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新宇,朱 敏
(燕山大学 外国语学院,河北 秦皇岛 066000)
当今经济全球化趋势越来越显著,如何促进中华文化“走出去”是我们长久以来所面临的重要使命。中国美食作为中国文化的重要载体在国际上获得了广泛的关注和认可[1],食谱外译不仅仅是语言上的交流,更是文化间的交融。中国菜有八大菜系,分别为鲁菜、川菜、粤菜、苏菜、浙菜、闽菜、湘菜、徽菜。每一种菜系都受到气候、地域、饮食习惯等因素的影响,经过长期的历史演变而来。烹饪方法更是有十数种。味分为酸、甜、苦、辣、咸、鲜、涩7种。这赋予了中国菜不同层面的内涵,形成了复杂的命名体系。尽管在全球化进程中,中西餐有逐渐融合的趋势,但对于菜品的命名方式,二者间仍然存在着诸多差异。有些中国菜名中蕴含了丰富的文化内涵,比如“东坡肉、佛跳墙、宫保鸡丁”等。而西方饮食的命名方式大多比较直白,以快餐品牌肯德基为例,薯条、鸡块、蛋挞、鸡腿堡等菜品的命名方式直截了当。
菜品的命名是菜品开发者根据菜品信息编码的过程,中国菜的英译同样是译者对原有菜名以译语方式编码的过程,而译文能否被受众准确理解主要依赖于受众对译文的解码过程和译者的编码过程间的一致性。中国菜系具有悠久的历史和文化基础,其命名方法极为复杂,因而在中国菜的英译过程中尚存诸多问题,误译、漏译、文化内涵缺失等现象层出不穷。目前,已有众多学者对中国菜的英译展开研究。俞金燕[2]运用顺应论,以杭州市西湖风景区的英译菜单为例,指出并分析了中文菜名英译中的错译、误译等现象并提出了解决方案。郑燕红[3]从目的论的视角出发研究了中国菜菜名的翻译策略。杨琼等[4]、吴海荣[5]则从归化与异化理论入手探讨了中国菜英译过程中出现的问题,并提出了解决方案。此外,还有学者从功能对等理论角度研究中国菜的英译过程。通过文献梳理发现,大多数对于中国菜名英译的研究均是从翻译领域理论入手,而鲜有学者将框架语义学理论应用到菜名翻译上。框架语义学旨在阐明语言与人类认知间的关系,对翻译研究具有重要意义。据此,本文拟从框架语义学入手,分析中华食谱英译过程中出现的问题,并提出翻译策略。
框架(frame)这一概念源自心理学,在20世纪70年代中期,Fillmore(菲尔莫)[6]将其应用于语言学领域。作为认知语言学的重要理论,框架语义学有着深远的理论渊源。框架语义学是在格语法的基础上提出的,继承了“格框架”思想,并逐步过渡到认知范畴[7]。格语法主张句子的深层结构为谓词和相关名词间的语义关系,但格语法未能对语义关系作出系统阐释。正是在此背景下,Fillmore开始转向框架语义学,企图从认知角度阐释“意义”。
Fillmore认为框架是具体统一的知识结构或连贯经验的图式化,处于概念层面并且存储在长期记忆中[6]。对于框架系统中的任何一个概念的理解都要以理解整个系统为前提,提及该系统中的任何一个概念都会调动其他概念。框架通过图式化的形式使得事物、情景等得到表征[7]。框架和语言间有着紧密的联系,框架是语言理解的背景,语言会激活相关框架,但框架与语言间并不是一一对应的关系,还受到人们对于框架的特定体验的影响。框架语义学隶属于认知语言学范畴,仍然受到体验哲学的影响。在不同文化中,对于同一概念的认知差异往往是由于主体对特定框架有着不同的体验,进而形成了不同的框架结构。如当提到“早餐”时,中西方群体对于“早餐”框架的认识存在明显差异。中国人脑中的“早餐”框架包括油条、豆浆、烧饼、豆腐脑等因素。而对于西方人而言,“早餐”框架则包括咖啡、面包、果酱、热狗等因素。这种差异主要是由中西方人群对“早餐”不同的体验造成的。因此,翻译并非译者对受众单方面的语言输出,还应包括译者对受众脑中不同框架“体验”的准确预测。
框架语义学主张语言是启示性的,而非全景式,在理解具体语义框架的过程中,语言只是发挥索引作用[8]。语言含义主要取决于语言使用者对于语言概念本身框架的认识。对于译者而言,翻译不仅仅是理解源文本的心理过程,还是其在目标语中重构源语言文本框架的过程。在菜名的英译过程中,译者需要对中华美食所处的语义框架、文化框架、历史框架等有着充分的认识,让语言发挥出索引作用并准确地激活受众脑中与源语言概念对应的框架。
大体上看,框架间存在四种关系,即框架重合、框架包含、框架相交、框架独立。本文拟从这四个方面探究中国菜原文和英译文之间的框架关系。
