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后芳
(安徽大学 文学院,安徽 合肥 230000)
《说文解字》是我国第一部字书,是中国最早的系统分析汉字字形和考究字源的语文辞书,成书后经过一千多年流传、改窜后已不能见其原本,现可见的最早全本只有徐铉的《说文解字》校定本和徐锴的《说文解字系传》,即大徐本和小徐本。两书虽同源于《说文解字》,但在内容上有许多不同。
大徐本注明:“文六十,重十三,文四新附。”小徐本注明:“文六十五,重十三。”根据统计比对,发现大徐本文六十三,重十三,与原书不符,《说文解字注》对此现象已有论述:“徐铉本六十三字”,可知大徐本统计字数错误。段玉裁说:“锴本作六十五,禫下示尔声,祝也,从示虘声……由此知说文多为浅人增窜,部末凡数多非原文,示部铉六十三锴六十五可证。又铉新附有祢、祧、祆、祚四字。”[1]大徐本与小徐本原文字数相当,后经人改窜致使有所不同,所以段玉裁认为,大徐本文六十,重十三,文四新附;小徐本文六十五,增窜一,重十三,新附字四[1]。
两书遵循由小篆到义训、形训及反切的体例,即先列小篆形体,继而解释字义,接着分析字形构造,最后进行字音标注,倘有异文如古文、籀文等便在其后专立字形说明,即所谓“重文”。如小徐本“礼”先列篆文,后释字义“履也,所以事神致福也。”继而分析字形构造“从示豊声”,最后注音为“豊亦声,力体反”。“礼”字的重文“”列于“礼”字之后,并加以说明“礼字古文”[2]。大徐本“礼”先列篆文,后释字义“履也,所以事神致福也。”[3]继而分析字形构造“从示豊声”,最后注音为“豊亦声,灵启切”,字后列“礼”字重文“”。
此外,两书皆按照《说文解字》的”据义排列”的原则列出汉字。示部六十三文均为示部字,即“据形系联”,在示部内,将意思相近、相同、相关的汉字排列在一起,如与“福”相关的字排列顺序如下:禄福也、褫福也、祯祥也、祥福也、祉福也、福佑也。
切语完全相同指的是反切格式同为“某某切”或者“某某反”,且反切上字与反切下字完全相同。示部中共有四条:祇巨支切、祧他雕切、祆火千切、祚徂故切。
徐铉所著《说文解字》为奉诏校定,参照诸多本子的官方定本[4]。徐锴《说文解字系传》是出自学者个人性、自发性的研究行为,这种自发性会使作者以探索的精神认识并阐释《说文解字》,因而带有较强的学术性。在音注上,大徐本采用唐代孙愐《唐韵》的反切,小徐本则是采用朱翱反切,朱翱不遵用《唐韵》,当前学者揣测依据当时的读音而定。
字序不同的有两字,小徐本第五位禛字位于第六位禧字之前,大徐本反之,第六位禧字位于禛字之前。从字序来看,位于第四位的字为礼,根据田吾炤之说应按大徐本次序“:禧,礼吉也,宜次礼文。禛以真受福也,与下禠等类。”[5]10
大徐本在释义上鲜有自己的观点和批注,多直接转述许慎原文,而小徐本则多在释义中加入自己的观点,且多方引用材料作证[6],多次出现“臣锴曰”“臣锴按”“臣锴以为”“臣锴详”等语。根据统计,小徐本示部字中出现“臣锴曰”次数为25次、“臣锴按”次数为16次、“臣锴以为”次数为2次、“臣锴详”次数为1次,故示部小徐本78字(包括重文)释义中出现共44次为主观判断,占总数的56%。如下例:
例1:小徐本 福备也。臣锴曰五福皆备,故洪范五行先述寒旸燠风雨五者来备,则曰征下总以考终命等五事相因而至也。又《西都赋》曰:“仰福帝居,福从衣”非此字。大徐本福佑也
例2:小徐本 裸灌祭也。臣锴按《周礼》:“裸字多借果字,则古裸果声相近也。”大徐本裸灌祭也,从示果声。
针对例1释义不同,我认为大徐本更有可信度,参见田吾炤《说文二徐笺异》“小徐训备参之祭统又属声训,而福下直次佑是专论字义可备训。”[5]11倾向于不改动《说文解字》原文,即更认可是大徐本的观点。另有1例新附字“襧”需要注意,小徐本释义“秋畋也”,大徐本释义“亲庙也”。因新附字不知出于谁人之手,又经几人之手,故不做深入讨论。
小徐本反切的格式一般为“某某反”,如示,时至反;大徐本反切的格式则为“某某切”,如示,神至切。小徐本示部71条反切中,仅有五条是以“某某切”的格式,例如:祇巨支切、祖作睹切、祧他雕切、祆火千切、祚徂故切,大徐本示部内67条反切均为”某某切”格式。
