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宇宙时代的媒介图景、技术实践与风险认知

2022-10-31 04:34冶进海
理论月刊 2022年8期
关键词:时空媒介宇宙

□冶进海

(北方民族大学 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宁夏 银川 750021)

媒介技术的升级迭代和深度介入现实,不断改变着人类的生存境遇、生活状态、社会结构乃至文明历程。元宇宙这一生态型媒介搭建了一种“仿真”度高、沉浸感强、艺术与个性化浓烈的虚拟时空,信息传播由物理时空向虚拟时空扩散,会让参与其中的人们在政治、经济、文化、教育、卫生等多方面满足需求,特别是精神、心理、交往等方面的需求得到里程碑式的实现与满足。从理论层面看,从芒福德到麦克卢汉,媒介环境学大多推崇技术的发展主导力量,认为媒介不断建构新现实,呈现出人类存在的重要因素和动力。事实上,人性的复杂性、资源的有限性、出生的差异性和获得中的排他性等注定很多人的需求或欲望难以在现实物理世界中得到满足。搭建虚拟时空在满足人们的多重生活需求和人性深处的诸多欲望的同时,推动着媒介技术在自我进化过程中实现“人性化趋向”。媒介技术将不断通过建构组合、内部替换和结构深化来实现自我进化,使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乃至人类生活方式在某些方面发生根本性、颠覆性的变化,并促使相关领域的伸展、联结、重塑、集合,推动文明的跃迁。“人类借助发明媒介来拓展传播,以超越耳闻目睹的生理极限,以此满足幻想中的渴求。”

元宇宙只是一个开端,意味着媒介技术的多重“组合进化”和悄然“自我创生”开始推动人类生活从真实向虚拟的重大转变,脑机接口等技术会促使人越来越深度媒介化。技术赋能会让一些人的生活发生根本性的改变,比如一位双腿残疾的人想到珠穆朗玛峰顶体验身体的极限和冒险的快意,或想到北极或南极遨游、尼亚加拉大瀑布漂流、马里亚纳海沟探险,这在现实物理世界几乎难以实现,正常人需要综合考虑经济实力、健康状况、专业教育等因素,而在类似元宇宙这样的媒介平台上,这些看似遥不可及的梦想皆可借助VR头显、体感交互等设备,在一定经济条件和人机交互技术、虚拟仿真技术、大数据技术、人工智能技术、空间定位技术、实时遥感测绘与传输技术、物联网技术、动作捕捉技术、数字图像处理技术、多维建模与生成技术、传感器技术、神经算法技术、听觉和力反馈触觉技术等综合加持下,足不出户就可以实现沉浸式、全方位的人生巅峰体验。不仅如此,这个虚拟时空的搭建,对绝大多数人而言还可以开启一个美丽新世界,通过个性化的关键词设置,在人工智能的帮助下营建一个由自己做主、他人难以僭越的“虚拟王国”。比如有人想在九寨沟或贝加尔湖畔安静地生活,在法规、经济条件允许的情况下,在庞大的技术支持下搭建出只为他一人所存在的虚拟九寨沟或贝尔加湖畔,这个人以虚拟数字形象(可以是仿生人也可以是卡通形象等)活动于实时传输的仿真虚拟时空中,通过交互设备能呼吸到山水之间清新的空气、闻到馥郁的花香、摸到阔大的绿叶、漫步林间小径,甚至在湖里游泳或山间滑雪。这是艺术想象的产物,也是技术竭力追求的方向。

技术主义者认为类似元宇宙这样的虚拟时空会让“人们能够借此挣脱枷锁,将所有思想、团体、身份的桎梏摧枯拉朽般摧毁,并超越外在形体的束缚”。在虚拟仿真化过程中,不少有条件、技术和能力的人会拥有多个自己心仪的虚拟时空,以满足自己的需求、欲望和审美的想象。正如大诗人歌德认为的那样,随着技术的发展,“因果性不能揭开自然的秘密,必须通过审美的想象直接把握事物内在的本性”。如今,这样的审美想象会在技术的加持下逐渐变成真切的体验,个体借助媒介手段进入虚拟时空后实现现实物理世界中难以满足的需求,比如得到生命的尊严、极致的体验、生理缺陷的弥补、欲望的宣泄、稀有美景的欣赏、特色美食的品尝等,这样的机会在未来将越来越多,人们在数据王国里不断开辟着美丽新世界,逐步得到全面而自由的发展。

一、媒介图景:时空审美想象与艺术性

(一)万物皆媒到重组现实

传播史表明,媒介在更新换代、此消彼长中不断提高传播速度,让人类不断摆脱时空的束缚。从传播形式来看,从人类使用木头、骨头、石头等器具开始,人一方面通过挖地洞藏身等方式开拓环境空间,另一方面用石刻符号、结绳记事等方式来打破时间和空间的限制,维系人与人在不同时空中的交流。后来的口头传播虽然能通过口耳相传以“接力棒”的形式将信息传递到遥远的地方,但难免会有信息“走样”的可能,一旦“走样”后“变形”,根据信息做事反而会得不偿失甚至南辕北辙。到了文字传播时期,由于文字的载体如树叶、骨头、石头、木片、竹片等,有的笨重,有的不易保存,可以说受到了很大的传播限制。印刷传播虽然大大拓展了媒介的时空,但速度方面依然有诸多不足;电子媒介效率高,更加迅捷,传播空间急剧增大,但存在不易接收等问题;到了互联网时代,传播的覆盖面大大增加,信息瞬息万里。

