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高承埏稽古堂刻本《玄怪录》重新校勘—— 以与韩国所藏《太平广记详节》的对照为中心

2013-08-31 11:46金相圭浙江大学汉语史研究中心杭州310027
图书馆理论与实践 2013年8期
关键词:太平广记刻本篇目

●金相圭(浙江大学 汉语史研究中心,杭州 310027)

1 《玄怪录》版本现状

唐牛僧孺所撰的《玄怪录》是一部唐代小说的代表作,其原书久已失传。在书林陈应翔刻本《幽怪录》四卷(以下简称“陈本”,“幽”字是宋人避赵宋始主“玄朗”名讳改的)和高承埏稽古堂刻本《玄怪录》十一卷(以下简称“高本”)出现前,我们只能通过《太平广记》 《类说》 《绀珠集》和《说郛》等书里收录的佚文,来窥见《玄怪录》的面貌。因此这两种明刻本的出现让我们能够进一步见到其原貌,尤其是由于高刻本比陈刻本更为完善,错误较少,程毅中先生就重新以高刻本为底本,用陈刻本和《太平广记》等书作校,2006年由中华书局出版了重校本《〈玄怪录〉 〈续玄怪录〉》。这两种明刻本都有四十四个篇目,但其卷数不同,有人曾对《玄怪录》卷数提出过疑问,如宋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小说家类》卷十一,虽然其书目著录为《玄怪录》十卷(“玄”作“元”,“元”字亦是宋人避赵宋始主“玄朗”名讳改的),但提要说:“《唐志》十卷,又言李复言《续录》五卷,《馆阁书目》同,今但有十一卷而无《续录》。”不仅如此,有些明刻本所引《玄怪录》的篇目,《太平广记》却引作《续玄怪录》,如《杜子春》 《长老》 《裴谌》 《尼妙寂》 《柳归舜》等,而且未见于明刻本的篇目见于《太平广记》,如《杜巫》《崔尚》 《郑望》 《元载》 《魏朋》等篇。由此可见,《玄怪录》和《续玄怪录》的篇目在流传过程中可能被后人混淆弄乱过。

《太平广记》引《玄怪录》的篇目有三十篇左右,对校勘明刻本《玄怪录》提供了重要线索。成书于宋太宗太平兴国三年(978)的《太平广记》所引的《玄怪录》是目前能见到的最早的本子,该书名还著录于《崇文总目》和《新唐书·艺文志》,其成书年代分别在宋仁宗庆历元年(1041)和宋仁宗嘉祐五年(1060),都著录为“《玄怪录》十卷”(《崇文总目》,“玄”作“元”)。由于《太平广记》与以上二书都是奉旨修撰的,无论在时间上还是理论上,无疑可以看出其引用文献来自宋代王室馆阁。那么,《太平广记》所引的《玄怪录》是否为自唐五代流传下来的版本?程小铭先生对此表示肯定,说:“《广记》成书于宋太宗太平兴国三年(978),距宋开国仅18年,正承五季乱离之后不久。其间国子监尚不可能去翻刻《玄怪录》一类志怪之书,而私家刻书在当时被禁止的。因此,从各种情况分析,《广记》所据之十卷本只能是从唐五代流传下来的本子而不是宋版本。”[1]由此来看,《太平广记》收的《玄怪录》对校勘明刻本《玄怪录》有着极大的价值。

可惜的是《太平广记》宋原本早已散失,现存的最早版本是成书于1566年的明谈恺刻本,谈恺在《太平广记序》文中说:“近得《太平广记》观之。传写以久,亥豕鲁鱼,甚至不能以句 …… 字义稍定,尚有阙文阙卷。”[2]谈恺根据流传下来的抄本校勘,但校勘过后,仍然存在着阙文。实际上,将谈刻本与孙潜校宋本、陈鳣校宋本等对照一下,就可以发现在文字词汇上有不同之处。如果我们对此不细加区分,在一定程度上会对校勘《玄怪录》造成不少失误。

2 《太平广记详节》的底本及其收录的《玄怪录》(或《续玄怪录》)

