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春艳
(集美大学 海洋文化与法律学院,福建 厦门 361021)
沈从文《中国古代服饰研究·唐凌烟阁功臣图部分》利用山东鱼台曹植墓出土的金博山来证明曹植墓主身份,为让论证更充分,沈从文补充:“何况墓中还有宝光闪烁的玛瑙小盏式佩件,又恰是曹植作《车渠碗赋》的实物”[1]348。(《车渠碗赋》所咏“车渠”今作“砗磲”)沈从文此说可分解为:曹植墓出土小盏式玛瑙为佩件;此物为作《车渠碗赋》的实物。为求证沈从文论点是否成立,不妨考察曹植墓出土玛瑙料器与赋作所咏器物的关联性。
曹植墓1951年6月出土文物132件,没有砗磲材质器物,玛瑙料器仅2件:“红玛瑙球1件(K∶44),圆球形,红玛瑙质,中有对钻小穿孔,径1.35厘米”(图1);“白料泡1件(K∶40),口杯盖形,玛瑙质,磨光精细,径4厘米”[2](图2)。沈从文所言“玛瑙小盏式佩件”当指白料泡(K∶40)。它是否是曹植作《车渠碗赋》的实物?须考二者关联性。
笔者拟从材质、器型、颜色三方面考辨曹植墓玛瑙料器与《车渠碗赋》所咏砗磲碗的关联性。
《车渠碗赋》是汉末一组同题赋作,现存文献中,曹丕、曹植、王粲、应玚、陈琳、徐干六人有赋作传世。所存文句如下:
车渠,玉属也。多纤理缛文,生于西国,其俗宝之。小以系颈,大以为器。
惟二仪之普育,何万物之殊形。料珍怪之上美,无兹碗之独灵。苞华文之光丽,发符采而扬荣。理交错以连属,似将离而复并。或若朝云浮高山,忽似飞鸟厉苍天。夫其方者如矩,圆者如规,稠希不谬,洪纤有宜。[3]122-123(汉·曹丕《车渠碗赋》)
侍君子之宴坐,览车渠之妙珍。□□□○□□,援柔翰以作赋[5]357。挺英才于山岳,含阴阳之淑贞。飞轻缥与浮白,若惊风之飘云。光清朗以内曜,泽温润而外津。体贞刚而不挠,理修达而有文。杂玄黄以为质,似乾坤之未分。兼五德之上美,起众宝而绝伦。[6]675(汉·王粲《车渠碗赋》)
惟兹碗之珍玮,诞灵岳而奇生。扇不周之芳烈,浸琼露以润形。荫碧条以纳曜,噏朝霞而发荣。纷玄黄以肜裔,晔豹变而龙华。象蜿虹之辅体,中含曜乎云波。若其众色鳞聚,卓度诡常。纟因缊杂错,乍圆乍方。蔚术繁兴,散列成章。杨丹流缥,碧玉飞黄。华气承朗,内外齐光。[6]739(汉·应玚《车渠碗赋》)
廉而不刿,婉而成章。徳兼圣哲,行应中庸。
玉爵不挥,欲厥珍兮。岂若陶梓,为用便兮。指今弃宝,与齐民兮。[7]163-164(汉·陈琳《车渠碗赋》)
圆德应规,巽从易安。大小得宜,客如可观。盛彼清醴,承以雕盘。因欢接口,媚于君颜。[6]629(汉·徐干《车渠碗赋》)
1.材质区别
《车渠碗赋》所咏为砗磲。《佛说无量寿经》卷上:“又其国土,七宝诸树,周满世界:金树、银树、琉璃树、玻璃树、珊瑚树、码碯树、砗磲之树。”[8]36《华阳国志》卷第二:“张骞特以蒙险远,为孝武帝开缘边之地,宾沙越之国,致大宛之马,入南海之象,而车渠、玛瑙、珊瑚、琳碧、罽宝、明珠、玳瑁、虎魄、水晶、琉璃、火浣之布、蒲桃之酒、筇竹、蒟酱,殊方奇玩,盈于市朝。”[9]68-69均砗磲、玛瑙同时记载,可知为两种不同物质无疑。砗磲、玛瑙,均为佛家七宝,容易混淆。曹植墓红玛瑙球(K∶44)、白料泡(K∶40)材质均为玛瑙,不是砗磲。
2.器型分析
3.颜色辨别
