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启超翻译活动的时代特征与当代反思

2022-10-21 09:51张尚莲谢瑾芸
关键词:拜伦梁启超希腊

张尚莲,谢瑾芸

(河北工业大学 外国语学院,天津 300401)

在社会结构与文学发展急速转型的时期,梁启超以赞助人的独特身份、留日学生的特殊背景以及政治家的主要头衔,在清末民初的译事活动起到了引领作用,其社会影响也从翻译领域延伸至社会文化各个层面,如通过推动学者译介图书馆学的重要书籍,在中国社会开启图书馆学研究的新天地,真正成为“但开风气不为师”的启蒙学者;在小说翻译中重新定义新女性特质,强调女性在挽救民族国家危机中的杰出作用,引领晚清女性解放;将报馆与国事,即将传播渠道与国家政治构架紧密互联,通过信息“通塞”观测国家强弱,将报刊历史推至中心地位;推动“新汉学”与“新史学”的发展,后者成为“古史辨运动”的启蒙因子;在中国语言哲学近代转型期间,从理论与实践层面对该领域的历史产生深远影响……可见,梁启超的救国实践辐射社会文化各个领域,触及社会意识启蒙与新兴学科发展,在复杂多变的社会大背景下,具有丰富的研究价值。李静与屠国元就梁启超翻译拜伦诗歌《哀希腊》的背景和效果进行了多角度的细致研究,从更为积极的方面肯定其在开启民智、翻译救国上做出的显著贡献,以及实现“以译举政”、构建近代民族精神的瞩目成就;李兆国概述了梁启超对西方学术思想和西方文学作品的译介活动,以此点出梁启超对西方文化的追求和在文化建设上的博大胸怀,此外,李兆国进一步指出梁启超在翻译观与翻译策略选择上的矛盾,通过分析译文内容的风格与结构,以更为批判的角度指出其“重政治功利、轻文学价值”的旧文学观念;边立红和张弄影同样看到了梁启超译文中强烈的功用性,从操纵论的角度看待梁启超对《哀希腊》的改写,从意识形态、诗学和赞助人三方面指出梁启超的政治化选材、对原作者拜伦“豪杰”形象改写和在文学文化方面实现对译文的操纵;罗文军则将梁启超与马君武对“英雄拜伦”形象的塑造视为“军国民意识”与时代意识共同影响下的变形;王东风通过对比梁译与五四运动期间其他学者发表的《哀希腊》著名译文,指出梁启超对此诗的翻译技法具有保守型而非革命性,在看似“自由”的翻译表现下,仍受形式与内容的限制。可见,在复杂的社会背景下,学界对梁启超的翻译活动持有同样复杂的评价,不同的研究视角也为梁译作品带来一定的争议性。

经分析,在梁启超(以及其他爱国文人志士)的译作与创作中,普遍存在着“为我所用”和“为中国读者所用”的鲜明目的。这种“豪杰译”的翻译手段是一个时代的产物,在清末内忧外患的动荡环境中落地并生根发芽,具有一定合理性。而自“豪杰译”引入中国社会以来,褒贬兼具的声音从未间断,也在中国逐步强盛的新时代下,给人们带来新的反思与启发。

一、梁启超译作中的议政功用

(一) 梁译诗歌中的“豪杰译”

“豪杰译”指一种“不拘小节”的大胆译法,始于日本明治初期的政治活动家与新闻记者,为应“文明开化”的强烈需求和社会趋势而生,旨在强调小说的政治色彩和启蒙作用。自留日志士梁启超将这种翻译方法引入中国后,“豪杰译”便在晚清翻译界盛行开来,著名翻译家林纾、周桂笙、苏曼殊等人皆为之效仿。从翻译技巧上来看,“豪杰译”指译者随意发挥,或对原作的主题、结构、人物等任意改动,如删减、替换、增减,最终所呈现的译文几近创作。在特殊的历史时期下,这种翻译策略能更灵活地满足当时人们对匮乏精神食粮的需求,通过借作者之口说自家思想,以实现“鼓民力,开民智、兴民德”的翻译目的。