从媒介环境学派来看,“万物皆媒”,媒介的意义非常宽泛,“凡是能负载信息的东西都是媒介”。技术不断促进新的媒介诞生,而且随着新媒介的产生会建立起新的文明。1934年芒福德在《技术与文明》一书中提出“容器技术是女性器官的延伸”,主要侧重于媒介对空间文明影响的探讨。这一观点被麦克卢汉承继,他于1964年提出“一切技术都是肉体和神经系统增加力量和速度的延伸”。肉体侧重于空间,神经系统侧重于时间,麦克卢汉提出的“媒介是人体的延伸”主要指随着媒介技术的发展和对社会变革的作用力增强,媒介不仅在现实时空维度中不断延伸人的力量,同时不断超越时空的束缚而增强了人的社会性,像现代传媒对政治、经济、文化、卫生、医疗等具有巨大影响力。当然,“麦克卢汉强调的不是媒介对人的社会性延伸,而是媒介对人的生物性延伸”。伊尼斯把媒介分为两类,有利于空间上延伸的媒介和有利于时间上延续的媒介。同时他又认为,一切新媒介的长处,将导致一种控制广袤空间和长时段的新文明的产生。“所以媒介或倚重时间或倚重空间,其涵义是:对于它所在的文化,它的重要性有这样或那样的偏向。”这让莱文森看到媒介的变革力量,“不但要能够复制现实,而且要能够以富有想象力的方式重组现实”。在复制的基础上再进行重组,意味着搭建一个模仿现实物理世界之上更具仿真度和想象力的虚拟时空,实际上还是在探索如何开拓、延展与控制新的时间长度和空间跨度。

(二)媒介作为人类头脑的“代具”

从芒福德的技术有机论始,到雅克·艾吕儿的技术至上论,再到尼尔·波兹曼提出的“技术运用、技术统治和技术垄断”三大阶段,虽然媒介环境派学人大多认定技术是利弊同在的,却力图想让技术与人类、环境达到某种平衡,在研究当中往往看到的是技术不可阻挡的前进步伐、对环境的巨大变革和对人们生活的根本影响。在莱文森眼中,技术如同“刀子”,可用又可恨。但新的技术会越来越艺术或者孕育出新的艺术,“技术发展要经过这三个阶段演进,其辩证逻辑可以表述为玩具—镜子—艺术,或者是前现实—现实—后现实”。后现实意味着虚拟,为此,莱文森提出了多个技术加持下的媒介发展的三个阶段:技术演化的第一个阶段——技术作为媒介;技术演化的第二个阶段——技术作为现实的镜子;技术演化的第三个阶段——技术作为艺术的“接生婆”。在莱文森看来,媒介技术发展到最高阶段就进入了后现实般的艺术阶段,也就是虚拟现实阶段。作为“艺术的接生婆”,媒介进入“后现实”的状态,意味着这样的媒介是人想象的产物,思想的外化和物化,具有高度的艺术美,是技术发展的最高状态。新的媒介不仅综合了诸多媒介的特性,同时展现了媒介作为艺术的“接生婆”所起到的对人类物理时空的巨大延伸作用,充满艺术的想象力和独一无二的特性,显示了艺术广阔的未来。“我倾向于同意这样一种看法,即认为现在艺术家都将不可避免地转向信息技术,以之为审美行为的一种更直接的手段。”

元宇宙之类的媒介平台综合运用了当下最先进的媒介技术,而且力求技术突破甚至等待技术奇点的到来。元宇宙是在摹仿与镜像的基础上推动着人类迈向虚拟时空,可以说是媒介技术初步进入最高阶段的标志。但这只是开启了一个时代的大门,媒介技术会在人类的需求和欲望中不断“自我进化”,越来越高级,越来越充满艺术感,也越来越充满不确定性。而艺术代表着人类永不停息的梦想,只要人类存在,梦想时刻相伴。“艺术的最高价值,就是一种自由的精神活动。它使人摆脱对意志的屈从,把人从具体目标和目的羁绊中解放出来。”元宇宙之类的虚拟时空的搭建,一旦摆脱了外在的束缚,完全能按自己的心灵追求去活动,无疑会使人得到极大的解放。不仅如此,“一切媒介的进化趋势都是复制真实世界的程度越来越高,其中一些媒介和真实的传播环境达到某种程度的和谐一致”。元宇宙一方面是对现实物理世界的摹仿与复制,同时也是对物理世界的再创造,对传播时空产生的偏向,激烈程度超过以往任何一种媒介,可以说斗转星移一瞬间。随着元宇宙之类的生态型虚拟媒介平台的增多,现实物理世界之外将会有无数个数字化的虚拟世界共生并存,宛如暗能量看不见摸不着,但系统能明确知道其存在。“根据媒介延伸理论,未来媒介的发展包括三方面:延伸人类的生命、延伸人类创造的媒介以及延伸人类生存于其中的真实世界。”元宇宙时代的媒介发展,出发点依然是“人性化趋向”,解决的问题首先是人们的生老病死等难题,其次是精神层面的需求问题,最终落脚点在于创造虚拟的美丽新世界,搭建数字化空间。当然,随着技术发展,虚拟时空的搭建会越来越简便,比如输入关键词后智能化生成等,由此至少能满足或弥补大部分人以下两种人生境况:一是对快乐乃至欲望的追求与满足;二是对病痛疾苦乃至死亡的规避。

