千金翼方》《金匮玉函经》,“康平本”《伤寒论》,所载证候基本一致,然而在“不可余药”四字方面存在差异。

其中《金匮玉函经·辨太阳病形证治》与《千金翼方·太阳病杂疗法》的抵当丸与宋本第126条基本一致,有“不可余药”四字。在《金匮玉函经·辨可下病形证治》,也无“不可余药”四字,与宋本一致。但《千金翼方》无“可下篇”内容。

《脉经·可下证》,病证与宋本第126条一致,但无“不可余药”四字,且《脉经》全书均未载药物组成。在《康平本·辨大阳病》中,“不可余药”四字为旁注,与原文格式不同。

另外,《太平圣惠方》云:“伤寒有热,而小腹满者,小便反利,为有蓄血,当宜下之。”无“不可余药”四字,且未载应用抵当丸,但述证与宋本一致。

综上,通过文本间的诠释学循环,抵当丸方证各版本间基本一致,“不可余药”确实存在注释混入正文的可能。另外,《伤寒论》的后8篇中,均无“不可余药”四字。

2.2 抵当丸剂量的文本间循环在宋本《伤寒论》中,抵当汤的组成:大黄3两,桃仁20个,水蛭、虻虫各30个;抵当丸组成:大黄3两,桃仁25个,水蛭、虻虫各20个。

在《千金翼方》中,抵当汤为大黄2两,桃仁20个,水蛭、虻虫各30个,而抵当丸是大黄3两,桃仁25个,水蛭、虻虫各20个。抵当丸剂量与宋本一致,然而抵当汤的大黄较宋本减少1两。《金匮玉函经》中,抵当汤与宋本一致,然而抵当丸较宋本抵当丸,桃仁与虻虫则多了5个。

《康平本·伤寒论》的抵当汤、抵当丸剂量,与宋本一致。因为康平本的争议问题[10],尚不能以此肯定宋本的抵当汤与抵当丸剂量的准确性。

《太平圣惠方》无抵当丸,有抵当汤,且做散剂,故不讨论。《脉经》则全书无方药记载,不作讨论。

综上,抵当汤与抵当丸在文本间循环中,剂量混杂,不容易得出统一结论。笔者倾向于,《千金翼方》与《金匮玉函经》的抵当丸剂量,可能存在讹误。另外,依据文本间循环,不能得出抵当丸剂量小于抵当汤的结论,不能简单“只是减少了水蛭、虻虫的用量,加重了桃仁的用量”[8]。

3 抵当丸方证的诠释学研究意义

经方方证研究,如果仅以《伤寒论》原文为研究对象,不出于“病证脉治”“方药组成”“煎服方法”3个方面。在病证表现上,第126条的“病证脉治”,通过条文内与条文间循环,抵当丸方证尚未出现“如狂”“发狂”的神志证候,提示病势缓于抵当汤;抵当丸的“少腹满”也轻于抵当汤的“少腹硬”“少腹硬满”,提示病情轻于抵当汤。

在方药剂量上,通过条文间循环,宋本《伤寒论》抵当丸剂量与抵当汤相比,水蛭、虻虫从30个下降到20个,桃仁从20个上升到25个,与抵当丸病势较缓,病情较轻的分析符合。但通过各版本间的循环,发现《金匮玉函经》《千金翼方》的抵当丸剂量与宋本不同,抵当汤自身也存在差异,提示抵当丸剂量存在讹误,尚不能简单用活血功用下降来结论。

在煎服方法上,“煮丸法”也见于第131条大陷胸丸的煎服中,大陷胸丸与抵当丸都是具有较强泻下作用的方剂,使用先制丸、后煮汤的方法,也符合前面对于“病情较轻,病势较缓”的方证解读。另外,依据条文间及文本间循环,“不可余药”可能是后人注释混入经文,故不能简单以“不可用其他药剂”或“不可剩余药渣”对原文进行诠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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