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单元来了,课文怎么上

2022-06-23 00:45祁智
关键词:古典名著

【开栏的话】 我对课堂、课文、课标如此感兴趣,缘于我出身教师家庭。我做过教师,做过教育科研,后来从事的是与儿童密切相关的编辑工作,业余创作又以儿童文学为主,还主持过两套课标教材的研发工作。近几年,我听课八百余节,查阅四千余篇教案、课堂实录,“翻烂”四套统编语文教材,同课异构四十多篇课文。我敬重课堂、课文、课标,敬重每一位专家和教师的工作,但这不影响我有话可说、有话要说,因为我们都敬重孩子,敬重未来。我计划结合课标,按单元来谈我的课文教学观。我说话,虽不需要像专家指导、教师施教那样负责任,但一定会负责任地陈述。以此开栏。

——祁智

摘要:统编小学语文教材首次出现“正经”的小说,在五年级下册,是“四大名著”。这是最合适的篇目数、最合理的方案,也是最合算的选择。四篇课文,分别以“草船借箭”“景阳冈”“猴王出世”“红楼春趣”为名,组成一个单元,其教学需各寻其法、各得其味。

关键词:古典名著;小说单元;四大名著

一、首次出现的小说为什么是“四大名著”

统编小学语文教材首次出现“正经”的小说,在五年级下册。

小学生接触小说的时间有早有迟,但如果在这之前还没有阅读过小说,有些不可思议。

为什么教材直到五年级下册才出现小说?

这是因为,学生经过四年半的学习,有了一定的阅读经历、阅读经验,也掌握了一定的阅读策略,比如认识的字多了,比如学过古诗词——多少接触过“古文”,比如学过比较长的记叙性文字。

這很重要。这些铺垫,使得小说单元的到来,自然而然、水到渠成。换句话说,一年级就出现小说,或是到了五年级还没有出现小说,都是不够合理的。

小说是“语文”的一个重要门类,也是学生喜闻乐见的文体,肯定要出现,必须要出现,迟早要出现;但要选择一个恰当的时机。这就像一台戏中,一个重要人物出场,必须有理由、有烘托,而且盛装。

当然,小说首次出现在五年级上册,也不是不可以,但不能再早于此;也不能太迟,比如迟于六年级上册。太早,学生理解不了;太迟,小学阶段时日不多,后面再安排小说,就不那么从容。

为什么教材首次出现的小说是“四大名著”?

“四大名著”的说法,以及“四大名著”由《西游记》《水浒传》《三国演义》《红楼梦》组成,既是约定俗成,也是官方认定。如果有人说“五大名著”或者“三大名著”,不是哗众取宠,就是数学没学好。

“四大名著”作为教材首次出现的小说,有十足的理由。

第一,这是最合适的篇目数。

语文教材的一个单元,一般由四篇文章组成。这样的基本架构,既考虑到单元整体设计,有足够的空间,也与课程、课时安排有密切关系。“四大名著”,正好是“四”,仿若天成。

第二,这是最合理的方案。

教材中首次出现的小说,是学生第一次面对课文意义的小说,“上”哪几部小说,很有讲究。“上”外国小说,自然不合适——中国语文教材首次出现的小说,是巴尔扎克、雨果、莫泊桑、托尔斯泰的作品,即使是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研发,也不会如此。“上”中国的现当代小说,也不合适——要与“首次”的分量相匹配。

有人或许会说,鲁迅可以。当然,鲁迅不是不可以。但即使鲁迅可以,要找到与鲁迅和鲁迅作品相当的作家及其作品,组成一个“四篇”的单元,作为小说“首次”出现,也不容易。且不谈鲁迅小说的厚重与复杂,小学生难以读明白,仅从纯技术角度看,把鲁迅的小说挑出来,组成一个小说单元,让学生在小学阶段学习,也难以做到,更不要说放在“首次”的位置。倒是有一篇《故乡》,前半部分可以节选成《少年闰土》。教材研发者将其安排在六年级上册第八单元——最后一个单元。但这个单元,主题不是鲁迅的小说,而是鲁迅,或者说关于鲁迅。

巴金、老舍、茅盾、曹禺呢?不可否认,他们的作品艺术成就高,在文学史上的地位也高,但他们和他们的作品,还谈不上人尽皆知。即使“知”,很多也是知其名而未知其文,何况曹禺的主要成就还不是小说。即使认定他们分量够,也不好操作。因为很难在他们的作品中,找到适合小学生学习的“好玩”的篇章。