这也意味着,元宇宙时代人类对时空的扩展远远超过了以往,媒介以富有想象力的进化满足着不同人的个性需求并不断淡化现实与虚拟的边界。元宇宙之类的媒介从作为代替人类肢体的“代具”进化到了能够代替人类头脑进行活动的“代具”,人依靠虚拟形象可以保留自己的意识并重构自己的生命,“尽管‘代具’本身没有生命,但是它决定了生命存在之一的人的特征并构成人类进化的现实。生命的历史似乎只有借助生命以外的非生命的方法来延续”。在这个意义上,元宇宙时代的“代具”不仅充满了艺术化和想象力,更是以非生命的形式延续生命,让生命的诸多特征以某种形式永远留存下来。未来具身化的智媒(代具)将成为最大的梦工场和诗意的栖居地,元宇宙重塑新的美学范式,在约翰·杜翰姆·彼得斯看来,“媒介成为一种基础设施、栖居之地、凭借之物和生命形态,是‘自我表达和自我存有’的融合”。

(三)去肉身化后“永生”的可能

在《艺术问题》这本书中,苏珊·朗格谈到了艺术创作中的虚拟时空问题。她认为,如果一个艺术家要将“有意味的形式”抽象出来,就必须从一个具体的自然形体中脱离之后用抽象的方式来表现情感和生命的形式,“这种脱离是通过创造一个纯粹的空间形象,或一个虚幻的空间来实现的”。“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是现实的物理时空,“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则是从现实时空转到了另外一个幻象的故乡时空。通过对艺术作品生产过程的分析,苏珊·朗格对“媒介”的理解直抵本质,认为语言、音乐、舞蹈、绘画、电影、广播、电视等多种媒介通过推理性和表现性符号来表达情感和呈现出来的世界是虚拟的,就是“虚幻时间”“幻象”。这种靠想象出来的“空间幻象”到有意识地创造出的“虚拟时空”,其实对每个人而言源于现实又不同于现实。林文刚则认为,“人们接触的现实并非外在于人的存在,而是人们的感知、探索、表征和传播工具提供的外在现实的版本”。另一位符号学大家卡西尔认为,一切媒介不过是创建着虚拟的想象空间,这是一个充满各种表达符号、自成一体的理想世界,“在语言、宗教、艺术、科学中,人所能做的不过是建造他自己的宇宙——一个使人类经验能够被他所理解和解释、联结和组织、综合化和普遍化的符号的宇宙”。

借助种种艺术媒介,每个人不断在构建自己脑海中的“空间幻象”。技术的发展不过是将这种“空间幻象”转化为有真切体验感的“现实”。元宇宙之类的平台将人、自然、机器、技术等高度综合到了一起,形成了一个虚拟又震人心魄的时空,加之体验感强,从而形成了与“现实”对应的“后现实”。凯文·凯利在《科技想要什么》一书中认为,未来会有更多颠覆性的媒介产品出现,比如人们可以在皮肤上植入芯片,空中全息成像的方式将代替手机或电脑,到处都是分布式场景化设备。目前,好多“幻象”已经成为现实。

就此而言,媒介不断在迭代升级中构建出一个个充满符号意义和表征的拟态环境,不断地突破时空对人的限制。当技术达到奇点时,未来媒介通过数字化手段使得人类更自由地在真实物理世界和虚拟世界之间出入、穿梭、切换、无缝衔接,实现时空的瞬间转移。“2003年的《真实空间:飞天梦解析》提出:人必须在真实世界和虚拟世界里出入;人类必须飞出地球。”人类要做好应对虚拟与真实世界之间的时空嬗变带来的心理冲击。“媒介存在论”提出的“存在即信息”“媒介即信息”和“媒介即存在之域”,意味着媒介深度介入人的生活和身体将成为人类的一种常态化的“存在”。不管是现实物理世界中媒介与人共存时营建的“拟态环境”,还是媒介搭建出的虚拟世界让人徜徉其中,“通过对媒介、信息内涵的深入开掘,在现代存在论层面打通了信息、媒介与存在的关系,进而形成适应后形而上学和新媒介时代要求的媒介哲学思想”。由此人类能在现实物理世界基础上创造出更多的镜像虚拟世界、想象虚拟世界、混合虚拟世界、多维虚拟世界,将在机器智能体、生物智能体和数据智能体之中获得生存与发展的愿景。

对人而言“空间”通过艺术“幻象”可以再造,但现实中的人毕竟寿命有限,难以摆脱生老病死等问题。老子《道德经》中提出,“吾所以有大患者,为吾有身,及吾无身,吾有何患?”元宇宙的出现,将会让人类逐渐摆脱肉身的诸多不便而生活在虚拟时空之中。这是最大的变革和深度的媒介实践。媒介技术的“去身化”正在解决老子苦苦突破的这一难题,“人们的直觉可以摆脱物质身体的束缚而在赛博空间独立存在和活动……人机耦合的电子人在赛博空间获得永生”。赛博空间将是一个去肉身化的虚拟时空的代名词,人在其中以“电子人”的形式实现了某种意义上的“永生”。

