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献词:仪式性话语的叙事功用与修辞策略探析

2022-06-16 00:53熊仁贵
新闻传播 2022年10期
关键词:隐喻共同体话语

熊仁贵

(吉首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 湖南 湘西 416014)

研究方法与样本说明:本文的样本选取范围主要涉及到习近平总书记新年贺词、《人民日报》、《南方周末》、《时间的朋友》、《年终秀》等传播主体2015年—2021年新年献词,共选取21篇新年献词文本,以及32个小时的视频演讲稿。研究方法在借用大数据分析基础上采取话语分析方法,通过分析新年献词话语实践以及结合清搏大数据平台相关数据资料,探讨新年献词传播主体的叙事功用以及价值导向。(数据抓取时间:2020年12月29日—2021年1月4日,共抓取数据:101529条。)

一、跨年仪式中的新年献词

话语与仪式之间一直保持着较为紧密的关系。仪式通过话语来呈现,话语本身也是一种仪式。作为跨年仪式话语的重要组成部分,新年献词会导向一种情感标识,引起共鸣感、认同感以及共同感。

(一)作为仪式性话语的新年献词

仪式话语是新年献词研究的新维度,中国学者武瑷华认为“仪式话语是以特定的社会组织形式象征性地表达某种社会价值的话语。”[1]新年献词属于典型的仪式话语,在这里主要是指两种情况,一是作为仪式的话语符号内容相对程序化,话语仪式。(武瑷华,2014)新年献词一直保持着稳定的输出状态,内容相对程序化、常规化和重复,一般是迎接新年、回顾过去、展望未来等结构,二是指在话语交流过程之中,话语表达仪式化,也就是仪式话语。(武瑷华,2014)

仪式话语的中心在仪式,神圣的事物将会产生一种敬畏与尊敬的心理感受,这会有利于传播主体宣扬某种价值观念或者塑造某种身份认同。新年献词的传播主体通过发表新年献词进一步展现自身身份,凸显其权威性。

(二)新年献词类型

新媒体语境下,新年献词的书写完成从专业书写向集体记忆的转变。笔者认为新年献词的发布主体可以分为三大类。

1.党政机关及其政党人员

中国共产党以及中国政府一直是新年献词的主要传播主体。有学者认为政治传播视为国家中政府和政党向社会“政治承诺”的过程。(荆学民,宁志垚,2020)。对于中央、省、市县区党政机关主要领导而言,在元旦前后代表国家或者所属机关单位发表新年献词就是他们兑现“政治承诺”,向国内外各界人士许下一个“政治承诺”的重要场所。此类新年献词之中,以习近平总书记的新年贺词最具有影响力。

2.媒体机构

在中国媒体行业之中,新年献词的发布主体最具有代表性的是中央级党报《人民日报》以及市场化报纸《南方周末》。《人民日报》新年献词叙事宏大,有着深沉的家国情怀和价值关怀、聚焦于国内国外重大时事热点话题,以宣传党中央重大政策方针以及改革开放等政治经济改革为主要任务。

《人民日报》的新年献词叙事视角宏大,《南方周末》的以“聚焦”为特点,历年《南方周末》的新年献词以把握社会发展脉搏的细微跳动,通过芸芸众生喜怒哀乐的“小事”反映中国社会的深刻变化。

3.其他社会机构/人员

与机关单位、媒体行业的新年献词有所区别,在社会机构/人员的新年献词在发展过程之中,出现两种截然不同的趋势:一种是个体为了超越自我独白的尴尬处境,会在自我言说之际,找到议题的社会性特征,在特殊性的诉求中,主动探寻其中的普遍性,形成影响更为广泛的社会舆论。[2]这一类新年献词以罗振宇《时间的朋友》以及吴晓波年终秀跨年演讲最为典型。另一类则是内容相对垂直,关注重点以某一特定地区、行业、人群。比如关注某一地区如北京、上海、成都等城市的“城市号”、行业自媒体等等。

二、新年献词的叙事功用:基于一种新闻叙事的感知与诠释

新闻叙事的本质是新闻信息的传递,它研究的是有新闻价值的信息如何流动以及这一信息所产生的认识和情感信息如何流动。(黄挺,2003)本文接下来将从新闻叙事学角度探讨新年献词的叙事功用。