从翻译文本的选择上来看,浪漫主义诗人拜伦(George Gordon Byron,1788—1824) 因在其叙事抒情长诗Don Juan(现译《唐璜》) 中的片段The Isles of Greece(梁节译取名为《端志安》,现全诗译为《哀希腊》) 与诗篇Giaour(梁译《渣阿亚》,现译《异教徒》) 中,抒发对希腊民族甘受土耳其近400年压迫“哀其不争”的感叹,兼具文学性与诗性,为典型的呼唤型文本,从主题、语言与人物形象等诸多层激起了爱国政治家梁启超的诗歌情怀与革命斗志,并欲译介给中国民众,以实现启迪民智,挽救危亡的翻译目的。

而对当时大多数中国读者来说,拜伦的诗歌语义复杂、背景陌生,中国读者难以与之共情。梁启超在创作政治小说《新中国未来记》时,为进一步强化拜伦诗中诗《哀希腊》警醒民族衰亡命运、激励人民奋抵外辱的作用,通过弟子罗昌口述翻译诗歌大意,以“豪杰译”的方式节译两个小节,同时对诗歌内容进行大量增删调整,并增添一定分量的个人评论与深情呼吁。

例如,在梁启超节译的《哀希腊》 两节译文中,第一节原文形容希腊为“Where grew the arts of war and peace”之地。在此,梁启超改译为“你本是和平年代的爱娇,你本是战争时代的天骄”。单句诗句以排比修辞扩充为并列两句,第二人称“你”无形拉近抒情距离,增强抒情效果;裁剪弱化“arts”之意,并增补“爱娇”与“天骄”以突出赞美之情;一个“本”字又带出无限惋惜。后句“Eternal summer gilds them yet”本呼应莎士比亚名句“The eternal summer shall not fade”,在救国意图浓厚的梁启超笔下,这份希腊的夏日荣光被增译成“艺文旧垒,技术中潮”,意指中国曾经在文学、医药、科技等领域中的辉煌成就,将祖国过去的荣耀与爱国的自豪烘托到顶点。最后两句“except their sun/is set”的转折语气在译文中加以强调,原来的陈述句改译为感叹句:“算除却太阳光线,万般没了!”太阳光芒的消失隐喻深陷泥沼的中华,与前文的荣光形成强烈对比,发人深省。“万般没了”以口语形式更添一份深切悲痛。

第二节原文“And musing there an hour alone”中的“there”指前文提及的希腊“Marathon”一地,梁启超将整句省去不译,并增添个人评价“如此好河山”,不仅在文本中指原地山海环绕的壮美景致,更指被列强炮轰、侵略甚至夺走的中国大好河山。“应有自由回照”中“自由”在此处脱离了“freedom”词义里的个人因素,更多地指国家的自由。原文“I could not deem myself a slave”的译文增补了议论抒情,语气更为强烈:“难道我为奴为隶,今生便了?不信我为奴为隶,今生便了!”一问一答的排比句式增添了原文陈述语句所不具有的情绪调动力与冲击力。一个“难道”,一个“不信”,是梁启超不甘家国命运、决心反抗压迫的充分体现。

梁启超在《新中国未来记》第四回中翻译了拜伦诗《渣阿亚》数行,其中同样进行了“豪杰”般大幅度剪裁与改写,极具抒情与文学性,有很强的宣传鼓动作用。例如,第一句“Such is the aspect of this shore”译为“葱葱猗,郁郁猗,海岸之景物猗”,通过增译“葱葱”与“郁郁”两个叠音词,浓墨重彩地描绘出希腊海岸葱郁繁荣的景象,为下文抒情做铺垫;“living Greece”增译为“如锦如荼之希腊”,四字成语加上颜色上的鲜艳渲染,将希腊之辉煌展现得栩栩如生;原文形容希腊为“Freedom′s home”,梁启超增译为“古代自由空气所弥漫猗”,以“古代”一词彰显古今对比之意,又以“空气”来形容“自由”,展现出古希腊的自由精神如空气一般无所不在;原文“That this is all remains of thee?”中“this”一词在梁启超笔下增译为“汝祖宗之荣光”,将模糊的指代词通过译者的翻译目的得以具体化,古时的荣耀与今日的境况对比愈加强烈;最后“That this is all remains of thee?”以反问句发人深省,梁启超将其改译为感叹句“噫!汝祖宗之光荣,竟仅留此区区在人间猗!”,再次以先人创下的辉煌历史来激励今人为国复仇之情;此外,梁启超还在译文多处增添语气词,如将原文“This Greece,but living Greece no more!”翻译为“呜呜,此希腊之山河猗!呜呜,如锦如荼之希腊,今何在猗?”,译文两次增添“呜呜”以感悲叹,句尾也多次增添语气词“猗”,以烘托悲痛伤感之情。

