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减”政策的身体视角解读:重拾对儿童身体的教育关怀

2022-07-18 00:08方芳孙彩平
中国电化教育 2022年7期
关键词:双减政策

方芳 孙彩平

摘要:儿童通过身体展开具体生活实践活动,但儿童的身体在现实教育中遭遇困境。“双减”政策中包含着对儿童的身体关怀,有其内在的理性支撑,即“身体是知觉中心”“身体是理解的起点”“身体是经验的源始”。鉴于此,“双减”政策有效落地的身体路径可以依循以下三方面来建构,即将“身心合一”观念贯穿在“双减”政策执行的全过程,以具身式学习变革课堂教学方式,并构建身体参与的优质课后服务体系,以期为儿童身心全面发展重构优质教育生态。

关键词:“双减”政策;教育关怀;身体视角

中图分类号:G434 文献标识码:A

* 本文系2021年国家社会科学基金教育学一般项目“新时代儿童格局培育的时空路径研究”(项目编号:BEA210111)研究成果。

2021年7月24日,中共中央办公厅、国务院办公厅印发《关于进一步减轻义务教育阶段学生作业负担和校外培训负担的意见》(以下简称“双减”)。“双减”发布后,全国各省市相继制定具体落实方案,教育部将“双减”督导列为2021年教育督导“一号工程”,全面推动政策落地。“双减”的有效落实已成为当下教育研究者们共同关注的热点话题之一。有学者认为在“双减”落实过程中,要强化政府的监管责任,明晰与落实学校教育责任,划定好教育领域中政府、学校与市场的边界以实现政府、市场、社会之间的平衡[1]。也有研究者认识到“双减”本身是一项系统工程,其真正落地需要加快推进教学、考试、招生等领域的全面改革[2]。如上现有研究更多是关注政策落实的路径以及对策,对政策解读及理论合法性的关注不够。“双减”作为一项全国性的教育政策,仍需要现代教育理论的学理支持,需要以新认知寻找和确立“双减”的有效路径和可持续性[3],在政策、实践和理论之间达成共识。现代教育中的身体理论与“双减”政策都是直面当下儿童的身体现实,在观照教育现实中的“身体”议题上二者具有一致性,身体理论可以为理解“双减”政策提供不一样的解读视角和理论支持。

儿童②通过身体展开具体生活实践活动。健康的身体充满生命力与感受力,不仅是儿童精神存在的根本,更为儿童所有活动的开展提供动力与支持,是儿童整全生命、健康的学习生活、文化生活、社会生活得以展开的前提。《中国儿童发展纲要(2021-2030年》指出,促进儿童健康成长,能为国家可持续发展提供宝贵资源和不竭动力。可以说,儿童的身体状态不仅关乎个体一生的身体发展、生存状态、学习状态,更关系到国家、民族的未来。

基于此,本文从身体出发,聚焦儿童教育日常的身体遭遇,以身体和精神合一的视角阐释“双减”政策,凸显政策对儿童的关怀和内在教育价值,尝试通过学理探索明晰促进政策有效落实的路径。

一、儿童身体在教育中的现实困境

教育本身是责任和爱的象征,其本性上是“道德的”[4]。理解并关怀儿童身体,是教育应负的重要责任。1917年,毛泽东在题为《体育之研究》的文章中写道,“国力苶弱,武风不振,民族之体质,日趋轻细,此甚可忧之现象也”,不仅提出了强身健体的重要作用,更是将身体问题上升到民族与国家的高度。但是当前教育中,儿童被“升学”“未来的功成名就”所绑架,身体被限制在课桌的方寸之间,“身心健康、全面和谐”发展目标实难实现。教育本身是培养儿童、关爱儿童的、富有道德性的活动,因而,有必要反思当前学校教育是否仍旧关爱儿童的身心发展、是否仍彰显了“教育爱”。

(一)不堪重负的身体

现代教育对儿童身体的伤害已成为常态[5]。2021年9月教育部网站公布的“第八次全国学生体质与健康调研”结果显示,尽管学生身高、体重等发育指标持续向好,但全国6—22岁学生体质优良率仅为23.8%,同时近视和肥胖等问题仍然没有得到有效的遏制[6]。究其原因,这不仅因为校内外体育锻炼时间不足,更因为儿童的学习负担过重,校外时间被用于课后作业及课后辅导等,造成其课外的体育活动时间减少[7]。体育活动被当作副课,被其他考试科目挤占,这导致儿童的体育锻炼活动时间大大被压缩。