二、技术实践:从媒介智能化到共生性

(一)具身化的传播实践

威廉·吉布森在1984年的小说《神经漫游者》中描绘了将电脑芯片植入人脑之中后带来的各种感觉体验。这是大脑与媒介工具连接之后产生的体验,也是媒介功能进一步延伸的表现。事实上,大脑与芯片乃至大脑与大脑的连接已成为可能。2006年,布朗大学研究团队完成首个大脑运动皮层脑机接口设备植入手术,能够用来控制鼠标;2008年,匹兹堡大学神经生物学家宣称利用脑机接口,猴子能用操纵机械臂给自己喂食——这标志着该技术发展已经容许人们将动物脑与外部设备直接相连;2012年,脑机接口设备能够让瘫痪病人对机械臂进行操控,完成自己喝水、吃饭、打字等事项;2014年,巴西世界杯开幕式上,高位截瘫青年Juliano Pinto在脑机接口与人工外骨骼技术的帮助下开出一球;2016年,Nathan Copeland用意念控制机械手臂和美国总统奥巴马握手;2019年,研究者将6个微电极阵列(MEA)植入大脑两侧;2020年8月29日,埃隆·马斯克所属的脑机接口公司Neuralink在发布会上针对“三只小猪”的实验向全世界展示了可实际运作的脑机接口芯片和自动植入手术设备。谷歌公司也有相应的研发,据称谷歌植入的芯片会把信息在大脑中呈现。2022年7月19日,埃隆·马斯克宣布已将大脑信息上传云端并与自己的虚拟版本有过交流。

具身化往往意味着人机之间努力合二为一。一个个芯片植入人类身体内部来检测身体状况,甚至将芯片植入脑部,再用大脑意念来控制一些比如仿生肢体之类的设备。这方面已经取得了一些不俗的实验成绩。“新一代信息技术条件下,人与入口的交互方式则会产生颠覆性改变,人工智能技术和传感器技术使得人脸识别、语音识别、体感交互都会成为‘新入口’形成的机会。”美国科学家通过在自己身上安装感应器来记录自己身体运行的数据,然后将这些数据上传网络后,另一个活生生的“他”呈现在电脑屏幕上,而且这个数字化的“他”可以运动,还可以像朋友一样对人微笑、说话。看得出,从携带笨重的石刻、木片、竹片到携带便捷的书籍,再到携带录音机、电视、电脑到更为精巧的智能手机等,媒介与人之间的连接一直在进行,而且从体外连接发展到了体内植入,媒介与人之间的连接关系会沿着“体外—体表—体内”这样一个进程发展。人机耦合,持续紧密。

人与媒介之间的体内连接,这种具身化的传播一方面补充了以往媒介传播中身体可以“缺席”或“不在场”的状况,身体的重要性和“在场感”得到充分体现,同时身体作为媒介的一部分存在并进行具身实践,又面临着身体在频繁交流中被媒介物化和异化的可能。人依赖身体内部的“幻肢”还是高科技由人来主宰使用,已成为一个巨大的命题。

(二)虚拟化的传播实践

1990年钱学森在手稿中已经提出了“Virtual Reality”(虚拟现实技术),到后来1992年美国科幻小说《雪崩》中提出来的“超元域”概念,再到2021年大火的“元宇宙”概念,虚拟时空的搭建不仅提上了日程,而且各大互联网巨头开始纷纷布局,浮出水面。虚拟时空比乌托邦、桃花源更新颖的地方在于满足更多基于人性和生理的需求,存在的时间更长,云端的数据很可能一直保存下去,实现某种“永恒”。2014年天使投资人马克·安德森在Twitter(推特)上发出一连串狂热的推文,对人工智能、虚拟时空的未来充满极度的赞赏:“我们将成为我们想成为的任何人,以后人类从事的领域将是文化、艺术、科学、创新、哲学、探索以及冒险。”意思是虚拟时空的搭建几乎能解决人类所面临的任何现实难题。

满足对亲人的思念过去靠的是鸿雁传书,现在虽然有了视音频通话,但依然存在不能触摸、不能面对面交流和感知的难题。搭建一个个类似元宇宙的虚拟时空,通过数字连接让不同家人以自己的虚拟形象(能实现体感交互)进入同一个虚拟时空,然后面对面交流、拥抱、共进晚餐,这自然更为美好。虚拟化的传播实践打破了时空障碍不说,还使参与者获得了难得的仿真体验。2020年2月6日韩国MBC电视台纪录片频道播放的一段视频特别典型。韩国电视台帮助一位母亲“重新见到”了因白血病去世的女儿。在AR装置的加持下,她女儿的虚拟影像立体生动,几乎跟真的一样。最关键的是,其还能与这位母亲产生真切的交流。母亲看到“女儿”后潸然泪下,她摸着孩子的头发、握着孩子的手,感觉跟梦一样。让逝去者通过虚拟技术合成再现,与生者亲密接触乃至生活一段时间,目前在技术层面已经不算难事,而且虚拟形象在AR穿戴设备的加持下可触可感,非常真切。利用生前原有的影像资料、话语表达、各种信息等制造出一个AI实体机器人,皮肤样貌一模一样,在未来也不算什么难事,难在如何“铸魂”。近些年来,机器人越来越智能化,仿真机器人索菲亚获得了世界首位机器人公民身份——沙特阿拉伯公民。后来出现的一连串的虚拟主播、虚拟人等,越来越逼真,而且互动能力越来越强,可以看出虚拟形象不断走进新闻单位乃至普通人的生活之中。电影《黑客帝国4》中出现了粒子人,凝数字为形体,随时现身又随时消散归于无形。这种科幻想象从理论层面来讲是可能的,未来数字虚拟人有可能以某种实体的形式出现在人们的生活中。当然这种虚拟形象的镜子式呈现,随着媒介越来越艺术化和智能化,会有更多的审美想象与技术元素。

