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 霞,刘星期
(1.铜陵学院 教务处,安徽 铜陵 244000;2.铜陵学院 工业心理学研究所,安徽 铜陵 244000)
抗日战争时期,日本驻上海大使馆专设“大东亚省支那事务局”,并于1938年4月8日成立“华中矿业股份有限公司”(以下简称日本矿业公司),专门从事对我国长江流域矿产资源的掠夺。日本矿业公司遗留的档案记载表明其矿产资源的勘探、开采、掠夺活动遍及湖北、江西、安徽、江苏、浙江等省。主要涉及矿山有铜陵长山、老庙基山、狮子山、天鹅抱蛋山等铜矿,怀宁蟹子岗铜矿、当涂马鞍山、桃冲、象山、大小姑山等铁矿,繁昌炭矿、江宁铜井金银铜矿、栖霞山铁矿、锰矿、磷矿、灰矿,湖北大冶铁矿等。1942年5月31日(民国31年,日本昭和17年)又成立“浙东总局”,并专设“中支矿业机关浙东作战地调查”和“浙赣地区矿产调查”部,勘探开采矿山有武义、义乌、金华、诸暨、湖州等萤石矿。日本矿业公司除机关设有秘书、总务、资财、矿业等各部外,下属有“调查部”和“矿业所”两大系统。前者专事矿产资源的勘探,后者从事矿石开采、选冶、运送等事项。调查部以“调查迅报”的形式记载各种地质图纸、矿石种类、品位含量等地质及矿产勘探情况。矿业所以“事业报告书”形式记载矿山生产经营情况。
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收藏的日本矿业公司遗留的“调查迅报”和遍布各矿业所的“事业报告书”所记载的矿山开采、选冶、运输情况皆充分表明,从矿产资源勘探到开采皆由侵华日军组织开展。翻开注有“极秘”字样的“调查迅报”封面(见图1)分别是采用多种探矿和检验手段获得的矿产地质图及矿石品位分析报告[1]。重要的是各卷宗都明确记录所有矿产“调查”都是由日军军部组织开展,如1942年5月的调查日志中记载,“根据军部当局指示,特设浙东总局,以调查部为首,召集精锐战斗人员,借助自然科学力量设立调查班。浙东总局组成了自然科学研究员、北田洋行店员38人,组成六个班,在‘皇军’护卫下负责‘浙赣地区调查’”[2]。1942年6月调查日志记载,“由井上少尉率领部队和浙赣地区调查队于6月4日大举从上海出发向宝库挥出战刀,到达杭州后接受军司令部福山参谋的训勉。6月7日到达诸暨,由军司令部户崎中尉和井上少尉召开调查商洽会,根据军部命令调查队与杭州登陆部队一起行动。6月12日调查班在井上少尉带领士兵护卫下进行矿产调查”[3]。无论是“浙东总局”设立的主旨,还是“调查日志”记载,均充分表明日本矿业公司所有的地矿资源调查,都以“军部调查部”为首,“借助自然科学力量向宝库挥出战刀”的结果。至于各地矿业所的“事业报告书”记载的矿山开采更是在侵华日军组织下进行,所以说日本“华中矿业股份有限公司”是典型的在侵华日军的刺刀下成立的军事侵略经济组织。
图1 日本矿业公司“调查迅报”封面(影印件)
日本矿业公司各矿业所的事业报告书均记载各矿山某年某月的采矿量、选矿量,江岸(码头的储矿量、运矿量)上船,包括船只的型号和吨位数,半年一次总计。矿山的苦力、用工状况即有采矿人、选矿人、运矿人、卸夫等。仅以马鞍山、桃冲、凤凰山三个矿业所,1943年2月26日统计为例,卷12-12-4①矿山苦力人数统计显示采矿、选矿、运矿、卸夫总人数达到34 074人;1943年2月28日统计,对日本运出铁精砂57 247吨;1943年7月30日统计,对日本运出铁精砂为381 796吨。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收藏的“华东矿业公司”档案553号记载,铜官山矿业所房地产的清册占地2 250亩,房屋189所,清册表明每所至少一栋房屋,多的高达11栋房屋(见表1)[4]。1939年日本矿业公司派遣钟山昌毅等七名地勤人员对铜官山、鸡冠山、狮子山、叶山、小金山进行地勘,把铁矿石运回日本八幡制铁所冶炼时,发现铁矿石含铜量极高不宜炼铁,并在老唐基山找到高品位铜矿体(含铜量1.4%以上)。