此外,儿童睡眠缺乏也已成为常态,普遍达不到有利于健康的标准睡眠时长。有研究显示,中国儿童青少年的睡眠缺乏率为 61%,处于较高水平[8]。尽管有多重原因导致当代儿童睡眠缺乏,但过重的学业负担无疑是处于第一位的。过多的课内外作业、各科课外辅导班等加重了儿童的学习负担,而无限制的增量学习挤压掉了儿童的睡眠时间,导致他们的睡眠缺乏日益加剧,严重影响他们的身体健康。

(二)被压抑的身体

历经千年,教育早已经从古老的“身教”演变成了“言传”,身体在教育中不只渐渐隐退,更遭遇着贬抑。这种状况在学校教育中逐渐演变成“让知识飘扬而让身体驯服”的惯习[9],身体逐渐成了被束缚与管理的对象。

儿童身体自由受限制。一般学校中的教室布局采用纵向单向型通道格局,座位采用秧田式编排。整体空间比较狭小,这有效限制了儿童身体的移动。课堂上,身体移动通常被认为是妨碍学习的,是教育现场的“大忌”。儿童在上课时间里要保持身体姿态端正,除眼睛与耳朵外,其他身体部位需要保持不动,身体的自由移动、离开座位或者站立等未经同意都是不被允许的。即使下课,儿童身体也不是自由的。出于安全考虑,儿童在课间去户外操场自由活动也不被鼓励,因为要抓紧时间写作业。当身体受限,儿童不能充分自由地活动时,会影响大脑和思维,进而影响他们的认知与学习。

儿童身体的学习参与程度低。身体参与影响认知过程已经成为理论共识。对儿童来说,如果未能以整体的身体、大脑、饱满的情感参与到学习过程中,就只是知识的“观光者”,而非“探索者”。单向式的教学方式及刻板的课堂管理,如要求儿童端坐身体、安静听讲等在很大程度限制了儿童的身体活动,从而使他们的感觉器官无法协调平衡地参与学习过程,身体与大脑、环境之间的积极交互作用无法实现,妨碍了儿童自主建构和生成个体性的知识。另外,有些抽象概念和内容的学习,如充满隐喻的道德概念学习则依赖于儿童的身体参与。儿童借由身体参与而能获得更多感知、体验,进而生发自我对道德概念的认识和领会。如果单純依靠讲授法来教学,不仅无法激发儿童学习动机,还容易让儿童出现兴趣低、注意力不集中、不能深入理解等现象,甚至可能对学习产生消极、被动、抵触的身体情绪与体验。

儿童身体空间被挤压,他们生活的意义世界建构受阻。当代儿童的身体可以说是寓于作业、习题、教室之中。他们的身体经历着从一个学习空间(教室)转移到另一学习空间(校外培训机构)、从一个作业场转移到另一个作业场的遭遇。由于缺乏自由的空间,儿童无法开展其他更多的身体实践,身体向外拓展的可能性就大大降低。儿童的身体囿于教室和培训机构之中,不能与周围世界建立真正的切身性的联系,不能真正卷入到他所生活的世界中去。所以,儿童身体空间被挤压不仅意味着身体作为实体占据的物理空间受限,更意味着儿童通过身体主动建构生活意义世界的可能性的降低。

(三)被忽视的身体

没有身体在场,没有身体的感受性,儿童的经验、体验、情感的发生就失去了源头,所谓生命的、生存的、生活的意义就无从谈起,所谓的生成、建构就无根基[10]。但在现实学校课程与教学中,儿童身体时常处于隐匿、不在场的状态[11],身体成了与学习过程无关的、被忽视和被压制的对象。

从学校教学目标来看,有关儿童知识学习与获得的认知目标仍旧排在第一位,涉及儿童身体、情绪、体验等方面目标往往只作为附带部分出现。在传统学校课程中,和身体有关的活动及课程往往不受重视,如体育、音乐、美术、劳技等被称为“副科”,课程时间常被主科“挤压”。课堂教学往往以讲授为主,儿童安静地坐着听教师讲授,被动地接受既有、固定的知识内容,没有身体参与,没有动手探究发现,没有通过身体与他人及周围环境交互作用的机会。

