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性视域下《太平广记·女仙》研究

2022-10-28 01:03袁书会刁格格
吕梁学院学报 2022年5期
关键词:太平广记

袁书会,刁格格

(西藏民族大学 文学院,陕西 咸阳 712082)

男性视角是一种形成于父权体制下对文学艺术作品进行评价和审视的观点和方法。其主要文化特征是以男性的价值观念来评价女性的道德、伦理行为,用男性建立的标准和制度来审视女性的价值[1]12。

人类进入文明社会以来,以男性为主的叙述方式成为一种源远流长的主流批判方式。在人类社会发展中,由于私有财产意识和等级意识的萌发,男性成为整个社会和家庭的核心,也预示着父权制社会的到来。男性利用自己的便利条件创建了一套完整的话语体系,并且代表话语的权威性。男性在其中扮演“叙述者”的角色,带有主动性、歧视性和强制性,而女性是“被叙述者”,带有被动性、被歧视性。

《太平广记·女仙》卷收录了86位女仙的故事,虽记叙女仙故事,但叙述中还是基于男性视角。

一、无名化女性的篇目命名

《太平广记》作为宋代的一部大型类书,按照小说题材的性质分类编排。统观《太平广记》可以发现,其篇目的命名几乎都是围绕着故事主人公。《太平广记·神仙》55卷,258篇,每一篇都是以男仙的名字命名,例如《老子》《彭祖》《鬼谷先生》《张道陵》《罗公远》等。《太平广记·女仙》共15卷,86篇。这86篇的篇章命名却体现出一定的男性视角,即以男性主要角色来命名。(详见表1)

表1 《太平广记·女仙》篇章命名情况一览表

从上表可以清晰看出,女仙卷中直接用女仙名字命名的有67篇,占女仙总篇数的77.9%,与男性有关的命名有19篇,占女仙总篇数的22.1%。《太平广记·神仙》全部以男性命名,而《太平广记·女仙》有大约1/4的篇目用男性命名,可看出女仙卷在命名上的男性视角,即女仙的命名带有男性书写的特点。

特别是其中直接以男性名字作为《女仙》卷的篇名,如《蓬球》《崔书生》等,仅从篇名看貌似有误,认为是男仙传奇故事的可能。故事中的女仙也只在其中短暂出现甚至没有名字,只用“仙女”“女子”等字眼替代,其中的女仙也沦为渲染男性传奇事迹的工具。部分篇目以某人之妻、某人之女命名,如《园客妻》《程伟妻》《董永妻》等,女性也不是独立的个体,而是依附于男性的身份存在,揭示出封建时代男性的主体地位、女性的从属地位。用某妻、某女的名称可以增加男性的归属感,这是历史潮流发展的结果(1)妻冠以夫姓的风俗大约在汉魏之际构成雏形,到南朝末期蔚然成风。例如,西汉刘向编纂的《烈女传》,便有“周南之妻”“柳下惠妻”“阿谷处女”等记载。再如,明初谱学家宋濂曾大写“贞妇烈妇”传记,标题俱为《郑节妇黄氏传》《王节妇汤氏传》,可见女性依附于男性的印记。。

二、男主女辅的开篇叙述

叙述,现代汉语词典解释为把事情的前后经过记载下来或说出来。这里提到两个重要的因素:“事情”和“记载”。这就涉及到了“记载”或“叙述”的人,也就是叙述者或作家。作家在叙述过程中必定是在某个情境或者站在某个视角切入故事的。由于作家的叙述视角和感情倾向,读者会得到同一故事的不同感受。正因为如此,许多评论家和作家都已注意到叙述的视角和叙述的技巧常常直接影响读者对这个故事本身的理解。也就是说,叙述的视角和叙述的技巧本身都是作者控制读者的手段[1]30-31。