第三,这是最合算的选择。

“四大名著”是长篇小说。要进教材,需要节选。长篇小说容量大,社会背景深厚;节选,相当于从大河中舀一瓢饮。小学生既学了“当下”的节选,也为今后的继续学习先行了一步,这就如同高手“布”了一子。岁月漫长,他们将来还会不断地遇到“四大名著”,不限于教材,也不限于求学生涯。

我们完全能想象得出,教材研发者为首次出现的小说,应由哪些作品组成一个单元而绞尽脑汁的情景。

四大名著,家喻户晓;四大名著,名副其实;四大名著,并不陌生——学生在此之前或多或少都接触过,比如图画、故事、影视等。

——这就是教材的“抉择”。从某种意义上说,教材是折中、妥协但又不失坚持、理想的产物。教材很包容,也很执拗;很温和,也很坚定;很朴实,也很华丽;很内敛,也很恣意;很世故,也很率真;很骨感,也很精神。教材出人意料,又在意料之中。

二、第一个小说单元为什么选这四个故事

“四大名著”,分别以“草船借箭”“景阳冈”“猴王出世”“红楼春趣”为名,鱼贯而入五年级下册,组成一个单元。

这一单元,很漂亮,也很厚实,很整齐。

长篇小说很“长”,只能节选或改写。长篇小说的故事、人物众多,要选出一个并且只能选一个,而且“舍我其谁”、难度适宜、篇幅相当,是不容易的。

看《草船借箭》。

《三国演义》中,“桃园三结义”“三英战吕布”“千里走单骑”“煮酒论英雄”“周瑜打黄盖”“蒋干中计”“挥泪斩马谡”“空城计”等故事家喻户晓,为什么选“草船借箭”?

首先,三方聚首。既是“三国”,三方老大必须都在现场。以此为标准,很多故事哪怕精彩绝伦,都得割爱。“草船借箭”,曹操、刘备、孙权都在。虽然孙刘组合,但两者各怀异志、貌合神离,属于“紧急抱团”。危机一过,分崩离析。这既是“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的天下大势,也是“分中有合、合中有分”的权宜之计,充分说明三国的组合都是利益集团,并非“为了一个共同的革命目标走到一起来了”。

其次,位置重要。《三国演义》故事多如牛毛,但用关乎全局的标准衡量,当首推赤壁之战。赤壁之战是分水岭。其一,之前战场主要在北方,曹操是唯一重要的人物;之后战场推向了更为广阔的南方,刘备、孙权的分量大增。其二,赤壁之战,曹操大败,从而基本确定了“三国鼎立”的局面。而赤壁之战的点睛之作,就是“草船借箭”。

看《景阳冈》。

《水浒传》中也有许多故事可选,但选“拳打镇关西”“风雪山神庙”“智取生辰纲”,场面都太芜杂,需要交代的内容太多;选“血溅鸳鸯楼”“误闯白虎堂”,是不可想象的;而“武松打虎”,无论场面还是人物关系,都很单纯,而且“干净”——没见一滴血,打杀的也不是人。

看《猴王出世》。

《西游记》故事多,但精彩、独特的故事不多,而且大部分发生在取经之前。踏上取经路,故事就走进了套路:师徒不停地被抓,孙悟空不停地逃脱去搬救兵,天神不停地出手降妖。相比较而言,“猴王出世”在小说的开头,不知道“前世今生”也无伤大雅,而且情节简单、故事完整,篇幅裁剪之后正好。

看《红楼春趣》。

《红楼梦》那么多故事,真正能选入小学语文教材的非常少。幸亏大观园里放了一回风筝,一群少男少女又只顾了热闹,忘了谈情说爱。这个故事,在《红楼梦》中并不特别重要,但难得。假如没有这个故事,选什么?选“黛玉葬花”恐怕早了,也确实早了。

四个故事的顺序也有讲究。如果按学生對四大名著的熟悉和喜爱程度排行,顺序应该是《西游记》《水浒传》《三国演义》《红楼梦》。但是,《三国演义》是“改写”,其余三篇是“选”,性质不一样,所以,让另类的《三国演义》打头——不能殿后,否则就在《红楼梦》之后了。“三国”与“水浒”总是相提并论,《水浒传》趁机提前一步。

——千万不要以为有关“顺序”的分析是牵强附会。既有顺序,就有标准和规律,否则,为什么不把《草船借箭》放在末位,不把单纯、活泼的《红楼春趣》放在首位呢?

