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清二年事变中梁宗室的态势

2022-09-08 12:03徐梓又王浩淼
唐山师范学院学报 2022年4期
关键词:宗室梁武帝刺史

徐梓又,王浩淼

太清二年事变中梁宗室的态势

徐梓又1,王浩淼2

(1. 达州市巴文化研究院 学术研究科,四川 达州 635000;2. 安徽大学 历史学院,安徽 合肥 230000)

侯景之乱是南方政权由盛入衰的转折点。侯景之所以能取得短暂胜利,其本人能征善战、梁武帝的决策失误和梁宗室间的不合作固然起了决定作用,但是在此之前梁朝最高统治者忽视南方潜在的实力而没有委派有能力的宗室领导南方集团,以及宗室间静态平衡下的潜在矛盾、宗室能力的不协调性均体现了当时行政和出镇制度的固有弊端以及当局对远略的缺乏,太清二年爆发的侯景之乱是当时社会阶级矛盾极度尖锐之下的附属品和导火线。

梁;宗室;武帝;侯景之乱;太清二年

太清二年的侯景之乱打乱了南朝在各个领域的部署,成为南方进入大规模混战阶段和新势力崛起的开始。20世纪八十年代的史学界尤其关注侯景之乱爆发的原因,普遍观点认为梁武帝的昏庸和估计不足是造成侯景之乱的直接原因[1],由于梁武帝种种对策的失误和自满,不断激化侯景从一名降将演变为叛将,继而成为一名拥兵二十万的叛军首领,持这种观点的主要代表是邓奕琦,他从对外政策、宗教、吏治和赋税等方面分析梁武帝的昏庸,以此分析侯景之乱的原因[2]。对于引发叛乱的间接原因也是史学界的重心之一。夏建新认为,侯景叛乱的关键因素在于梁武帝的昏庸,侯景本人对梁武帝心存感激,而梁武帝一意孤行要把他和萧渊明进行物质交换时才进一步刺激他造反,即一种士庶矛盾引发的叛乱[3]。肖黎认为,“士族制度的流弊引起政治上的腐败,小农经济的破产加深阶级矛盾的日益尖锐化,士兵地位的低下使军事力量不断衰落”是引发侯景之乱的深度原因[4]。还有许多论著从东魏、侯景的角度分析这次叛乱的原因,通过侯景之乱这一历史事件深入解析当时南北方的社会阶级矛盾和中央与地方的权力论衡。

本文主要探讨梁朝宗室在太清二年所呈现出的规律性出镇态势,这对分析侯景能取得短暂胜利的原因有一定启发。由于侯景之乱分为两个阶段,即攻势阶段和守势阶段,本文特意强调“太清二年(548)事变”以针对侯景之乱中从起兵到攻陷石头城这一时间段(548-549)。

表1 太清二年八月梁朝方镇表①

一、南北方的宗室出镇分布过于悬殊

梁武帝萧衍与齐东昏侯争权并取得胜利后,仿照宋、齐旧法,将本族宗室出镇要地,齐和帝中兴元年,萧衍让在外之诸弟接管有实力的州镇军权作为策应,令自己的弟弟黄门郎萧憺趁江陵的荆州刺史萧颖胄病死而迅速行府州事,这样长江中游的军事权力完全由萧衍控制[5]372;二年,以宁朔将军萧昺监南兖州,任命冠军长史萧秀为南徐州刺史,而武帝本人在建康秘密筹划篡位事宜,同时利用自己在东征时结纳的将领作为自己的党羽,要求他们监视诸镇以响应新政权的到来。自公元502年开始,梁武帝萧衍对全国各州镇进行新一轮任命,主要任命对象是功臣和宗室。同时将扬州刺史作为地方州郡势力的核心,由宗室任命,负责管理石头城的军事,临川王萧宏薨,孔休源监扬州事,这是一种代理职能,正如马头戍主刘神茂以监州事韦黯为“虽据城,是监州尔”[6]5136,其中包含了对非正式性官职的轻蔑。而徐州、荆州、雍州这些能控制北来将领作为本政权利用的战争武器的区域,全部转为由宗室控制。而益州地区,武帝曾认为这个地方能够兴盛,因此继邓元起之后就一直被封予宗室。从南徐州开始,南兖州、建康(扬州)、南豫州、江州、郢州、湘州、荆州、信州直到益州是长江一线,这一线的重镇几乎均由宗室镇守,同时以东扬州、吴州(吴郡)、北兖州、南兖州、南徐州、青冀二州为一线的运河防线也是如此,二线交点在建康不远的南兰陵郡,从而构成以宗室为主要重镇长官的点、线、网沿河十字防线,梁政府企图通过掌握兵权的宗室互相牵制合作并共同拱卫京师。在这个十字防御的北面则更多任用功臣子弟或战将和投降将领,如司州、豫州、徐州以及其他分析出来的小州,通过他们防御或进攻北方的威胁和笼络或压制处于中间地带的少数民族。被南方统治者视为漠外之地的长沙——豫章——会稽一线以南地区虽也被任命流官,但是由于远离以建康为中心的长江流域,且资源不甚被统治者看中,加上少数民族繁多、地形错综复杂,梁政府也就不会视之如家珍,更不会特意派直系子孙管理这片区域,而是把主要发展方向和防御领域放在了淮河——秦岭一线。以上是侯景之乱发生以前梁朝的各镇状况。

