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论工作务虚会与毛泽东思想的评价

2022-11-11 06:15肖建平
红广角 2022年4期
关键词:理论界

肖建平

【关键词】理论界;务虚会;毛泽东思想评价;邓小平;四项基本原则

理论界与决策层的良性互动是正确认识和科学评价毛泽东和毛泽东思想一项重要因素。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时期,理论工作者群体对于毛泽东的理论创造、毛泽东思想的形成以及马克思主义中国化、时代化作出了巨大贡献。新中国成立初期,理论工作者对于毛泽东论著和毛泽东思想的研究、传播以及中国共产党的路线方针政策的诠释、宣传发挥了不可或缺的作用。1957年反右派斗争开展后,这种良性互动逐渐陷入沉寂。改革开放初期,得以平反的广大理论工作者继承和弘扬思想先行的时代精神,在宽松民主的氛围中,与中共中央主要领导人保持着密切的交流互动,在历史与现实、理论与实践问题上做了诸多“研究、论证和宣传”①方面的工作,推动中共思想路线和政治路线的拨乱反正。以毛泽东和毛泽东思想评价难题为重点的历史遗留问题的解决亦是该时期互动的硕果之一。1979年1-4月党的理论工作务虚会(简称“务虚会”)正式开启了这场互动的序幕,在某种程度上,为其后《关于建国以来党的若干历史问题的决议》起草工作的开展,提供了思想资源以及舆论上的准备。

务虚会是在“重新认识”氛围中召开的。在“解放思想、实事求是”方针影响下,“重新认识”成为20世纪70年代末思想理论界的一股风气。正如吴江所说:“‘重新认识是我们这个时代的课题。”①在务虚会上,思想理论工作者纷纷要求重新评价新中国成立以来重要人物、事件、著作以及重大理论与实践问题。例如,毛泽东著作委员会办公室胡代表、中央党校孙代表等要求重新编选《毛泽东选集》第5卷,并要求对“文革”期间一些重要理论和论著的评语加以“重新认识”。②青海省委宣传部荆代表提出“对于社会主义时期的阶级斗争问题应重新认识”③。中国社科院周代表、中央编译局王代表建议要“重新认识三十年来的理论与实践看看毛病究竟出在哪里”;王代表还直言:“现在全党面临着一个重新认识的问题”,“重新认识的要求是阻挡不住的”。④同组的辽宁省委宣传部李代表则用三个“敢于”对理论界提出期许,“敢于正面探讨,敢于重新认识,敢于得出新的结论”⑤。结合改革开放新形势对毛泽东思想的性质地位、内容体系、时代意义展开重新认识和评价便是务虚会49个议题⑥之重点。邓小平在中共十届三中全会上提出的。完整地准确地理解毛泽东思想”⑦既成为与会代表讨论的指导原则,也充当“尚方宝剑”。

一、关于什么是毛泽东思想的探讨

在务虚会上,与会代表分别对毛泽东和毛泽东思想予以广泛深入探讨。后者的难度和意义并不亚于前者。对毛泽东个人重点是区分正确与错误以及犯错的原因与教训,对毛泽东思想则面临一个重新界定、去伪存真、正本清源、是否保留的难题。正如胡耀邦所说:“最重要的是如何看待毛泽东思想。这是一个比看待毛泽东同志个人更重大的问题,更要谨慎从事,多作分析。”⑧胡乔木也认为:“最大的争论问题,就是毛泽东思想。”⑨当时认识上的模糊、混乱乃至谬误不少。重新厘清什么是毛泽东思想,怎样正确对待毛泽东思想,明确回答什么是“真高举”与“假高举”,是时代所需、群众所盼。