日本矿业公司即拟定日产400吨年产14万吨铜矿石掠夺性开采计划,随即由铜矿山矿业所收买汉奸工头加日籍技术员组成劳务系、警备系、用品系(材料供应)、用度系(成本核算)、采矿系、选矿系、运输系、电气系、石锥系(勘探)、土木系和总务科,集勘探、采矿、选矿、运输为一体的矿产资源掠夺系统。到日本投降时铜矿山矿业所尚遗留高品位铜矿石1.4万吨,铜精砂2 279.65吨。矿工在矿山犹如在集中营,不仅不得外出,而且每天天刚亮就被矿警驱赶下井,每天劳动长达14小时以上。每个矿工每天配给一斤粮(16两制)、4两面、12两粗粮,加上工头克扣,根本吃不饱;住的是用毛竹和茅草搭建的简易工棚,四处漏风。40平方米工棚住近40名矿工,挪步都很困难。生活凄苦,环境恶劣,加上超强度劳动,矿工伤亡病亡频发。1942年春夏间发生瘟疫,死亡矿工数激增。由于死亡矿工人数过多都无人埋葬,抛尸荒野,任野狗拖食,惨不忍睹;如果发现矿工逃跑抓到用刑拷打然后枪毙。上述史事说明日军对我国矿产资源的掠夺残酷又疯狂。
表1 铜官山矿业所房地产清册
抗战爆发后,南方八省游击队改编为新四军,其中闽北和闽东的红军游击队分别改编为新四军三支队五团和六团,于1938年12月,由谭震林副司令员奉命率领进入皖江铜、南、繁地区。而后,新四军一支队一团(傅秋涛、江渭清部)和二支队三团(黄火星部),也进驻铜、南、繁地区,统属第三支队指挥。新四军驻防后成立中共皖南特委,下设铜、南、繁、青,屯溪,祁、休、黟三个中心县委,外加一个芜湖工委,辖境包括皖南21个县,另辖浙西、开化、遂安、昌化、孝丰、江山、常山及江西婺源等诸县。
新四军首先在八百里皖江流域持续不断地对日军实施矿产资源的反掠夺斗争。新四军政治部邓子恢于1939年3月至5月即深入皖江地区,对日军进行敌情调查分析,在撰写的《关于在铜南繁地区如何与敌人进行政治经济斗争》的报告中,就将阻止日军“修筑铁路、开采矿山。如在××港附近修铁路,企图开采铜南繁铁矿,以补充其军用原料”列入重要的反掠夺反侵略斗争内容[5]。新四军对日军掠夺矿产资源的反掠夺斗争主要采取突袭强攻矿山据点,伏击敌公路、铁路、江岸码头沿线的运输队,对小股日军实施歼灭性打击的方式。从1939年1月8日三支队五团在铜、青边界伏击歼敌十余名日军开始,1月5日又在铜官山伏击日军一个小分队,2月12日至4月5日不断地实施伏击,尤其在1939年4月中旬,新四军一支队一团在傅秋涛、江渭清带领下进驻铜陵,于4月27日、5月9日、5月16日、5月20日、6月29日,在地方武装配合下,先后进行11次战斗,都是通过侦查掌握日军活动规律后,采取夜间从驻地急行几十华里,于拂晓前到达伏击路段隐蔽,待天亮后日军运输队出现实施突袭打击。日军在狮子山至江岸码头、铜官山至扫把沟江边码头修筑有公路和铁路两条重要的运输线,沿线配有专门的巡路日本兵和运输监护兵。如5月16日,新四军一团一营根据侦察情报,夜间急行军65华里,到达伏击点,在地方武装一个排的配合下,对70余名日军和200匹骡马组成的运输队给予猛烈的火力痛击。经20分钟激战,即毙敌17名(包括两名军官),并破坏通信线路四华里,缴获大批战利品。1940年初,新四军一支队一团3个营在黄火星率领下,进驻铜、南、繁地区,从4月22日起,在地方武装配合下分三路对荻港、顺安、凤凰山等地日军猛袭,毙敌百余人,俘获伪军80余人。5月份,在谭震林指挥下,又向乌金岭、铁矿山、横山日军据点实施突袭,激战至天亮,日军援兵赶到,方撤退。期间还配合国民党144师433旅攻袭日军的码头,有效地阻碍日军的矿产运输。
针对日本矿业公司制定的《开发铜官山矿产计划概要》和强征千余名劳工到铜矿服役,新四军七师(谭师)李德安率58团二营进入沿江开展敌后游击战,组织沙洲游击队、羊山游击队、猎户游击队不断对矿山据点实施袭击[6]。日军为了保障其矿产运输,从采矿山直至江边码头铁路沿线筑有多处碉堡,现今尚存一座,碉堡遗址实拍图像见图2。
图2 碉堡遗址