教材研发者没少花心思,心思花得也值。

有三点遗憾。

第一,注释不完整。四篇课文的第一条注释,都只说根据第几回改写,或选自第几回,为什么不把“回”的标题写出来呢?把“本文根据元末明初罗贯中的《三国演义》第四十六回相关内容改写”,换成“本文根据元末明初罗贯中的《三国演义》第四十六回《用奇谋孔明借箭 献密计黄盖受刑》相关内容改写”;把“本文选自元末明初施耐庵的《水浒传》第二十三回”,换成“本文选自元末明初施耐庵的《水浒传》第二十三回《横海郡柴进留宾 景阳冈武松打虎》”,举手之劳,却能帮助学生进一步了解故事的完整性。而且,章回小说的标题,是值得注意的。

第二,标题不统一。四篇小说,最好的标题是“景阳冈”。这个标题,借鉴中国传统剧目的特点,交代了环境,也不“剧透”,更避免了“当时打虎”与“当下保护动物”的尴尬。如果以“景阳冈”作为标题的标准,《猴王出世》用“花果山”尚好,但《草船借箭》用“赤壁”,《红楼春趣》用“红楼”或“大观园”,就显得大而无当。

第三,改写不理想。《草船借箭》,完全可以和另外三篇一样,用“选”而不是“改写”,但教材研发者“改写”了。改写的理由,当是让学生在进入“白话文”之前,有一个过渡,从现代文故事开始,不显得突兀。其实,学生完全不会有什么障碍。一定要改写,也不是不可以,但要改得精当。只可惜,呈现在教材里的《草船借箭》,生机与韵味全无,味同嚼蜡。“名著”的改写,第一要看为什么改写。比如,单纯介绍故事,像一些青少年版或普及版的读物,可以改。第二要看怎么改写。改写是一项极为严肃和认真、极需要水平和策略的工作,要随其起伏、抓其要领、得其精髓、保其风格。

三、“四大名著”怎么上

(一)《草船借箭》怎么上?

先分析《草船借箭》的文本,几处改写有待商榷。举例说明:

第一,开头“周瑜对诸葛亮心怀妒忌”。这句话定性了。谁说周瑜对诸葛亮心怀妒忌的?只问一句:如果诸葛亮是东吴的丞相、周瑜的军师,周瑜会妒忌吗?

第二,文中诸葛亮说“既然就要交战,十天造好,必然误了大事”。原文“曹军即日降至,若候十日,必误大事”。“既然就要交战”,这一句把“曹军”弄丢了——这个对手不能丢。“即日”有当天、最近几天的意思,也不能丢。如果一定要改,也应该改成类似“曹操的兵马这几天就到”。

第三,文中周瑜说“军情紧急,可不能开玩笑”。周瑜明明说“军中无戏言”,需要改吗?如果一定要改,也应该删诸葛亮的回答,让课文这样呈现:“军中无戏言”,“愿纳(立)军令状”。

第四,文中诸葛亮吩咐军士高喊“谢谢曹丞相的箭”,原文是“谢丞相箭”。江上呼喊,要让曹操听到,声音必须既高又“拖”:“谢——谢——曹——丞——相——的——箭——”军士们肺活量再大,也会憋死。喊“谢——丞——相——箭——”呢?气壮山河!

第五,诸葛亮解释为什么“借”到箭,考虑篇幅,可以不说,但诸葛亮见周瑜,却万万不能省略。

少顷,孔明入寨见周瑜。瑜下帐迎之,称羡曰:“先生神算,使人敬服。”孔明曰:“诡谲小计,何足为奇。”

——这段话,为什么省略?或许是怕与开头的“周瑜对诸葛亮心怀妒忌”相冲突。但这是万万不能省略的。有这句话,“草船借箭”才“完整”,周瑜和诸葛亮才“完整”。而且,诸葛亮也有弦外之音:将军,我做我的事,下面就拜托了!所以,这一回的标题是《用奇谋孔明借箭献密计黄盖受刑》。箭“借”到了,离“发”出去并且“中”,还需待时日、费工夫。