至此可知:组赋所咏砗磲碗砗磲材质,器型大,有红、褐、黑、白、青、金黄等颜色且花纹轻灵飘逸。曹植墓出土的白料泡(K∶40)玛瑙材质,器型小,黄白色少花纹;红玛瑙球(K∶44)玛瑙材质,球形,红色无花纹。三者材质、器型、颜色均不相同,白料泡(K∶40)、红玛瑙球(K∶44)均不是曹植作《车渠碗赋》的实物。沈从文“是曹植作《车渠碗赋》的实物”论点不成立。若曹植墓所出玛瑙料器果如沈从文所言是作赋的实物,则不妨考察其与《车渠碗赋》同时的《玛瑙勒赋》所咏的玛瑙勒是否相关。
笔者拟从颜色、用途两方面考辨玛瑙料器与《玛瑙勒赋》所咏玛瑙勒的关联性。
《玛瑙勒赋》的同题赋作者有曹丕、陈琳、王粲。
玛瑙,玉属也。出自西域。文理交错,有似玛瑙。故其方人因以名之。或以系颈,或以饰勒。余有斯勒,美而赋之。命陈琳、王粲并作。辞曰:
有奇章之珍物,寄中山之崇冈。禀金德之灵施,含白虎之华章。扇朔方之玄气,喜南离之焱阳。歙中区之黄采,曜东夏之纯苍。苞五色之明丽,配皎日之流光。命夫良工,是剖是镌。追形逐好,从宜索便。乃加砥砺,刻方为圆。沈光内灼,浮景外鲜。繁文缛藻,交采接连。奇章异采,的白乐其间。嘉镂锡之盛美,感戎马之首饰。图兹物之攸宜,信君子之所服。尔乃藉彼朱罽,华勒用成。骈居列跱,焕若罗星。[3]119-120(汉·曹丕《玛瑙勒赋》)
五官将得马脑,以为宝勒,美其英彩之光艳也,使琳赋之:
托瑶溪之宝岸,临赤水之朱陂。……四宾之耸,播以淳夏。色奋丹乌,明照烈火。……尔乃他山为错,荆和为理。……督以钧绳,规模度拟。雕琢其章,爰发绚彩。……制为宝勒,以御君子。……瑰姿玮质,纷葩艳逸。英华内照,景流外越。
令月吉日,天气晏阳。公子命驾,敖宴从容。
帝道匪康,皇鉴元辅。顾以多福,康以硕宝。
太上去华,尚素朴兮。所贵在人,匪金玉兮。
初伤勿用,俟庆云兮。遭时显价,冠世珍兮。君子穷达,亦时然兮。[13]128-129(汉·陈琳《玛瑙勒赋》)
1.颜色辨别
由曹丕赋“苞五色之明丽,配皎日之流光”“繁文缛藻,交采接连”[3]119-120,陈琳赋“色奋丹乌,明照烈火”[13]128-129,王粲赋“被文采之华饰,杂朱绿与苍阜”[6]674可知,赋中制作玛瑙勒的玛瑙带有正红[7]322、绿、青黑[12]1056等多种花纹色彩,彩饰繁密华茂、交错连接[3]121,而不是曹植墓所出玛瑙料器的红、黄白色。
2.用途分析
由曹丕赋“尔乃藉彼朱罽,华勒用成”[3]119-120,王粲赋“于是乃命工人,裁以饰勒”[6]674可见,赋中所咏玛瑙是马勒的装饰,且是固定在朱罽上。朱罽是“红色的毛织品”[3]121,那么固定玛瑙需借助穿孔或粘贴。曹丕赋:“乃加砥砺,刻方为圆。沈光内灼,浮景外鲜。繁文缛藻,交采接连。……嘉镂锡之盛美,感戎马之首饰。”[3]119-120《隋书》卷十“镂锡,鞶缨十有二就”注:“锡马当颅,镂金为之。鞶马大带,缨马鞅,皆以五彩饰之。”[14]201王粲赋“厥容应规,厥性顺德。”[6]674《楚辞·离骚》:“圆曰规,方曰矩。”[15]12《荀子·赋》:“圆者中规,方者中矩。”[16]422故组赋所咏玛瑙勒,当以朱罽为底,镂金为饰,圆形多种颜色花纹玛瑙镶嵌点缀。曹植“墓葬平面呈‘中’字形,由甬道、前室、后室三部分组成”,“除玛瑙珠和3件玉璜放置于前过道封门墙内侧外,余均放置于棺木两侧”[2](图3)。无车马坑及其他殉葬车马器实物及遗留,仅见残作21块的一陶车(K∶108)[2]。白料泡(K∶40)与红玛瑙球(K∶44)不是马勒饰件。
由此可知:组赋所咏玛瑙勒是多种颜色花纹的玛瑙,曹植墓玛瑙料器为红、黄白色;组赋所咏为马勒饰件,而曹植墓玛瑙料器不是马勒饰件;三者颜色、用途不同,白料泡(K∶40)与红玛瑙球(K∶44)不是组赋所咏玛瑙勒饰件,且曹植无《玛瑙勒赋》。