(一)现实亟待对毛泽东思想作出新的科学评价

科学评价毛泽东思想具有多重强烈的现实因素。第一,是回应群众呼声和社会争议的需要。青海省委宣传部荆代表在谈到该省理论工作务虚会情况时提出:在宣传工作中“经常碰到这样的问题,如毛主席在社会主义时期关于革命和建设的理论,哪些是正确的,哪些不正确?毛主席的哪些语录是毛泽东思想体系之内的,哪些是之外的?群众提出了以后,宣传干部说不清。在报纸宣传上为了回避毛主席的缺点、错误,往往把毛主席说过的一些错话,说成是林彪、‘四人帮的谬论,用毛主席的另一些话来批判,群众看了有意见”。否定毛泽东和毛泽东思想的思潮在知识青年中有一定市场,但在普通工人和农民当中引发较为强烈的反对意见。而在学术研究中,关于毛泽东思想形成的时间是存在很大争议的课题。“过去说在党的初创时期就有毛泽东思想,是否妥当?在第二次国内革命战争时期至少在遵义会议以前,毛主席的影响还未及于全党,各地都有坚持正确意见的同志,现在都说是毛主席的影响,这是否符合事实?”毛泽东思想形成于何时,理论界大致有两种意见,即“土地革命战争末期说”和“抗日战争后期说”。《关于建国以来若干历史问题的决议》(简称《决议》)认为是“在土地革命战争后期和抗日战争时期得到系统总结和多方面展开而达到成熟”③,这种论断更为完整。第二,是重塑威信、维护安定团结的需要。十年“文革”给人们的生活带来困苦、思想带来混乱,给毛泽东思想造成巨大负面影响。正如北京市政协委员们坦言:“过去我们对毛主席是很崇拜的,后来他发动了‘文化大革命,使大家吃了苦头,对毛主席的威信和毛泽东思想发生了怀疑。”④在务虚会上,中国人民大学李代表谈道:“经过了‘文化大革命这场浩劫,在许多人特别是青年人的心目中,马列主义理论的威信,毛泽东思想的威信,确实是降低了。这是令人心痛的,但却是一个严酷的事实。造成这种情况的原因是多方面的,要作具体分析,不能全推到林彪、‘四人帮的头上”,因而当下“要给马列主义、特别是毛泽东思想恢复名誉”;至于“有些同志还有一种担心,怕评论毛主席和毛泽东思想会影响安定团结”,“事实上,在对待毛泽东思想的问题上存在的混乱和模糊,已经成为一种不安定的因素。我认为,对毛主席的是非、功过作出实事求是的评价,在这个根本问题上统一思想,一定会进一步大大促进安定团结,使全党全国人民真正一心一意地去搞四个现代化而无后顾之忧。不然,‘余悸‘预悸是很难消除的”。⑤在务虚会召开前的中共十一届三中全会上,邓小平、陈云等中央领导人着眼政治大局,要求对毛泽东和毛泽东思想的评价“不应匆忙地进行”。胡耀邦在务虚会的开幕式上也宣告:对待历史遗留问题,“我们还不宜匆匆忙忙地做判断”⑥。但在讨论过程中,与会代表鉴于党内外对毛泽东的功过是非和如何真正高举毛泽东思想旗帜议论不休,解决一系列现实问题又离不开对历史评价问题的处理,因而纷纷建议中央允许对毛泽东和毛泽东思想在内部开展集中讨论,不赞成将此事搁置不议、留待后人解决,“这件大事,已经摆在党的议事日程上,不能全部留给后人去解决”①;“这次会议应把这个问题作为一项重要议题,尽可能充分地进行讨论、交换意见”,“要尽快地作出规划,组织力量,落實任务,切实地把这项意义重大的工作开展起来”,“积极态度要和踏实的工作、审慎的步骤结合起来”。②由此,对毛泽东思想作出评价尽管难度大、影响面广,但已属不得不直面的焦点问题。

(二)新形势下重新对毛泽东思想作出科学定义尤为必要

自1945年中共七大以来,毛泽东思想便成为中国共产党的指导思想和行动纲领,对中国的革命和建设起到无可替代、无法比拟的作用。但毛泽东思想在“文革”期间遭受严重歪曲、割裂和损害。这一时期宣扬“最高最活最后论”“顶峰论”,中共九大将其定义为“是在帝国主义走向全面崩溃,社会主义走向全世界胜利的时代的马克思列宁主义”。这就将毛泽东思想的内涵过分扩大化。“文革”结束后,揭批“四人帮”运动在一定程度上从思想层面清理了极左路线。真理标准问题大讨论开展后,较好地对毛泽东思想进行了反思总结。在此次会议上,思想理论工作者群体要求结合四个现代化的新长征,对毛泽东思想重新作出统一的科学的定义,“什么是毛泽东思想?十多年来全国上下,报刊杂志,几乎天天喊,天天宣传,但是,在康生、林彪之流的干扰下,思想是混乱的。毛泽东思想作为中国共产党的指导思想,是应该有严格的、稳定的科学含义。绝不能象(像)康生、林彪那样随心所欲地根据他们的需要,今天这样说,明天又那样说”③。思想理论工作者群体敏锐地看到了重新界定的必要性。

要科学定义毛泽东思想,需宏观把握其与三个主体的关系。第一,与马克思列宁主义密切相关。毛泽东思想与马列主义是流与源的关系。中共七大党章“总纲”将毛泽东思想定义为“马克思列宁主义的理论和中国革命的实践之统一的思想”。不少与会代表极力主张恢复这一提法,“这个概括是符合中国革命实际的,是科学的,也是正确的”④。第二,与毛泽东个人密切相关。毛泽东思想虽以毛泽东名字命名,但属于集体智慧的结晶。中国人民大学李代表认为:“毛泽东思想作为一个科学体系,同毛泽东同志的思想,不是一个概念。毛泽东同志的思想(包括其言论、行动),是包含有错误的;而毛泽东思想,如同马克思主义、列宁主义一样,本身应该是完整的、准确的”;他还对毛泽东思想的内容作了总结,“毛泽东思想科学的理论体系,至少应该包括:一是中国化了的马列主义,是马列主义同中国革命实践相结合的科学理论体系;二是集体创造的财富,是毛主席、周总理、朱委员长、陈毅同志等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共同创造的,毛主席是突出的代表;三是党的指导思想,是一面旗帜。那些被实践证明不正确的东西,包括毛泽东同志本人的一些思想、言论、作法,应该排除在毛泽东思想科学体系之外。毛泽东思想的旗帜,我们一定要高举的。但是那些已经被实践证明是错误的东西,我们是不能高举的,而是应当纠正的”。⑤在务虚会第二阶段会议上,人民日报社汪代表也持相同看法,“毛泽东思想不能理解为毛主席个人的思想,它是我们党在长期的革命斗争中用马列主义和中国革命实践相结合的产物。实践证明是错误的东西,不能包括在毛泽东思想里”①。这就反驳了会内会外那种因毛泽东晚年犯有错误而要求摒弃毛泽东思想的意见。中国社科院马代表阐发了毛泽东在毛泽东思想形成中的作用,“毛泽东同志在新民主主义革命时期和社会主义革命、建设时期把马列主义的基本原理和中国革命与建设的具体实践结合起来,不但在思想、政治方面,而且在经济建设方面,对许多基本思想理论问题,作了科学概括,形成了一个完整的思想体系。毛泽东思想体系,是我国人民宝贵的精神财富。我们要高举毛泽东思想的旗帜”②。对毛泽东思想和毛泽东个人的思想不加区分是有损毛泽东思想旗帜的。第三,与党的历史密切相关。国家科委吴代表和北京市委党校马代表认为:“毛泽东思想是我们党的财富,是几十年中国革命实践经验的结晶。我们要高举毛泽东思想的旗帜”③;“它凝结着劳动人民的集体智慧”④。人民日报社何代表提出:“毛泽东思想是中国人民革命经验的科学总结。它是时间反复证明了的真理。我们必须以毛泽东思想作为我们行动的指南,要完整地、准确地理解和掌握。”⑤毛泽东思想是党的历史的缩影和理论精华。历史博物馆李代表则从毛泽东思想为何能在党的历史上、中国革命历史上发挥巨大作用的视角发表看法,“毛泽东思想之所以能指导中国革命取得胜利,是因为它正确。而它之所以正确,是因为它符合中国的实际,符合中国革命的客观规律”⑥。与会代表从三个层面对毛泽东思想的性质地位作出重新定位,是对中共九大、十大、十一大所作定义的拨乱反正,有利于恢复毛泽东思想的本来面目,有利于真正科学高举毛泽东思想旗帜并更好地使毛泽东思想在改革开放新时期继续发挥指导作用。