成俔《慵斋丛话》卷十:“伯氏文安公(成任)好学,尝在集贤殿抄录《太平广记》五百卷,约为《详节》五十卷,刊行于世。又聚诸书及《广记详节》,为《太平通载》八十卷。”成任(1421~1484)世祖八年(1462)以《太平广记详节》为书名缩编成50卷刊行。我们从其书名上不难看出《太平广记详节》是《太平广记》的选本。实际上,《太平广记》大约有190个篇目,6965个题目,而《太平广记详节》收入143个篇目,839个题目,在选文数量上稍微超过百分之十。那么,成任在集贤殿所抄录的《太平广记》是否宋本?《太平广记》的东传时期与判断《太平广记详节》底本有十分密切的关系,对于《太平广记》传入韩国的时期,国内外学者曾关注过,主要以宋王辟之《渑水燕谈录·杂录》卷九的记载为核心证据推定为公元1080年之前。其内容如下。

元丰中,高丽使朴寅亮至明州,象山尉张中以诗送之,寅亮答诗序有“花面艳吹,愧邻妇青唇之敛,桑间陋曲,续郢人白雪之音”之语。有司劾,中小官,不当外交夷使。奏上,神宗顾左右:“青唇何事?”皆不能对。乃以问赵元老,元老奏:“不经之语,不敢以闻。”神宗再谕之,元老诵《太平广记》云:“有覩邻夫见其妇吹火,赠诗云:‘吹火朱唇动,添薪玉腕斜。遥看烟里面,恰似雾中花。’其妇告其夫曰:‘君岂不能学也?’夫曰:‘汝当吹火,吾亦效之。’夫乃为诗云:‘吹火青唇动,添薪墨腕斜。遥看烟里面,恰似鸠槃茶。’”元老之强记如此,虽怪僻小说,无不该览。[4]

以上事情发生在宋神宗元丰三年(1080),与之相关内容也见于韩国文献,如《高丽史·朴寅亮传》卷九十五:“(高丽)文宗三十四年(1080),(朴寅亮)与户部尚书柳洪奉使如宋至浙江,遇飓风,几覆舟。”“青唇”典故记载于《太平广记》卷二百五十一的《邻夫》,其《邻夫》出自《笑林》。①“《笑林》”此引用文献名在谈恺刻本《太平广记》记载为《笑语》,而《太平广记详节》、明沈与文野竹斋钞本却记载为《笑林》。由于谈恺本除了《邻夫》篇之外,其他篇目都引《笑林》,因此谈恺刻本的其篇引用文献名《笑语》估计有误。

《太平广记详节》与现存《太平广记》间在篇目安排系统上有所不同,甚至亦收录了各种《太平广记》现存本未见的六篇作品,如《蕃中六畜》 《耶孤儿》 《胡王》 《王陡》 《侯泳》 《陈延美》。不仅如此,《太平广记详节》一处出现讳字,该书卷二十引《北梦琐言》的《俳优人》篇有“时崔相密奏曰”句,“崔相”后有双行夹注:“名犯太祖庙讳”。谈恺本此句为“时崔相胤密奏曰”。崔胤是唐昭宗时的宰相,该书所要避讳的是“胤”字。金程宇先生认为这里的“太祖庙讳”与高丽太祖王建、朝鲜太祖李成桂无关,所指应是宋太祖赵匡胤的名讳。[3]本文在此基础上还能补充一句,“胤”字书中还出现在李承召(1422~1484)的序文,李承召是该书编者成任的朋友,成任求他作序。其序文尾有“易城李胤保序”,“易城”应是“阳城”之误。“阳城”是地名,是李承召的籍贯;“胤保”是李承召的字。如果“胤”字是与朝鲜讳字有关的话,李承召的字也应该避讳才对。“名犯太祖庙讳”句出现在《太平广记详节》,很可能是成任抄录《太平广记》时无意中直接抄录其原貌。以上都是该书的底本为宋本的重要线索。