太清元年(547),东魏将领侯景由于受到本国权臣高澄的压制,不断转投国家,由于梁武帝的热忱欢迎,侯景方决定南来,寒山堰之战以梁军败北而结束,结果梁武帝受到东魏反间计的蛊惑,使侯景对梁政府的决策和武帝的昏庸表示极度的不满,随后从寿春出兵攻陷殷州、降历阳,开始了一年多的伐梁之战。按照以往的战斗效果来看,十字防御尽管不能有效击败区区几千名北来的河南军队,也可以拒之于长江以北,如宋元嘉年间,太武帝拓跋焘的军队一度进到瓜步(今江苏六合东南),却被宋军牢牢阻击在这个十字防御线上,历史的结局又是如此的荒唐,统治者的昏庸、集团内部的勾心斗角和将领的庸懦无能使这次防御战发生了反转。侯景渡江之际,梁政府临阵换将,造成沿江防线全部崩溃,东部地区的诸侯又年幼不知事,沿线诸镇不能相互救援,使得建康完全暴露在敌人刀锋下。对于侯景来说,由于他带领的是客军,有限的军力和物资后勤,加上南方密集的河网不利于骑兵作战,早在东吴黄龙年间,以建康为中心的水利工程就已经展开,形成“青溪、潮沟,南接秦淮,西通运渎,北达长江”的局面[5]93,因此侯景无法快速征服南方广袤的土地,所以从中间突击敌方的中心城市的做法在战略上是完全正确的,但是他必须预防合州(南豫州)以西的梁朝军队。合州以西州镇几乎全部控制在诸王手里,从表1可以看出,太清二年坐镇江州、湘州、荆州、雍州这些拥有全国最精良的军队的军事重镇都受武帝直系子孙掌握,然而他的第七子湘东王萧绎恰认为利用侯景之乱是自己击败诸兄、侄,创造登位的有利契机,于是对江陵周围军镇实行逐点排查,对异己毫不留情。侯景正是利用西方诸侯的内部矛盾,在很短时间内完成包围建康的部署,侯景十分惧怕这十字防御,他是利用最佳时机和反间计闯过来,而非靠实力硬拼,所以基于忌惮心理,在占领建康后利用投降的梁宗室或将领去镇守十字沿线的重镇,企图从内部瓦解抵抗势力,加固自己的防御。