源语言框架和目标语框架均由不同的子框架构成,如情感框架、文化框架、社会框架等,每个子框架内包含不同的因素。框架重合是指源语和目标语的框架及其内部因素一致的情况,此时,英译文能够准确地表达源语意义。
通过对众多中国菜名英译文的梳理、分析,发现概念重合多发生在由简单烹饪食材加烹饪方法组成的中国菜名中,如表1所示。这里所说的“简单烹饪食材”指的是菜名中涉及食材名称没有修饰语或限定语。如“蛋炒饭”中的“蛋”对应英语中的“egg”,二者所处的语义框架具有“鸡蛋”这一因素,但菜名中并没有说明是“柴鸡蛋”“普通鸡蛋”还是“无菌鸡蛋”,因此只需将其翻译为“egg”即可。“饭”也同样如此。而对于烹饪方式,尽管中国饮食中包含煸、爆、炸、煎、蒸等数十种烹饪方法,但这些方法的翻译较为固定,中西方人群对于它们的语义框架认识基本一致。因此,在由简单食材加烹饪方法组成的菜名中,原文框架与目的语框架重合,英译文较为准确。如“炸蘑菇”这道菜菜名由简单烹饪食材“蘑菇”加烹饪方法“炸”组成。其英译文“Fried mushrooms”与其框架重合,具有相同因素:菜肴、蘑菇、油,可以准确地表达原意。再如,东北菜中的“猪肉炖粉条”和其英译文“Braised pork with vermicelli”二者框架对应,均含有“猪肉、烹饪方法、较长时间、粉类”因素。
表1 由简单烹饪食材加烹饪方法构成的菜名举例
框架包含指源语和目标语的框架间存在包含关系,即原文的框架范畴大于或小于译文的框架范畴。汉英语言由于受到不同的文化、历史、自然环境等因素的影响,对同一概念框架的详略度认识也存在很大差异。这使得在翻译过程中,很多看似相同的语言表达框架实际却存在详略不齐的范畴差异。
框架包含多发生在含有复杂食材的菜名中,这里的复杂食材指的是菜名中食材名称含有限定语或修饰语(见表2)。如东北菜中的“小鸡炖蘑菇”由幼鸡、蘑菇等食材炖制而成,其英译文为“Stewed chicken with mushroom”。二者看似十分对应,但放在框架语义学的视角下,该译文还略有不足。“小鸡”中的“小”对“鸡”有限定作用,其框架中的因素包括“动物、羽毛、年龄小、肉质软嫩”。而“chicken”框架中所含因素为“动物、羽毛”。不难看出,“小鸡”属于“chicken”的子框架,二者为包含关系,并非对应关系,故应将其改为“chick”。再如,粤菜中的“脆皮鸡”具有皮酥肉嫩的特点,“脆”是“皮”的限定成分,其语义框架包含“食物、皮酥脆、油脂丰富、美味”因素。而英译文则将“脆”视作“鸡”的限定语,将其译为“Crispy chicken”,意为脆鸡肉,指整个鸡肉(包括皮、肥肉和瘦肉)口感较脆。因此,“Crispy chicken”的语义框架为“食物、整体口感酥脆、油脂丰富、美味”。由此可见,“脆皮鸡”的英译文框架包含汉语框架。
框架相交指原文和译文的语义框架部分一致的情况。尽管不同地域、不同文化的人群在诸多方面存在显著认知差异,但是对某些普遍概念仍有部分相似之处。
框架相交主要出现在菜名中含有该菜属性或特点(如外形、气味等)的情况中(见表3)。例如徽州菜系中的“臭鳜鱼”具有闻起来臭,吃起来味道醇香,口感滑嫩的特点。“臭”字面上是指该菜的气味臭,但其语义框架中还包含“味道醇香”的因素。因而“臭鳜鱼”的语义框架为“食物、鱼类、腌制而成、气味臭、味道醇香”。但其英译文“Stinky mandarin fish”中的“stinky”在西方语义框架中却包含“气味臭、令人恶心”因素。当英语国家的游客看到此菜名时,其脑中会激活由“食物、鱼类、气味臭、令人恶心”因素构成的语义框架,而忽视了该菜“味道醇香”的特点。不难看出在汉英两个版本中“食物、鱼类、气味臭”属于共有因素,而这两个框架中的其余因素则相差甚远。这种翻译必然会使外国友人对中华美食心生误解。再如,“青豆泥”作为一道经典的杭帮菜,其做法类似于“土豆泥”,即将煮熟的青豆捣成糊状,再加入调味料,最后搅拌均匀即可,具有口感软糯的特点。因此,“青豆泥”中“泥”框架中具有“泥状、口感软糯”因素。而“青豆泥”的英文则是“Mud of peas”,“mud”在西方受众脑中的框架包括“泥土、褐色、泥状、不可食用”。可以看出,对于“泥”框架,汉英两个版本仅具有“泥状”这一共有因素,框架内其余因素则相差甚远。
表3 菜名中含有该菜属性或特点的实例
框架独立是指原文和目标语框架完全独立,不存在共同因素。这主要由于中西方人群对于同一概念有着不同的认知基础,形成了不同的语义框架,进而导致英译过程中语言框架的不匹配。