《太平广记详节》共有50卷中现存26卷。50卷中引自《玄怪录》和《续玄怪录》的作品有18个,②《太平广记详节》50卷中引自《玄怪录》和《续玄怪录》有18卷:《杜子春》《长老》《裴谌》《尼妙寂》《元无有》《张佐》《萧志忠》《刁俊朝》《侯遹》《古元之》《薛伟》《张逢》《定婚店》《元载》《魏朋》《李愬》《卢生》《李靖》。其中12篇作品见于现存本。

篇目名 《太平广记详节》所引的出处明刻本《玄怪录》所引的出处《杜子春》 《续玄怪录》 《玄怪录》《长老》 《续玄怪录》 《玄怪录》《裴谌》 《续玄怪录》 《玄怪录》《尼妙寂》 《续玄怪录》(谈恺本,“玄”作“幽”)《玄怪录》《张佐》 《续玄怪录》(谈恺本作“《玄怪录》”)《玄怪录》(题作《张左》)《萧志忠》 《玄怪录》(题作《萧至忠》)《玄怪录》《刁俊朝》 《续玄怪录》 《玄怪录》《张逢》 《续玄怪录》 《续玄怪录》《定婚店》 《续玄怪录》(谈恺本,“玄”作“幽”)《续玄怪录》《李愬》 《续玄怪录》(谈恺本,“玄”作“幽”)无存《卢生》 《续玄怪录》 无存《李靖》 《续玄怪录》 无存

由上表可见,《太平广记详节》所引的出处与明刻本《玄怪录》所引的有所不同:《杜子春》《长老》《裴谌》《尼妙寂》《张佐》《刁俊朝》六篇《太平广记详节》引《续玄怪录》,而明刻本却引《玄怪录》;《李愬》《卢生》《李靖》三篇《太平广记详节》引《续玄怪录》,而明刻本却无存。甚至《张佐》篇的出处在《太平广记详节》与《太平广记》之间也不同。我们上面探讨过《太平广记》所引的《玄怪录》是自唐五代流传下来的目前能见到的最早的本子,如果这是事实的话,《太平广记详节》与明刻本《玄怪录》的出处不同的问题值得研究,因为《太平广记详节》作为《太平广记》的选本没有理由任意改出处,即使把它们当作失误,也不会出这么多的错误。笔者根据以上情况推测,《玄怪录》和《续玄怪录》很可能自唐五代时就开始被混合在一起。

程毅中先生在重校本《〈玄怪录〉 〈续玄怪录〉》中,用明书林陈应翔刻本《幽怪录》和《太平广记》等书作校。需要说明的是谈恺本《太平广记》在一定的程度上不大反映其原貌,实际上,《太平广记详节》与谈恺本《太平广记》之间出现许多异文。笔者通过《太平广记详节》的《玄怪录》(或《续玄怪录》)、谈刻本《太平广记》的《玄怪录》(或《续玄怪录》)、高本《玄怪录》的对照得知《太平广记详节》的异文多处与高本《玄怪录》相同。

3 明刻本《玄怪录》与《太平广记详节》引《玄怪录》的篇目校勘

现存《太平广记详节》引《玄怪录》或《续玄怪录》的篇目有12篇作品,以下将以程先生在《〈玄怪录〉 〈续玄怪录〉》书中所校勘之处为中心探讨。(谈恺本《太平广记》 《太平广记详节》 《广艳异编》《逸史搜奇》在以下表分别简称《广记》 《详节》《广艳》 《搜奇》。)

除了以上异文之外,虽然程先生未校勘,但还有许多地方高本《玄怪录》与《太平广记详节》相同。不仅如此,高本和陈本在一定的程度上亦有所不同,《太平广记详节》大多数从高本。当然有些地方从陈本。比如,高本《张老》:“余从乘鹤者数十人。”《广记》与高本相同,但陈本、《广艳》《详节》将“从”皆作“妓”字。再如,高本《长老》:“韦君在馆。”“馆”,陈本、《广记》《详节》皆作“后”字。高本《裴谌》:“其歌虽非云韶九奏之乐。”《广记》与高本相同,但陈本、《艳异》《详节》将“虽”皆作“舞”字。此外,还有唯见于《太平广记详节》的异文。这些异文在对校勘《玄怪录》时都很值得参考。