在《太平广记·女仙》中一些篇章开篇介绍人物描写时正是以一种男性视角来叙述女仙故事,即作家在女仙故事的开篇叙事上对男性形象着墨过多,这是封建社会下男性书写的普遍现象。这种叙述表达将女性角色依附于男性的身份地位,女性形象被模糊化。这也是当时社会根深蒂固的男尊女卑、“三纲”“三从”思想的体现。

首先,有的篇章对于女仙的介绍以男性为主、女性为辅出现女仙以男性为主的社会关系,即夫妻、父女、兄妹关系。例如,“晋司徒剧阳文康公舒之女,名华存,字贤安。”[2]311“昌容者,商王女也。”[2]316“河间王女者,玄俗妻也。”[2]323“孙夫人,三天法师张道陵之妻也。”[2]324“樊夫人者,刘纲妻也。”[2]325“张玉兰者,天师之孙,灵真之女也。”[2]327“李真多,神仙李脱妹也。”[2]333“黄观福者,雅州百丈县民之女也。”[2]345“杨正见者,眉州通义县民杨宠女也。”[2]347“崔少玄者,唐汾州刺史崔恭之小女也。”[2]363“唐元和十二年,虢州湖城小里正吴清妻杨氏,号监真,居天仙乡车古村。[2]367“裴玄静,缑氏县令升之女,鄠县尉李言妻也。”[2]379“戚玄符者,冀州民妻也。”[2]380“徐仙姑者,北齐仆射徐之才女也。”[2]380“薛氏者,河中少尹冯徽妻也,自号玄同。”[2]382。这样的叙述符合古代女子从父、从夫、从兄的要求。因此,《太平广记·女仙》在开篇描写中对女仙的介绍要依附与男性的关系,通过男性的官职、身份、地位介绍女仙的身份。这样的叙述方式正是当时男主女从观念的体现。

另外,女仙卷中还有部分篇章开篇直接描写男性,介绍他们的生平、籍贯、爱好品行等,而女仙作为附庸伴随男性的经历、遭遇出现在故事中间或者后半部分。例如《张镐妻》篇的开篇,“张镐,南阳人也。少为业勤苦,隐王屋山,未尝释卷。山下有酒家,镐执卷诣之,饮二三杯而归”[2]349。开篇对张镐家乡、居所、沉迷读书、爱酒的详细情况进行介绍。而主人公张镐妻的出场放在后半部分。故事叙述了张镐与妻子相伴10年,感情逐渐淡薄。张镐妻“得鲤鱼脂一斗合药”[2]349,凌空而去,并说出与张镐相伴的原因是助其修行,同升太清。结尾才揭示出塑造张镐妻这一女性形象的目的是为了帮助男性,所作所为于男性有利。再如,《麻姑》完全是以男神仙王远为主的传奇故事。麻姑形象只是作为配角身份充实故事内容。“汉孝桓帝时,神仙王远,字方平,降于蔡经家”[2]322。故事完全讲述王远助蔡经成仙的事迹。而麻姑的出场也是伴随着王远的行为发生,以王远欲将麻姑引荐给蔡经及其家人,才得以出场。并且《麻姑》篇只是从《太平广记·神仙》卷《王远》篇简略摘捡而来,远不如《王远》篇记叙的详细。

《女仙》卷一些篇章开篇描写用“某人之妻”“某人之女”的表述,对女仙形象着墨较少,作家站在男性角度来叙述女仙的故事。女仙是助男性成仙的契机。小说暗喻了女性为男性服务,教导女性为家庭、丈夫、儿子服务的封建男权思想。这样的叙述视角在封建时代极易得到共鸣。

三、规训女性的思想内容

《太平广记·女仙》的大部分故事是以男性视角展开的,叙事主人公明显站在男性角度评判女子的行为举止,内容中流露出封建社会对女性的要求。其中,“三从四德”便是一个显著特点,贤良淑德也就成为评价一名女性的最高标准。《太平广记·女仙》卷中有很多故事宣扬女子的“三从四德”,从男性视角塑造女性。