框架独立多出现在菜名中涉及引申意或含有文化典故的情况中(见表4)。例如川菜中的“口水鸡”以麻辣鲜香而著称,“口水”在此并非指人体口腔内的唾液,而是引申为麻辣爽口,令人垂涎欲滴之意,是为了突出该菜麻辣爽口的特点。因而“口水”这一框架所包含的因素有“味道、麻辣、爽口、开胃”。而在英语中“口水鸡”则被翻译成了“Saliva chicken”,这里的“saliva”框架包含“体液、口腔、唾液”因素。不难看出,“口水”和“saliva”框架没有共同因素,二者属于不同的语义框架。再如,江浙名菜“东坡肉”,相传该菜由北宋诗人苏东坡所创制,故“东坡”此处为人名,包含的框架要素为“北宋诗人、制作者”。而在一些英语菜单中,该菜却被译为“Braised pork in east mountains”,显然此处“east mountains”框架包含的因素为“方位、自然景观”,与实际语义框架毫不相关,这主要是由于译者在翻译时没有考虑到该菜背后的文化典故。
表4 菜名中涉及引申意或含有文化典故的实例
中国菜汉译英过程中可能出现不同的框架关系,对于不同的情况应采用不同的翻译策略。对于框架重合的情况,英译本无需做过多的改动。对于框架包含的情况,我们需要对英译文的框架范畴进行调整以适应原文框架范畴。对于框架相交的情况,译者需要对框架内因素进行调整(增或减)。最后,框架独立指的是汉英版本极度不匹配的情况,因此需要将原有英译文框架完全替换。
根据上文,原文和英译文框架间可能会出现一个框架包含或从属于另一个框架的情况,造成中国菜英译过程中不准确、不恰当的问题。面对此类问题,译者需要将英译文的框架范畴扩大或缩小,以保证汉英框架的一致性和对应性。如“小鸡炖蘑菇”中的“小鸡”和其英译本“Stewed chicken with mushroom”中的“chicken”为包含关系(后者包含前者)。在翻译“小鸡”时,应选用范畴更小的框架,如“chick”。因此,原有译文应改为“Stewed chick with mushroom”。同样,“脆皮鸡”和“Crispy chicken”属于不同范畴的框架,后者包含前者。因此,应将“Crispy chicken”的范畴缩小为“Crispy-skinned chicken”。
框架因素调整是指当原文框架与译文框架存在部分一致时,需要将译文框架中多余的因素剔除,或将译文中缺少的因素补充完整。如根据上文“臭鳜鱼”的译文“Stinky mandarin fish”框架中缺少了“腌制而成、味道醇香”的因素。据此,其翻译应修改为“Stinky preserved mandarin fish with delicious taste”。再如“Mud of peas”框架相较于汉语“青豆泥”多出了“泥土、褐色”因素,在翻译时需要将其删去,同时,为了兼顾其原有意思的完整性,笔者从制作方法的角度入手,仿照“土豆泥(Mashed potatoes)”的译法,将其译为“Mashed green soya beans”。
框架整体替换是指当原文和译文框架因素毫不相关时,需要将译文整体框架替换。根据上文,“口水鸡”中的“口水”框架和“Saliva chicken”中的“Saliva”框架内没有共同因素,原文和译文间存在显著差异。因此,需要将“Saliva”整体替换掉。考虑到“口水鸡”这道菜麻辣爽口的特点,可将其译为“Steamed chicken with chili sauce”。同样,“东坡肉”中的“东坡”与其译文中对应的“east mountains”语义框架完全不同。在翻译时,应充分认识到该菜背后的文化框架。据此,可将其英译文替换为“Dongpo’s braised pork”。
本文从框架语义学的视角探讨了中国菜英译过程中出现的问题以及翻译策略。研究发现,当菜名由简单食材加烹饪方法构成时,原文和英译文的语义框架重合,英译文能够较为准确地表达原有意思。当菜名由复杂食材构成时(即食材前有限定成分),原文和英译文语义框架间多呈现包含关系。当菜名中含有该菜属性或特点(如外形、气味等)时,原文和英译文框架间呈现相交关系。当菜名中含有引申义或历史文化典故时,原文和英译文框架间呈独立关系。为解决此类问题,本文给出了如下翻译策略:框架范畴调整、框架因素调整和框架整体替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