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络涉案剧《沉默的真相》的悬念设置研究

吕诗雨

（中国传媒大学戏剧影视学院,北京 100020）

“悬念”是指“处理情节结构的手法之一。利用观众关切故事发展和人物命运的期待心情,在剧作中所设置的悬而未决的矛盾现象。”在影视剧创作中,叙事文本中的“悬念”设置,是吸引观众注意力的重要技巧。在涉案类影视作品中，故事创作者在进行整体叙事文本建构时，常常通过精心的构思，将所要表达的批判立场、主题价值和思想意蕴融入悬念设置中，在带给观众美的体验的同时，也带给观众更多深层次的关于人性、道德的思考。所以，悬念设置不仅是涉案类影视作品叙事中的重要一环，也是承载其审美价值的内驱力。涉案类网络剧相比传统的侦探小说，以及涉案类的电影、传统电视剧来说，其悬念设置汲取了融媒体时代的叙事特色，其悬念叙事的技巧也融入了互联网血液，因此对其个案进行分析研究对当下涉案类网络剧的创作具有借鉴意义。2020年在爱奇艺播出的网络涉案剧《沉默的真相》通过精心的悬念设置获得了流量和口碑的双赢，兼具商业价值和美学价值。本文以这部剧为例，对其悬念引出的前提、悬念的铺陈等方面进行梳理分析，并着重对悬念铺陈过程中“解疑”的悬念设置技巧进行分析总结。

一、悬念引出的前提：人物及人物关系构建

“观众产生悬疑心理的核心是对生命的关注,无论这个生命是善还是恶。”本剧对人物及人物关系的创新建构，是本剧悬念可以重重设置、深入人心的前提。

（一）新“英雄”主人公形象

英雄叙事起初是源于神话传说，是人们崇拜英雄的心理表现，更承载着人类寻求超越自我的愿望。英雄叙事是现当代影视生产消费中的重要母题。在本剧中，乡村教师侯贵平在支教时发现了卡恩集团的犯罪事实，他为了保护自己的学生，勇敢与反派势力搏斗，却被陷害而死；江阳刚从政法系毕业时，正当风华正茂，正气凛然，在县里的检察院就职，成了一名检察官。一天，江阳的大学同学、也是侯贵平生前的女友李静来求助他调查侯贵平一案，在自己当时女友的鼓励下，江阳开始负责起侯贵平一案。江阳为了正义“英雄征战”，与正直不屈的警察朱伟一起查案，一查就是近十年。江阳和朱伟经历了家庭破裂、仕途受阻、生命安危等等艰辛，不断面临“法、理、情”的选择，付出了自己一生的心血。江阳最后坚忍着以“英雄死亡”的牺牲终于换取了冤案平反。侯贵平去世后的第十年，接手江阳死亡案以及侯贵平案的是专案组副组长严良。严良的办案风格独树一帜，有着敏锐而细致的观察力，为寻求真相勤勤恳恳。三个时空的主人公形象都寄托着人们对超越自我的追求，他们是英雄，也是不断面临复杂人性的考验，不停面对善恶选择的鲜活的普通人。

（二）人格结构失衡的反派形象

西格蒙德·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学理论认为，人格的结构有三个部分：自我、本我和超我。“自我”是人格结构的监管者，是指个人有大部分意识的部分，调节着本我、超我。“本我根本不懂什么是价值、什么是道德和什么是善恶。‘本我’的全部内容就是为本能发泄寻找出路。”如果“自我”的心理系统被打破，“本我”中的原始欲望也就爆发了。“超我是一切道德限制的代表，是追求完美的冲动或人类生活较高尚行为的主体。”在本剧中，反派集团中的曾祥东、孙传福、李建国实际上就是人格结构失衡的人。他们当中有人受过良好的高等教育，有人为社会做出过较大贡献并受到了社会各界认可。通常来讲，这样的人有着比较稳定的人格结构，他们的“自我”“超我”有相对较强的控制力。但是，当他们不断遇到诱惑、欲望逐步膨胀或者受到了重大的刺激以后，其控制力也逐渐地变弱，使得他们走上了“暴力”道路。如剧中曾祥东为了满足自己的性欲强奸少女，并为掩盖恶果不顾他人的生命安危；孙传福作为优秀企业家为家乡的GDP做出了贡献，却欲望不满足而勾结官场，非法杀人；李建国为了给自己的孩子治病，作为警察却与商人勾结贪污，一步步欲望膨胀，最终陷入了迷途。

（三）当“英雄”遇上“人格失衡”