还有,“到雾散时,诸葛亮下令返回”,原文是“待至日高雾散,孔明令收船急回”,即使“日高”可以省,“急”也不能省。

说教材的不足,并不是藐视教材,而是对教材的敬重。教材使用者不能迷信教材,教材研发者也必须时时审视教材。有待商榷的改写,如何贴合原著,更考验教者的智慧。

回到《草船借箭》怎么上。

第一,明确写谁。小说是写人的。这篇写的是诸葛亮。

第二,明确写法。写周瑜、鲁肃,写曹操,但他们在这里是次要人物。写他们,是为了写主要人物诸葛亮,是对比写法。

第三,明确关键词。“草船借箭”,为什么是“借”而不是“骗”,不是“智取”?在“草船”与“箭”之间放一个“借”字,在个人生与死关头放一个“借”字,在孙刘与曹操之间放一个“借”字,在“国家”存与亡之际放一个“借”字,真是举重若轻、风轻云淡。这一个“借”,只有诸葛亮配得上。

第四,明确过程。诸葛亮在鲁肃面前点破周瑜的得意之作“蒋干中计”——可惜课文中被“省略”了。周瑜觉得诸葛亮绝非凡人,将来会是祸害,“此人绝不可留”。周瑜不能明杀,只能借机。于是,有了商议军事,也就有了诸葛亮“大江之上,以弓箭为先”,有了周瑜“军中无戏言”、诸葛亮“愿纳军令状”,有了曹操懊悔不已……这一切,都在诸葛亮的设计之中。周瑜“借机杀人”,诸葛亮“草船借箭”,都是“借”,诸葛亮赢曹操在计谋,赢周瑜既在计谋,更在格局。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如此,上完《草船借箭》,我们的耳边才会萦绕这样的悲壮沧桑之歌。

(二)《景阳冈》怎么上?

《景阳冈》这个课文题目,我是很欣赏的。

景阳冈是地名。以地名为题目,有氛围,让人全身一紧,仿佛“那一阵风过”;很含蓄,有韵味,冈上冈下,何止一人一虎?酒旗迎风,夕阳西下,草木有声。

章回小说是古代文学的一种。将小说改编成戏剧,以地名为剧名的,屡见不鲜,比如《长坂坡》《武家坡》《淮河营》《十字坡》《野猪林》。即使现代京剧《芦荡火种》,也最终定名为《沙家浜》。

最关键的是,以“景阳冈”为题,不影响“武松打虎”。

回到《景阳冈》怎么上。

先设想一下,假如课文直接从“那一阵风过处”开始,是否成立?我以为,除了个别词句需做必要的调整之外,没有问题。武松打虎,有打的过程、方式和结果,是完整的一件事。既然这样,为什么在这之前要用大段的文字说武松喝酒、上冈呢?

还是设想一下,武松如果没有喝酒,不是自己上冈,而是直接把他空投到景阳冈上,他会打虎吗?

即使是好汉武松,打虎也是非正常行为。要让非正常成为正常,需要有充分的理由。说白了,就是要让武松这个根本不想打虎的人,一步一步“上”冈。

酒家是施耐庵安排的。

酒家不知道武松不知道有虎——天底下的人都知道,这位客官怎么可能不知道呢?他一定这么想。所以,他按常规,一碗一碗一碗,给武松筛酒。

“三碗不过冈”,并不是喝了三碗才不过冈。“三碗”是上限,身子弱一点,半碗都上不去,不要说“过”了。

武松到了“上”限,但这不是他的“上”限。他是武松,所以,又“上”三碗,还“上”三碗,再“上”三碗,最后“上”六碗,计“上”十八碗老酒,加“上”四斤熟牛肉。

这么大的酒量、饭量,是说武松并非常人,是要让他“上”去。假如他酒量饭量“上”不去,“上”去了也打不了。

酒名“出门倒”,是施耐庵取的,为武松当堂不倒找到理由——倒了就“上”不去了。但十八碗过后,“出门”也不“倒”,直到“上”去了才有反应,更是说武松非一般的好汉,也为他打虎找到了胆子——他如果神志清醒,必定一溜烟下去了。

“告示”也是施耐庵安排的。

酒家喊走出酒店的武松回头看“官司榜文”,武松本来就烦他多嘴,怎么可能信他,所以不过脑子,说“便真个有虎,老爷也不怕”。假如他知道冈上真有虎,估计他宁可喊酒家老爷,也断然不会“上”。

半路上,武松看见树皮上刻“两行字”。他非但不信——衙门的公文怎么可能刻在树皮上,而且很自信地“洞穿”了酒家的“诡诈”。

当“印信榜文”映入醉眼,武松第一反应是退,第二反应是退回去怕被耻笑,“存想了一回”,“上”来的酒劲让面子下不去,“怕甚么!且只顾上去,看怎地!”