以上梳理了大小徐本的不同之处,集中在撰写性质、字序和释义、反切注音格式上。通过对比研究,我们发现大小徐本在反切用语和反切结构类型上有很大不同。这一点鲜有人研究,以下将对此进行分析。
大小徐本虽相差时间不长,但由于性质的不同,在音韵系统的选择上有很大不同。大徐本沿用唐代孙愐的音注,小徐本沿用南唐朱翱的音注,故反切结构类型有所不同。杨军、储泰松的《<经典释文>反切结构的类型》一文认为,在今本《释文》的反切结构上分析,至少可分为三种类型:(1)上字管声,下字管韵(含调)的古反切;(2)“等第及开合一致”的新反切;(3)“准直音”式新反切[7]。此外,还存在一种介于新旧反切之间的跨层反切,包括等第一致、开合不一和开合一致等第不一的反切。
通过整理大徐本《说文解字》示部的76条反切,我们可以得出如下数据:(1)古反切共5条,包括类隔切4条,等第开合均不一致的反切1条;(2)新反切52条,包括等第及开合一致的反切45条、“准直音”式新反切7条;(3)跨层反切,包括开合一致等第不一致5条,等第一致开合不一致14条。小徐本反切示部字共75条:(1)古反切共6条,类隔切4条、等第开合均不一致的反切2条;(2)新反切55条,等第及开合一致48条、“准直音”式7条;(3)跨层反切14条,开合一致等第不一致的反切7条、等第一致开合不一致的共有7条①。
根据杨军论文可知,准直音式和等第开合一致的反切为新反切,上字的地位在不断提高。类隔及等第开合不一的反切为旧反切,等第一致开合不一及开合不一等第一致的反切为跨层反切。通过数值计算的方法可知,大徐本中旧反切约为7%,新反切约为68%,跨层约为25%;小徐本中旧反切约8%,新反切约为73%,跨层约为19%。可知,小徐本的反切在整体上要比大徐本的反切更新一些,上字的地位更加重要。为了更加具体的比较大小徐中反切结构的变化,我们选择大小徐本中同一个被切字但反切上下用字不同的字,共有54字。
从大徐本到小徐本中音韵结构未发生改变的有35条反切,暂时不做讨论,音韵结构发生变化的共有19条,列举如下(见表1)。由表1可看出由大徐本到小徐本音韵结构发生变化,大概有如下几种情况:(1)由类隔变为等第开合一致(2条);(2)由准直音变为等第开合一致、跨层、类一致(3条);(3)由等第开合一致变为准直音、类隔、等第开合不一(4条);(4)由等第一致开合不一致变为准直音、等第开合一致、开合一致等第不一(10条)。
表1 大小徐本同字反切音韵结构不同
为了方便观察,根据类型列表(见表2)。由表2可以看出,反切新旧性质未变的有3例,新反切变为跨层的有3例,旧反切变为新反切的有2例,跨层变为新反切的有9例,跨层性质未变的有1例,新反切变为旧反切的有1例。反切上字选择的不同导致新反切与跨层反切、旧反切的对立。为方便观察,将表1、表2简化为表3,可以更直白看到反切音韵结构的变化。
表2 大小徐本示部字音韵结构变化
表3 大小徐本反切变化对比
综上,从二徐本示部的反切用语来看,两书在反切结构上虽有部分保持不变,但总体趋势是由旧反切向新反切过渡,即反切上字的地位得到强化,反切下字的地位不断被弱化,恰好印证杨军等人《<经典释文>反切结构的类型》的观点:“这类反切,显然弱化了反切下字的功能。当开合口都用同一个唇音字作切下字时,区别开合口的也是反切上字”[7]。《说文解字系传》作为《经典释文》后出现的字书,其音依旧遵循由旧至新的变化,这点与《经典释文》语音结构一致。
通过上述比较,不仅可以看到大小徐本示部字在数量、说解体例、部分切语、撰写性质、字序、释义、反切格式上的异同,还可以看到从大徐本到小徐本语音的不同,反切结构的改变映射出当时的语音改变。当前对于大小徐本某部比较的研究颇多,但多集中在字序、释义、字形等文本意义上和版本考订上,鲜有人从反切结构的角度入手分析,希望上文对于两书反切结构的比较能够成为新的突破点。
注释:
① 等第开合一致的反切是指反切上字的等第和开合口往往和被切字一致,如逋布吴反。“准直音”式新反切是指反切上字除了声调以外,声母、韵母都跟被切字相同。这种反切因反切上下字韵母重合,更加弱化了切下字的功能,似乎反切上下字只起标注声调的作用,如降江巷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