蔬菜记

2022-06-09 22:44:01孙功俊
金沙江文艺 2022年4期
关键词:苦菜扁豆荸荠

孙功俊(安徽)

苦菜

“野菜三分粮,救命度灾荒”是那个年代的特殊符号。过去蔬菜也很遵守节令,不像现在去一趟菜市场,却分不清谁是节令王。随着生活的富足,食品安全事件频发,人们更青睐那些天然的食材。那些生长在田野上普通的野菜,早已不再用来充饥,而是春暖花开时人们品尝的一口美味。

苦菜是最熟悉不过的野菜之一。一过春分,苦菜芽儿便早早钻出地面,以一种欣欣然的姿态,张开状如小拳头的紫色头苞。嫩绿的茎叶努力向上伸展着,像乡野深处一个小小的秘密。只一夜间,就长出几公分高;只一夜间,就漫山遍野。

小时候,最喜欢跟着伙伴们去挖苦菜。江淮的春天来得早,不论下不下雨,刮不刮风,苦菜总是先探出绿芽,田埂地头,渠边溪畔,到处都是。我们几个小伙伴提着竹篮,拿着铁铲子,边玩耍边剜采。苦菜的叶汁粘稠,乳白似牛奶,粘在手上一会儿就成了黑斑,怎么洗也洗不干净。水妹是我们这群孩子里面的头头,她挖一颗苦菜,用水洗干净,放进嘴里嚼着。我也学她那样,但苦菜的味道极其苦涩,令人张不开嘴。不过洗干净后,放到开水锅里烫两分钟,捞起来放在凉水里浸泡一夜,所有的苦味就没了。拧干水分,切碎入盘,撒些盐倒些醋和麻油,这在那个年代,吃了一个冬天咸菜萝卜的村人眼里,却是一道美味佳肴,那可是春天的味道。

如果说以前苦菜是不得已用来充饥下饭的,现如今的苦菜,却登上了大雅之堂,成了一些饭馆的稀罕菜。当下的人们吃腻了大鱼大肉,对乡间的苦菜却情有独钟。因为苦菜不仅味甘,还能够清热燥湿、消肿排脓、化淤解毒、凉血止血。据说村里一个女人妇科上有毛病,打听来的偏方就是每天吃苦菜,喝苦菜熬的水,坚持了两个月,炎症消失了。还有人说三月里的苦菜,洗净晾干,洗澡时放一两棵在澡盆里,不生疥疮,不长痱子,皮肤光滑而富有弹性。

一些有经济头脑的人,开始人工培植苦菜。培植的苦菜,个头大,味儿甜,我不喜欢。我还是喜欢野生的苦菜,虽然去不掉淡淡的苦涩味,但吃过后唇齿间的清香总是回味悠长。我们家乡在长江边,春天要比北方来得早点,清明前就能采到苦菜,白生生的根,绿幽幽的叶,一碟子端上来大家都抢着吃。有时候也喜欢变个花样,爆炒、和点面粉混蒸,和现在那些没有时令的菜相比,苦菜是原汁原味的绿色食品,也是我的最爱。

借踏青挖苦菜之际,亲近一下大自然的风景,亲近一下泥土的清香。在領略春色,放松心境的同时,又能让我们品尝野味。这些自然界里的纯净朴素,留给我们的是岁月里的记忆,是深深浅浅的浓浓乡愁。

茭白

村庄依山傍水,记忆里一到夏天,村前池塘沟渠里,随处可见的,除了碧绿的菖蒲与紫红的菱角,还有茭白这种水生植物的身影。古人称茭白为“菰”,在我们家乡,茭白称之为“高瓜”。

那时我上学的路上,便要路过一片高瓜丛。经过整个春天的生长,此时它们已经绿裳披拂,青翠参差。整个夏天,不论清晨黄昏,总有翠鸟鸥鹭携白云来访,青蛙也上下跳跃其间,时而独自探身而望,时而与鱼虾一同嬉乐。远远望去,这片高瓜丛窈窕美好,如一群天真美丽的少女,一些调皮的男孩特别喜欢亲近她们,一边扔下书包,一边脱掉凉鞋,赤足跃进高瓜丛中,找准根部禾秆,顽猴一样迅速掰开,偷取一截嫩藕般的高瓜,飞一般匆匆逃逸。那些年,这片高瓜丛的主人,从来就不曾丰收过,原因自不待言。

袁枚在《随园食单》里说:“茭白炒肉、炒鸡俱可。切整段,酱醋炙之尤佳。煨肉亦佳,须切片,以寸为度,初出瘦细者无味。”看来袁大才子对做茭白还是颇有心得的,刀工也讲究。茭白不但味道鲜美,更是食疗药用上品。《本草纲目》曾记载:茭白味甘性寒,具有“解烦热,调肠胃”的药效,还有补虚健体、润肤美容之功效。