对于梁朝来说,北方的力量本来完全可以击却侯景这只胡兵,东部兵马和西部诸王兵马协同作战,纵使不能有效包围和拒却,通过出色的兵种协调、水师的支援以及东方诸侯兵马的有效阻击,也能让侯景望而却步。然而由于诸王内部缺少凝聚力,诸王本身又年少无知,北方异姓将领又被牢牢牵制在外面,即使能率兵到达前线也必须接受庸懦的宗室控制,或视为私人武装而处处受牵掣,所以梁军常年吃败仗,建康城无法被解围,如西豫州刺史裴之高作为北方防御的最高将领却要接受鄱阳王萧范及其嗣子的控制,南津校尉江子一本打算趁侯景半渡长江截击,因得不到诸王军队的外援,不仅坐失良机,而且沿江的阵地均被敌人接手,从姑孰到建康的道路完全被敞开。北徐州刺史萧正表本应该是宗室领袖,却投靠侯景,依托运河堵塞北来援军。而死于青塘之战的衡州刺史韦粲也是受衡于作为当时士族阶层顶端的怯懦之帅司州刺史柳仲礼,同样的邵陵王萧纶也是怯战,部将如安南侯萧骏等对此埋怨不已。诚然作战必须由具备影响力的人物指挥,但是在战术上完全倚赖最高指挥者,依靠僵化的战术和缺乏经验而又无能的指挥者指挥是根本行不通的,湘东王之所以后来能够平定叛军,完全取决于王僧辩、陈霸先的灵活战术。不管怎样,侯景之乱爆发之际正是梁朝内部集团腐败、争权最激烈的时候,集团最高权力完全由腐蚀最严重的士族或皇族控制,我们不得不承认,侯景之乱是彻底勾起梁朝腐败的本质的导火索,它不是一次偶然的事件,而是南方阶级矛盾达到最尖锐时刻的附属品和火药桶。

由于梁政府将决策重心放在江淮之间,妄图依托坚固的战线保卫首都建康,但没有预料到本可以利用的侯景却因为梁武帝犹豫和处理降将问题上的无能而顺利突破原来淮河防线,并顺利抵达首都建康,这是梁政府战略上最大的败笔。江南地区土地广袤,人口虽然稀少,但若联合南方少数民族的军队,支援建康内部,联合江淮部队,击败侯景是必然的。在南方,早在孙吴时期就广泛吸收山越民作为精锐部队为其作战,两晋时陶侃等傒人也为汉族统治者服务,南朝时期,湘、黔地区有苗、瑶族,两广地区有俚民,广西、贵州地区有僚民以及云南有爨族[5]441-445,前三者汉化极其严重,而且常年遭到政府的欺压,其很难有效与梁政府保持团结,而爨族在侯景之乱时曾在宁州刺史徐文盛率领下顽强抗击敌军。所以南方地区的军事实力尽管不是很突出,少数民族又遭到政府在经济、政治上的剥削,但是如果梁政府能派遣一名良将或贤王号召南方部落首领,帮助减免赋税,抗击侯景是很有效果的。但是自始至终梁朝都没有重视南方潜在的能力,甚至让南来投降的元魏宗室元景仲担任广州刺史,从《南史·灵川王萧宏传》中“刺史元景仲命长史元孝深讨之(萧正则)”可知,元景仲在广州建立了以元氏家族为核心的班子,这是萧梁政权对形势的极大疏忽。在太清二年以前,萧梁政权曾经试图派遣宗室管理南方,如吴平侯萧劢任广州刺史,秋毫不犯,武帝曾感叹“朝廷便是更有广州”,可见在此之前梁政府对岭南事务的发展多采取姑息态度,又有新喻侯萧暎,以上二位宗室均没有忧患意识,在训练军队、发展岭南生产等方面的作为极其有限,甚至没有提醒朝廷应该对南方给予足够的重视,这对太清二年事变的影响是极其深远的,在此之后更不闻有贤王受命出镇南方,唯有萧勃出镇定州。可以说侯景从起兵到攻陷台城这段时间,完全是梁朝北军(指江淮之间的区域,不包括淮河以北地区)独立表演的不和谐的舞台,这种尖锐的南北、士庶矛盾间接造成梁朝的衰亡,直到庶人代表陈霸先起兵才有所缓和。

