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海白话的动态助词“到”

【摘要】北海白话属于粤方言钦廉片。“到”是北海白话较具特色的一个动态助词，同时也是北海白话最重要的动态助词之一，常附在动词之后，用来表示动作的进行或状态的持续。本文分析了北海白话中“到”的语法意义和语法化过程，并将其与普通话的“着”进行比较。

【关键词】北海白话;动态助词;到

【中图分类号】H31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2）21-0101-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2.21.032

北海市位于广西壮族自治区南部，北部湾东北岸，毗邻钦州、玉林和广东省湛江市。1958年北海市为湛江专区合浦县北海人民公社，1965年被划归广西，1957年，合浦县被划归北海市管辖。北海主要通行北海白话和廉州话，还有少数地区说客家话和闽南话。在很长一段时间，廉州话是北海市的强势方言，随着北海升级为地级市，北海白话已经取代了廉州话，成为北海市第一方言。北海白话属于粤语钦廉片，主要分布于海城区、银海区福成镇以及铁山港部分地区。

北海白话除了在语音上与粤语代表方言广州话有差异，在语法上也有许多不同。二者在语法上的差异主要表现为虚词的不同，其中最主要的就是副词和助词的不同。本文主要分析北海白话的动态助词“到”。

本文北海白话的语料来自实地调查。

一、“到”的语法意义

“到”在北海白话中可作动词、作动词的补语、作表示动作的进行或状态的持续的动态助词和作表示经历过某种动作的动态助词。

（一）作动词

“到”作動词时读音为“tɐu33”，意思是抵达、到达。如：

1. 火车终于到站欸。（火车终于到站了。）

注音：fɔ13 ʧhɛ45 ʧoŋ45ji45 tɐu33ʧam21 ɛ21

2. 到图书馆落。（到图书馆下。）

注音：tɐu33thu21ʃi45kun13lɔk2

3. 喺图书馆借嘅书到期欸。（在图书馆借的书到期了。）

注音：ŋɐi45thu21ʃi45kun13ʧɛ33ə33ʃi45tɐu33khei21ɛ21

4. ロ到鸡啼将返来。（玩到那么深夜才回来。）

注音：aŋ45tɐu33kɐi45thɐi21ʧɛŋ33fat5loi21

5. 一日到暗只识得食，乜嘢都某识得做。（一天到晚只知道吃，什么都不会做。）

注音：jɐt5ȵɐt2 tɐu33ɐm33ʧi13ʃek5tɐk5ʃek2，mɐt5ȵɛ13tɐk5mɐu13ʃek5tɐk5ʧu33

6. 癐到某想喐。（累到不想动。）

注音：koi21tɐu33mɐu13ɬɛŋ13ȵok5

7. 佢睇书睇到某记得食嘢。（他看书看到忘记吃饭。）

注音：kei33thɐi13ʃi45thɐi13tɐu33mɐu13kei33tɐk5ʃek2ȵɛ13

8. 佢喊到眼睛都肿欸。（他哭到眼睛都肿了。）

注音：kei33ham33tɐu33ŋan13 ʧeŋ45tɐk5ʧoŋ13ɛ21

9. 赌钱害到佢倾家荡产。（赌钱害得他倾家荡产。）

注音：tu13ʧhin21hɔi21tɐu33kei33kheŋ45ka45tɔŋ33ʧhan13

“到”可以是到达某一地点，如“到火车站”“到图书馆”;也可以是到达某一时间，如“到鸡啼”“到晚上”“到期”;还可以是到达某种状态或情形，如“到倾家荡产”“到眼睛都肿了”“到不想动”。

“到”用于表示达到某种状态时，常常是表示这种状态的程度极高的意思。如例6的“癐到某想喐”其实是“累极了”的意思。“到”在表示程度极高的时候，常被翻译成“得”。

如例7至例9中的“到”都可以被翻译成“得”。这是因为普通话的结构助词“得”可附在动词或形容词后面引进补语，表示动作行为或性质状态达到某种程度。而北海白话的“到”本身就有表示到达某种状态或情形的意思。二者虽然在某些用法上意义相同，但是它们的本质是不同的，北海白话的“到”仍是个实词，意义明确，并没有虚化成补语标记的结构助词。