在这个意义上,媒介发展越来越呈现一体化、智能化、虚拟化、数据化、艺术化等特征,不断改变与用户连接的方式与边界,重构着人类的现实物理生活,满足着人类对虚拟生活的各种想象。类似元宇宙平台上通过技术赋能目前能仿照现实世界模拟出一个真切可感的世界来,还会增加许多虚拟的形象与空间,使得比现实世界更为精彩或更加动人。可以说,元宇宙平台内不仅是生命文化的再创造,更多的时候就像一个综合性的艺术品,融合了AI技术、大数据技术、算法技术、科幻作品、传播形式等众多内容,这种糅合与重组会让我们看到人类文明的进化与跃迁。但从技术实践来看,目前会出现诸多的问题,比如算数控制、沉迷上瘾、伦理失序、沉迷虚拟世界而厌弃现实世界、隐私泄露等问题。当然,还需考虑到人为制造出来的虚拟时空能否摆脱人性中黑暗丑陋的一面,将人性中可爱可喜的一面展露出来。或者人性黑暗丑陋的一面能否固定在某一个虚拟时空之内,无害于整个虚拟世界。如何在实践层面未雨绸缪,让元宇宙之类的媒介平台向良性发展,不至于因某一方面失衡而使现实物理世界陷入无序的动荡之中,这需要在政治、法律、经济、技术等方面建章立制,慎之又慎。

(三)共生性的传播实践

1966年,英国小朋友预言未来的世界时就说到了,“人们不再被当作真正的人,而是被当作数据看待”。不到百年,这位小朋友的预言一语成谶。随着万物互联和万物皆媒,人类或者很多生物、物体都会转化成一连串的数据,数据汇总、理解、消化、发挥功能越来越重要。“计算不再只是和计算机有关,它决定我们的生存。”元宇宙时代,每一个虚拟时空中的形象和万物都会成为一团集聚在某些服务器中的数据。而强大的账号会不断增加自身的数据存储而形成具有巨大能量的数据智能体,全方位地感知与判断外部世界环境的变化并不断调整自己的数据形态。数据智能体将会成为一种更高级的文明形态,无所不包、无所不容乃至生生不息、世世存续。数据将是环境也是媒介,以数据为基础编码、传输、储存、检索、解码乃至四处触码,数据会成为认识和理解世界的基本路径。人类随着数据的增多能量会越来越强,用数据会搭建更多的虚拟世界,人也就成为数据的一部分。“用米歇尔·福柯的话说,人变成了‘可以用数字计算的人’。”无论是美国副总统戈尔提出的“数字地球”还是尼葛洛庞帝提出的“数字化生存”,随着媒介迭代优化,万物从数据互联到全面数据化,再到用数据搭建出可触可感可嗅的虚拟时空,数据统摄下的世界将会完全改变人类的生存境况,跟以往完全不一样,“高度压缩的时空呈‘趋零化’倾向”。

数据化导致的是传统行业的淘汰和过时观念的彻底颠覆,相关边界和规则不断被打破、颠覆、重组并建立一套新的交流体系。一切可用数字来表述,一切可用数字来替代,最后成为大数据的一部分。这里的“大”某种意义上包囊了宇宙所有信息组合起来的数据。在这个意义上,物理学家惠勒等继“一切皆粒子”“一切皆场”之后,提出了“一切皆信息”“万物源于比特”,认为世界的本源是数字,一切都不过是看不见的能量分配与物质中的信息互动。人类与技术博弈的过程中,一方面元宇宙时代的虚拟时空将不断实现从手足到大脑的“人的解放”,另一方面数据以前所未有的数量在增长、膨胀,人类依靠数据形成了某种程度上无所不晓的“智人”。

只要数据不灭,人类会一代接一代地累积进行类似元宇宙平台的搭建,数量之多,不计其数。万千虚拟的时空将会造成人类社会的虚拟活动不断进入易变的、不确定的、高速运转的、复杂模糊的一种“熵”的状态。这背后却是由一团团看不见的数据左右。由机器人智能编程发展出来的机器智能体,由生物技术发展形成的生物智能体,都会在数据加持下发挥出惊人的能量,乃至最后数据会形成一个看不见摸不着却有巨大能量的数据智能体。数据是人、机器乃至万物共同的基础。在这样一个数据世界里,不管是现实中的肉身还是每个虚拟形象都只会成为一团数据被使用和调整。但这样的数据是“不朽”的,人类将与体内外媒介共生,借数据之力,实现影像不朽、意识不朽、文明不朽等。

三、风险认知:人的自由选择与本真性

(一)脱离肉身的风险

虚拟时空的搭建让人类的发展面临诸多伦理冲击、道德冲击、价值冲击和思想冲击,同时也会面临让现实物理世界中的人类消亡的问题,也就是人的肉身存在问题。媒介环境派的学者并没有一味陷入媒介技术决定论的窠臼之中,相反,认为媒介发展必须考虑“人”的因素,在技术不断迎合“人性化趋势”的同时重视人的主体性:“对于媒介理性的、有意的决定和计划,人的选择是我们分析媒介影响时始终要考虑的因素。”