陈霸先起兵依托的是梁宗室广州刺史萧勃。萧勃本由朝廷委派为定州刺史,由陈霸先拥戴为广州刺史,然而缺乏政治远略和指挥才能,史称“时湘东王绎在荆州,虽承制授职,力不能制,遂从之”,当时萧勃坐镇岭南中心地带广州却故步自封,没有训练军队北伐讨击叛军、击叛纳降、扶持中正的企图,他曾经反对陈霸先北讨侯景之策,提出自己的“宏图大计”——“未若且留始兴,遥张声势,保太山之安也”[6]5200,更没有采取善政以取悦世人和高凉冯氏作为抗叛的统一战线,仍用官僚皇族的态度妄图占据一方,坐视中原的成败然后得渔翁之利,这种割据式官僚理念必然被正处于蓬勃发展的庶族势力所取缔,因此萧勃“及陈武禅代之际,举兵不从”而遇害而死[7]1263-1264,这是萧勃一个人的不幸,也是梁朝的不幸。实际上在当时,除了“丰沃,胜兵数万”的会稽郡和被湘东王所压制的湘潇地区所属州郡外[6]5199,东南和交广州郡甚至川滇一带土豪多争相要求击却侯景、恢复原来的秩序,例如曾参与讨伐军行列的南方官吏就有鄱阳世子萧嗣领导下的高州刺史李迁仕、高凉冯氏、新淦地区的黄法氍、宁州刺史彭城人徐文盛以及许许多多的乡村坞堡组织,他们或为当地土豪保卫乡里而要求抵抗侯景,或为地主官僚保护私财而以部曲佃客反对叛军,但都是梁朝政府,特别是南方长官恢复失土所能利用的资本。由于北方当局的重心在荆、雍、豫、徐诸州,南方官僚又故步自封,勾心斗角又缺少全局观念的梁朝政府在南方缺少统一战线,使得庶族代表陈霸先抢占先机利用这部分资源完成长江以南的统一。

二、分封制的辐射造成东方诸侯缺乏能力

在以长江——运河为十字沿河防线上,两朝政府将宗室纷纷派遣到该防线重镇上,用家族的血缘关系维系出稳定的统治政权,但是侯景之乱打破了这种静态平衡关系,即这种平衡在战乱时期无法真正起到保卫首都的功能,相反却形成了宗室内争的局面。侯景之乱并没有打乱平衡,只是从静态转入动态:其一,侯景之乱平定后,梁元帝仍然实行这种体系,包括北方的北齐、南方的陈朝和统一南北后的隋朝也仍然贯彻宗室出镇原则,目的就是利用血缘之间的平衡来拱卫中央集权制;其二,侯景占领建康后,仍册封梁朝宗室出镇以内解抵抗势力,他并没有打算去破坏宗室平衡的机制,而是用物理中正负电差值的消减法去削弱西方诸侯,侯景的这种策略就是基于出镇于东方的梁朝宗室懦弱的基础上延生的。