当教育中没有了身体,就会再次出现“人的空场”,教育生活意义的发生就会直接依赖于无身性的抽象知识和抽象理性[12],而学习极有可能异化为抽象化的、符号化的离身活动。虽然这样的学习也有可能让儿童头脑中的知识增加,却很少能让身体产生这样或那样的情绪、体验。因为情绪、情感体验都是感性的,是由身体在与他人、社会的互动交往中产生的直接反应。失去了切身的体验、感受、领悟机会,学校教育有可能会培养出千人一面的“不真实”的儿童。近年来,儿童作文满篇空话、套话,没有情感体验和生命力,常成为网上热议的话题。有人说,身体是人的生命(力)之起源之所在、与人的情绪、生存状态密切联系在一起、与彰显生命流动的体验过程联系在一起的[13]。身体与世界相遇是生命体验的开始,个体不同的身体遭遇、体验、感受,或冷、或热、或悲伤、或愉悦构成了不同的丰富的自我,这是儿童的作文生动、彰显个人的生命力的源泉。从这个意义上说,空洞的作文源于儿童空洞的内心,“隐身”的教育让儿童失去了鲜活的、精神性的源泉。

“双减”政策呼唤学校教育重新担负起对儿童身体的伦理责任,让教育重新回到关怀儿童身体的轨道上来,让学习成为身心合一的整全学习,让儿童自己的身体拥有和世界相遇的可能,让身体重新充满健康与活力。

(一)为身体减负——爱护身体本身

“双减”政策明确了以“坚持学生为本、回应关切,遵循教育规律,着眼学生身心健康成长,保障学生休息权利。”为基本工作原则。过重的学业负担、非正常学业竞争的不良影响日益突出,威胁着儿童身体健康。睡眠不足、身体素质变差、近视、肥胖等诸多问题让儿童变得精神怏怏不振,眼中失去灵动的光芒,垂垂老矣。

身体不只是生理上的肉体,更是儿童精神存在于世界的前提。身体既不是主体精神与客观世界之间的中介,也不是与主体精神相对应的客观物质本身。作为人实存显示的身体,它是精神和肉体的合一。身心休戚相关,不可分割。儿童是身体与心灵统一的存在,是客观物质性与主观精神性的统一。身体存在状态不仅影响儿童知觉活动,更影响其在世界的一切活动,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说儿童自我的形成与建构始于身体。自我与身体是共在于世界的,与世界融为一体的。

“双减”政策就是为儿童身体减负,让身体从繁重的学业中解放出来,让身体回归自我、回归生命,成为自由的、快乐的、富有活力的存在。自由健康的身体散发出强大的生命力,也让儿童从内在自我与身体体验出发建构自我认识与经验有了现实的可能与基础。这为扭转儿童在教育中失去自我的、消极被动的状态提供了可能。

(二)让身体言说——复苏身体语言

“双减”政策在关心儿童身体健康,减少作业量的同时,提出要“大力提升学校教育教学质量,确保学生在校内学足学好。”传统的教学目标、过程、考核、评价等都围绕共同的、已知的、确定的内容展开,这在一定程度上是必须的,但仅停留在对同一性与标准化的答案的追求上,就容易忽视了儿童自己的发声。对儿童言语统一性的期待,不重视儿童超出既有答案的理解与想法,儿童无法说出特定情境下自己的话语,不能形成自我关于知识的“我思”,教学变成了一种空洞的、无意义的形式。

真正地让儿童学足、学好,提升教育质量的必然路径之一是抛却被动、静坐式的学习,加强师生之间的对话,让身体有表达的可能,让儿童以自己的方式通过身体言说、表达和创造意义。言语是需要身体的器官,如嘴、声带、喉咙配合发出声音来表达的,是一种“真正的动作”,言语的意义是一个世界[14]。言语不是直接复制前人的思想和教师的想法,而是转译。经过转译,个体才有了自己的思考与想法。教师与儿童通过身体语言将教学变成了“当场发生的、具体的言语”,唤起儿童与教师身体所处的情境性,彼此形成自己的思考,用语言言说自己的理解。人在表达意义的同时,也在影响意义本身,实际上是创造个人关于意义的理解。当学习内容经过师生在场身体的言说,每个儿童领会到心中的意义便不同,进而建构起自己的意义世界,实现了意义与知识的生成与创造。从这个意义上说,师生的身体言说,让他们共同跨越教育同一性的樊篱。