(一)叙事框架:构建多维度叙事框架,唤起情感共鸣

戈夫曼(Goffman)认为“人们是将日常生活的现实图景纳入框架之中,对社会情景进行理解与反映,人们借助于框架来识别和理解事件。”[3]经过观察,新年献词已经形成“历史—当下”叙事框架、“同情—共情”叙事框架、“焦虑—鼓舞”叙事框架。

“历史—当下”叙事框架:该框架以时间顺序为叙事线索,本质上采取了对比性叙事手法。传播主体在叙述民族史过程中,主要采取历史对比,展现新中国自成立以来,自我发展取得的巨大成就。另一方面叙述世界史时,采取共时对比,主要是指同一时间维度,展现中国与其他国家综合实力的对比。同时,框架中涉及到一种时间的定向变化。时间不可逆转的线性发展隐喻着现代社会性不容置疑地前进。

“同情—共情”叙事框架:新年献词并不是一味对于现在的社会发展点赞叫好,它也揭露现实社会落后以及黑暗的一面,尤其是揭示底层社会群体的“苦难”。在学者们看来,传媒是权力的来源,也是意义的来源,经过传媒中介化的意义可能产生强大的社会后果。[4]社会底层的“远处苦难”经过媒介再现(representation)后会激发受众对于社会底层以及距离自身所处时空“远方”的关注,影响社会公共行为的道德倾向。社会成员情感上的互动会巩固社会情感团结。对于“远处”的报道为“此处”的受众提供了一个理解与体验“远处”高兴与悲伤的想象空间,共情由此产生。从同情到共情的叙事框架展现了传播主体意图通过新年献词唤起在共同体连接下的集体情感共鸣,构建价值认同。

“焦虑—鼓舞”叙事框架:我们生活在一个焦虑的时代,焦虑无处不在,并且高度渗透于我们的生活之中。新年献词作为一种精神产物同样会反映出现实普遍性焦虑。当然,表现焦虑并不是根本目的,最终导向还是在于鼓舞人心,这也是新年献词牢牢坚持正确舆论导向最为直观的体现。

(二)叙事语言:形成多样化语言风格,促进叙事与语境有效连接

梵·迪克认为,风格是说话人的社会特征和说话场合中社会文化的具体特征的显现形式和标志。[5]因此,年龄、性别、社会地位、传播诉求都会成为影响甚至决定新年献词的传播主体选择不同话语呈现形式的社会因素。具体落实到新年献词传播语境上而言,本文认为,新年献词之中呈现出三种不同的话语风格:第一类是以党政机关以及党报代表的政治话语风格。此类新年献词话语风格,语言平实求真,不华丽,贴近群众,充满热情。语言本身就是政治,不仅是政治工具,还是政治本身。[6]

第二类是以《南方周末》为代表的文化话语风格,充满质感的、诗性的、感性的,同时新闻语言和散文文风有机结合,辞藻华丽,却始终站在智者式的理性思考立场,在鲜明彰显报纸人文情怀的同时,也给读者带来一道文化盛宴。[7]

第三类是以《时间的朋友》以及《年终秀》为代表的融合话语风格。跨年演讲是由省级电视台以及网络视频巨头合力推动制作,从出生基因来看就带有“融合元素”。考虑到市场化语境的影响,跨年演讲必须融合各种话语风格,做到“集百家之长,成一家之言”。《时间的朋友》与《年终秀》的演讲者罗振宇与吴晓波长期保持对中国经济发展高度关注,他们演讲话题立足于经济领域,辐射全社会各行业,商业逻辑贯穿整场演讲,同时在演讲过程中会融合了文化话语以及幽默话语,柔化知识传播的生硬性,提高趣味性。