根据表1关于太清二年东西区域宗室的分布,我们可以发现,以长江——豫章——会稽、青冀二州——东扬州为东西与南北的尺度标准。同一纬度下的长江防线上,从益州到荆州段是梁武帝两个儿子的镇守区域,从荆州到郢州段是梁武帝长子萧统的两个儿子的镇守区域,从郢州到东扬州段整体是梁武帝次子萧纲的两个儿子的镇守区域,即整个长江沿线主要是萧衍的嫡系子孙的镇守区域,他们负责四川、荆湖和长江的主要防御,是作为保卫建康的第二道防线以及国家赋税的主要运输通道。同一经度下的运河防线上,徐州一带由于常年和东魏、北齐交战,且互有胜负,所以这一带的统帅历来由战将和降将担任以作为最前线的阵地的指挥者,往往也受到诸王的多方位钳制,从东徐州到北兖州这一段区域由武帝弟子负责管理,如临近州镇中治所在北海郡的青冀二州、治所在钟离郡的北徐州等;从北兖州到南徐州(南兰陵郡)由萧衍余子之子或武帝直系子、孙镇守,如太清二年的南兖州刺史是南康王萧绩之子萧会理,而邵陵王萧纶、萧大庄、萧大临也均担任过南徐州刺史。萧懿是武帝长兄,他在齐朝时期被处死,但其地位被弟萧衍继承,从而创立了梁朝。因此梁武帝即位后不仅给兄长追崇极高地位,甚至还“给九旒鸾辂、黄屋左纛,葬礼依晋安平王故事”[7]1267,对待兄子的态度也与其他侄子不同,如寒山堰一战败没,萧渊明被北齐俘虏,梁武帝竟打算允许将侯景换取萧渊明,又长沙元王萧渊业子章王萧孝俨好文学,武帝“深赏异之”[7]1267-1268,对待萧渊藻,直呼其小字以表示对其看重,性又恬静,门可罗雀,与节俭而多疑的武帝相通,太子萧纲“尤敬爱之”,因此萧渊藻可以被认为是武帝最重要的疏族,武帝出于对萧懿的尊崇而在侯景叛乱之际将萧渊藻置于南兖州,希望萧渊藻能号召东部诸侯齐心协力,萧渊藻也没有辜负其叔叔,“遣世子彧率兵入援”,台城陷没后不食而死,更体现他对叔叔的知遇之恩,可惜在解围石头城过程中,所有援军都被萧纶和柳仲礼控制,萧渊藻也难以摆脱这种牵制。此后运河与长江汇合,直转往东南方位的东扬州,东扬州长官是萧大连,也是武帝嫡孙,从南徐州到东扬州所经过的吴郡直到太清三年升为吴州,长官仍由太子诸子担任,由此可知运河防线上呈现出以建康为核心的由亲到疏再到异姓的分布,运河沿线是作为第一道和第三道防御阵线。从整体年龄层次看,不管是运河防线还是长江防线,都呈现出从建康辐射出来的由幼到长、由亲到疏的分布规律,长江防线自东到西的亲疏分布主要按照政治意义上的划分,梁武帝长子萧统早卒,按血缘意义上讲萧统的儿子应是最亲近,但是由于次子萧纲被立为太子,萧纲之子则是从政治意义上最亲近的系统,长子萧统之子则列第二,余子列第三,如此则同一纬度上自东向西即是由亲到疏的排列。而同一经度上自南向北的分布是按血缘意义上的由亲到疏,见图1。值得注意的是,此时梁武帝的几个兄弟已经全部去世,除去梁武帝,最长者也都是武帝的子嗣辈。另外在这条十字线以外的区间,尤其是第一、二区间主要分布了梁武帝诸弟之子。这种宗室分布规律是分封制的演化,对于以往的分封制而言并没有什么问题,从西周模式来看,最早分封者会给予最外沿的土地,最晚分封者会给予靠近京畿的区域,加上基于宋、齐两代出现过幼子出镇而被辅佐官员挟持的案例,为了方便辅助、利用这些年幼的藩王,就近镇守可以起到监督和锻炼的成效,“时王子侯多为近畿小郡,历试有绩,乃得出为边郡”[7]1299,这种出镇制度是一种流动性的分封制,同样具有静态平衡性。侯景之乱的发生打乱了这个平衡,但是侯景被平定后江陵的出镇制度再次以这种格局出现。

图1 太清二年十字防御阵线上的宗室亲疏排列(以梁武帝为血缘参照物)

从这一时间段的梁宗室亲疏、少长排布规律可以看出梁朝希冀宗室永久屏藩的意图,统治集团希望以宗室的军权屏卫京师,从而达到纾解危机的目的。当石头城被包围,援军不断受阻,最北端的异姓将领和疏族依次投降北齐,太清三年,封山侯萧正表“以北徐州降东魏,东魏徐州刺史高归彦遣兵赴之”;王显贵“以寿阳降东魏”;石头城沦陷后,东徐州刺史湛海珍、北青州刺史王奉伯“以地降魏”,青州刺史明少遐、山阳太守萧邻弃城走;青、冀二州刺史湘潭侯萧退、北兖州刺史定襄侯萧祗走降东魏,侯景所派遣助攻北兖州的直阁将军羊海也“以其众降东魏”[6]5181。异姓将领和宗室疏族由于介于侯景和东魏之间,他们的既得利益随时会受到剥夺,与其被迫清退,在萧综、萧渊明前例的指引下,这些疏族宁可选择主动投降北齐,这样不仅能保存既得利益和萧氏血脉,而且很可能可以像梁武帝接纳元彧、元贞一样,当南方局势有逆转,可以借用北齐执政的权势帮助送回至建康重新获得政治利益,甚至还会被拥戴为梁皇帝。在江陵陷落后,萧渊明、萧庄即是有如此想法。我们可以看到,梁武帝的四个儿子中除了太子萧纲和统兵北上的萧纶外,都在西部担任重镇长官且拥有大范围的影响力,在东部的直系孙子大多年幼无知,个性又强,很容易被侯景挟持,而稍北的疏族更没有资格独当一面,因此,侯景能快速占据东部州郡很大程度上是利用该地区藩王的不知事。知石头城诸军事西丰公萧大春临难奔京口,东扬州刺史萧大连、南兖州刺史萧会理、北兖州刺史萧祗、青冀二州刺史萧退以及湘东世子萧方等、鄱阳世子萧嗣等各自拥有州镇强兵,仍然听从邵陵王萧纶、司州刺史柳仲礼的指挥而不进军,这些年轻的宗室之所以甘愿沉寂,一方面由张缵“素轻少王”的态度可知,当时的士人普遍对少王采取轻视的态度[8]502,因此少王多采取不作为的态度,以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将本镇军队归于年长者指挥,也不会有越辈的责难,而且事后能够将战争的后果推给这些长者而减轻自己的压力;另一方面是诸王之间只有推诿而没有担当能力,甚至出现一军湮没其余诸军败退的场面,对于湮没者而言,与其白白受死,不如坐观成败。因此台城一陷,诸军各还本镇,其余异姓将领或裨将开营门迎降,“军士莫不叹愤”[6]5178-5179。东部诸侯由于年幼而被主将置于军事之外,不管是主动为之还是被动为之,都给此次叛乱创造了极其难得的机遇,侯景只需要很好地利用担任主将的长辈宗室的怯懦就能使台城提早放弃抵抗,这是当初梁朝统治者在维持出镇制度时因缺乏宏大的政治远略所造成的遗憾。