除此两节节译之外,梁启超还翻译了《哀希腊》其他诗节中的数条诗句。如第16 节第5 至6行“a land of slaves shall ne′er be mine——dash down yon cup of Samian wine!”译为“奴隶的土地,不是我们应该住的土地;奴隶的酒,不是我们应该饮的酒!”借小说主人公李去病之口,表达绝不让祖国与人民沦为奴隶的豪情壮志,多处警醒国人摆脱民族屈辱,奋起救国。

这种过滤、改写乃至误读成功传递乃至放大了原文中关于推翻封建专制、抵御异族入侵、挽救民族危亡的情绪与效果,在时人特别是青年读者的生活与内心掀起一股“拜伦热”。不论是《哀希腊》诗歌本身还是“豪杰译”翻译策略的运用,不论是领头诗歌翻译还是投身小说创作,梁启超都以此为工具和途径,追根溯源,其目的在于“发表区区政见”,由此可窥见其“以译举政”的翻译行为价值取向。

(二) 梁译小说中的读者偏向

相较于翻译策略上的“大胆”,梁启超的西方小说译本在传播目的与读者导向的双重影响下,具有明显的本土化特征与强烈的社会政治功用,在表现手法上更为“保守”,例如通常沿用中国传统的章回白话小说体,使用目标读者熟悉的叙述方式和整体风格,以影响更为广泛的读者群体。

1902 年,半通日文的梁启超借森田思轩翻译的日译本(该译本也由英译本转译而来),翻译法国近代著名科幻作家凡尔纳创作的冒险小说《两年假期》 (译名为《十五小豪杰》)。小说以“调寄摸鱼儿”的词牌开篇,编撰对仗工整的诗句作为回目,并以全知全能的叙述视角和通俗易懂的白话文,赋予译文较强的文学感染力。例如,在该篇第二段开头,梁启超用“看官,你道这首所讲的是什么典故呢,话说……”吸引读者目光,在篇章末尾又增加“预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的中国古代白话小说套话,让读者与叙述者皆为显化,具有中国传统白话小说的典型特征,符合读者的期待视野。

同样,为解决《哀希腊》对中国读者来说诗体陌生、在中国读者群体中难以传播的问题,梁启超采用“曲本”的形式,效仿游吟诗人吟诵的唱诗,以“沉醉东风”与“如梦忆桃源”曲牌填译第一节与第三节。为处理这种诗歌中的异质特征,马君武、胡适、苏曼殊等其他《哀希腊》名译译者也分别以七言、骚体和五言为架构,试图平衡异质性与本土化之间的距离。

译文章节的选择同样融入梁启超译事活动的考量范围。梁启超曾在刊载于《新小说》 第3 号的《新中国未来记》第四回指出,考虑到“嗣以太难,迫于时日,且亦嫌其冗肿”,《端志安》仅译三折,又在印刷时去掉一折。剩下如后人所见的两折可谓最能体现梁启超的民族情感,其为救国救民的“惨淡经营之心力”可见一斑。