武松在这里的犹豫与侥幸,说明了他是条好汉,但好汉也是人。

武松就这样,被施耐庵“撺掇”上冈。他面对的,已经是两个“冈”,一个是三碗不能过的,一个是六个时辰和单身不许过的,难度翻了一番。而且,因为酒劲发作,他跑不掉。

没有前面这些絮絮叨叨,武松怎么可能在冈上?

接着再说虎。

“吊睛白额大虫”受施耐庵派遣,来到景阳冈上。现在,它“又饥又渴”。

“又饥又渴”是老虎持续了好几天的状态。这很重要。在“坏了二三十条大汉性命”之后,大家没有绝对把握,坚决不过冈,搞得老虎多日没进食,“又饥又渴”,不得不把晚上捕食的习惯改变为不分昼夜。这既印证了酒家的规劝,也增大了武松的危险。“又饥又渴”的老虎,终于见到食物,被彻底激励,憋足劲,一扑、一掀、一翦。

设想一下,如果老虎不是一连几天“又饥又渴”,三招过后,虎劲虽然要泄一半,但不至于那样不堪。

老虎如强弩之末,武松的酒肉正好转化成能量。在“惊”“闪”“躲”“闪”“慌”之后,偉大的打虎,正式开始。

武松打虎,关键在“打”。

相传,施耐庵为了写好这一段,骑在板凳上边打边找感觉。他并不知道虎能不能被打死、什么时候被打死,所以不停地打。“手脚都疏软了”,才不得已停下来。他打出了身临其境的感觉,不禁替武松后怕,生怕“又跳出一只大虫来”,慌忙安排武松趁着刚黑的天色,“一步步挨下冈子来”。

不可能发生的事发生了,是因为“铺垫”;很难写好的事,写好了,是因为“真实”。酒店里,事情靠对话交代,清楚而风趣;酒店外,情节靠动词推进,扎实而紧凑。店里店外,冈下冈上,打前打后,浑然一体。

可能有人会说,这样“上”、“上”这些,学生能懂吗?我以为,课文如此,不讲不行。上课,就是要把这些讲出来,讲透彻。讲了,如果学生听不懂,一定是教师没讲好,没讲对。

而且,教师如果不讲这些,想讲什么?

(三)《猴王出世》怎么上?

有一节《猴王出世》公开课,课是怎么上的,我记不得了,只记得教师让学生扮演猴子。

五年级下学期的学生,大部分已经茁壮成长,穿着“猴服”的身材,近似“小狗熊”,把多功能厅的舞台都撑满了。听课教师忍俊不禁。笑的内涵和外延都很丰富,褒的成分不多。学生没听出来,以为是鼓励,更加忸怩。

我非常不喜欢这个表演。

学生已经过了演猴子的年龄,又没有什么演技,越努力,越让人怜悯。最关键的是,这里根本没有必要“演”。

课堂上,任何没有必要表演的表演,都是对课时的浪费、对课堂的亵渎和对学生的伤害。课时宝贵,课堂庄严,学生神圣。

回到《猴王出世》怎么上。

一些教师,拿到课文,不由分说地一头钻进去,好像这才是对待课文应有的态度。这不好。

拿到课文,不着急进去。进去还不容易?不着急进去才难能可贵。应该跳到题目上。题目往往是一篇课文的制高点,可以居高临下,一览众山小。

第一步,“假装”从来不知道“猴王出世”,也没有听过、看过《西游记》,对着题目,列出问题:

1.猴,哪里的“猴”,什么“猴”?

2.猴王,猴怎么称“王”,何时称“王”?

3.出,怎么“出”?

4.世,“世”是什么意思?

5.出世,“出世”是什么意思?