(一)女性要求:三从四德的遵从

封建社会对女性的基本要求就是“三从四德”。这是男权社会评判女子价值高低的标准。在《太平广记·女仙》中,叙述者从男性视角出发,表现出对封建社会女性的要求。首先,女性要遵守“四德”,要品德高洁、言辞得体、端庄稳重、治家有道,这样才能更好辅佐丈夫,为家庭服务。《白水素女》篇中天帝哀愍谢端无父无母且恭谨自守,特派白水素女为谢端“守舍炊烹”[2]338。10年,等到谢端发达富有,素女便可离去。这里便表现出古代男权社会对耐劳女性的要求。另外,《杨敬真》中描述杨敬真的贤良淑德,“其夫家贫力田,杨氏妇道甚谨,夫族目之勤力新妇。性沉静,不好戏笑,有暇必洒扫静室,闭门闲居,虽邻妇狎之,终不相往来”[2]369。该处对杨敬真恪守四德的描写实际上带有对女性教化的意义。再如,裴玄静“及笄,以妇功容自饰”,且父母告诫她嫁人是女性应遵之礼,“女生有归是礼,妇时不可失,礼不可亏”[2]379。这些篇目或多或少地从“四德”角度对女性提出要求。

其次,涉及女性技能的篇目中也体现出对女性的要求。在男耕女织的社会中,女性的技能一般是女红、养蚕纺织等,既符合男主外女主内的特点,又体现出女性娴静的美德。《董永妻》中替董永还主人家恩情的妻子的技能便是纺织。“十日而百匹具焉”[2]321。《卢眉娘》更是拥有超高的女红手艺,能在一尺绢上,绣《法华经》七卷。“字之大小,不逾粟粒,而点画分明,细如毛发,其品题章句,无不具矣。更善作飞仙盖,以丝一钩,分为三段,染成五色,结为金盖五重。其中有十洲三岛、天人玉女、台殿麟凤之像,而持幢捧节童子,亦不啻千数”[2]361-362,刺绣品精巧绝美。另外,《妙女》篇中也提到妙女的日常工作之一就是刺绣。《戚逍遥》篇中也提到公婆对她惰于养蚕的责骂,“舅姑酷,责之以蚕农怠情”[2]383,而逍遥修道之事不被丈夫、公婆、父母所理解。可以看出当时女性主要职责是为家庭生计服务,其他方面技能很少涉及。

(二)女性孝道:三纲五常的顺从

据统计,《太平广记·女仙》卷中涉及孝行的篇目远远超过《太平广记·神仙》,可以看出当时社会对女性孝道要求颇高。女性的孝道还是与三从四德有关,即未嫁从父、既嫁从夫、夫死从子。女性孝行包括侍奉父母、辅佐丈夫、赡养公婆、生儿育女等。《太平广记·女仙》中有一部分记录了因事被谪于人间的女仙对父母恩情的感念。如黄观福得知家乡雅州百丈县患病者过多不适宜居住,遂“以金遗父母,使移家益州,以避凶岁。”[2]345-346《崔少玄》中的崔少玄乃玉皇左侍书,知晓崔父寿命即将止于2月17日,为报答抚育之恩,故将扶桑大帝金书《黄庭内景》之书授予其父,“可读万遍,以延一纪”[2]363。这都展示了女性在对父母及家族的贡献中的美德。

另外,女子还要“妇事舅姑,如事父母”[3]192,像对待亲生父母一样侍奉顺从自己的公婆。《杨敬真》篇中的杨敬真就是因要侍奉年高的公公,暂时放弃成仙的机会。茅君劝她“汝村一千年方出一仙人”[2]371,点明机会的珍贵,但杨敬真“诚不忍得乐而忘王父也。”[2]371故事展示出对杨敬真孝道的赞赏,体现了一定的女性孝道观,即侍奉公婆胜过己事。再如,《韦蒙妻》中的许氏“事舅姑以孝闻”[2]377。