(三)文化叙事:再现和形塑文化记忆,实现群体价值连接

与其他年节文化中的重要仪式相同,新年献词承担着建构文化身份认同,促进集体价值认同等重要责任。同时文化记忆也是正因为新年献词中的文本、演讲等仪式性形式被传承得以延伸。德国学者扬·阿斯曼(Jan Assmann)认为,回忆文化(Erinnerungskutur)是履行一种社会责任,它的对象是群体(Gruppe),其关键问题是:“什么是我们不可遗忘的?……这个问题决定了该群体的认同以及对自身的认知。[8]尽管每年各大传播主体的新年献词形式千差万别,但他们都会选取时代大主题、历史大事件以及社会重大公共事件等作为主要书写内容。比如“中华民族伟大复兴”“一带一路”等。当然,新年献词并非从历史维度对于回忆进行叙事,而是从价值认同维度对回忆进行叙述,其最终诉求还是通过建构的文化记忆塑造中华民族的英雄群像,展现文化自信,以此获得集体的文化认同,实现价值认同。

三、新年献词的修辞策略:多维度凸显文本意义

新年献词的传播主体大量使用修辞策略,不仅是因为修辞对语言表达具有审美作用,更为重要的是通过修辞可以更好将理性意义包裹着情感化的表达传递至传播对象。接下来将分析新年献词中常出现的几种修辞策略。

(一)借助概念隐喻,构建认知桥梁

在乔治·莱考夫以及马克·约翰逊Lakoff & Johnson)共同撰写的《我们赖以生存的隐喻》里指出“无论是在语言上还是在思想和行动中,日常生活中隐喻无处不在,我们思想和行动所依据的概念系统本身是以隐喻为基础。”(乔治·莱考夫,马克·约翰逊,2015:04)

1.旅途隐喻

旅程隐喻可以看作是一段路程映射到某一个主体为达到某一目的而经历的过程,行动者的行为目的被概念化成了旅行者的目的地。在新年献词之中善于使用旅途隐喻,这不仅是因为旅途是人类非常熟悉的经验,而且还因为路途对于中国人民具有巨大意义。因此,在新年献词之中常出现如“走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永远在路上”“走和平发展道路”等表示方式。

2.战争隐喻

战争隐喻之中隐含着一对甚至多对“冲突隐喻”(conflict metaphors),冲突是针对被正面评价的抽象社会目标。战争隐喻最开始是察觉危险,锁定敌人,近而召唤盟友,采取行动,与明显或者潜在的敌人展开斗争。因此,战争隐喻唤起了一种特殊的认知方式。之所以在新年献词之中广泛使用战争隐喻,其终极目的也是唤醒受众对于战争的经验认知,对“敌人”提高警惕,并且迅速采取行动。

3.拟人隐喻

乔治·莱考夫以及马克·约翰逊认为,最为明显的本体隐喻就是拟人,即那些非人类物体被拟人化的隐喻。这类隐喻通过人类动机、特点以及活动等让我们理解各种非人类实体的经历(乔治·莱考夫,马克·约翰逊,2016:33)。简而言之,拟人隐喻(personification)就是将人作为一个实体,将人的基本特征以及生活经验映射到非人体概念之中以便受众更好理解陌生、抽象的概念或者想法。

(二)运用积极修辞,加强情感表达

积极修辞是指那些“具体的、体验的,必须使读者经过文字而有种种的感悟,在读者心中唤起一定的具体的影像的修辞手法。”(陈望道,2008:45)新年献词之中大量使用积极修辞其目的也是希望结合修辞手段更好将语言与意义相结合,加强文本情感表现力、感染力。

譬喻:譬喻分为明喻、隐喻以及转喻。隐喻已经进行了单独分析,这里着重分析明喻。明喻是分别用另外的事物来比拟文中事物的譬喻,正文和譬喻两个成分不但分明并揭,而且分明有别,两个成分之间常有“好像”“如同”“仿佛”等。(陈望道,2008:43)如:像水滴击穿岩石,像火焰照亮星空。(南方周末,2020)

排比:排比能有效增加语势,提高表达效果。如从开启新纪元到跨入新时期,从站上新起点到进入新时代,我们又来到一个新的时间节点。(人民日报,2019)

引用:文中夹插先前的成语或者故事的部分,名叫引用辞。(陈望道,2008:121)习近平总书记就特别善于在新年献词之中引用古诗词以及典故。如2019年:岁月不居,时节如流(语出孔融《论盛孝章书》);2018年:九层之台,起于累土(语出《老子》)等等。