二、关于毛泽东思想涵盖哪些内容的探讨

继“是什么”之后,与会代表又集中讨论了毛泽东思想“有什么”的时代命题,“关于毛泽东思想的具体内容是什么,什么是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的科学体系,是全党全国各族人民迫切要求明确解答的问题”⑦。时代给中国共产党提出了一个从混乱和争议中厘清毛泽东思想内容体系的历史重任。国家科委鲍代表说道:“我们应当认真地研究毛泽东同志的著作和言论,用实践这个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清理出一个毛泽东思想的科学体系来,完整地准确地理解和掌握这个科学体系。这是摆在我们面前的一个艰巨的重大的任务。”①理论界在这项任务完成过程中发挥了积极作用。

(一)关于如何对待毛泽东晚年错误思想及毛泽东思想能否一分为二的争议

在回答毛泽东思想包含什么的问题时,最难处理的一个理论问题是如何对待以“无产阶级专政下继续革命理论”为代表的毛泽东晚年错误思想,如何通过讲透毛泽东晚年错误思想和实践来为改革开放提供“名正言順”的历史根据和理论依据。国务院林代表、有代表在联合发言中即认为:“毛泽东同志是伟大的马克思主义者,对于中国人民的革命事业作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但是,他也有重大的缺点和错误。现在我们进入一个新的历史时期,肩负着实现四个现代化的艰巨任务,为了能够顺利地前进,十分需要对毛泽东思想进行分析,继承和发展其中科学的部分(这是基本的),抛弃其中错误的东西。”②

承认毛泽东晚年犯有严重错误,这是理论界的共识。分歧在于这一错误思想与毛泽东思想是什么关系,毛泽东思想历经长期“左”倾指导路线的纷扰后如何重构内容?在第二阶段会议上,人民日报社王代表谈道:“大家都认为毛主席的思想中除了正确的以外,还有某些错误的部分,这一点没有分歧;分歧只在于这一部分错误的东西叫不叫毛泽东思想。”③广东小组代表也谈道:“关于毛泽东思想的科学体系同毛泽东同志的缺点错误的关系,应如何理解?讨论中一些同志认为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的基本原理构成的科学体系,同他们的失误,应当分开。但有些同志认为在社会主义建设中,如‘三面红旗、庐山会议、反右倾、党的基本路线等问题,说这些不属于毛泽东思想体系的范围,似很难说清楚。”④对此,理论界内部之间、理论界与一线领导干部之间存在分歧。分歧产生的主要原因是评价客体本身有其复杂性。

多数与会人员明确表示应将错误的内容排除在毛泽东思想之外,以确保毛泽东思想的科学性。解放军报社吴代表的意见具有典范性,“毛主席对中国革命和建设实践的科学总结,即经过实践检验证明是正确的东西,才能列入毛泽东思想的科学体系。不正确的东西则不应列入”,因为“毛泽东思想也不等于毛泽东同志一个人的思想”。⑤在此前提下,也应实事求是地指出和剖析错误的一面。当然,“指出毛泽东思想中的错误的部分,是不是等于全盘否定毛泽东思想呢?完全不是。我们在一开头就说过,对于毛泽东思想中的科学的部分,不仅要继承,而且要发展,否定的只是其中的错误的部分。不否定错误部分,就会鱼目混珠,正确的部分就会被掩盖,而得不到发扬光大。这个浅显的道理.是用不着多说的”,“指出毛泽东思想中的错误的地方,目的并不是追究个人责任,也不仅是为了科学地评价毛泽东同志的功过,而主要的是为了总结经验教训,提高认识,以利于更好地前进”。⑥对于毛泽东思想是否涵盖错误的成分,今天自然有了十分明确而统一的认识,但在改革开放之初,尤其是在《决议》起草过程中,党内关于这个问题的认识是较为模糊而纷杂的,从1979年党的理论工作务虚会400多人讨论到1980年党内高级干部4000人大讨论再到1981年中央政治局40多人讨论,争议一直存在。