三、宗法制的残余造就分布建康周围各地的宗室贤愚不均

梁朝宗室的爵位授予也是仿照西汉以来的传统方法,梁武帝皇子封郡王,郡王之长子继承郡王原爵,并以此往下传承,余子授予县侯爵。在授予官爵上,郡王可以担任郡、州镇守职务,而县侯一般只在郡以下行政区域担任,即县侯一般情况下要受本支郡王管理,而在行政区划上,县侯也要受非同一支的州镇郡王管理。一切职责授予必须经过朝廷允许方能任职,郡王世子可留于郡王身边帮忙辅佐,而有文采之宗室则留于京城,或为东宫四友,或为宗室楷模。因此在诸多援军中,不时有诸王只委派自己的儿子率部支援台城,这种做法是可取的,在当时西魏和北齐均觊觎着处于混乱状态的梁朝土地,西部藩王在固守领地的同时,可以避免东、西部宗室陷入权力争夺的漩涡。而东部诸侯多是年幼藩王,在此以前以辅助和监视诸王为主要职责的典签已不存在了,诸王在地方上的自主性更强,因此在太清二年,尽管援军拥挤在从姑孰到南兰陵郡这一狭窄的长江下游平原上,但是战斗力远比不上西部诸侯的兵马,即不管是从诸侯作战能力还是领导能力来看,东部势力弱小的局面已经凸显出来。

从宗室的品德看,县侯中品德极差者通过利用当时腐败的统治集团可以谋得重要州制军镇长官,而品德优良者仍从居于下级郡县,而郡王无论贤愚均安排大镇,甚至在危急存亡的紧要关头仍让不懂军事的郡王作为军事首脑全权控制战争的指挥权。侯景叛乱之际,从寿阳到建康的主要通道完全由没有军事头脑的县侯把守,因此侯景的进展极快。如谯州刺史丰城侯萧泰,依靠贿赂谋夺州刺史的职务,在州暴虐,“人皆思乱,及侯景至,人无战心,乃先覆败”[7]1300;镇守姑孰的淮南太守、文成侯萧宁也为侯景的偏师所俘虏。太尉临川王萧宏诸子多无行德,但都在太清二年担任重要职务,临贺王萧正德本是宗室的骨干,却“所至贪暴不法,履得罪于上”[6]5145,引侯景入宣阳门,自称天子于仪贤堂,其世子萧见理也是暴虐之人;封山侯萧正表时任北兖州刺史坐镇钟离,不仅不支援石头城,“于欧阳立栅以断援军,声言入援,实欲袭广陵”[6]5161,后由于自知罪孽深重加上侯景的无信,降东魏;罗平侯萧正立世子萧贲本助守台城,出城降侯景,替侯景“专监造攻具,以攻台城,常为贼耳目”,以此观之,朝廷任用宗室多不问品行,也不加以防范,而是用统治阶层的血缘关系维系一个帝国的统治,这种脆弱的家庭——国家关系最终被侯景的到来所击垮。以此可知,梁朝宗室平庸者占多数,暴虐无德行者也不少,朝廷只希望他们代表皇家坐镇地方,以维持自己统治的相对稳定,却不能够甄别善恶贤愚、重才轻缘、用不同才能的人担任不同的职位,这是以往分封制残留的弊端,也对后世采取新的宗室方略起到极大借鉴作用,但在梁太清二年,这种因善恶贤愚产生的不良影响严重阻碍了梁朝的社会秩序稳定和发展,继而将统治集团卷入灭亡的旋涡中。