（二）作补语

“到”还可以用于动词之后作补语，表示动作有结果。“到”用作补语时读音为“tɐu13”。如：

10. 你睇到佢未？（你看到他了吗？）

注音：nei13thɐi13tɐu13kei33mei21

11. 我捞你讲话你听到未？（我和你说话你听到了么？）

注音：ŋɔ13lɐu45nei13kɔŋ13wa21nei13thɛŋ45tɐu13mei21

12. 我某谂到个度嘢。（我没想到这些。）

注音：ŋɔ13mɐu13nɐm13tɐu13kə33tu21ȵɛ13

（三）作表示动作进行或状态持续的动态助词

“到”作动态助词时读音为“tɐu13”，用于附在动词之后，表示动作的进行或状态的持续，相当于普通话的“着”。

13. 睇到佢！（看着他。）

注音：thɐi13tɐu13kei33

14. 你定定望到那盘虾想做乜嘢阿？（你一直看着那盘虾想干什么呀？）

注音：nei13teŋ21teŋ21mɔŋ21tɐu13nɐt3phun21ha45ɬɛŋ13ʧu33mɐt5ȵɛ13a33

15. 圈到佢嘅手。（牵着他的手。）

注音：hin45tɐu13kei33ə33ʃɐu13

16. 做乜嘢定定喺那坐到？（为什么在那里坐着不动？）

注音：ʧu33mɐt5ȵɛ13teŋ21teŋ21ŋɐi45nei45ʧhɔ13tɐu13

17. 我上上到课，佢一 二三就冲落来欸。（我上着课，他一 二三就冲进来了。）

注音：ŋɔ13ʃɛŋ13ʃɛŋ13tɐu13fɔ33kei33jɐt5ȵi21ɬam45ʧɐu21ʧhoŋ45lɔk2loi21ɛ21

18. 你同学弹弹到钢琴做乜又行欸？（你同学好好地弹着钢琴，怎么又走了？）

注音：nei13thɔŋ21hɔk2tham21tham21tɐu13kɔŋ45khɐm21ʧu33mɐt5jɐu21haŋ21ɛ21

例13和例10的“睇到佢”是同形同音不同义的。例10的意思是“看到他了”，“到”是作补语。例13的意思是“看着他”，“到”作动态助词。

（四）作表示经历过某种动作的动态助词

19.我捞你讲到某去天井。（我和你讲过别去院子。）

注音：ŋɔ13 lɐu45nei13kɔŋ13 tɐu13 mɐu13hei33thin45

ʧɛŋ13

北海白话中表示经历过某种动作的动态助词一般用“过”，“到”作表示经历过某种动作仅限在“讲”字之后。“讲到”有“讲过”的意思是因为要强调“讲”这个动作的进行。“讲到”比“讲过”更加强调说话人曾经说过某事，并且听话人没又按照说话人的要求去做。“我捞你讲到某去天井”的含义是：我和你说过不要去院子里，但是你去了。“我捞你讲过某去天井”的含义是：我和你说过不要去院子里。你有可能去过院子里，也有可能沒去过。

二、“到”的语法化过程

《说文解字·至部》：“到，至也。从至，刀声。”“到”本义是到达、抵达。北海白话作动词的“到”正是“到”字的本义，“到”可以是达到某一地点，到达某一时间，也可以是到达某一状态。

动词“到”常跟在其他动词后面，表示“到达某种状态”，久而久之，逐渐虚化，有了作补语的功能，表示动作有结果，达到了某种状态。如：

20. 我听到欸。（我听到了。）

注音：ŋɔ13thɛŋ45tɐu13ɛ21

21. 我睇到佢欸。（我看到他了。）

注音：ŋɔ13thɐi13tɐu13kei33ɛ21

22. 我揾到个支笔欸。（我找到这支笔了。）

注音：ŋɔ13wɐn13tɐu13kə33ʧi45pɐt5ɛ21

“到”作补语时暗含着从某种状态到达另一种状态的意思。如例20是从没听到的状态到达听到的状态;例21是从没看到他到看到他;例22是从找不到笔到找到笔了。方小燕（2003）认为这里的“到”属于趋向动词和动态助词的中间状态。

“到”由作表示动作有结果的补语进一步虚化，“到达”和表示动作有结果的意思逐渐消失，有了作动态助词的功能。

23. 佢拦到我，某ロ我走。（他拦住我，不让我走。）

注音：kei33lan21tɐu13ŋɔ13，mɐu13hɐi33ŋɔ13ʧɐu13

24. 我记到欸。（我记住了。）

注音：ŋɔ13kei33tɐu13ɛ21

例23和例24处在虚化的中间状态。这里的“到”既可以理解为表示动作有结果的补语，也可以理解为表示动作的进行或状态的持续的动态助词。例23的“佢拦到我”既可以翻译为“他拦住我”，也可以翻译为“他拦着我”。例24的“我记到了”既可以翻译为“我记住了”，也可以翻译为“我记着了”。可见“到”作动态助词的意义是从作表示动作有结果的补语的意义虚化而来的。

25. 我指到那只狗。（我指着那只狗。）

注音：ŋɔ13ʧi13tɐu13nɐt3ʧɛk3kɐu13

26. 学生个个都穿到校服。（学生个个都穿着校服。）

注音：hɔk2ʃaŋ45kɔ33kɔ33tɐk5ʧhin45tɐu13hau21fok2

27. 我哋只只都争到去。（我们个个都争着去。）

注音：ŋɔ13tei21 ʧɛk3 ʧɛk3tɐk5ʧaŋ45tɐu13hei33

例25至例27中的“到”则完全虚化为动态助词，表示动作的进行或状态的持续。不可以理解为表示动作结果的补语，只能翻译为普通话的“着”，不能翻译成“住”。

“到”作表示经历过某种动作的动态助词是由表示动作进行的用法引申而来的，并且仅出现在“讲”之后。“讲到”比“讲过”多了一层意义，即听话人没有按说话人的要求去做。正是因为这一层意义，所以说话人要对听话人强调他曾经“讲过”，强调“讲”这个动作曾经进行过。 “到”便有了作表示经历过某种动作的动态助词的用法。