同如何对待毛泽东晚年错误思想相关的一个理论问题,是毛泽东思想能否一分为二。有的代表持反对态度。多数代表赞成一分为二,要求坚持真理,修正错误。赞成意见分为两类:第一,从实事求是层面承认毛泽东思想中有错误的一面。在第二阶段会议上,中央党校范代表提出:“把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作为世界观、作为完整的思想体系来说,不能说有正确的和错误的;但作为一定的具体论断来说,就有正确的和错误的,虽然错误的不多。恩格斯说他的某些著作中,经过实践检验,就证明有某些错误。”①中国社科院马代表认为:“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也和其它任何事物一样,同样是一分为二的。对的就坚持,不对的就改正,这是马、恩、列、斯历来所抱的态度,也是毛泽东同志在民主革命时期和建国后的一个时期所抱的态度。我们大家也应当采取这种态度。”②中国人民大学李代表认为:“应当对毛主席本人,毛主席的著作、讲话,毛泽东思想这三者加以区别。这三者都是可以一分为二的。毛主席有伟大的功绩,但也有错误;毛主席的著作、讲话不都正确;毛泽东思想有个发展过程。”③中国社科院温代表认为:“必须对毛泽东同志在理论上的一些错误作出实事求是的评价”,“对毛泽东思想采取一分为二的科学态度”。④一分为二、辩证统一是马克思主义的重要评价原则。第二,从真理的绝对性和相对性层面提出对毛泽东思想应一分为二。中央党校吴代表和人民日报社王代表都认为毛泽东思想涵盖面广,应区分多个层次,其中基本原理是正确的,少部分内容已经为实践证明是错误的,要予以区分。吴代表提出可分为四类,“一、一般的、普遍的,也可以说是永久的真理。二、具体真理。三、对于马克思、列宁、毛主席,我们不能要求他们解决一切问题,这样要求是唯心主义的。四、某些不准确甚至错误的东西”;态度是“对第一类普遍的长远起作用的真理,我们需要保卫,需要坚持,需要把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的普遍真理同具体的革命实践密切结合起来,就是对一般真理,也可以而且应当根据革命实践和科学研究成果加以充实和发展。对第二类具体真理同样需要同具体实践密切结合,运用其中有用的,或者修改后能用的,有的因情况条件不适合、就应当修改或者停用。对第三类则需要根据新的革命实践经验探讨解决新的矛盾的途径和方法,这就是说对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的一些具体问题,需要进一步充实和发展,不能停滞和僵化。对第四类马、恩、列、毛主席个别不准确或甚至错误的说法,需要有勇气提出改正的意见”。⑤王代表则提出要坚持以实践为准绳,“毛主席在晚年确实有一些思想,已经为实践证明是错误的”,“实践要求我们对毛泽东思想一分为二,这个禁区不打破,许多理论问题就讲不透”。⑥毛泽东思想能否一分为二,这是胡耀邦在会议之初就抛出的一个议题,在与会代表中产生了分歧。反对的一方认为承认一分为二将给“非毛化”的批评以口实,与一贯宣传不符,于“护旗”不利;多数代表则表示赞成,认为毛泽东思想同其他任何真理一样,始终具有相对性,即使将错误内容排除在毛泽东思想之外,也并非意味着它能成为超越历史局限性的绝对真理。

要而言之,与会代表莫衷一是,在如何对待毛泽东晚年错误思想以及毛泽东思想能否一分为二问题上没有达成统一共识,但起到抛砖引玉之效。学术问题的最终解决是以政治方式,即由《决议》完成。《决议》吸收了包括中山大学刘嵘等学者在内的知识分子群体的意见,如要区分毛泽东思想和毛泽东的思想,毛泽东思想是一个完整科学体系,错误的内容不包括在内;毛泽东晚年犯错误恰恰是因为违背了毛泽东思想的科学轨道。①从概念上区分毛泽东思想、毛泽东个人思想、毛泽东晚年思想意义重大,能够有力解答毛泽东思想能否一分为二的难题。邓小平即评价指出:“把毛泽东思想和毛泽东晚期思想区别开来,使用这两个概念,可以避免很多混乱。”②

(二)对毛泽东在中共八大前后一些重要论著的重新评价

在务虚会上,不少代表要求重新梳理毛泽东晚年的一些讲话、文章和著作,以披沙拣金、去粗取精。毛泽东在中共八大前后形成的《論十大关系》和《关于正确处理人民内部矛盾的问题》(简称《正处》)两文是重新评价的核心。

第一,《论十大关系》的发表、认识和意义问题。在纪念毛泽东诞辰83周年之际,中共中央决定公开发表毛泽东在八大前夕经广泛调研而成的《论十大关系》一文。不久后,《人民日报》公开发表全文,很快在全党掀起学习热潮。1977年元旦,“两报一刊”发表联合社论,向党内提出了“三好”要求,“对毛主席的《论十大关系》和华主席的重要讲话,全党全军全国各族人民都必须努力学习好,宣传好,贯彻执行好”③。随后,学习活动如火如荼地开展起来。例如,北京市出版局要求直属各单位党委和党支部,一是“各级领导干部要带头学习”;二是“各级领导干部要结合自己的学习体会积极到群众中去宣讲文件精神”,且要“发挥理论队伍的作用”;三是结合经典著作和具体实际,“在组织学习时要注意做到学习《论十大关系》和华主席重要讲话同学习马列和毛主席著作相结合,从中进一步掌握思想武器,掀起揭发批判‘四人帮的新高潮”。④尽管学习热烈,但由于当时尚未摆脱“文革”思想的窠臼,学习目的仍是为了在揭批查“四人帮”的同时,强化“无产阶级专政下继续革命”理论和实践,这就在很大程度上偏离了《论十大关系》的主旨和精神。