在本剧中，反派是“自我”异化的人，他们的“失控”导致事态发展的秩序变得混乱。当“英雄”遇上“人格失衡”，剧中即存在着隐含的二元对立因素，即“秩序”与“暴力”的较量。对应在人物和人物关系建构上即形成了正义的“英雄”与邪恶的反派集团的对立，并且两者之间不断进行着强烈的角逐。由于本剧反派形象的设置映照着现实，反派的势力相比“英雄”过于强大并且藏在暗处，“反派到底是谁？”“反派到底能否得到严惩？”是剧情在推动过程中最牵动人心的悬念。正如剧中警察朱伟所说：“过去的十年，我们几次都无比接近真相，但是机会又都一个一个丧失了。”反派在英雄揭示真相的过程中不断地设置阻碍，使得“英雄征程”跌宕起伏，也以此使得剧情中悬念的铺陈一步步扣人心扉。

二、悬念的铺陈

（一）设疑：一件命案抛出主线的悬念

本剧开篇用倒叙引出“地铁抛尸案”，通过时序处理引发悬念。即先抛出了“发生了什么？”“凶手是谁？”的悬念，使得故事一开局就笼罩着扑朔迷离的色彩。第二集开头“地铁抛尸案”的嫌疑人张超供认了自己的罪行，所有证据也齐全。但是，在检察机关对张超正式提起公诉之时，案情却突然朝着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方向转变。悬念聚焦点从而转移为：“十年前侯贵平案件的真相到底是什么？”由此设置出主线的最终悬念。

（二）解疑

1.结构上：锁链式结构与多线叙事相结合铺陈悬念

在叙事文本中，哪些悬念的设置是为了推动故事发展，哪些悬念仅仅是为了作为修辞手法修饰情节是有区别的。本剧在戏剧结构上用环环相扣的锁链式结构与多线叙事相结合设置悬念，使得剧情扑朔迷离，却逻辑清晰。

在本剧中，每集都会引出一个人物身上所带的悬念，从而抽丝剥茧，用锁链式结构性悬念点推动剧情。如第一集提出“江阳死去的真相是什么？”，第二集提出“侯贵平案的真相是什么？”，第三集提出“李静又是怎样的人？”，第四集提出“隐藏在暗处的另一派人是谁？”，第五集提出“江阳和朱伟联手能破案吗？”，第六集提出“朱伟现在在哪？”，第七集提出“反派是否确定是孙传福等人？”，第八集提出“在线索全断了的情况下江阳该怎么查案？”；到了第九集，侯贵平案的真相基本浮出水面，开始着重于讲述正反派的对抗；第十、第十一集提出“张晓倩与侯贵平案的关系是什么？”，并以此作为在第十二集进行全篇解疑的主要悬念。

创作者在剧中设置了三条时空线索，它们彼此间既有因果关联，又在故事演进过程中盘根错节。剧中主要通过以“闪回”为主的插叙来进行多线叙事，而“闪回”主要通过主人公的回忆与讲述来展开。在闪回中不仅可以更加细致地解疑前面所设置的悬念，也会因闪回中新情节的信息缺失而引出新的悬念。这样的手法如拼图般引领观众跟随“现在时”故事线中严良的视角拼出事件全貌。如在第四集中，“现在时”中的严良等人去找李静调查侯贵平当年的情况，随着李静的讲述，闪回到十年前侯贵平去苗高乡中学任职的前史故事：作为教师的侯贵平在学校授课兢兢业业，为了圆学生们的大学梦，还免费为毕业后没有上大学、为了生计在工厂做女工的学生开设复读班。一天，侯贵平复读班的一个女学生被流氓黄毛带走，回来后却痛苦自杀。而后，侯贵平发现流氓黄毛有性侵女工的嫌疑。而在侯贵平去世后的第三年，过去时空的江阳也开始调查侯贵平案，同样得知了侯贵平这段经历。三个时空的线索徐徐铺开，相互拼凑，丝丝入扣。

2.情节上：多重技巧设置悬念

除了结构上的悬念设置,本剧在情节的推进中,还运用了一些剧作技巧丰富悬念设置,营造出了持久的紧张感。

（1）外认知聚焦

这种方法指观众和影视剧中的人物都不知道故事会如何发展，创作者用一些不完整的故事情节或者画面，让观众无法得知故事的真相，让其猜测。如在本剧中，观众在跟随江阳、严良视角破案时，观众和主人公都不知道反派是谁。随着线索被一次次中断，剧中的主人公和观众一样，都对案件产生好奇和疑惑，使得案件更具神秘感，从而增强了悬念感。

（2）观众认知聚焦

这种方法类似于悬念大师希区柯克的“炸弹手法”，其手法是指几个人围绕着桌子坐着说话，通过视听语言展现给观众这个桌子下面有危险炸弹，但是这几个人却浑然不知。这种情况下，观众所了解的信息范围大于剧中人物所了解的，观众因这样的信息差从而为人物命运担忧。如在剧中第十二集，反派团伙为了掩盖自己的恶行，计划对护送证人的警车围追堵截，而严良等人却全然不知。此时，观众所知的危险信息多于剧中人物所知，从而担忧主人公命运。