第二步,结合了解的“猴王出世”、《西游记》,初步解决问题:

1.“猴”在花果山,是“石猴”。

2.“猴王”分称王前、称王后两个阶段。与此相对应的,是“石猴”与“美猴王”两个称呼。

3.“出”分出前、出后两个阶段。与此相对应的,也是“石猴”与“美猴王”。

4.“世”是“猴”世,也是俗世。

5.“出世”,既是“出生”,也是“脱离俗世”。

第三步,进入课文。因为有了第一步与第二步,第三步便顺理成章。这时候进入,就是拾级而上。

课文如何进入,没有统一规定和标准,但决定了精彩还是蹩脚、大气还是局促。任何一篇课文,尤其是经典名著,都应该从大处着眼、着手,否则,容易一地鸡毛,一团乱麻。

小说塑造人物,《猴王出世》塑造“猴王”。

这是一只特殊的猴子。

它不是父母所生,是从海外名山的一块仙石里蹦“出”的。它是“石猴”,但有生命。

这是一只普通的猴子。

除了不是“猴生”,不是“肉身”,它与其他猴子并无二样。“普通”是它愿意的。它从来没有炫耀自己的来历,从来没有在猴群里搞特殊,也从来没有在无法无天、无头无领的猴界称王。假如它想登上王位,早就一蹴而就。

这是一只灵异的猴子。

那一个有本事的,钻进去寻个源头出来,不伤身体者,我等即拜他为王。

——这是一个悬赏。我相信,悬赏里的“为王”,对每一只猴子都是天大的诱惑。但是,“钻进去”“寻个源头”“出来”和“不伤身体”,这几个硬性条件,又让众猴望而却步,因为这需要“有本事”。

悬赏“连呼了三声”,石猴跳“出”来了。

我听过多位教师上《猴王出世》,没有人提及“连呼了三声”。

这个疏忽是不允许的。

为什么要“连呼了三声”?是石猴在等。它不是在等谁“出”,而是等谁都不“出”——谁都不“出”,它“出”,它才重要,大家才服帖。

水帘那边是什么?没有猴子不想知道。石猴跳出来,是被好奇心激发了。有的教师上课,说石猴一心想当猴王,迫不及待了。这话说得不对。对石猴来说,能不能“为王”一定在其次。它如果想为王,哪里不可以、哪天不可以,会等到悬赏?

有的教师在上课的时候说,石猴挺身而出,是因为“勇敢”。不对的。石猴做什么都与“勇敢”无关。它有什么敢不敢的?它只有想不想。它凭的是兴趣。

这是一只有格局的猴子。

悬赏只要“寻个源头”,石猴却找到一个“好所在”,超出了悬赏的要求。它要把猴群带进去,也超出了大家的想法和想象。怎么率领一盘散沙似的猴群,它动了脑筋。所以,它一归来,就大喊大叫:“大造化!大造化!”猴群瞬间被点燃,跃跃欲试,听它描绘“天造地设的家当”。它抓住时机,号召大家“都进去住,也省得受老天之气”。

众猴听得,个个欢喜。

——众猴进洞,抢东夺西、搬来移去,顽劣的猴性暴露无遗,同时暴露出来的还有胸无大志、不求上进。这不怪它们。它们是猴子,理应如此。

石猴与众不同。它找了一个“上面”,“端坐”成面对众猴、君临天下的“局面”。

石猴顿时“出”来了。

悬赏的兑现呢?群猴忘记了,要家当;石猴没忘,要当家。它先背诵《论语》,提醒大家讲信用。如果众猴懂,自然知道话的来历与分量,不会不听;如果众猴不懂,更会觉得石猴“有本事”,不敢不听。它又用懸赏提醒,再用现实提醒:“列位安眠稳睡,各享成家之福。”最后带出关键的一句:“何不拜我为王?”

众猴一听,“即拱伏无违。一个个序齿排班,朝上礼拜”。

自此,猴王“出”世!

——把“出”讲好,《猴王出世》才精彩、大气。

(四)《红楼春趣》怎么上?

据我个人了解,小学生喜欢“四大名著”的顺序是,《西游记》《水浒传》《三国演义》《红楼梦》。

有一次,我参加一个教研活动。组织者公布“四大名著”阅读策略,其中一项是小学生喜欢四大名著的顺序调查。结论和我的一样。

我了解的目的,不是要给四大名著排座次、定优劣,我是想从中找到某种规律。

为什么《西游记》排在首位?第一,形象讨喜。第二,情节简单——《西游记》里的故事都不复杂。第三,动作精彩——无数的“打闹”。第四,身心自由——天上、地上、地里、水里,无处不能往。第五,想象奇特。再细说,小学生喜欢的,更多的是《西游记》的前半部分。

