鸣弓
古人读书,常常先焚香盥手,很有庄重的仪式感。《成具光明定意经》:“读是经时,先施清净水,盥手漱口,常令清净。”唐代陆龟蒙《引泉》诗:“焚香礼真像,盥手披灵编。”宋代潘良贵《和沈秀才》有“盥手焚香读过秦”诗句。邓韨,明代学者、书画家,弃举业,以读书自娱,好宋儒书,旦必肃衣冠焚香盥手而读之。《资治通鉴·唐宣宗大中十一年》:“得大臣章疏,必焚香盥手而读之。”
盥手、漱口而后诵经,原是基于敬畏佛经的一种宗教仪式,特别敬爱图书的东土好学之士,拿来改造成“焚香盥手”作为读书程式,虽无人要求必须如此,却自觉奉为圭臬而践行,敬书虔诚,着实难得。唐宣宗焚香盥手而后阅读大臣奏章,更显其求治心切、从谏如流的政风,李忱的“小太宗”之称,并非浪得虚名。
卢照邻《长安古意》诗中以桑田华堂的改颜或易逝,衬托凭借“一床书”立身的恒久不朽:“节物风光不相待,桑田碧海須臾改。昔时金阶白玉堂,即今唯见青松在。寂寂寥寥扬子居,年年岁岁一床书。”
世间的风物不会一成不变,沧海变桑田只是一瞬间。昔日的奢华府第荡然无存,仅剩几棵青松作见证。汉代扬雄仕途失意后,甘于寂寞,年复一年日复一日潜心研读著书,终于以文章名世而光耀汗青。
花花世界,红尘扰攘。能否不受尘俗干扰,则是对读书人定力的考验。卢植,少从马融习经学,经师马融“多列女倡,歌舞于前”,而卢植“侍讲积年,未尝转眄”,竟然能够目不一盼,如此超凡之定心,赢得马融的钦佩。专注读书使卢植成为东汉大儒,博通古今,刚毅而有大节,屹立朝堂。即使凌虐朝廷、妄行废立的董卓,也不得不有所忌惮,曹操亦赞扬卢植“名著海内,学为儒宗,士之楷模,国之桢干也”。
南朝郑灼,幼聪敏而精勤,励志儒学,曾受业于皇侃。《陈书·儒林列传》载:“少时尝梦与皇侃遇于途,侃谓灼曰‘郑郎开口,侃因唾灼口中,自后义理逾进。”这段“唾沫启智”的八卦实不可信。“灼家贫,抄义疏以日继夜,笔毫尽,每削用之。灼常蔬食,讲授多苦心热,若瓜时,辄偃卧以瓜镇心,起便诵读,其笃志如此。”家贫缺书,借书抄而读之,夜以继日,笃志苦学,不避寒暑,这才是郑灼学业大进的根源。
《爱日斋从钞》卷二:“温公(司马光)为张文潜言:‘学者读书,少能自第一卷读至卷末,往往或从中或从末随意读起,又多不能终篇。光性最专,犹常患如此。从来惟见何涉学士案上,惟置一书读之,自首至尾,止校错字,以至读终,未终卷,誓不他读,此学者所难也。张芸叟《答孙子发书》论《资治通鉴》,其略云:司马光尝曰:‘吾作此书,惟王胜之曾阅之终篇,自余君子求乞欲观,读未终,已欠伸思睡矣!”
文化传承,典籍传世,皆离不开文字作为载体。欲正确使用汉字,须有足够的敬畏之心。追本溯源,古人对文字的敬畏,几乎到了神化的地步。据说仓颉造字,“天雨粟,鬼夜哭”,是说仓颉创制文字时,天上降下粟米,鬼在夜间哭泣。真可谓惊天地,泣鬼神!文字如此神奇灵威,敢不敬畏?相比于仓颉造字传说的虚幻,还是编字典的鼻祖许慎对文字功能表述准确,《说文解字》叙云:“盖文字者,经艺之本,王政之始,前人所以垂后,后人所以识古。”文字不只是经艺的基础,也是政治的基础,人类生活的方方面面,天文、地理、经济、政治、军事、文化、教育、卫生、民俗等,其传播继承,文字不可须臾或缺。不识字谓之“文盲”,眼前一片漆黑;错用文字,则导致谬误流传,贻害无穷!缘此,每一个从事文字工作的人,都该这样严格警策自己:敬畏文字,从我做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