封建社会对女子的一项要求就是传宗接代、生儿育女。这在《郭翰》篇中有所体现:“复以继嗣,大义须婚,强娶程氏女,所不称意,复以无嗣,遂成反目”[2]368。郭翰与后娶的妻子因没有子嗣最终分开。再如《杨敬真》篇特意点出敬真“生三男一女,年二十四岁”[2]369,也是以男性立场来强调女性的生育能力是她价值的主要体现。

(三)女性容貌:男性审美视角下的端庄

《太平广记·女仙》篇中对女仙容貌之美的描写也是基于男性的审美判断,以男性视角来衡量女性之美的。例如,对织女容貌的描写:“明艳绝代,光彩溢目,衣玄绡之衣,曳霜罗之帔,戴翠翘凤凰之冠,蹑琼文九章之履。侍女二人,皆有殊色,感荡心神。”[2]368将仙女的美貌刻画得细致入微。《赵旭》篇中的青童,“年可十四五,容范旷代,衣六铢雾绡之衣,蹑五色连文之履,开帘而入”[2]353。杜兰香“十余岁,天资奇伟,灵颜姝莹。”[2]337女仙的容貌美艳异于常人,风华绝代。

另外,这种容貌美是建立在“四德”规范之上,普遍追求得体端庄、娴静温柔之美。例如,蓬球入山伐树闻到异香,闻着香味寻到北山仙境,遇见4妇人“端妙绝世,共弹棋于堂上”[2]339。《姚氏三子》中:“夫人年可三十余,风姿闲整,俯仰如神,亦不知何人也。”[2]352风姿闲整,符合夫人年纪身份的端庄之美。秦时妇人的“容色端丽”[2]340。董上仙更是因为容貌端正得名。可见,女性的美也是有框架的,要美得端庄、娴静温柔,既不能像古希腊神话中引起特洛伊战争的海伦之美,也不能像中国古代历史上造成国家灭亡的妲己、褒姒之美。通过女仙的容貌美描写,强调女性的美要符合一种规范,遵从“妇容”的约束,本质上还是男性对女性的说教。

综上可见,《太平广记·女仙》卷从思想内容到艺术塑造,都展现出当时社会对女性的要求与塑造。小说叙述者站在男性视角,从女性的要求、技能、容貌方面,强调她们从一而终、坚贞、温顺的“高尚”品德,夸赞她们为家庭奉献无怨无悔的精神。篇目的命名以男性为主体,女性处于从属地位;塑造的女仙形象符合男性的期待,传递着男性的价值取向;开篇的描写也是女仙故事中出现男性的详细介绍,主人公女仙有时充当着“配角”。总之,以男性视角来审读女仙卷,便可看出男性在叙事中所占据绝对话语权,即使是在对于女仙的叙事中,女仙也成为了“被叙事者”。叙述者“诱导女性读者去效仿她们,最终使得女性不知不觉按照这些‘榜样’来进行自我塑造,从而达到维护男性中心地位的目的”[1]16。

《太平广记》作为一部官修大型类书化小说总集,涉及了丰富的历史、风俗、动植物、宗教、奇闻轶事等内容。而《女仙》卷作为专门收录汉朝至宋代女仙传奇事迹的卷本,以男性视角来研究当时女性的地位、生活状态以及修道盛行的宗教热潮时,就可以看到当时封建男权文化下的女性生存状态[4-5]。

猜你喜欢
太平广记
论侠的标准
《南北朝杂记》伪书考
《太平广记》选读
浅谈古代志怪文学中狐形象的发展演进
浅谈古代志怪文学中狐形象的发展演进
浅谈《太平广记》中器物精怪类型
《太平广记》中虎类精怪故事的文化内涵
《太平广记》中胡僧形象的群体特征与宗教意义
明高承埏稽古堂刻本《玄怪录》重新校勘—— 以与韩国所藏《太平广记详节》的对照为中心
从《太平广记》看唐代私营旅馆业的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