《汉语方言大词典》（1999）称“到”有作动态助词的用法还存在于西南官话、湘语、赣语、客家话和其他粤语中。只不过每种方言的具体用法不同。可见常跟在其他动词后面，表示抵达的“到”是极易虚化成为动态助词的。

三、“到”与普通话动态助词“着”的差异

北海白话的“到”与普通话的动态助词“着”都可以附在动词后面表示动作的进行和状态的持续。如：

28a. 茶几上放到一朵花。

注音：ʧha21kei45ʃɛŋ13fɔŋ33tɐu13jɐt5tɔ13fa45

28b. 茶几上放着一朵花。

29a. 坐到某方便。

注音：ʧhɔ13tɐu13mɐu13fɔŋ45pin21

29b. 坐着不方便。

30a. 睇到好，实际上某得。

注音：thɐi13tɐu13hɐu13，ʃɐt2ʧɐi33ʃaŋ13 mɐu13tɐk5

30b. 看着好，实际上不行。

31a. 佢抄到那份以后使。

注音：kei33ʧhau45tɐu13nɐt3fɐn21ji13hɐu21ʃɐi45

31b. 他抄着的那份以后再用。

虽然北海白话的“到”和普通话的动态助词“着”的主要用法相同，但是在具体用法上二者还是存在着差异的。北海白话的“到”與普通话的“着”主要有以下不同。

（一）能否附在形容词之后

普通话的动态助词“着”是可以附在形容词之后表示状态的持续的，而北海白话的“到”则只能附于动词之后，不能附于形容词之后。如：

32a. *穿喺身上短到一大橛。

32b. 穿在身上短着一大截

33a. *再老实嘅人都比马骝多到两手。

33b. 再老实的人也比猴子多着两手儿。

34a. *急到返工。

34b. 急着上班。

35a. *忙到写作业。

35b. 忙着写作业。

36a. *轻到点。

36b. 轻着点儿！

37a. *远到。

37b. 远着呢！

例32至例37在北海白话中都是不成立的。例32和例33这种说法北海白话通常会用“欸”（相当于普通话的“了”）代替“着”。如例32说成“穿喺身上短欸一大橛”。例34和例35这种“形容词+动态助词+VP”形式的句子，北海白话常会用动词替换形容词。如例34，北海白话会说成“赶到返工”。例36、例37这种动态助词附在形容词后面，表示加强命令或嘱咐的语气，也是北海白话的“到”所不能的。

（二）能否与表示进行体的时间副词共同出现

普通话在使用“正在”“正”“在”等时间副词表示“动作进行或状态持续”的同时，可以加上动态助词“着”。但是北海白话在使用“喺”[ŋɐi45]（在）、“喺那”[ŋɐi45nei45]（在那里）等词语表示“动作进行或状态持续”的同时，不能加上动态助词“到”。如：

38a. *外出喺落到雨。

38b. 外面正下着雨。

北海白话会将“外面正下着雨”说成“外出落到雨”或者是“外出喺落雨”。

（三）能否用于“V+动态助词+形容词”句式

普通话的“着”可以用于“动词+着+形容词”的句式中，北海白话的“到”则不行。如：

39a. *今日嘅牛奶饮到某甜。

39b. 今天的牛奶喝着不甜。

40a. *几话听到舒服。

40b. 这话听着舒服。

四、结语

“到”是北海白话中最重要的动态助词之一，常附在动词之后，用来表示动作的进行或状态的持续。动态助词“到”是从“到达”“抵达”义虚化成表示动作有结果的补语，再从补语虚化为表示动作的进行或状态的持续的动态助词的。北海白话的“到”大致相当于普通话的“着”，但是“到”可以出现的句式比“着”少，它不能出现于形容词之后，不能与表示进行体的时间副词共同出现，也不能出现在“V+动态助词+形容词”句式中。

注释：

①a为北海白话，b为普通话。下文同。

参考文献

[1]陈晓锦，陈滔.广西北海市粤方言调查研究[M].北京：线装书局，2005.

[2]彭小川.广州话助词研究[M].广州：暨南大学出版社，2010.

[3]许宝华，宫田一郎.汉语方言大词典[M].北京：中华书局，1999.

[4]许慎.说文解字[M].北京：中华书局，2013.

[5]方小燕.广州话里的动态助词“到”[J].方言，2003，

（04）：352-353.

作者简介：

郑小倩，女，广西北海人，广西师范大学文学院汉语言文字学专业硕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