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

2022-06-09 22:55付丽萍
金沙江文艺 2022年4期
关键词:村口节气小伙伴

付丽萍

那一天,母亲告诉我说,父亲今年上了70岁了,身体状况已经大不如从前,近段时间老是感觉力不从心,走路稍微走长一点,就会没有力气,进入夏季以来,夜里经常失眠,半夜醒来,常常被汗水打湿衣服,两个月以来,体重锐减了五六公斤,让人很着急。

晚上我去看他,隔着玻璃门,我看到父亲仍然在厨房里忙碌着,上初三的侄女考完试要回家,父亲在忙着给孙女做夜宵……

这还是我印象中高大健硕的父亲吗?两个月不见,整整瘦了一圈,背脊也佝偻了不少,唯一不变的是,每一次见到他,他总是在厨房里忙碌着,准备全家人吃的饭菜。

父亲出生于上世纪50年代的一个农村家庭,作为长子,不得不过早承担起家庭重担。16岁那年,经过层层筛选,参加了地质队,从此背井离乡,过上了风餐露宿,颠沛流离的野外找矿生活。

在父亲的讲述之中,我仿佛看到一个16岁的少年,背着简单的行囊,带着对亲人的不舍和对未来的憧憬,还有一丝忐忑,怀揣着全家人的希望,梦想和荣光,奔向未知的远方……

父亲到地质队以后,成了一名地质工人,期间拜师学习钻探技术和文化知识,迅速成长为单位的骨干技术员。20岁那年,经人介绍,认识了母亲,结婚以后,从此开始了与家人聚少离多的生活。

记忆中,父亲那时还很年轻,穿着军绿色长裤,一身白衬衣,显得干练而整洁。每次探亲假回家,他总会带回许多面条、午餐肉、帆布手套等单位发的地质队员补助物资。在那个物质条件极其困乏的年代,能够吃上美味的午餐肉罐头,是我童年记忆里至高无上的美味。

父亲每年有两次探亲假,每次假期15到30天。每一次父亲回家,全家人就像过年一样高兴。

那时我六岁,姐姐八岁。每当听说父亲要回来的消息,我们姊妹迫不及待,通常要跑到村口张望好几回,多少次被小伙伴们的恶作剧骗得希望而来,失望而归。有时,我们索性就坐在村口的竹林边等待,从朝阳升起到日落西山,从村口走过的人很多,然而都没有父亲的身影。

月亮升起来了,山村静悄悄。在田地里忙了一天的妈妈,此时才有闲暇来村口找寻她的两个孩子。此时,姐姐已经倚树而眠,我也在百无聊赖地翻看父亲上次临走前买给她的小人书《烈火金刚》。妈妈把两个女儿楼在怀里,一起等待父亲归来。

月光如水般倾泻下来,村庄静谧而安详,在山的那边,一个熟悉而伟岸的身影匆匆走来,巨大的旅行包压弯了他的腰身,佝偻着背,风尘仆仆而又急切地向我们的小村庄走来的,竟然是我们的父亲,我们朝思暮想的父亲。

我们姐妹欢呼着,奔跑着,叫嚷着,奔向父亲。此时,全村的狗都叫了起来,全村的人都探出头来,全村的小伙伴,都从家里跑了出来。父亲热情地和每一个邻居打着招呼,我们姐妹忙着把父亲带回来的糖果,分发给小伙伴们吃,内心的自豪感油然而生。是啊,小伙伴们怎么能够体会到我们内心那份自豪,因为他们的父亲,永远在田地里劳作,没有出过远门。

母亲默默接过父亲的行李包,把它背到自己的肩上,温柔的说:“怎么才回来啊?孩子们都等了一天了,现在都还没有吃饭……”父亲说:“这次是从瑞丽搭大货车回来的,一路都是大雨,我们十二个大姚工人站在车厢里,穿着雨衣,车子打滑,只能走走停停……”父亲说完,一手抱起我,一手牵着姐姐,向家的方向走去。