四、流动性的宗室出镇与士、宗矛盾引发的内部斗争

在专制主义中央集权的时代,中央直接管辖地方的方式有:一是控制地方经济命脉;二是控制军队和兵役;三是控制官吏及世人的思想;四是设置流官。其中第四点是中央控制地方的核心手段,通过控制流官以达到控制地方乡绅及世人的目的。封建统治者有着得天独厚的地位,他们对地方实力派和豪强士族存在极强的戒心,两晋以来,豪强士族处处在与皇权作斗争,尽管在抵抗鲜卑人的入侵中表现出极其强大的凝聚力,但是若涉及各自的政治、经济利益,二者之间仍然存在着不可调和的隔阂。萧梁集团对待异姓势力也是如此,益州刺史邓元起知道朝廷有意裁撤大镇之非宗室者,“以母老乞归供养”,朝廷以宗室西昌侯萧渊藻接替,萧渊藻借故收之于狱[8]200。以宗室掌管大州之权力并不是统治者的根本目的,如果像西汉及西晋时期,朝廷授予宗室、藩王极大兵权,不仅会重蹈七国之乱,甚至连家国也会因宗室纷争而不复存在,因此,萧衍不仅创设十八班制以确认宗室的班位顺序,甚至为了赢得世家大族的支持,竟不惜要求宗室以文代武来追逐士族风尚[9],致使朝内的宗室文采之风盛行,朝外宗室也多“著述词章”②。这也是造成地方州镇宗室不知军事的主要原因,即高欢所认为的“江东复有吴翁萧衍,专事衣冠礼乐,中原士大夫望之以为正朔所在”[6]5042,即用文学打动中原的士族。梁武帝这种以宗室为州镇流官的出镇制度在一定程度上于士林内部建立了稳固的文化和政治基础,赢得了地方豪强的认可和支持,却引发了意想不到的后果——邻镇的不睦。

以太清二年的州镇关系为例,坐镇江陵的荆州刺史萧绎是梁武帝第七子,其东南的长沙郡与东北的襄阳郡均是其兄子的领地,其中雍州刺史萧察痛恨自己不被立为太孙,“蓄聚货财、交通宾客、招募轻侠,折节下之”,而与此同时萧绎也有这种打算,他坐镇荆州已经23年,羽翼丰张,以荆州为核心的周围区域几乎都听从萧绎的号令,自然不会给萧察在人才上有任何的推让,萧察的哥哥河东王萧誉在太清二年被朝廷正式任命为湘州刺史,取代萧绎的羽翼——张缵,萧绎曾想让自己的世子萧方矩趁势夺取湘州,但没有成功,而张缵也未成功至雍州任职,此次关于湘州的权力变动进一步恶化荆州与雍、湘之间的关系,于是,以侯景之乱为导火索的叔侄大战在太清三年六月正式爆发[10]。又如合州出仕鄱阳王萧范败走于栅口,其子萧嗣与庄铁友善,因而造成合州与江州之间的宗室内战[8]614。“素轻少王”在士族和宗室间产生了很大的矛盾,而且尽管萧梁政府做了许多团结士族和宗室的努力,也倡导宗室和士族和睦相处,如宜丰侯萧修出任梁、秦二州刺史,“移风改俗,人号慈父”,又尽量不损坏当地土豪的利益,亲自去长史范洪胄的庄田祈祷[7]1299。但是这种摩擦由于阶级斗争的需要而长期存在,包括在合州以东年幼诸王密集的地区更是如此,“(萧)大连又与永安侯确有隙,诸军互相猜阻,莫有战心”。除去互相推诿之故,外如“(柳)仲礼神情傲狠,陵蔑诸将”“与(邵陵王)纶及临城公大连深相仇怨”[6]5169,甚至当南海王萧大临被迫任命为吴郡太守,张彪在会稽起义反侯景,大临云:“彪若成功,不资我力;如其挠败,以我说焉,不可往也。”[8]615其中大临的推辞或多或少有逃避之嫌疑,但是士族和宗室间的摩擦在一定程度上起了很重要的作用。士族和宗室长辈轻视少王,少王又不服从他人的号令,互相埋怨是造成东部兵马长期无功的主要因素。