务虚会对长期宣传标语作了深入反思,对《论十大关系》的版本、认识和时代意义问题作了民主探讨。人民日报社王代表批评文字改动太多现象,“《论十大关系》,改得很多,又没有声明,外国人对照了不同版本,说我们篡改了”,建议“保留原来面目”。⑤中国社科院马代表和国家科委鲍代表对该文作出高度评价,毛泽东“根据我国第一个五年计划时期实践的经验,并鉴于苏联的教训,作了‘论十大关系的科学总结”,“这是我们进行社会主义革命,特别是进行社会主义建设的锐利思想武器”⑥;“八大以来的二十年间,有两种对立的理论指导着我们的实践”,“一种是以《关于正确处理人民内部矛盾的问题》和《论十大关系》为代表的理论”,“另一种是在‘无产阶级专政下继续革命这个题目下集合起来的理论”;“在两种不同的理论的指导下,有两种不同的实践”,“在前一种理论的指导下,我们的事业就兴旺发达”。①中联部廖代表提醒在纠“左”的同时,“要小心地保护和发展馬克思主义的社会主义革命和无产阶级专政理论,也要小心地保护和发展毛泽东同志、周恩来同志在总结我国社会主义革命和社会主义建设的经验的基础上对马克思主义上述理论所作的极其宝贵的新贡献”②;如对《论十大关系》,它“是我们建国后头八年来成功的基本经验的总结,我们今后仍然必须按照这些基本经验去做”③。

第二,《正处》的内容修改、时代意义和历史局限性。1957年2月27日,毛泽东在1800多人参加的最高国务会议上作了《关于处理人民内部的矛盾》的讲话。讲话稿经补充修改后以《关于正确处理人民内部矛盾的问题》为题,于6月19日在《人民日报》上发表。毛泽东关于社会主义社会的矛盾及其解决的理论具有开创性,之后根据世情、国情、党情的变化,内容也在不断完善。据薄一波考证:“《正处》从讲话记录到最后发表稿,加上中间的修改稿,共有15份稿子,就是说,一共修改了14次。修改,不仅是根据文章逻辑结构的需要,还有形势的需要,以及认识的发展变化。”④具体而言,修改情况分三类:一是删除与主题、形势不符的内容,如对苏联、对一些“左”倾思想的批评;二是完善一些表述,使之更具逻辑性、更显理论性,如对社会主义阶级和阶级斗争的分析;三是增补一些新内容,如思想领域“六个有利于”的划分标准,还“加进了强调阶级斗争很激烈、社会主义和资本主义之间谁胜谁负的问题还没有真正解决这些同原讲话精神不协调的论述”。⑤肆意删改之举助长了庸俗化形式化对待毛泽东思想。

会上不少代表充分认识到《正处》的伟大意义。《历史研究》杂志社丁代表认为:《正处》“对‘八大决议的这一种精神,作了很透彻的阐述”,“党的‘八大所通过的决议和毛泽东1957年初所作的讲演,对于社会主义时期阶级斗争的现状的估计,是完全符合实际的”。⑥中联部廖代表也认为:《正处》“理论遗产是很宝贵的”,“毛泽东同志在确定大规模的急风暴雨式的群众的阶级斗争已经基本结束的同时,提出了正确处理人民内部矛盾作为解决社会主义社会人与人之间的关系问题的总方针或总题目”。⑦也有些代表将理论运用于实践,从《正处》中寻找解决社会矛盾的方案。在第二阶段会议上,人民日报社王代表谈道:“对少数人闹事,似乎应该作一些分析。毛主席在《关于正确处理人民内部矛盾的问题》里,有一节专讲这个问题,我想现在还是适用。”1980年11月,辽宁省委在给中央的报告中,将《正处》的精神和务虚会的这些认识运用于解决社会尖锐矛盾。报告建议:“面对复杂的社会政治矛盾,要善于采取疏导的方针。在处理已经发生的各种问题时,宜疏不宜堵,宜导不宜压,宜稳不宜急。要求各级党委重新学习毛泽东同志《关于正确处理人民内部矛盾》中的有关章节,学会正确处理人民内部的矛盾。”②如何正确看待和对待党的内部和人民内部的矛盾是治国理政的长期课题。