接下来考定两组赋所咏砗磲碗和玛瑙勒所属权,看是否与曹植相关。
《车渠碗赋》所咏砗磲碗所属权考定须先考定其写作时间。《车渠碗赋》作年,王弘先系于建安十四年(209年)[17];曹立波、戚津虹[7]521,史超[18],夏传才、唐绍忠[19]86,赵幼文[4]139,谷阳[20]50等系于建安二十一年(216年)。各家系年分歧,但赋作于建安十四年(209年)至二十一年(216年)这一时间区间则是正确的。要确考《车渠碗赋》写作时间,需从赋作文本入手。各赋从不同角度反映了写作时间信息。由曹丕赋“车渠,玉属也。多纤理缛文,生于西国”[3]122可知,制碗砗磲生于西国。曹植赋“俟君子之闲燕,酌甘醴于斯觥”[4]137、王粲赋“侍君子之宴坐,览车渠之妙珍”[6]675表明赋作于宴集时。曹植赋“夷慕义而重使,献兹宝于斯庭”[4]137说明砗磲为夷慕义贡献物而非战利品。夷慕义所献为方物,如《尚书·旅獒》:“明王慎德,四夷咸宾。无有远迩,毕献方物”[21]1846。《三国志》卷四十六注:“《江表传》曰:‘建安三年,策又遣使贡方物,倍于元年所献。’”[22]1108据上可知,作《车渠碗赋》组赋需符合以下条件:六人会聚于庭;所用砗磲为西国方物;砗磲是夷所献贡品。汉末魏初时,夷指东夷、西南夷外,还泛指外族,包括东胡、西域等,此可证之典籍:“将北征三郡乌丸,诸将皆曰:‘袁尚,亡虏耳,夷狄贪而无亲,岂能为尚用?’”[22]29此时袁尚依附于辽西单于蹋顿。当时辽西、右北平、上谷等边郡,号为三郡乌丸,而乌丸原为东胡部落联盟中的一支。黄初三年“二月,鄯善、龟兹、于阗王各遣使奉献,诏曰:‘西戎即叙,氐、羌来王,《诗》《书》美之。顷者西域外夷并款塞内附’”[22]79。鄯善、龟兹、于阗被称为西域外夷。《续后汉书》卷八十下:“大秦多金、银、铜、铁、铅、锡、神龟、白马、朱髦、骇鸡犀、玳瑁、元熊、赤螭、辟毒鼠、大贝、车磲、玛瑙……”[23]1171砗磲产地大秦属西域。因此曹丕赋序“生于西国”与曹植赋之“夷”指西域。建安十四年(209年)至二十一年(216年)外族遣使奉献仅两见:二十一年(216年)五月,“代郡乌丸行单于普富卢与其侯王来朝”[22]47,代郡属幽州,不产砗磲;二十一年(216年)“秋七月,匈奴南单于呼厨泉将其名王来朝,待以客礼,遂留魏”[22]47。呼厨泉为曹操封魏王来贺,地点在邺。“单于呼厨泉,兴平二年立。以兄被逐,不得归国,数为鲜卑所钞。”[24]2965国不得归,数为鲜卑所钞,呼厨泉唯一去处只能往西南方向西域地区发展,因此,以西域方物砗磲贡献合乎情理。考该年秋七月六人所在:建安二十一年(216年)三月曹操亲耕藉田时,曹植作《藉田赋》,则曹植时在邺[5]373-374。《晋书·王袤传》:“魏武帝初封诸子为侯,精选宾友,袤与徐干俱为临淄侯文学。”[25]1249徐干为临淄侯文学当随曹植在邺。建安二十年(215年)曹操征汉中时,曹丕在孟津,其《孟津诗》:“翊日浮黄河,长驱旋邺都”[3]59可证此后不久曹丕当回邺。应玚时为五官将文学,亦当随至邺。王粲二十年(215年)从征并作“从军有苦乐”五言诗,曹操二十一年(216年)春二月还邺时[22]47,亦当随至邺。《文选·为曹洪与魏文帝书》李善注:“《陈琳集》曰:‘琳为曹洪与文帝笺。’《文帝集序》曰:‘上平定汉中,族父都护还书与余,盛称彼方土地形势。观其辞,如陈琳所叙为也。’”[26]778建安二十年(215年)复汉宁郡为汉中[22]45,时陈琳随曹操征战,建安二十一年(216年)春随公还邺。