(三)让身体复归——承认身体主体

“双减”政策明确表示,“儿童除了完成必要的课业学习外,在课余时间中要进行家务劳动、体育锻炼。在学校的课后时间中,可以参加丰富多彩的科普、文体、艺术、劳动、阅读、兴趣小组及社团活动”。不难看出,“双减”不仅是要减轻儿童过重的学习负担,更试图突破一直以來学校教育强调教师讲授、儿童写题和考试的“脖颈以上”的观念,呼吁身体的复归,倡导儿童的学习须是身体“在场且出席”的学习,这也就间接承认了身体主体的地位。

身体在世界中以实践的方式展开儿童关于世界的认识,但身体给儿童提供了“自然之光”。在“自然之光”的照耀下,儿童以身体向世界敞开,通过观察、感知、操作、体验,领会直接的、真实的富含意义的灵韵世界,从而真正形成自我对事物、关系的理解与认识,实现由内而外的建构式学习与理解。没有这个“自然之光”,没有世界,我们就无法认识任何东西[15]。

教育政策理论合法性的讨论是对其价值立场的进一步审视。“双减”政策反对违背儿童身心发展规律,反对一味追求近期效果的短视追求,积极遵循儿童生命内部生长规律,追求长效的、以人为本的发展目标。从学理支持上看,“双减”政策中的身体关怀是有理可循,有据可依,具体而言包括以下三个方面。

(一)“身体是知觉的中心”:知觉现象学的支撑

在梅洛-庞蒂看来,“我”是作为一个肉身主体——身体而存在的,身体不只是作为客观世界的一个普通物体而存在。身体就“我”,“我”就是身体,我与我的身体是不可分割的,是身心合为一体的存在,朝世界敞开。而只有当身体在退出客观世界时,拉动了把身体和它的周围环境联系在一起的意向之线,并最终将向我们揭示有感觉能力的主体和被感知的世界”[16]。身体本身是作为有感觉能力的主体而存在的。在他看来,身体是作为世界的枢纽而存在[17],是“我”一切经验的来源。也就是说在梅洛-庞蒂看来,身体是知觉的中心。外物“只不过是在一个最初呈现的场之内在我的身体支配的知觉领域之内的各种变化”[18]。知觉是身体的知觉,而不是意识的知觉,人通过身体的各种活动形成对世界的知觉认识。

在这个意义上,“双减”政策通过关怀儿童的身体境遇,其最大价值不仅仅是表面上儿童作业负担的减轻,而是教育价值取向上的“拨乱归正”,实现了教育在哲学本源上的突破,将人的认识视为完整的、身心合一的结果,而不仅归于思维、意识的产物。整全的学习才能培养“完整儿童”,才有可能促进儿童实现全面发展。

(二)“身体是理解的起点”:具身认知理论的支撑

与标准认知科学不同,具身认知理论的议题聚焦于身体在概念化、替代和构成认知三方面的价值[19]。首先,“概念化”是指有机体的身体会影响人们对周围世界概念的理解,而不是思维。如果有机体在身体方面有差别,那么在理解上也有差异。其次,“替代”认可在与环境进行交互作用过程中的身体替代了大脑进行思维表征这一认知核心。最后,具身认知强调身体是“构成”认知过程的组成部分,而非认知的结构。因而可以说,“一个完整的认知过程理论将包括身体的功能”[20]。身体是认知过程中的身体,是参与到儿童认知学习过程中的,身体的姿势、体验、活动方式都影响学习过程。甚至身体的性质决定了儿童的思维方式和内容,决定了儿童怎样形成概念和进行推理”[21]。大脑与身体在儿童认知学习过程中是统一协作,不可分离的,没有脱离身体的理解与学习。身体影响头脑,有时候,身体的经历会对大脑的理解造成决定性的影响[22]。

“双减”政策对儿童身体关怀与具身认知理论所倡导的基本理念相契合。“双减”政策的直接目的虽然是减轻儿童过重的学业负担、关怀儿童身体,但究其根本来看,则是以“具身”的视角开启学习方式的革新,革新的路径便是解放儿童身体,让身体真正走进认知和学习场域,让儿童在大脑、身体与学校环境的共同交互作用下实现有质量的、充满身体体验感的学习。