部分代表在总结《正处》价值的同时,指出了它的不足之处。第一,一些论断本身就有失偏颇。国务院林代表、有代表谈道:《正处》中“‘整个社会主义阶段,存在着阶级和阶级斗争。这种阶级斗争是长期的、复杂的,有时甚至是很激烈的,则是不对的。因为这个论断并没有表示出无产阶级取得政权以后,特别是三大改造基本完成以后,阶级斗争是趋于缓和和逐步消灭,而是表示出在整个社会主义阶段,包括从建立社会主义制度一直到实现共产主义以前的长时期中,阶级斗争都是‘复杂的,甚至是‘很激烈的”。第二,原本符合实际的认识很快被否定。林代表、有代表继续谈道:“还应当看到,毛泽东同志关于‘大规模、急风暴雨式的群众阶级斗争已经基本结束的正确论断,很快被他自己否定了。”④国家科委鲍代表也认为:“刚刚提出大规模阶级斗争基本结束,马上掀起了一场大风暴。刚刚提出正确处理人民内部矛盾,马上来一个扩大化。”⑤毛泽东晚年犯错的主观原因之一就在于违背了他自己原本正确的认识,“我们的领袖不是上帝,不是教主,他的主意并不一定都是对的。以毛主席说,他对事物的认识也是经常在改变的”⑥。第三,某些论断成为“无产阶级专政下继续革命理论”的源头。中宣部朱代表谈道:“文革”指导思想可“往前推到六二年,再往前,是从《关于正确处理人民内部矛盾的问题》那里下来的”⑦。人民日报社王代表也认为:“继续革命”理论“是《关于正确处理人民内部矛盾的问题》中的某些思想片面向‘左的方向发展的结果,是对‘阶级斗争基本结束这个正确论断的否定”⑧。虽然《正处》存在历史局限性,但瑕不掩瑜,贡献和价值仍是第一位的。正如有的代表反对指责过多现象,“二十年的实践证明,我们还是要以毛泽东同志的《论十大关系》和《关于正确处理人民内部矛盾的问题》为指导,要回到这两篇文章的基本观点上来”⑨。两篇论著的主流和本质无疑是正面的。

三、关于如何正确对待毛泽东思想的探讨

毛泽东思想在实践中经受检验后,既要重塑内容,更要重树地位。在务虚会上,与会代表在争议中较为一致地指明要继续维护毛泽东思想旗帜,要结合新时期实践重新推动毛泽东思想向前迈进。

(一)要正确高举毛泽东思想旗帜以维护党的历史和形象

1978年5月开始的真理标准问题大讨论实质上也是关于如何对待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的问题。在务虚会上,不少代表肯定真理标准问题大讨论,反对以“凡是”态度对待毛泽东思想。正如中国社科院温代表所说:“我们提出的问题中,有不少问题涉及到一个根本问题,就是我们是用马列主义的态度对待毛泽东思想、毛主席指示,还是以‘两个凡是的态度对待毛泽东思想、毛主席指示?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过去是、现在是、将来仍然是我们革命和建设的指导思想,这是毫无疑义的。”①新华社曾、李两位代表则认为:“‘两个凡是的观点,从外表上看,似乎是最‘高举、最‘革命、最‘忠于毛主席。从实质上看,‘两个凡是却会导致‘非毛化。”②毛泽东著作委员会办公室胡代表根据与会代表批评意见就“两个凡是”作出自我批评时也谈到以“凡是”态度“来维护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只能是本本主义,也维护不了”③。江苏省委宣传部范代表总结认为:“在我党的历史上,对待毛泽东思想一直有两种态度。一种是把它放在恰当的历史位置上,如周恩来同志的《学习毛泽东》一文中就说‘毛泽东是在中国的土壤中生长起来的巨大的人物,不是‘一個孤立的神。一九六0年中央曾经给团中央有一个批语,说提法还是提学习马列主义、学习毛泽东著作,因为毛泽东著作就是马列主义,而且是马列主义的重大发展。这些都是正确的。而另一种态度,如林彪、康生、陈伯达、‘四人帮所干的那样,拼命把毛泽东思想加以拔高,什么‘顶峰、‘最高最活的马克思主义、走‘捷径等等,把毛泽东著作与整个马列主义割裂开来,否定学习马克思、列宁著作的必要,这种做法实际上是损害、糟蹋毛泽东思想”;他还认为“高举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旗帜”的提法更为科学,“高举什么旗帜的问题,体现着我们党的纲领、路线以什么为指导思想,所以要力求提得科学、准确。我赞成邓小平同志的意见,还是提‘高举毛泽东思想的旗帜,不提‘高举毛主席的旗帜,同时还有一点建议,最好在党的路线中提‘高举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的旗帜,比较起来更加完整,更加准确,更加科学”,原因在于“第一,从马克思主义、列宁主义到毛泽东思想是一个科学的思想体系的发展过程,是‘接力赛跑;第二,在毛泽东同志的理论思想中,有许多十分宝贵的财富,但也有缺陷的方面,尤其是在他的最后十多年的思想中,有一些不正确的、错误的、违反科学的东西。如果我们只读毛泽东的著作,不读马、恩、列、斯的著作,就不能够完整地、准确地领会和掌握马列主义的科学思想体系”。④这就从学理层面阐发了邓小平关于完整地准确地理解、掌握和运用毛泽东思想的指示要求。