（3）内认知聚焦

“控制观众所知道的故事信息范围形成的限制性视角可以有效帮助影片构建悬念，从而给观众带来更多的惊讶和好奇。”这种方法使得观众所知道的信息量不如剧中人，观众因此无法全面而准确地了解剧中人物，由此形成悬念。如在剧中，“地铁抛尸案”的嫌疑人张超了解案件的所有信息，时常引导严良查案，使得观众会好奇并猜测张超背后的故事以及案件真相。

（4）对关键道具的运用

剧中，严良在江阳死亡现场发现了伸缩衣架、玩具车遥控器、老年扶手等物品。由于“现在时”时空的故事主线是以调查侯贵平案为主，因此剧中运用插叙讲述严良与同事走访调查这些物品，并和法医一起讨论这些物品与江阳死亡方式的关系，使得观众在被侯贵平案件牵动的同时，也会持续对“江阳的死因”产生牵挂。

（5）限定故事时间

本剧严良等人的时空主要是线性的顺序叙事，时间不能逆转。创作者根据情节需要，对故事时间限定节点，即主人公在某个时间节点前必须完成戏剧任务，不然就会面临巨大的灾难，从而使得观众对某个段落内时间的不断逝去而焦虑、紧张。如在剧中，神秘人给记者张晓倩寄来“九宫格照片”，并要警方在24天内破案，否则这个城市就会死很多人，由此营造了紧张感和悬念感。

（6）突转

突转是指故事中人物的行动由原本的发展方向转到相反的发展方向，逆于观众的审美期待，由此产生悬念感。然而在突转之前，往往需要先埋藏一些伏笔，暗示事情到后面会有所转变，这样就会使得突转“出乎意料，又在情理之中”。如剧中前两集，“地铁抛尸案”的嫌疑人张超刚开始供认了自己的罪行，所有证据也齐全。但是，在检察机关对张超正式提起公诉之时，张超的“不在场证明”却推翻了所有证据，戏剧冲突由此展开。而回过头来看，前面的情节有展现任队在内部会议上，对基本确定张超就是凶手的案件结果略有怀疑。会议结束后，任队就给赵主任打电话，表示自己心里的不安，觉得案件不会这么简单；在公诉前一晚，江潭晚报报社里明星记者张晓倩在面对师弟说明天的案件公诉结果已经板上钉钉，大家不用焦虑时，她却表示一切都没有定性。暗藏的伏笔使得突转更符合戏剧逻辑，也使得悬念设置更加精密。

（7）用天气渲染悬念

剧中常运用雨天来渲染悬念。例如，李静起初找江阳请求他查侯贵平案的时候，天下起了雨；严良和任队第一次走访李静，听李静讲述侯贵平往事时是雨天；侯贵平第一天来到苗高乡中学，两位老师给他接风，当聊到卡恩集团为学校捐赠并修建了新的教室、明天教委要过来给卡恩集团高层颁发荣誉校长聘书时，此时窗外的天上打闪电，紧接着暴雨袭来；当江阳被反派威胁生命安全，无奈要放弃查案时，他结识了警察朱伟，这天也下起了雨。朱伟给江阳讲述前几天自己接到了一个匿名举报电话，此时插入的情境画面中也是雨天，穿着雨衣的女孩用公共电话通话说：“侯贵平是被冤枉的。”朱伟讲述完这个事件，江阳便下定决心和朱伟一起继续查案；当江阳和朱伟把嫌疑人黄毛抓捕到警局，并终于顺利展开审问，可就在黄毛要说出是谁指使他陷害侯贵平时，李建国冒着雨来到警局打断了审问，并表示朱伟抓人程序不当要举报朱伟；朱伟被迫完成了在警校的进修后，便继续坚持查案，在他和江阳历经艰辛发现了新的线索时，李建国却冒着大雨赶来说案子他接手了。剧中天气的渲染不仅增强了情节的悬念感，暗示了主人公寻求真相的艰辛，也使得剧情更具宿命感，颇具对荒诞现实的讽刺感。

结语

本剧通过对新“英雄”主人公、人格结构失衡的反派的人物塑造以及双方人物关系的建构，为剧中持续设置悬念提供了前提基础。剧中在设疑、解疑过程中，通过对多种悬念设置技巧的精巧运用，为观众带来了美的体验，并歌颂了追求正义、维护司法尊严、舍生取义的国家公职人员，传达了正是国家司法体制的不断完善与建设，才使得冤案能够平反，正义能够来到阳光下的价值取向，带给了观众更多关于人性善恶、伦理道德的深层思考，兼具艺术性和思想性。当下，国产网络涉案剧正在不断发展，但质量参差不齐，相关类型网络剧的创作可以借鉴本剧的叙事优势，深入挖掘人物，精进悬念设置，在不断创新中创作出更多佳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