明刻本《玄怪录》 《张左》篇尾有“时贞元中”,谈本《太平广记》卷八三、《广艳异编》卷十六《张佐》篇首都记载为“开元中,前进士张佐常为叔父言:‘少年南次鄠杜……’”。程毅中先生将以上问题当作“可能是版本不同”。由于与张佐(或张左)相关资料仅记载于《玄怪录》,《玄怪录》原本亦早已失传,人们就根据谈本《太平广记》和《广艳异编》来判断张佐是开元时期的前进士,这是目前的定论。但《太平广记详节》卷八《张佐》篇首记载“贞元中”,此记载使我们重新考察张佐当前进士的时期。“开元”是唐玄宗李隆基的年号(713~741),“贞元”是唐德宗李适的年号(785~805),这两个年号间有四十多年的差距。笔者根据《张佐》篇内容上一些历史人物和历史事件的记载,来试图追踪张佐当前进士的时期。《张佐》篇主要内容如下。

贞元中,前进士张佐常为叔父言:少年南次鄠杜,郊行,见有老父,秉青驴,四足白,腰背鹿革襄……叟曰:“吾所见,梁、隋、陈、唐耳,贤愚治乱,国史已具。然请以身所异者语子。吾宇文周时居歧,扶风人也,姓申名宗,慕齐神武,因改宗为观。十八,从燕公子谨征梁元帝于荆州,州陷,大将军旋。梦青衣二人谓余曰:‘吕走天年,人向主,寿不千。’吾乃诣占梦者于江陵市,占梦者谓余曰:‘吕走‘廻’字也,人向主‘住’字也,岂子住乃寿也?’时留兵屯江陵,吾遂陈情于校尉托跋烈,许之。因却诣占梦者曰:‘住即合矣。寿有术乎?’ …… 占者又云:‘吾前生乃出耳中童子。以汝前生好道,以得至兜玄国,然俗态未尽,不可长生。然汝自此寿千年矣。吾受汝符,即归。’因出朱绢尺余,令吞之,占者遂复童子形而灭。自是不复有疾,周行天下名山,迨兹向二百余岁 …… ”[4]

由以上内容可知,张佐年轻时见过一位老人。那位老人是南北朝北周(557~581)时期的人,名为申宗。由于他喜欢北齐的神武帝(496~547),就把名字“宗”改成“欢”。申欢18岁时跟着燕公子于谨(493~568)去荆州征伐梁元帝(508~554),打了胜仗。于谨去征伐荆州发生于承圣三年(554),如果当时申欢18岁的话,我们可以推测申欢生于536年。占者给申欢朱绢吃,从此申欢再也不得病,到现在已过了200多年。再说,申欢和占者的见面是他和于谨去征伐荆州之后(554年后),申欢说到现在已经过了200多年,我们可以推测申欢和张佐的见面是公元754年以后的事。由此可见,谈恺本《太平广记》所记载的“开元”(713~741)是有问题的,而明刻本《玄怪录》和《太平广记详节》所记载的“贞元”(785~805)可能性很大。

4结论

《太平广记》对校勘明刻本《玄怪录》具有极大的参考价值。但《太平广记》宋原本失传,我们只能参考明谈恺本《太平广记》。韩国所藏《太平广记详节》的底本为宋本,与谈恺本《太平广记》有很多异文,其中许多地方与明刻本《玄怪录》相同。本文通过明刻本《玄怪录》与《太平广记详节》重新校勘,来进一步看到《玄怪录》原貌,并发现了谈恺本《太平广记》的错误。笔者希望将与之相关信息向研究者提供一定参考。

[1]程小铭.论玄怪录的版本源流问题[J].贵州大学学报,1989(4):94-98

[2]李昉,等.谈恺本太平广记(第一册)[Z].北京:国家图书馆出版社,2009:6.

[3]金程宇.韩国古籍太平广记详节新研[M]//金程宇.域外汉籍丛考.北京:中华书局,2007:77.

[4]成任.太平广记详节[M].韩国:学古房,2005:229-2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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