不少代表意识到毛泽东和毛泽东思想评价直接关乎党的历史和形象,正如1979年3月16日中共中央下发的两个文件所指出:公开发文批评毛泽东和毛泽东思想“不符合三中全会决定的方针,不利于全党全军和全国人民安定团结的大局”;“毛主席代表了一个时代,否定毛主席就是否定了一个时代,也是否定了自己的历史”①;中央报告会上邓小平所强调的坚决避免苏共二十大悲剧,“我们还必须坚决地维护毛主席这面伟大旗帜。这是我们安定团结的一个十分重要的问题,也是一个很重要的国际问题。否定毛主席,就是否定中华人民共和国(李先念同志:把党的历史否定了)。否定整个这一段历史。如果我们这样做,比赫鲁晓夫带来的后果还要严重,还会损害我们的国际威望”②。在此前后,有代表多次要求区分内部讨论和公开宣传,并批评了当时一些宣传不够谨慎、尺度上不够严谨的现象。解放军报社吴代表提出:“考虑到各种情况,从策略出发,在宣传上现在不宜批判评论,待将来适当时候,再把这个问题讲清楚。这类问题,我们应当解放思想,做认真的酝酿、研究,但作出结论到公开宣传,就要慎重,尤其是对毛主席的评价,在国内外影响很大,不宜评价。”③军队系统代表提出:“对重大理论和政策问题,在党内应该充分发扬民主,进行讨论,但在公开宣传上必须慎重;对已经决定的重大问题,应该先党内后党外,有步骤地传达和宣传,不要一下子捅到报纸上去。”④1979年4月的中央工作会议,肯定了务虚会上关于宣传要慎重的意见。“一些地方干部反映:之前由于宣传工作中的偏颇,间接造成了社会上出现了一股怀疑、否定毛泽东和毛泽东思想的思潮,广大基层干部、群众对此表示完全不能接受”⑤;毛泽东和毛泽东思想评价“这个问题事关全局,不仅是中国的问题,也是国际问题。因此在对外宣传时要特别慎重”⑥。公开宣传与理论探讨不完全相同,更要讲究时机、形式和范围,要考量国内舆情和国际观瞻。

(二)要加强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的普及教育以提高党员干部理论水平

有的代表提出在高举毛泽东思想旗帜的同时,要加强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的普及教育,以再次提高一度备受蒙蔽的广大党员干部的理论水平。邓小平曾批评指出:“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这本来是马克思主义的基本原则问题,是常识,也有人不赞成,这样的人还不少。”⑦马克思主义的常识问题都遇到极大阻力,可见当时党内理论素养之匮乏和加强马克思主义教育之紧迫。中央广播事业局阎代表发言道:“不少同志提到,在理论宣传工作中,需要进行马列主义的启蒙教育,比较系统地、通俗地宣传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的基本原理。我非常同意这个意见。这既是普及马列的需要,又是拨乱反正的需要”;方法包括“动员各种宣传工具,例如,报刊、出版、广播、学校教育等,都来做这个工作,都来普及马列主义基本原理,进行马列主义启蒙教育”。⑧在第二阶段会议上,安徽小组的代表提出:“在职干部不重视理论学习,学生公开不听政治课的现象很普遍,似乎马克思主义不那么行时了。希望强调各级党委要带头学习马克思主义、抓好干部理论教育和学生政治理论课教育。”①军队系统的代表也认为加强普及教育是现实倒逼,是一项基础性工程,“当前特别需要在全党全军加强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基本观点的宣传”②;“要采取有效措施,提高部队特别是各级干部的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的理论水平”,“当前一些同志思想不解放,对许多新鲜事物不理解;以及在一些青年中对马列主义的基本原理产生某些怀疑情绪,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这些年林彪、‘四人帮把许多理论问题搞乱了,我们干部、战士的马列主义理论水平太低了。如果能够懂得一些马列主义的基本原理并会运用它分析问题,则现在的许多思想认识问题并不难解决,而且可以减少许多问题的发生。因此,加强理论教育是部队的一项‘基本建设,是部队革命化建设的一项重要的工作”;普及的方法在于“采取两条腿走路的办法,把在职学习同办学习班结合起来,把部队教育同院校教育结合起来。大家希望,总政、各大单位和政治院校应该组织力量,尽速编写出一些理论联系实际的政治理论课本、通俗读物和教育提纲,帮助部队的理论教育解决困难,提高质量”。③有的代表建议“组织力量,尽快地编写一部《毛泽东思想基础》一类的著作,把毛主席著作中的最精华的部分系统地反映出来,提供一本完整、准确地阐述毛泽东思想科学体系的教材”,“广大群众和理论教育工作者太需要这样的著作了,其意义和作用可能不会小于出一本选集”。④这些意见从多个视域再次重申和丰富了邓小平提出的“全党必须再重新进行一次学习”⑤号召。

四、结语

如何科学评价毛泽东和毛泽东思想是贯穿百年党史的核心命题之一。改革开放开启前后,这既是事关举什么旗、走什么路的重大课题,也是事关如何保持全党全国安定团结和集中统一的关键问题。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进入新时代,在世界面临百年未有之大变局形势下是否仍然需要坚决维护毛泽东和毛泽东思想的崇高地位,并有效达到固本培元和守正创新之统一,是事关中国共产党能否始终践行民族复兴梦的初心和使命、走出历史周期率、实现长期执政的重要命题。在合理纠正毛泽东晚年错误的同时坚决维护毛泽东和毛泽东思想的历史地位是改革开放初期的一大历史性贡献,是一件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重大事业。