(三)“身体是经验的源始”:“做中学”理论的支撑

“做中学”体现了一定的具身原则,但这一观点却没有在教育与教学中产生持久的影响[23]。由于传统、现实等原因,国内外学校教育中“身心分離”的现象一直是屡被提及,又积重难返。所以,杜威才强调通过“做中学”的教学理论,认为学习绝不是让儿童仅仅重复记诵固定结论的知识或抽象概念的,是儿童在与环境之间的互动获得经验,发展智慧。因而,他倡导儿童身体力行,从自己生活、行动经验中学习,不能脱离儿童自身的行动实践。他认为,“儿童的双手、眼睛、耳朵,事实上整个身体,都成为信息来源”[24]。在杜威看来,身体是经验的源始,儿童要靠身体的“做”来实现经验的丰富与改造的。我国著名教育家陈鹤琴先生曾提出“六大解放”的主张,认为教育要解放儿童的头脑、双手、嘴、眼睛、时间和空间,方能还儿童以自由,解放儿童的创造力。凡是儿童能自己的动手去做的,就让儿童自己做。成人和教师不要代劳,让儿童能自由、自主地通过自己的身体去做力所能及的事,亲身去劳动、操作、观察、实验等。

现代教育学发展至今,诸多研究早已表明二位教育先贤主张的科学性。“双减”政策关怀儿童身体,不仅是进一步激活身体的教育意义,也是重回“做中学”这一现代教育学的共同认识——解放儿童身体,让身体在教育中实现复归。回到儿童自身,回到儿童经验,让儿童参与知识的建构,在自我、他人、环境、材料的互动中发现问题、自主探究、解决问题,真正实现创造性的学习,获得个人智慧。

“双减”政策对儿童身体的直接关怀,不仅有效减小和规避了政策执行落地过程中理解偏差,更体现了教育政策“关怀人”的价值尺度,坚守了教育“为了人、发展人”的根本宗旨。“双减”作为一项教育政策,儿童是该政策的直接受益对象和利益主体。“双减”政策发布之后,全国各地区各级政府具体实施落实过程中相继推出了形式多样且行之有效的措施。2022年3月,由北京师范大学中国教育与社会发展研究院发布的《全国“双减”成效调查报告》表明,儿童作业负担及校外培训负担有效减轻,睡眠时间增加[25]。另有研究表明,“双减”政策实施后,儿童明显更加轻松,学习的积极性有一定程度上升,初步呈现出积极效果[26]。可以看出,“双减”之后,儿童自主学习、活动的时间增多,身体自由活动的空间扩大,各地区各学校正探索构建的高质量课后服务体系也逐渐使儿童课后学习与生活丰富起来了。以前文分析为基础,笔者以为,只有在落实政策时切中“身体”要害,才能更好地将这一政策落到实处。

(一)将“身心合一”观念贯穿“双减”政策执行的全过程

儿童是身体与心灵、思维与行动的合一整体。学习是身体感官知觉与大脑思维共同作用于环境的结果,不能抛却其中任何一维度。“双减”政策反对一味通过枯燥的机械练习、加大作业量等方式来学习,目的是要通过高质量的教育活动促进儿童身心健康和谐发展。可以说,“双减”是教育高质量发展的必然选择,而教育高质量发展又是“双减”价值旨归[27]。在“双减”政策实施过程中,坚持“身心合一”精神,建立起与“身心合一”相一致的教育目标、内容、教学与评估体系等,改善以往教育诸要素中偏重智育及知识教学的倾向,增加对儿童在学习活动的身体介入度、主动参与性,提升知识的个体化品质。在重视认知发展的同时,更要突出儿童动手操作、身体运动等方面的能力与发展,加强关注儿童在学习过程中身体体验、情绪情感状态等。