父亲打开行李,分发着给我和姐姐的礼物,有糖果、电子手表、好看的花衣服和花裙子。我们姐妹迫不及待地穿在身上,唱着,跳着,旋转着,觉得自己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父亲在单位省吃俭用,带回的面条、午餐肉、巨大的牛肉罐头,闪着锃亮的光,真是人间最美味的食品。只有在家里来了尊贵的客人的时候,妈妈才舍得把它从高高的食品柜里搬出来,用小锉子锉开,那弥散开来的味道,那摄人魂魄的芳香,会让人一辈子都忘不了。就着汁液拌饭,我也能吃掉两大碗。

父亲的探亲假通常是10多天。地质队常年在野外劳作,勘探,采矿,风餐露宿,并不轻松。每个月工资才24元钱,但父亲是长子,家里兄弟姊妹多,开销大。爷爷奶奶都是庄稼人,除了维持温饱,少有余钱。每个月,父亲省吃俭用,自己只花5元钱,剩下19元钱,每个月都要汇款回老家,贴补家用。这样的状况,一直持续到五个弟弟妹妹都长大成家。

休假在家的父亲,一刻也不会闲着。父亲除了工作干得出色,还会一手木匠活。一根普通的木料,经过他的摆弄鼓捣,就变成了精致的桌椅板凳。父亲在做木活的时候,是那么专注细致,一丝不苟,总要把每一个小孔钻得十分光滑,把一块木板刨得十分平整。父亲制作的木凳,至今还在老家摆放,结实,平稳,耐用。

我和姐姐在刨花里捉迷藏,闻着淡淡的松木香味,捡起朵朵刨木花,做成花的模样。父亲总是一边做木活,一边给我们讲故事,朗诵毛主席诗词。这在我幼小的心中,种下了热爱文学、热爱诗歌、热爱写作的种子。

有一次父亲说:“你们姐妹俩,如果谁能够把24节气口诀背得,就奖励5元钱。”小小的我,刚上小学一年级,背起这24节气歌,实在是一大难事。但是为了那5元钱的巨款,我拼了。要知道,每年一次的春游,家里才给1元钱,我们都会高兴得手舞足蹈。

从头天下午一直背到第二天早晨,我和姐姐终于把24节气背得滚瓜烂熟。5元钱到手后,心情美了整个假期。

多年来,我什么都能忘记,唯一不能忘记的,就是这24节气歌,能让我铭记一辈子。

那时候,我们全家还住在破旧的老房子里,经过年复一年的积攒,终于由一间房增到了两间,到后来又盖了砖房。父亲闲暇时,就亲自动手做家具,盖猪圈、鸡圈、狗圈。生活渐渐舒心,父亲却老了。

此时,耳边传来李健声情并茂的歌《父亲写的散文诗》。

“一九八四年,庄稼还没收割完,女儿躺在我怀里,睡得那么甜,今晚的露天电影没时间去看,妻子提醒我修修缝纫机的踏板......”我仿佛看到童年的露天电影、缝纫机,还有曾经的岁月曾经的老物件,還有童年里父亲的艰辛无奈和悲伤。

时光易逝永不回,往事只能回味。我的父亲已经老了,在风中,像一张旧报纸……

父亲,我们血脉相承,心息相通的父亲啊,从我们来到这个世界的那一刻起就一直守护在身边,从未走远。即使我们已长大,那怕我们远行——他的担忧、他的祈愿,他的希望、他的温暖仍然充满了我们的世界。只是我们只顾前行,太少回首;我们一心奋斗,来不及体会;我们自以为时间还长,把感恩放在了以后。却不知那个“已老得像一个影子”的父亲,那个“像一张旧报纸”的父亲,在用尽全力,护儿女周全。

虽然父亲早已满头白发,但那些稍纵即逝却润湿我心的感念,那些纵然久远,亦不能淡忘的往事,早已在我的心中沉积成一份最安暖、最凝重、最隽永的温情,任风霜侵蚀,任岁月变迁,永远不会褪色。

责任编辑:余继聪5CB36E6D-AB56-4ED7-92E8-981CCAA46B3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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