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石
每次遇见荸荠,我就会想到鸡雏,或者相反,见了鸡雏就会想到荸荠。
这跟我幼时的一次经历有关。有次年关,父亲从街上买回小半篮荸荠。我嘴馋,踮起脚够桌上的荸荠,一不小心,篮子翻了,荸荠滚了一地。一地的荸荠在滚,像一群小鸡雏闻着鸡妈妈的叫唤,齐刷刷地向一边滚。想来这便是那神奇联想的出处了。细想想其实也不无道理,荸荠扁而圆,刚孵出的小鸡也是毛茸茸、扁圆的一簇;荸荠的芽尖从顶上拱出,锥状,像极了小鸡紧抿的喙。要说区别,也是有的,小鸡雏除了睡觉,喙极少紧抿,更多时候在“叽叽叽”不歇地啼,似乎它一出生,那嫩而柔的喙就没合上过。
荸荠抿嘴不说话。荸荠觉得既然生而为荸荠,那就没什么可说的。
荸荠口感甜脆,营养丰富,可生吃,也可熟食,它又名马蹄、水栗、芍、凫茈、乌芋、菩荠、地梨,是莎草科荸荠属一种。荸荠古称凫茈,是野鸭子爱吃的食物。清朝赵翼云:“君不见,古来饥荒载篇牍,水撷凫茨野采蔌。”可见,荸荠是上好的度荒食物。
对此,荸荠无话可说。在荸荠看来,生为荸荠,叫什么,不叫什么,那是人类的事,被人类食与被野鸭吃,没什么区别。
荸荠原产印度,喜欢温暖的水。南方多水,多泥沼,气候温润,是荸荠的第二故乡。北方也有水,也有荸荠,但由于气温原因,它的生长期短,因而长不大,算盘珠儿大的算是巨物了。荸荠对此无话可说,它的原则是:遇水则长,水温适不适、长多久、长多大听天由命。
我的老家地处山脚下,种水稻,种席草,也种油菜、麦子,让人想不通的是居然少见种荸荠的。記忆里,很多人家只有过年了,才会上街买些荸荠回来作为年货,让家里的小孩解解馋。某年夏天,听说邻里有种荸荠的,我跑去人家田里找寻,结果没找到。那家田里除了水稻和几畦席草、芋艿外,再不见其他作物。这年冬天,这家孩子在兜里揣着荸荠吃得嘴泛白渣时,我咽着口水,一问,居然是自种的。这才明白,原来那“几畦席草”就是荸荠。
确实,荸荠秧太像席草,管状,光滑、细溜、青葱,花也跟席草一样细碎浅白,只是没席草高,中有细孔,难怪我错把它视作席草了。后来想想,荸荠与席草生长原本就不在一个时节上。荸荠初夏期间下种,恰是席草收割时节;等秋后席草栽插时,荸荠差不多要落秧采收了。
荸荠从来没有想过要表达什么。除了秧本身,除了在水下泥土中默默生长膨大的果实,什么花呀,叶呀,蔓呀,都属多余,可以忽略不计。待到入冬后,人们念想到荸荠的甘甜滋味,这时候,荸荠针管状的秧也已萎谢成一蓬枯槁,与冬闲的田地浑然呈一片莽荒之色。谁会想到,这样一片荒蛮的泥地里居然蛰伏着枚枚迷人的乌珠。你贪嘴,要采掘,只好踩着冒着寒气的冰碴,耐下心一锄一锄地从泥水里扒出来……这是老天的安排,荸荠表示无可奉告。
据说,鲁迅先生就很喜爱荸荠,尤其爱吃风干的荸荠。他曾写信给广西的朋友,说:“桂林荸荠,亦早闻其名,惜无福身临其境,一尝佳味,不得已,也只好以上海小马蹄代之耳。”只是无论作为水果,抑或蔬菜,荸荠个儿太小,处理起来麻烦。
荸荠对此的态度是——爱吃不吃!自打离开水后,荸荠就一直心情不好,紧抿着嘴,不说话。
摘自《知识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