(二)以具身学习变革课堂教学方式

在具身认知理论中,身体的生理结构、运动、所处的环境、情境以及身体与大脑之间的特殊感觉—运动通道神经系统影响认知的产生和发展[28]。身体不再是“载体”,而是深刻参与到认知过程中的认识主体。转到教学论中,在课堂上,只有当儿童的身体、大脑与环境三者之间实现交互作用,才能实现真正的、有质量的学习。学习的具身性要求教学要更加重视“情境性”,而非大脑中的符号运算。因而,要进一步变革对学习的理解和课堂教学方式。可以说,“双减”政策就是要改变传统教育中损害儿童身体健康且没有质量的学习。所以,第一,要调动儿童多感官参与课堂学习。将儿童的身体充分调动起来,将视听、识记的课堂教学方式转化为操作性的、体验式方式。面对年龄小的儿童,要全面调动他们身体各个感官参与学习。在涉及某些抽象概念时,要转化为儿童可以接受的身体活动式学习,这样有利于儿童完成对知识的理解与把握[29]。第二,要加强师生之间、同伴之间的身体交互作用。在课堂教学环境中,作为共同参与者的教师,通过身体位置、肢体动作、面部表情、声音等多种方式进行互动、对话,如走下固定的讲台、用温和鼓励的声音与儿童对话、改变座位编排等。这些都影响儿童的体验、感悟,且有利于生成新的认识与理解。第三,要创设适宜、有效的教学情境,如模仿表演、音乐渲染、实物及视频演示等情境,激发儿童的身心体验。情境与学习任务越相适宜,儿童学习的具身体验越强烈,就越能产生主动积极的想象与思考,生成自我对知识的理解。

(三)构建身体参与的优质课后服务体系

学校是教育的主阵地,课后服务是学校教育的重要组成部分与延伸。课后服务的内涵决定了它不是课堂学习延伸、强化、补充,其功能更侧重于体育、美育等[30]。除此之外,“双减”政策还强调学校在充分用好课后服务时间开展手脑并用的综合性活动。结合实践看,当前比较典型的课后服务学习方式包括有干预的自主学习、标准导向的体验学习、任务驱动的协作学习、问题解决的项目化学习等[31]。这改变了一直以来儿童在课后时间补课、写作业的现状,更多的是引导和鼓励儿童自主参与活动、与他人共同合作完成任务及解决问题等,让儿童在互动的、交往的、实践的、操作、体验中实现整全发展。在后期完善课后服务体系过程中,需关注以下两个方面:第一,要结合已有校本特色资源、大力引进多方资源,组织进行多样化的优质活动,尽量减少讲座等单向输入式的活动,以适宜儿童身心发展与学习特点的内容及方式吸引他们的参与,增强他们的主动性和积极性,让课后服务活动变得富有吸引力。第二,要在拓展儿童身体参与空间的同时,重视课后服务活动育人目标和教育逻辑的统一,进一步提升目标、内容的规划性,提升课后服务质量,避免热闹有余、质量堪忧的现象,让课后時间变成儿童美好而有质量的校园生活一部分。

“双减”的目标不止是“减负”本身,其最深远的意义在于构建健康的教育、社会生态,保障儿童身心全面和谐地成长。在“双减”背景之下,学校教育有望超越知识化、功利化学习取向,回到儿童本身,回到儿童活生生的身体、精神及鲜活多姿的生活中。教育应“站在加深儿童对生活、对人、对社会和世界理解的立场上,深入挖掘知识内在的意义与价值内涵,使知识成为人的实践智慧的生长因子”[32]。学校有望成为人与人之间身体交往的对话互动场域,而身体成为意义和活动的重要连接点。由于身体的参与,儿童切身地感受学习对自我的意义与价值。在身体相遇间,在彼此的回应过程中,儿童与同学、教师共同经历、建构学习之路,共同成为“身心飞扬”的学习者与生活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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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方芳:在读博士,研究方向为学生发展与教育。

孙彩平:教授,博士,博士生导师,研究方向为德育学。

Interpretation of the “Double Reduction”Policy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Body:Regain the Educational Care for Children’s Body

Fang Fang, Sun Caiping(Institute of Moral Education, Nanjing Normal University, Nanjing 210024, Jiangsu)

Abstract: Children carry out specific life practice activities through their bodies, but children’s bodies encounter difficulties in real education. The “Double Reduction” policy includes the physical care for children, which has its internal rational support, that is, “the body is the center of perception”, “the body is the starting point of understanding” and “the body is the source of experience”. In view of this, the path for the effective implementation of the “Double Reduction” policy can be constructed according to the following three aspects, that is, the concept of “unity of body and mind” runs through the whole process of the implementation of the “Double Reduction” policy, changes the classroom teaching methods with embodied learning, and constructs a high-quality after-school service system with physical participation, in order to reconstruct the high-quality education ecology for the all-round development of children’s body and mind.

Keywords: “Double Reduction” policy; educational care; body perspective

收稿日期:2022年3月20日

责任编辑:邢西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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