(三)通过视觉修辞,强化符号印记

新年献词视听化之后绝不是“文字+图像”的传统序列组合,而是融合所有媒介符号所构成的话语结构体系。在新年献词视听化趋势中,大量的新年献词传播主体使用图像符号。如在习近平总书记新年贺词视频中,习近平总书记到全国各地走访慰问,考察调研工作,这与我国新一届党和国家领导人坚持群众路线的工作方针,以开放的姿态展现亲切而富有魅力的大国领导人形象相切合,更能唤起强烈的情感反映。

四、新年献词的价值诉求:隐含在话语背后的最终目的

任何的话语都有目的导向,这既是传播主体叙述的出发点,也是最终落脚点。从马克思主义新闻学角度来看,不仅要研究叙事的行为,也不能忽略叙事的目。

(一)巩固意识形态主阵地

新年献词中的叙事框架用来反映并诠释社会现实,但它并不是完全映射社会现实,而是社会现实的意识形态化的反映。意识形态是一个价值、信仰和意见体系。中国是社会主义国家,坚持马克思主义理论体系,坚持以中国共产党为领导核心。传播主体们在考虑如何撰写新年献词时,体现社会主义意识形态,强调政治站位是他们首要考虑的因素。

(二)促进形成社会共识

虽然新年献词并非具有单独形成社会共识的巨大能量,但是将新年献词作为主流叙事体系中的重要一环,能够在高光时刻,一方面不断展现社会发展的巨大进步以及人民生活的提升,增加集体荣誉感,另一方面为群众答疑解惑,直面回应社会的公共事件,有效引导社会舆论。并且每年元旦前后各大传播主体推出新年献词,在网络公共场域都形成了刷屏的景象,成为一个现象级传播产品,其传播力、影响力、引导力不容忽视。

(三)助力构建理想共同体

行业、民族、国家、人类是新年献词之中构建的最典型的共同体。

行业是职业共同体,是基于一定职业认同,具有大致的利益基础、身份认同以及价值认同。比如新闻职业共同体、医护职业共同体等。鲍曼认为共同体之间存在一种理解(understanding),这种理解是一种“相互的、连接在一起的情感”。[9]金融泡沫、中美贸易战、新冠肺炎疫情等大事件成为新年献词传播主体加强职业共同体成员之间“理解”的语料基础。通过新年献词总结行业内部的机遇与挑战,尤其是着重叙述对于行业中具有共性的危机,不断加强对职业共同体内部之间的“理解”,巩固职业共同体团结。

中华民族共同体由“中华民族”和“共同体”两个概念组成的复合概念。当下是指新中国建立后识别的56 个民族共同构成的民族共同体。(孔亭,毛大龙,2019)充分利用新年献词,宣传中华民族共同体是存在着现实需求。国族和中华民族还主要是一种信念、原则和符号,远没有像“各民族”和“国家”那样成为根基牢固的政治现实和心理事实。(钱雪梅,2018)对于一个多民族国家而言,大力宣传中华民族共同体有助于强化少数民族对于“中华儿女”的身份认同,搭建各民族之间情感链接,提高中华民族向心力以及凝聚力。

人类命运共同体是几乎每年新年献词都会出现的高频词。人类命运共同体的“三位一体说”认为,人类命运共同体主要把分为“利益共同体”“价值共同体”“责任共同体”三种形式。[10]新年献词在建构人类命运共同体主要侧重于“利益共同体”以及“责任共同体”,揭示未来即将面对的全球化挑战与风险,全世界各国应该团结一致,风险共担,利益共享。同时,新年献词主要还是面向于国内受众,这也是加强中国人民对于人类命运共同体的价值认同与情感基础。

结语

作为公共话语的重要组成部分,新年献词受到了占据社会主导地位的知识和态度结构的影响,充当了主导意识形态有力的建构者和传播者,其主要的价值诉求在于巩固意识形态主阵地,促进形成社会共识以及助力构建理想共同体。但同时也应该意识到要突破目前新年献词题材模式化、内容同质化等固有缺点,积极探索新年献词跨媒介、跨文化传播路径,促使新年献词成为新时代治国理政的新实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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