1979年理论工作务虚会是党史上对毛泽东和毛泽东思想最重要一次评价工作的理论逻辑起点,正式开启了理论界与决策层围绕历史评价问题开展良性互动的序幕。理论界关于毛泽东思想的性质地位、主体内容、时代价值等的思考尚显初浅和局部,但对于表明立场、澄清思想、端正认识、引领方向意义突出。首先,理论工作者旗帜鲜明地反对“非毛化”、反对否定毛泽东思想,即“中国不是搞‘非毛化,而是拨乱反正,摒弃‘极左偏向,把林彪、‘四人帮歪曲篡改了的毛泽东思想和路线恢复本来的面目”,“中国不是否定毛泽东思想,而是根据客观实践对毛泽东思想进行评价,肯定毛主席的功绩,保留毛泽东思想的核心,抛弃某些错误的或过火的东西”。①其次,理论工作者在会上坚持实践标准,如实地指出并批评了“文革”和毛泽东晚年的错误,还总结了犯错的表现、原因和教训,“对于经过实践检验以充分证明是错误的东西,我们就要实事求是地指出来,从历史条件加以说明,使人理解,以便从中吸取必要的教训,避免今后重犯类似的错误”②。这很好地体现了理论工作者的专业素养和敬业精神,有力推动了全党对重大人物、事件、会议、理论的正本清源工作。

当然,在纠偏过程中出现了未能掌握好尺度和分寸的问题。有的人以偏概全、批评过重,“似乎只有把毛主席的缺点错误讲得越多、越大,才算思想解放”③;有的人秉持类似于后来的1980年“四千人大讨论”中的看法即“文革”以前的错误和“文革”中的错误,统一由毛泽东一个人负责;有的人甚至主张《决议》里干脆不要写毛泽东思想这一部分,不要提毛泽东思想④;有的人公开宣扬毛泽东的错误并非“片言只字”“微不足道”,“引起一些维护毛泽东形象的人的很大震动”⑤;有的人以中共八大没有再提毛泽东思想为由,要求今后一律以“马克思主义普遍原理与中国具体实际相结合”来代替毛泽东思想这一提法。更为严重的是,原本纯属学术探讨的问题引发政治危机,会上一些过激言论客观上是对会外资产阶级自由化思潮、国外敌对势力西化与分化图谋“直接间接地加以某种程度的支持”⑥。会内会外错误思潮相呼应,形成一种“要连根拔掉毛泽东思想”的极端错误倾向。某些与会代表的一些偏激言论一方面使部分老同志和地方干部对务虚会产生了消极的看法,如1979年5月7日,陈永贵在山西大寨同36位县委委员和公社书记谈道:“在理论务虚会上反映的问题不少。全國人民看清了他们在干什么,而且也不答应他们反对毛泽东主席。这是大问题。”⑦似乎“乱子是务虚会的这帮秀才闹出来的”,务虚会“闯了祸”,“带来了坏事”。⑧这引起邓小平的忧虑和警觉。1979年3月30日,他及时干预,避免思想理论界偏离轨道,防止解放思想脱离实际。邓小平在会上关于“坚持四项基本原则”⑨的讲话实质上是划定红线、声明边界,成为务虚会“最重要的成果”,成为会上“最为重大的事情”①,“使得整个会议开得相当完满了”②。思想理论工作者解放思想、与时俱进,力求把历史问题谈透,这是值得肯定的,但这不等于就是把错误讲多、夸大。在批评毛泽东的缺点和晚年错误时要着眼宏观全局,既要实事求是,也要恰如其分,着眼于坚决维护毛泽东和毛泽东思想崇高地位。正如彭真在务虚会后不久的中央工作会议上所说:“展望将来,我们应该举什么旗帜呢?如果我们放弃了毛泽东思想,不高举毛泽东思想旗帜,我们高举什么旗帜呢?……我们必须坚持高举毛泽东思想旗帜。否则,必然造成全党全军全国各族人民的思想和整个革命阵线的混乱,使亲者痛,仇者快。”③彭冲谈道:“毛主席代表了一个时代,代表了党的历史。离开了这面旗帜,谈中国共产党,谈中国革命,也就无从谈起。如果在这样严肃的问题上不慎重,就会引起一系列的混乱。”④即是说,毛泽东思想并非仅仅事关毛泽东个人荣誉,更与新民主主义革命的合法性、中国共产党执政地位的合法性休戚相关。此外,放弃毛泽东思想的历史地位和指导作用,等于亲手撕毁马克思主义伟大旗帜,不但会给中国的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带来深重灾难,而且会给国际共产主义事业带来严重危害。习近平在十八届中央政治局第一次集体学习时讲到“马克思列宁主义、毛泽东思想一定不能丢,丢了就丧失根本”⑤;在“不忘初心、牢记使命”主题教育总结大会上要求“坚决同一切可能动摇党的根基、阻碍党的事业的现象作斗争”⑥。毛泽东思想作为中国共产党的“四梁八柱”之一,改变了中国的历史并将继续影响着中国的历史。

对毛泽东和毛泽东思想的评价本身有其复杂性和内在矛盾性。理论探讨不但与公开宣传不同,也与政治评价有区别。马克思说过:“理论只要说服人,就能掌握群众;而理论只要彻底,就能说服人。”⑦需要“说服人”的学术理论追求绝对性和彻底性,着眼未来,强调独立思考和客观理性;现实政治则要求相对性和平衡性,立足当下,是统筹兼顾、协调各方的艺术。思想理论工作者群体追求是非的明确和分析的透彻,而高层政治领导人立足政治大局和安定团结,因而在评价问题上存在科学性与政治性的一定差异。正因为对毛泽东和毛泽东思想作出结论的《决议》本质上是一个政治决议,全面科学评价只是其中一部分,所以《决议》通过后尽管中共中央反复重申其精神实质,但学界、民间仍然对《决议》已然作出决断的问题继续开展讨论。肯定和否定的声音至今存在并可能长期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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