为什么喜欢《水浒传》超过《三国演义》?《水浒传》场面相对简单,事情相对单纯,人物相对集中,形象相对鲜明。

为什么《红楼梦》居末位?因为“不好看”。

但是,这个顺序到中学就变了。排在首位的是《红楼梦》,然后是《三国演义》《水浒传》,《西游记》居末位。一个原因是,他们喜欢过了《水浒传》,该轮到《红楼梦》了。还有一个原因是,他们不再喜欢动辄打杀,更喜欢艺术品位。

当然,还有更深层次的原因。一般而言,男生喜欢打闹,女生喜欢文静。小学阶段,男生的喜好带动了女生。到了初中,尤其是高中,男生逐渐在乎女生。这里有心理原因,也有生理原因。

我说这些,是想表达,《红楼梦》在小学阶段的选文,很不容易。不选肯定不行。尽早让学生接触这部伟大的作品,是教材的职责和使命。因此,《红楼梦》不仅要选,还要选准、选好。

《红楼春趣》来了。

我以为,《红楼梦》的一个伟大之处,不在写什么,而在怎么写——写什么都好。贾府里如果“掼蛋”,曹雪芹也会用豪华灿烂的笔墨,写出传世的诗情画意。

当然,如果“好看”是指波澜壮阔的场面、惊心动魄的情节的话,《红楼梦》确实不好看,但《红楼梦》是另一种好看。打一个比方,《西游记》《水浒传》《三国演义》是艳阳下压枝的果,《红楼梦》则是薄雾里带露的花。

《红楼春趣》,第一条注释告诉我们,“选自清代曹雪芹的《红楼梦》第七十回,题目为编者所加”。查原著,第七十回是《林黛玉重建桃花社史湘云偶填柳絮词》。

很多教师不查原著,这是不对的。

查了原著,才明白,说是“选”,其实有“改”的成分。改得不动声色,改得妥帖稳当。

查了原著,才知道,七十回之前,贾府发生了一系列“晦气”的事。

查了原著,才清楚,七十回写的“春趣”,还不止放风筝。有晴雯等胳肢闹得玩,有宝玉要补写字以备父亲检查,有林黛玉预备重建诗社,有史湘云填了好诗……

查了原著,才了解,放風筝,是春天里做的事,是为了“放放晦气”。所以,放风筝在原著里看似闲笔,宝玉和姑娘们却起劲得很。

教师要搞明白这些吗?

当然!仅一个“放放晦气”,不查原著,就无法对学生说明白。

《红楼春趣》,写的是“放风筝”。

这风筝放得热闹。七嘴八舌,手忙脚乱。对话和动作交替,共同推动情节发展。什么人说什么话,什么人做什么事,曹雪芹一点不乱,展现的却是眼花缭乱,这就有“趣”了,而且妙趣横生。

我多次听《红楼春趣》的公开课。

几节课,都是从头至尾热热闹闹。这样挺好。犯不着让五年级学生读出“白茫茫一片大地真干净”那般沉重凄凉。

但是,几节课都存在一个共性问题——从头到尾平均用力。这就不对了。任何一篇文章都有重点。重点的地方,需要重点关注。

比如:

黛玉见风力紧了,过去将籰子一松,只听“豁喇喇”一阵响,登时线尽,风筝随风而去。

我引用的这段文字,来自课文。原著是这样的:

黛玉听说,用手帕垫着手,顿了一顿,果然风紧力大,接过籰子来,随着风筝的势将籰子一松,只听一阵豁喇喇响,登时籰子线尽。

我以为,课文与原著相比,不仅形似,而且神似,“选”得颇见功力,远超《草船借箭》。

看课文——

黛玉见风力“紧”了,过去将籰子(绕线的工具)松了。这一段写得好。有眼,有手;有动作,有声音;有低,有高;有速度,有程度。

风筝随风而去。

哪里是风紧,明明是黛玉心紧。大家面对同一个风,为什么只有她“见风力紧了”,“过去将籰子一松”?一个理智的人,在这时候冲动了。晦气越远越好,是她格外的期盼。这晦气,有她自己的,还有宝玉的——至少,她担心宝玉因写的字不够数,等贾政回来,又“吃了亏”。

这一段精彩绝伦,哪能轻易放过呢?

这篇课文,最终落在“春趣”上。而教学这篇课文,最终要落在培养学生阅读《红楼梦》的“兴趣”上。

相映成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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