在不断地关注和肯定信息技术的优势后,人们开始回归教育人文关怀的本质,反思在信息化教学中过多关注人机交互造成的师幼间情感缺失。认为“师幼互动所蕴含的教育智慧及人与人之间的信任、鼓励、关怀等温情永远是教育教学的重要组成部分[6]”,教师自身的人格魅力会对幼儿产生积极影响,可以通过语言和体态语去传递情感,形成互动。师幼互动的教学灵活性也可以弥补教学软件固定程式对教学的制约。

此外,根据《佳人奇遇》译文时在《清译报》连载时遇到的篇幅问题,为避免在有限的报刊连载篇幅下再次出现“语气未完,戛然中止”的割裂问题,梁启超在翻译《十五小豪杰》时,有意将原日译本中的十五回进一步分割成“约倍于原译”的章回,以实现长篇小说在报纸上连载的完整性,提高读者阅读体验,也为西方小说逐渐融入中国社会提供了缓冲。

为实现民众启蒙与民族救亡,包括《佳人奇遇》 《十五小豪杰》和《世界末日记》在内的日本与欧美文学资源皆为梁启超所用,意在借政治小说的“不可思议”之力,“寄托书中之人物,以写自己之政见”。例如,梁启超曾通过改写、发挥以及增添个人阅读心得的方式,从日文转译英国短篇“语怪”小说《俄皇宫中之人鬼》,建构故事背后的政治寓言,以揭示专制困境。可见,梁启超的翻译活动脱离单纯的文学审美与翻译研究,服务于社会活动,具有强烈的社会功用性。翻译的作用在梁启超笔下已然上升至关乎民族复兴、国家存亡的高度。

其实,梁启超早在《论译书》中就曾指出,优秀的译文需满足“学”通与“文”通两点,即译文表述正确、全文通顺流畅。其翻译观与一年后严复所提出的“信达雅”之说有共通之处:两者均认为“信”应排在首位;梁启超在佛典翻译研究上也成果颇丰,主张兼顾直译与意译,并进一步指出意译的失误大过直译的弊端。然而,无论从忠实还是对等的角度来看,梁启超在翻译实践中所产出的译文都不能称得上“善译”。

可见,在“中体西用”思想的影响下,梁启超虽在文学翻译上持有与当代较为一致的翻译认识与理论建树,但由于将拜伦诗歌译介视为救国励民的舆论宣传工具,梁启超在翻译实践中更讲求具有自由度与创造性的“豪杰译”,通过“译意不译词”来进一步实现社会效应。由此看来,梁启超的文学翻译活动更像一场政治活动,梁启超也更多地承担着政治家而非艺术家的职责,其对原文内容的改写不可避免。

二、特殊环境下的复杂评价

“文章合为时而著”,译事活动更是如此。梁启超对拜伦的选择以及对其诗歌的译介源于特殊的时代背景,具有鲜明的救亡目的。

梁启超生长于光绪年间(1875—1908),自幼受传统文史与爱国故事的熏陶,能吟诵讲述亡宋、亡明国难之事的激昂诗篇,自此种下忧国忧民情感的种子。在成长过程中,梁启超亲眼见证祖国不断遭受帝国主义的欺辱与蹂躏,又受康有为改革主张与变法理论的影响,因此放弃入仕为官之路,投身改良救国、振兴中华的事业。然而,救国之路仍不平坦。作为维新派核心成员与戊戌变法领袖,梁启超在亲自参与的爱国运动中失败。痛定思痛,他怀着“以天下为己任”的士大夫之情,从政治启蒙转为思想启蒙,从激进变法转为国民性改造。可见,翻译活动所发生的特殊的历史语境会塑造不同的译文表现形式。

放眼社会大背景,清末翻译事业起步并不晚。据梁启超起草、李瑞棻上奏的《奏请推广学校,设立译局、报馆折》记载,自洋务运动以来,中国设有京师同文馆,培养专门处理外交事务的外语翻译人才;江南制造总局内设翻译馆,注重工程科技类书籍翻译;上海制造局翻译的介绍世界地理的《灜环志略》更可谓梁启超对于西方政治文化的启蒙书;在华教会机构也为传教而积极译介大量西方科技知识。然而,这些努力在现实面前不堪一击。