综上:建安二十一年(216年)曹操封王之际,曹植、徐干、曹丕、应玚、王粲、陈琳六人同在邺。至此,上文言及作赋三条件均具备。建安二十一年(216年)秋七月呼厨泉献宝,故《车渠碗赋》作于该年七月或稍后。《车渠碗赋》所赋砗磲碗属曹操,曹植赋“于时乃有笃厚神后,广被仁声。夷慕义而重使,献兹宝于斯庭”中“神后,指曹操”[4]138。曹操亡故曹丕继位,砗磲碗可能会属曹丕。
《古今注》下:“魏武帝以玛瑙石为马勒,以车渠石为酒杯。”[27]193《中华古今注》卷上沿用此说,仅改“酒杯”为“酒碗”[28]5。案,以玛瑙石为马勒者为曹丕而非曹操。《车渠碗赋》《玛瑙勒赋》所咏砗磲碗、玛瑙勒本不属于曹植,亦未见转赠年轻曹植之记载,晚年屡遭贬谪之曹植拥有此两物可能性更低。曹植所受赠、受赐之物见于文献者有:宝刀(曹植《宝刀赋》)、银鞍(曹植《上银鞍表》)、铠(曹植《上铠表》)、鼓吹(曹植《谢鼓吹表》)、御食(曹植《答诏表》)、冬柰(曹植《谢赐柰表》)、谷(曹植《谢赐谷表》)、迈越纽縠(曹植《赐迈越纽縠》)、油囊(曹植《即日表油囊之赐》)、衣被(曹叡太和二年《诏雍丘王植》)等[29]1102-1137。曹植生前没有砗磲碗和玛瑙勒,死后亦不见有魏帝赗赐此两物之记载。因此,两组赋所咏砗磲碗和玛瑙勒应该无随葬曹植之可能。
经过材质、器型、颜色、用途、所属权分析可知:曹植墓所出两件玛瑙料器白料泡(K∶40)和红玛瑙球(K∶44)既不是《玛瑙勒赋》所咏玛瑙勒,也不是《车渠碗赋》所咏砗磲碗。那么,曹植墓出土的两件玛瑙料器究竟为何物?
曹植墓出土的白料泡(K∶40)和红玛瑙球(K∶44),崔彩云称:“打开墓室前门后,发现……玛瑙坠珠2粒……”[30]张从军、刘玉新陈述:“另外还有玛瑙坠珠、玉璜、石圭、石璧和铜铺首”[31]。加上前文沈从文所论,此外学界鲜有关于此两件玛瑙料器功用的新论。为更清楚地认识两件玛瑙料器,不妨探析其功用。
考两汉至魏晋出土玛瑙以管、珠、玦、环、剑具居多,且大量做串饰及镶嵌件。张润平认为曹植墓出土佩饰是4件[32]361。褚馨则认为是5件:“该墓早年被盗,仅遗5件玉佩,分别是三孔云头形佩1、类梯形佩1、璜佩2和玉珠1。对比相隔一百年后南京高崧家族墓的完整组合,可推知曹植墓缺失了四孔云头形珩和一枚玉珠。”[33]曹植墓出土的“青玉珠1件(K∶43),圆球形,通体磨光,一端浅表面对钻两个小穿孔,径1.75厘米”[2](图4)。此青玉珠当如褚馨所言为组佩部分。红玛瑙球(K∶44)“中有对钻小穿孔”,则为串饰件无疑,与上述佩饰是否为同一组,不可考。
山东诸城县西汉墓出土的玛瑙“二坠有孔,颜色鲜红,光采夺目”[34],山东宁津县庞家寺东汉早期汉墓出土的玉坠“两边及顶部各有小穿孔一个”[35]125-128。汉魏坠珠串式耳坠中所用的玛瑙、玻璃坠珠均有穿孔[36]。坠珠需穿孔,结合前文图片,白料泡(K∶40)绝不会是坠珠。崔彩云等说红玛瑙球为坠珠合适,说白料泡(K∶40)为坠珠则错误。
为考白料泡功用,笔者致电曹植墓考古发掘者刘玉新前辈讨教,幸蒙赐教:该白料泡中间凹,没穿孔,不是器物盖子。曹植墓还出土了“绿料泡1件(K∶41),口杯盖形,绿松石质,径3.7厘米”[2](图5)。笔者向收藏曹植墓出土文物的东阿县文物管理所张召刚先生请教得知:白料泡(K∶40)、绿料泡(K∶41)凸面底部为球面,凹面太浅,为饮器及组件可能性小;然也不可完全排除,毕竟是日常器物还是冥器难以确考。
考白料泡(K∶40)功用,须要结合众多出土汉代的玛瑙器物。出土汉代玛瑙多做为饰物,如:云南江川李家山西汉中至晚期墓出土圆形扣饰(M68XI∶14-5)“中央镶嵌红色玛瑙扣,绘十一角光芒,周围镶嵌绿松石小细珠。直径9.2厘米”[37](图6)。