类似元宇宙之类的虚拟时空中的传播是一种具身化的共情传播,也是基于肉身之上的充满意识活动的传播,并没有完全脱离自己的身躯而“离身”。古往今来,摆脱肉身的束缚与对身体的迷恋几乎成为一个悖论。从老子开始,摆脱肉身、成仙得道成为一部分中国人孜孜以求的梦想。庄周梦蝶,不知身体到底是翩翩起舞的蝴蝶还是现在的肉身。西哲笛卡尔做梦后发现自己的身体在火炉边上认真思考,睡醒后依然保持思考状态,这个提出“我思故我在”的哲学家便开始怀疑现实世界的真实性,疑虑头脑中的形象是否更为真实。电影《黑客帝国》中普通人根本不知道自己生活在虚拟时空——矩阵之中,自己的形象完全是虚拟制作出来的,自己的肉身在营养液中浸泡着。“缸中之脑”是哲学家希拉里·普特楠在《理性、真理和历史》一书中提出的知识论实验,目的就是看大脑认识到的世界和身体到底是怎样一种关系。他假设人的大脑浸泡在营养液中吸取足够的养分,一直保持活跃状态,大脑所感受到的外在世界完全由连接大脑的芯片来感知和控制,那么没有了身体的大脑,会不会感觉到自己的肉体实际上并不在场?哲学家在层层剥茧之后,认为个体之所以为个体,并不是他的身体而是意识的结果。因为人可以装假肢、装起搏器、换肺、换心,但人的意识被换掉了之后,这个人就不可能成为展现其独特一面的人。而在虚拟时空中搭建,虚拟形象之间能够体感交互,刚好解决了沉重的肉身对一部分人带来的痛苦与折磨。

与此同时,对美好身体特别是女人身体的迷恋在文学作品中令人眼花缭乱。《诗经》中的“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屈原《山鬼》中的“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曹植的《洛神赋》中有“翩若惊鸿,婉若游龙……秾纤得衷,修短合度。肩若削成,腰如约素……”白居易的《长恨歌》中有“侍儿扶起娇无力”,到《三国演义》《红楼梦》《聊斋志异》中对身体的各种描写,再到当下各种文学作品以及各大视听平台上对身体细节的纤毫毕至的呈现,不断满足受众对美好身体的各种想象和亲近之意。那么,随着数字虚拟形象的出现,身体之美皆可在数字技术的加持下实现,在元宇宙之类的平台中,技术手段可以让每一个虚拟形象按照自我需求去设计,以自身特有的意识和数据行走于虚拟江湖,而且可感可触可嗅可亲近。这时候,人之所以区别于另外一个人,身体方面的区别或特征会非常弱化,最关键的还是由观念、思想、审美等差异造成的不同。虚拟时空越艺术化,越容易吸引更多的人根据自己的喜好选择虚拟形象而放弃现实物理世界中渐渐颓败的肉身。物理世界中的身体越躯干化,越容易形成破窗效应,导致越来越多的人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放弃肉身。一旦这种“离身”越来越多,无人来维护现实物理世界中的“母体”,将会出现极大的伦理失序、冲突乃至人类绝种风险。因为人是一切的基础,现有的伦理秩序和法律规范是针对现实物理世界所确定的。元宇宙时代的元规则——包括伦理秩序、法律规范、源代码开放等一开始如何“嵌入”虚拟时空,将是元宇宙之类的媒介平台在发展中提前考虑的基础性问题。

(二)技术控制的风险

虚拟时空的搭建为人们提供了完全自由而极为私密的自我世界,让普通的个体体验一场场如梦似幻的精彩人生。在不同的理念、资本、技术和市场力量的驱使下,人类可以通过脑机接口将人的精神意识等转入不同的虚拟时空中活动。因为感官体验方面的逼真性、舒适度和精彩度,容易使个体沉浸于其中而自愿把一切交给媒介技术来处理。技术不断赋权的结果就是让人类尝试着创造出一个个类似乌托邦的虚拟世界,这样的生态型媒介平台上还可以继续搭建虚拟平台,并制定相应的法律规则、发行通行货币、追求一定的价值理念等。综合运用多种技术构建一个如电影《黑客帝国》中“矩阵”一样的虚拟时空,这不是个别艺术家头脑发热后的“空间幻象”,很有可能是技术“自我进化”的企图和需要。一部分技术狂人会推动这一“幻象”的到来。同时,一些聪慧的个体会自己组建源代码,成为很多个自建的虚拟时空的“总指挥”“总设计师”,乃至看不见摸不着的“上帝”。而大多技术门外汉会在潜移默化中习惯于自己被“规训”,不得不把自己的相关数据放置在某些技术公司或公共机构中,由此获得虚拟化时空中生存与生活的权利。