在清末民初紧迫的社会危机下,中国有志青年的革命思潮正盛,是满怀启蒙理想与救国热情的群体。《鲁迅全集》第一卷曾指出,当时“凡有叫复仇和反抗的,便容易惹起感应。”可见,当时的知识分子与广大群众充满革命救国的热诚,心中却缺乏有力的精神标杆。

作为19 世纪浪漫思潮影响下的著名诗人,拜伦的作品中具有鲜明的反抗精神与时代印记,这股反对封建压迫、宣扬民族独立的“拜伦主义”(Byronism) 最易引起奴役状态下弱小民族知识分子的共鸣。

拜伦这位西方诗人在中国近代所享有的较高的热度与形象的拔高是中国爱国文人的有意之举。梁启超在首次将拜伦引入中国时,刻意忽略乃至隐藏了拜伦的负面形象,将拜伦对希腊的复杂个人情感转化为追求民主自由的英勇无私,塑造出“豪侠”的正面形象,以现实通过偶像与榜样的力量改造国民的目的。

偶像的力量同样延伸至文学形象之中。拜伦的长诗《唐璜》《恰尔德·哈罗尔德游记》(Childe Harold's Pilgrimage) 以及一系列具有史诗风格的东方叙事诗是英雄主义、牺牲主义与反抗精神的代表之作,它们均以反对外族压迫、歌颂独立自由为主题,塑造了一批“拜伦式英雄”,这些文学人物从侧面强化个人在反对民族压迫上的重要作用,是民族情绪的催化剂。

《哀希腊》的影响力更延伸至其他文学创作中。自马君武第一次将“哀”字引入此诗译名后,这一标题模式便被近代知识分子所沿用与再创造,唯美诗人、翻译家陆志韦的译诗《哀波兰》、陈独秀在《新青年》杂志女子问题栏目的撰文《哀青年》、浪漫主义革命诗人蒋光慈创作的《哀中国》、马君武在九·一八事变后写下的《哀沈阳》等文学作品皆成为致力于救国救民的强烈象征符号。

鉴于梁启超的翻译与创作活动都为追求国家民主自由的政治理想而进行,梁启超与拜伦的理念在某种程度上不谋而合。梁启超对拜伦诗歌的翻译和对拜伦英雄形象的构建带头掀起了近代中国知识分子界长达百年的“拜伦热”,拜伦诗篇尤其是《哀希腊》更是屡译不辍。可见,不论是拜伦本人形象还是其诗文,都成为特殊年代下鲜明的救亡符号,背负着沉重的政治目的与社会功用。

正因如此,梁启超在这种译介热潮下产出的翻译作品多为后世人诟病,在当时更受到了王国维等人的批判,称其“本不知学问为何物,而但有政治上之目的”,梁启超本人也在晚年对这种无选择、无组织的“梁启超式输入”做出自我反省。

总而言之,《哀希腊》作为一种特殊而珍贵的文化资源,从梁启超最初的节选译介,引发“拜伦热”潮,到马君武、苏曼殊、胡适、胡怀琛、闻一多等人对全诗的重视和重新解读,复译浪潮从晚清蔓延至“中华民国”成立,再延伸至五四运动前后,期间译者均在不同程度上聚焦于民众启蒙与民族救亡,通过牺牲原有的诗歌艺术审美,强化政治意识与救国象征,寄托个人乃至群体的政治情思。

在内忧外患的大环境压力中,以梁启超为代表的近代知识分子针对《哀希腊》所进行的孜孜不倦的本土化译介是对翻译救国的尝试。他们所欲实现的,是创作觉世之作,而非传世之精品。

三、新时代背景下的译事反思

“豪杰译”是在国门初开时,译者为照顾读者的理解与接受能力而借鉴并采用的特殊翻译策略,实质上是特殊历史时期的产物;置于翻译的历史发展阶段来说,“豪杰译”仅是一个国家和民族在面临国内外社会环境急速变化、面对强烈文化冲击的情况下所面临的一个暂时的、必经的翻译发展时期,需要将其置于民族危亡、民智未开的特定时代背景来评价。梁启作为“曾为中国翻译史上第一个文学翻译高潮的到来做出过不可磨灭的贡献”的翻译家,其翻译活动及其带来的社会影响并不能证明“豪杰译”的翻译策略在当代具有同样的价值和作用。