五、结语

宗室是“家天下”的产物,是统治者加强统治的政治需要。梁朝宗室在侯景之乱时所面临的困境是封建社会宗室制度本身固有的弊端,也是统治阶层腐败的产物。侯景之乱是一次偶然性事件,也是一次由腐败统治引发的必然性事件,它的出现暴露出当时处于静态平衡下的政治、社会、军事等问题。侯景之所以能够取得短暂胜利,与朝廷对南北方的不同关注度有很大关系,其中南方庶族不受朝廷重视,朝廷也未团结少数民族势力,由此也直接影响了此次战局的走势。梁朝十字防线固然十分有效,然而本来可以被压制的内部矛盾也在太清二年完全爆发出来,如东、西部的宗室亲疏、少长分布造成了宗室内部和宗士之间的冲突。此外,分封制带来的残余问题造成了建康周围的宗室能力参差不齐,给侯景的“闪电突击”带来意想不到的效果。

总之,从宗室的发展来看,侯景之乱时宗室方针给予以后各朝很大启发,出镇制度和宗法制度如果兼具的话,必然无法对宗室实行有效管理,二者必须舍其一,即要么遵从宗法制度不给予宗室过分的地方权力,如明清;要么遵从出镇制度(即出仕制度)而不以血缘为准,如宋朝。魏晋南北朝的历史一大部分是宗室历史,因此,关注该时期的宗室政策对探究中古时期的政治制度和历史发展规律起着重要指导作用。

①本表主要信息均摘自《梁书》《南史》《资治通鉴》《中国历史地图集》,另有许多小州无法得知镇守长官而未被采入。

②见姚思廉《梁书》卷五《元帝本纪》,北京:中华书局1973年版,第136页。此外梁宗室多好文,如湘州刺史萧机博闻强记,吴郡太守萧推好属文,雍州刺史萧恪好延揽宾客,广州刺史萧劢好读《东观汉记》等,他们被委派到各地也是为招揽地方人才供政府所用,另一方面是将兰陵萧氏挤进士族行列为根本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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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李延寿.北史[M].北京:中华书局,1974:3087.

The Situation of Liang Clan from the Incident in the Second Year of Taiqing

XU Zi-you1, WANG Hao-miao2

(1. Academic Research Office, Dazhou Ba Culture Research Institute, Dazhou 635000, China; 2. School of History, Anhui University, Hefei 230000, China)

The Hou Jing Rebellion was a turning point for the southern regime from prosperity to decline. The reason why Hou Jing was able to achieve a short-lived victory were his ability to fight well, the decision-making mistakes of Emperor Wu of Liang and the non-cooperation between the Liang clans. Certainly, all of these played a decisive role. But before that, the supreme ruler of the Liang Dynasty’s ignorance of the potential strength of the south, the potential contradictions under the static balance between the clans, as well as the incompatibility of the clan’s ability all reflected the inherent shortcomings of the administration and the system of serving as a local governor and the lack of the authorities’ far-reaching strategy. The Hou Jing Rebellion that broke out in the second year of Taiqing was the accessory and fuse of the extremely sharp social class contradictions at that time.

Liang; royal clan; Emperor Wudi; Hou Jing’s rebellion; the second year of Taiqing

k239.13

A

1009-9115(2022)04-0085-08

10.3969/j.issn.1009-9115.2022.04.018

2022-01-14

2022-07-31

徐梓又(1993-),男,四川眉山人,硕士研究生,实习研究员,研究方向为古代史与文化遗产。

(责任编辑、校对:刘永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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