进一步从理论层面来分析,如前所述,在机器—机器人—智能机器人—机器智能体—生物智能体—数据智能体这样一个发展过程中,人与人、人与物、人与世界、人与社会之间的各种联系和交互会形成一批批数据,从而形成了一个进行信息感知、分析识别、意图表示、智能处理等数据化的生存环境和传播环境。从更高远的维度来分析,数据处理系统会把人和物作为同等的数据对待,包括宇宙中的各大星系,也会看成是一团团的数据。“数据主义认为,人类的体验并不神圣,智人并非造物主的巅峰之作,也不是未来神的前身。人类只是创造万物互联的工具,而万物互联可能从地球向这个行星向外扩张,扩展到整个星系,甚至整个宇宙。”让·鲍德里亚创造了一个术语叫“电子脑化”,一旦所有的电子脑连接起来,那产生的数据能量是无穷无尽的。《黑客帝国》给人们展现了各种符号秩序治理下的有条不紊的规则感和艺术感,显示出“人类将可以把某个活生生的个体的生命转换为数据”。元宇宙之类的庞大的虚拟平台不过是一个依托数据存在的虚拟传播生态系统,会逐步将万物数据化,同时经过矩阵式的智能计算,让数据在可许可的范围内按规定的程序存续下去。这需要巨大的数据信息存储、运算、处理能力,也意味着技术还要不断向前推进才能使得元宇宙更为成熟和和谐。“互联网的触角随着人类向宇宙深处的探索而不断延伸,在无穷时间点后,互联网将联合人类智能与机器智能形成智慧宇宙或宇宙大脑。”事实上,数据智能体就是全方位地感知与判断数据世界的系统冲突并不断调整自身存在的数据状态,是无所不包、无所不容、生生不息、世世存续的,会让万事万物都隐没于整个数据之中。这是数据智能体的最高状态,也是人类面临的状态,人类活动产生的数据不过是“数据智能体”中的一部分数据,“经由人之媒介,物物相互倾听、相互言语,让源始的‘共同在’得到显露”。

“人工智能是一种尚未成熟的革命性、颠覆性技术,它在深刻改变和塑造人与社会的同时,也在分裂出自己的对立面,发展成为一种新的外在的异己力量。”技术创新会导致巨大的技术风险,对人类伦理、道德、价值、思想产生巨大的冲击,甚至形成技术恐怖主义,包括背后的资本恐怖主义和权力恐怖主义。“哈贝马斯认为,随着现代技术的诞生,出现了技术力量的倒置:技术由本来在人和自然的关系中解放人类的力量,变成一种政治统治的手段。”技术的自我进化将滚滚向前,假人类之手会连接整个宇宙的信息,以便成为无所不能、无所不晓、无所不至的数据智能体,回归于无,但无处不有。这也是科幻电影《超体》中所呈现出来的大脑完全开发后的一种最高状态。人类在开辟虚拟美丽新世界的过程中,是否会沦为被技术裹挟的高速运转的智能社会系统中的数字“附庸”或技术“奴隶”,从而空留一副现实的“臭皮囊”,有待于人类自身的超越本质和自由的选择能力,以便让每一个个体真正获得全面而自由的发展。“如果想要创造一个更美好的世界,关键就是要释放数据,给它们自由。”从“寄生”“共栖”“具身”到“离身”,这样一个肉体形状或肢体功能不断“消失”的过程,是产生大量数据的过程,也是潜移默化中被控制的过程。在虚拟时空产生的数据洪流之中,尽管大多数人的数据如尘埃一样飘荡在数据之流中,但每个人一定要明确自己之所以成为自己就在于那一连串的数据之中,如果被他人窃取后很可能产生一个“六耳猕猴”——几乎一模一样的你。事实上,虚拟时空中因为源代码拥有权的所属不同,会造成人的思想随时被技术篡改、意识被植入等,面对这样一些外力强迫或技术控制,个体需要牢牢控制住个人数据的使用权和支配权,包括每个个体有对自我数据的管理、转让与禁止使用的权利,不然会被一部分人乃至被技术左右。所以任由AI来决定自己的生活,把自己的数据交给平台管理者或AI技术,容易让个体沉入万劫不复的深渊。媒介素养的培育在当下可谓至关重要。

尼兹曼担心的技术垄断说白了就是一群人或个别人垄断一个虚拟世界的价值、思想和技术等。“如果我们现在不采取行动保住似乎可以随时使用的选择权,那么就像历史已经提示过的那样,有人就要为了壮大自己的力量将这些权利从我们手中夺走,到那个时候,自由选择的信息时代将一去不返,我们也只能落得哭诉无门”,当然这也应该成为虚拟时空的搭建者们共同遵守的一个原则,让每个个体有选择权。另外,还要考虑这样一个数字化的过程应该是普惠的、广泛的、平等的、具有人民性的,不能只是为人类部分精英包括个别技术狂人服务的。毕竟,元宇宙时代的行为主体是现实物理世界中的一个个活生生的个体,是受制于现实物理世界的,不能完全被虚拟世界里的数字所左右。保护个人数据不被滥用,应是元宇宙之类的平台必须明确的基本原则。

(三)放逐自我的风险

媒介环境学一直提倡人与技术的和谐,最终的指向是人之为人的根本。在马斯洛需求层次理论中人最高的需求是自我实现需要,其中包括创造力、公正解决问题能力等需求。冯友兰将人生追求的极致称为天地境界,为宇宙利益而做出自己的贡献。但从技术角度来看,人类的需求中精神超越这一部分很难理解和实现。“人的智能得天独厚,有一个生物性根基,有一种难以触摸的精神生活;机器能够在某些有限的方面模拟人的精神生活,但绝不可能复制人的精神生活。”人区别于他人,保有自己的独特性,当然不仅在五官形象层面,思想是一个人的“本真性”所在。

“本真性”的含义,就是人忠实于自己的内心,而不是盲从于外在的压力与影响,可以选择自己内心所向往的生活。泰勒认为,“因为没有自主性,我们的生活就像是一个赝品,失去了‘本真性’”。比如有些人可以不选择到元宇宙之类的平台里生活,不愿意将身体被数据化、躯干化乃至变成“缸中之脑”,不愿意让肉体只有生存价值而无生活价值,能拒绝、可选择是人保持“本真性”的必备条件。在这个意义上,人的存在才是自由的。