如今的中国早已摆脱迫在眉睫的民族危机,翻译事业有着更宽广的发展道路:翻译理论在发展过程中不断细化成熟,世界范围内的文学发展与交流为中国提供了令人眼花缭乱的文库,外界信息的传播渠道与媒介种类更加丰富,翻译事业获得更丰厚的资金支持与政策重视,承担译介工作的人也不止局限于当年那一小部分拥有稀缺教育资源的文人与社会活动家,更多学习外语、热爱翻译的普通人群投入到各领域文字与思想的选择和翻译中来。中国当代翻译活动可以从梁启超引领下的清末民初时期的翻译活动中获得一定启发与反思:

首先,复杂多样的阅读群体和翻译文本要求当代翻译的程度和策略需要通过不同的翻译目的和受众群体做出区分:译者在处理文学作品时应充分相信当代读者的感知水平和鉴赏能力,尽量保留全文篇幅,还原原文气质,避免为多余的考虑而裁剪更换原文中的新鲜异质成分;在处理通识读本、新闻编译等文体时,则需坚持译语文化本位,为读者做第一步的筛选与重组,呈现重点清晰的高质量信息文本;包括影视剧、短视频、综艺、电影等娱乐视频在内的字幕翻译要求译者对两国文化具有更灵活的转换技巧,用更加本土化的词汇对语言进行双向翻译;为满足外语阅读水平较高的读者群体,译者与出版社还可以在原版全文引进的基础上,通过增加部分注释和背景介绍,将初步理解和欣赏的主动性归还给读者。

再者,随着改革开放的不断推进和网络时代的逐步发展,中国社会话语体系在外来词汇和网络词汇的影响下愈加充实和丰富,同时也面临着民族语言纯洁性的困境。例如,梁启超在《饮冰室合集》中使用了161 个日语转译术语,其中有141 个如“金字塔”“欧洲列强”“意大利”“法律”“国民”“主权”“地球”等名词因此进入中国话语体系,带来先进概念,对国民思想和社会民主产生深远影响。由英语“bully”音译而来的网络热词“霸凌”一度被社会广泛讨论并进入语言体系,引起中国社会对青少年暴力事件的重视,也是异质音译词语更新话语体系的当代体现。因此,经时间检验过的外来音译词汇能够为中文带来源源不断的概念与活力,但译者不能为刻意实现译文的新鲜感,而忽略已有中文对应词语,不加选择地使用外文音译词或日益膨胀的网络热词,避免中文在纷杂内外冲击和变化下的变质。

此外,文化交流的重点需从清末时期大力引进吸收国外技术和文化转换到建立在文化自信之上的中华优秀文化“出海”之上。亟须学习外界知识以保全自身的时代已然过去,当代译者的工作重点将放在如何从文化、科技、商业、旅游等诸多方面更生动全面地展示一个从古至今绵延千年、丰富多彩的中国,将中国从外界信息的被动接受者转变成自身文化的全球影响者。

从模仿英日主张立宪,到效仿法兰西“走向共和”,再到中国共产党的成立与社会主义制度的逐步探索、构建与完善,中国在翻译发展的过程中也从全面效仿吸收,逐渐过渡到融入中国历史文化内涵、发出自信特色的中国声音。今昔对比之间,变的是时代背景、国家地位和翻译途径,不变的是通过翻译活动,超越文明冲突与隔阂,实现文化平等互鉴的心态与决心。

猜你喜欢
拜伦梁启超希腊
图书馆里的赞美
梁启超:成为一个不惑、不忧、不惧的人
从“碰碰船”到希腊火
野外,心中的一方“静”土
寻找最美一抹蓝——希腊纪行
梁启超的开场白
希腊Baiser餐吧
金诃 希腊浪漫之旅
拜伦拧巴的情感世界
惠勒与电风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