我平时就很喜欢买茭白。相较之“高瓜”,我更喜欢“茭白”这个名字。有一种姣好、洁白的意思,可以契合其脆生生、水灵灵的性情。在我的感觉里,茭白与莲蓬、菱角一样,都是清鲜之物,养眼养心之物,是故乡最清新淡雅的味道。那种独有的白里泛青的颜色,携带着一种熟悉的记忆气息,是一股自故乡扑面而来的风,那风里有桃花汛,有青草香,让我的心头充满一种久别重逢的温暖。

扁豆

秋风一起,就是吃扁豆的时节,炒好的扁豆如同一只只饱满圆滑的耳朵,青翠欲滴,散着淡淡的清香,尝一口,让人回味无穷。夏天,南瓜、黄瓜吃得时间长了,总叫人失去胃口。每每这时,母亲总会变着花样给我们做好吃的,扁豆就是其中之一。

扁豆,一年生草本植物,茎蔓生,开白色或紫色小花,荚果长椭圆形,扁平。其颜色与花一样,分白色和紫色两种,紫色的花结紫扁豆,白色的花结白扁豆。那一排排、一串串,成群结队地争着、抢着、挤着、挨着,以千娇百媚的姿态竞相媲美,一轮接一轮地开花、结果。

我喜欢吃扁豆,从小就喜欢吃。记忆中,扁豆是农家餐桌上常见的蔬菜。家家户户的房前屋后,都能见到它窈窕的身姿。儿时,母亲总会在房前屋后种下几颗扁豆。扁豆的生命力极强,生长速度也极快。不经意间,一架长长的扁豆藤蔓蜿蜒匍匐长达数丈,一团团、一丛丛热烈地爬满了篱笆架,藤藤蔓蔓、缠缠绕绕;翠叶叠叠、挤挤挨挨,亲热得不留一丝缝隙。淡紫的,粉白的花朵,宛如无数的蝴蝶停栖枝头。花瓣凋落后,结出了一个个粉嫩的小耳朵,等到豆荚饱满时,我便提着竹篮跟母亲去采摘。撩开满架的秧藤,掩映在花叶之间的累累扁豆映入眼帘,一串串,煞是可人。摘下一茬,又长出新的一茬,一茬接一茬。

扁豆的吃法多样。《随园食单》说,“取现采扁豆,用肉汤炒之,去内存豆;单炒者,油重为佳,以肥软为贵。毛糙而瘦薄者,瘠土所生,不可食。”母亲常将扁豆、肉丝、蒜末、辣椒一起入锅爆炒,炒熟的扁豆浸满了浓浓的香味,闻着都是一种享受。母亲炒的扁豆滑润有味,是我家最好吃的菜肴。母亲说,秋季吃扁豆,益气健脾,对乡下人来说又经济又实惠。

多少个秋季,母亲的炒扁豆,和她浓浓的爱,给了我一个温馨的童年。

荸荠

荸荠,古名凫茈,与荇菜、莼菜一样顺水而生,一般种在三两分闲田里。印象里总是春末栽种,夏秋生长,冬天收获。

小时的家乡,初冬时分,村庄里的叔伯们收获过成筐的荸荠,以致冬天一直将荸荠当水果吃。洗净的荸荠,个个玲珑小巧,盛在好看的白瓷盘里,有一种可亲可爱的喜气。晚上,我在橘黄的灯光下写作业,随手拿一只塞进口中,顿时觉得甜脆无比。妈妈总坚持留一些荸荠到春天,加几根蒜苗煮熟,唤我们多吃一些,说可以预防流脑、麻疹等时疾。吃毕,妈妈要我把煮荸荠的水也趁热喝下——说喝吧,甜丝丝的呢。

周作人擅写乡蔬风物,说荸荠是“有格”的果蔬,大概是指其味道清甜,须得细品它,才觉出它的独特与神韵来。荸荠皮色釉红,细看又红中带紫,且光滑韵致,是经得起品鉴的好颜色。在传统家具里,有一种颜色就叫荸荠红,漆成荸荠红的家具,很是耐看,总是透着端庄沉静的古典气息。

荸荠切片,与木耳、冬笋一起炒三鲜,再加几根红椒丝,黑与白,黄与红相互间叠,可谓色香味俱全。荸荠还可炒鱼片,一盘雪白里,点缀着黄的姜末、绿的葱花,鱼片的鲜香,与荸荠的清脆相得益彰,多吃两碗饭是肯定的。

曾在书里读到一种极经典的吃法,是将荸荠剁碎,包在荠菜春卷里,放油锅里炸至酥黄。咬一口,荠菜之清香,荸荠之鲜嫩,肉馅之温润交汇在一起,简直就是一个明媚的春天啊!可见荸荠,无论当水果还是当蔬菜,都是一种美味,足以让人喜滋滋的,一直从寒冬腊月,吃到草长莺飞的春天。

责任编辑:李军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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