江苏邗江姚庄101号西汉晚期墓出土的银扣嵌玛瑙七子漆奁(M101∶190)“盖顶部正中为六出银柿蒂,柿蒂中心嵌一颗直径约1.8厘米的红玛瑙,在周围每瓣中各嵌一颗鸡心形红玛瑙,惜多已脱落”[38](图7)。同墓出土的银扣嵌玛瑙七子漆奁(M101∶249)、漆奁(M101∶213)亦有镶嵌玛瑙。
河北满城刘胜墓出土漆奁(2∶4024):“铜饰带中部镂空,刻饰龙纹和怪兽纹,龙、兽之间点缀以流云纹和山形纹,这些纹饰的轮廓及细部都错以金、银;上下花纹带饰错金、银三角形几何纹和卷云纹,三角形内缘顶角错银并镶嵌绿松石,外缘顶角错金并镶嵌玛瑙(图8)。盖顶只存柿蒂形铜饰和外圈环形铜饰各一件。……外圈环形铜饰上亦有错金、银和镶嵌玛瑙、绿松石的装饰,纹样和上述铜饰带的上下花纹相同(图9)。”[39]302
满城汉墓出土仪仗顶饰(1∶4012):“圆冒周壁为透雕式二山峦二螭龙,龙穿游山间。圆形镶玉呈褐、白两色,中心微凸,玉上线雕弦纹和云纹。通高4.4、冒径4.2厘米”[39]90(图10)。同墓出土的其他仪仗顶饰1∶4086冒径5.3厘米、1∶4090冒径5.9厘米、1∶4091冒径5.3厘米、1∶4430冒径4.4厘米、1∶4092冒径3.4厘米[39]90。
根据白料泡(K∶40)器型、尺寸、出土位置,结合上述出土汉代带玛瑙器物及出土汉代生漆[40]226-229、胶作黏合剂之例[41]194-195, 推测其为器物镶嵌件。但因曹植墓早期被盗,且无相关出土附着物,到底是佩件还是其他种类器物镶嵌件则难以考定,沈从文所言“玛瑙小盏式佩件”之“佩件”说难以确证;再者,若为饮器小盏就不是佩件,故“小盏式佩件”自相矛盾。白料泡(K∶40)作为器物镶嵌件,可能像“滇文化墓葬出土的一些青铜饰件采用了镶嵌技术,其要求在制模时将镶嵌部位的图案刻得较其他地方深些,铸造后便会形成凹槽;然后,在凹槽涂入精制的黏合剂,将绿松石、玛瑙等嵌入槽内与饰件表面黏合,待制剂干结后再加以磨光,即可制成美观的镶嵌器物。”[42]曹植墓出土物有“鎏金环状饰件1件”(图11),“鎏金残铜扣3件”[2](图12、13、14),鎏金环状饰件(K∶125)直径比白料泡(K∶40)大,鎏金残铜扣(K∶111)像鎏金环状饰件(K∶125)残断。鎏金残铜扣(K∶113)(K∶124)小残段近于直角的折面显示上面应该有镶嵌物。结合2015年11月21日海昏侯墓出土物镶玛瑙玉环漆器[43](图15),不排除曹植墓出土的上述鎏金残铜件上有类似白料泡(K∶40)、绿料泡(K∶41)的玛瑙及绿松石类的镶嵌物。汉墓器物多玛瑙、绿松石同时镶嵌,曹植墓绿料泡(K∶41)与白料泡(K∶40)器型一样,尺寸接近,二者是否为同一类抑或同一件器物圆形镶嵌饰件?
综上所述,曹植墓出土的红玛瑙球(K∶44)为串饰件,白料泡(K∶40)为器物圆形镶嵌饰件。两件玛瑙料器与《车渠碗赋》《玛瑙勒赋》所咏砗磲碗、玛瑙勒均不相涉。沈从文尝试利用曹植墓出土材料论证、解决曹植赋作相关问题具有启发意义,但留给我们的教训是:利用出土材料论证、解决问题之前,必须对出土材料与所论问题间的关联性进行考证,切忌牵强、随意。
附记:文中曹植墓文物实物彩图由东阿县文物管理所张召刚先生提供;实物的查找幸蒙曹植墓考古发掘者刘玉新前辈赐教。在此致以最诚挚的谢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