目前看来,元宇宙之类的平台不过是一个仿真度、沉浸感相对较强的虚拟空间,有致命的吸引力,让人容易陷入娱乐至死乃至过度放纵需求的境地,成为“走向死亡的存在”。萨特说人类没有意义可以依附时会感觉到恐惧。结合萨特的观点,学者刘擎分析后认为,“人永远不会‘是’什么,而是永远都正在‘成为’什么”。在这个意义上,面对以互联网、人工智能等为基础的虚拟世界时,每个个体必须有技术风险感知,对前景不应抱有束手无策的悲观心态,不随波逐流、放逐自我。技术裹挟得越紧,人的主体性、本真性应该更加明显,“只有从人运用符号创建人类文化世界的无限性活动中,人才成为真正意义上的人”。开放源代码,防止自我放逐,让每个个体实现自由意志应该是元宇宙之类的虚拟平台在建立之初应该拥有的基本理念,需要在元宇宙媒介平台搭建之初提前设定,由此形成多元、共享、自由、平等、尊重、包容等虚拟世界的价值原则,保持虚拟世界在构建程序和实质层面的公平。另外,为防止人在数据化过程中被异化,防止精英团体力量或技术力量的过于强大,陷入技术专制或部分精英人物的专制等,也需要从法律层面明确个体权利的边界,并且从法律、行业及企业层面明确技术管理者哪些可为哪些不可为,并制定严厉的惩处机制。

(四)文明跃迁的风险

“不同的文明依赖的传播媒介各有不同。”没有媒介就没有人类,人类自诞生起,就通过媒介中介物来取食、自我保护、自我发展。无论把媒介看作一场灾难,还是把媒介认定为人类进步的阶梯或更大的褒扬,比如前进的动力或人性的救赎者……要考虑人类的本性是什么,媒介技术的本性是什么。如前所言,媒介的最高状态是艺术,艺术本质上是对现实世界的一种虚拟化再造,是对典型环境、场景和人物进行想象加工的产物。虚拟时空会成为人性美的集散地,也将是人性恶的放大器。如果元宇宙之类的平台完全照搬物理现实,容易让人们乏味乃至抛弃。如果对现实进行再造与加工,成为人类想象的虚拟化呈现,并创造出超越现实物理世界之上的艺术化时空,不再是天方地圆或三维立体,不再是现实物理世界的孪生兄弟,而是镜像虚拟世界后在人的需求基础上完全依靠人类审美想象和AI智能综合创建的一个充满艺术化的不可思议的混合虚拟世界,并且会像电影《盗梦空间》中层层套叠的梦境一样不断创造、形成多维虚拟世界,就会促使人类在这条路上越走越远。北京交通大学语言与传播学院教授皇甫晓涛认为元宇宙是“宇宙文明的演化迁徙与人类文明的进化再造,是现代文明的物化重组与宇宙生命的人化重塑”。在这个意义上,类似元宇宙平台对时间和空间的开创意义毋庸置疑,不同的文明会在虚拟时空中陆续创建。莱文森所说的媒介导致的思想无羁,不仅是指技术时代带来的思想变革,某种程度上是思想、感官乃至身体在虚拟时空中处于无羁的状态。时空不再是阻隔人们交流的“天堑”,相反,因为越来越多的艺术化虚拟时空存在而使人们随意切换自己的时空坐标,随意穿梭不同时空,并以不同的年龄、身份、职业等各种信息尝试不同的生活方式,实现了文明的跃迁。

波兹曼担心人类创造的“文明向技术投降”。在海德格尔看来,把技术视为手段的传统立场无法触及技术的本质。一种高阶的文明面对技术垄断或异化的风险,如果仅仅从技术层面来解决是难以根治的。脱胎于人类文明自身的元宇宙文明,能否与人类对虚拟时空的安全、隐私、伦理、秩序、公平等方面充分达成共识,界定相互的边界并保持每一位个体的独立性和自由选择的权利,这尤为重要,也才能让更多的人参与到虚拟时空的建设之中,保持虚拟世界中爱与共情的能力,不完全被数据所左右而成为技术奴隶,由此实现文明的跃迁和自发超越的秩序,做到人人为我、我为人人,每个人获得全面发展的生存空间或创造出更多美丽新世界,实现在虚拟时空中因技术加持与赋能之后的某种本真性的“超越”,“因为人一开始就已经在无的境界设计他的生存了,所以他能够在这个世界上生存,能够与其他存在者联系在一起”。元宇宙时代,无中生有,如何保持人的主体地位,能否公开源代码,怎样根据大的平台原则再制定各种小的细则等,这需要媒介实践才有可能保证媒介技术对人性的杀伤力消弭于无形之中。但这也不是一个黑白分明的答案,不断协调平衡将会成为元宇宙时代的媒介平台常态,也就是尼尔·波兹曼所认为的,“人类的发明不会给我们唯一的答案,只会给我们提供多种问题召唤而来的多种答案”。媒介无界,思想无羁,万物灵长的人类在思考这个问题开始,就意味着要想办法去解决问题。元宇宙时代的到来,全人类更要携手积极倡导和构建习近平总书记提出的“人类命运共同体”意识,处理好“人—机—技—媒—数”的关系,共创美好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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