即使面对成规模的日军扫荡,新四军也丝毫没有放弃对我国矿产资源的保卫。1940年10月4日,日军从芜湖集结8000余兵力(号称万人),并在繁昌荻港和铜陵大通港各调集500名日伪军,分三路企图夹击凤凰山新四军,但是新四军在地方武装配合和抗日民众的支持下,不仅成功地粉碎了日军的扫荡,还在凤凰山、龙山、仙人冲等地伏击歼灭日军百余人。新华社华中电曾予以报道(见图3)。新四军在皖江流域抗击日军保卫矿产资源的战斗,延安的《解放日报》于1943年8月10日1版、1943年9月28日2版、1944年2月9日2版、1944年4月10日1版、1944年5月16日1版、1944年10月4日1版、1945年3月20日1版多次报道(见图4)。1942年2月中央皖南特委委派区委书记陶述祥化名洪天寿潜入矿山,通过与矿工结拜兄弟,宣传抗日救国道理,吸收反抗意识强烈的进步矿工加入党组织,成立中共铜官山矿支部,把过去工人分散的斗争组织成集体斗争,并将矿山日军的炸药、雷管秘密送给新四军。由于炸药、雷管丢失过多,狡猾的日军故意把一堆炸药放在矿山,暗中却派人监视。结果当5名进步矿工夜里取炸药时被矿警当场抓住,当晚实施拷打,一名矿工被活活打死,但他们宁死不屈,坚持说偷炸药“为了炸鱼”吃,被打成重伤的四名矿工由家人花钱请伪保长担保方放回。矿山党组织通过内线得知,设计圈套让矿工上当取炸药的人是伪警所丁姓所长勾结日军所为,矿山党支部在新四军支持下,伺机将汉奸秘密处决,并向矿伪职人员发出警告,要他们“不要为非作歹,中国人不要欺负中国人”,有力打击了敌伪的嚣张气焰。矿山党支部对于在矿山对敌斗争中暴露的党员和进步矿工,及时组织他们脱离矿山参加新四军[7]。可以说皖南地下党组织在对日军的反掠夺斗争中是一支重要的抗敌力量。中国共产党领导的新四军从抗战之初到1945年10月3日发布《告别皖南民众书》宣布北上,一刻也没有停止过对日军掠夺我国矿产资源的反掠夺斗争。
图3 新华社报道(影印件)
图4 《解放日报》(影印件)
此外,从日本矿业公司遗留档案中的各采矿矿业所的“事业报告书”中,亦可清晰看到日军在长江流域的所有的采矿据点,无一不受到新四军有力的打击。尤其是八百里皖江流域中,铜陵、南陵、繁昌、当涂(马鞍山)四大矿区,更是新四军反掠夺、反侵略的核心战斗区域。湖州矿业所记载“义乌地区自上周以来,一直有敌方游击队蠢蠢欲动”、“端午节期间,敌军一个师企图夺取武义,一时军情险恶”。象山矿业所记载“本月23日遭敌130余名袭击”[8]。凤凰矿业所记载“上月以来山元和江岸地区,新四军和忠救军伪装出没,情势恶化,特别是龙三口遭敌数次袭击”。浙东矿业所记载“继续有游击匪出没,治安不良”[9]。象山矿业所记载“武义地区依然有游击匪出没活跃,中旬佛堂事务所受到袭击,十二名员工遭到绑架”[10]。1943年后随着抗战发展敌我态势变化,对日军的矿业所打击的频次、打击的力度不断增加,使得矿山的驻点日军只能夜间撤离,白天才敢返回矿山组织矿山开采。桃冲矿业所记载“匪徒猖獗,部队出动甚多,在附近各所出没,抢夺金钱、衣服和武器情况非常多,尽管加强周边昼夜警备,但情况仍然恶化,愈显紧迫,警备员和职员已疲劳至极。(矿业所)应急做对策、文件武器火药和职员一起转移至采石矶,夜间留宿,白天才到黄梅山(铁矿)执行任务(组织采矿)”[11]。1943年11月30日调查迅报记载“中野班班长及以下全员战死”,“日本大使馆矿物调查11班(日铁班)在进行湖北大冶县00铜矿调查中受敌方袭击,班长以下全员壮烈牺牲”[12]。日本矿业公司档案也记载了在对日掠夺矿产资源的反掠夺、反侵略斗争中,除了成规模的新四军强攻和游击队袭击外,中共皖南特委还通过派地下党潜入矿山,组织矿工消极怠工、逃亡,制造机械事故达到使矿山减产、停产,阻止日军的开采掠夺。如马鞍山矿业所记载“(小姑山)去年以来敌匪蠢蠢欲动,也有敌人潜入我方的迹象,机关车故障和脱轨事故,出矿量减少,苦力积极性不高、作业态势低迷,多起苦力逃跑事件,作业期间苦力逃跑、作业效率下降,等等”。象山矿业所记载:“去年以来,治安状况急剧恶化,已经进入危险状态,在地区警备队的援助下,公司自卫团进入非常警戒状态,以保局势平稳。”[13]
上述史实充分说明中国共产党领导下的新四军(部分斗争亦有当地游击队参与)从抗战初期直至抗战结束,在长江流域对日军的矿产资源掠夺行径有效地开展了持续不断的反掠夺、反侵略斗争。
注释:
①文中“卷”均指日本华中矿业公司档案卷宗号。档案馆藏卷原文系日文,由铜陵学院日语教师杨惠曼、张昕婧翻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