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宗金,胡丝具
(中国海洋大学国际事务与公共管理学院,青岛266100)
经过二十多年连续扩招,我国高等教育已迈入普及化发展阶段。[1]规模扩张在一定程度上能够缩小高等教育机会在数量获得方面的城乡差距,却并不能从根本上改善城乡间的高等教育不平等状况。[2]实施扩招政策后,接受高等教育的农村籍学生数量有所上升,但在结构分布上严重失衡。优势阶层的学生在获得优质高等教育机会上占据优势;同时,重点大学的农村学生比例持续下降。[3]家庭经济收入和文化资本双低的农村生源学生构成了典型处境不利学生;其学业成绩通常显著低于其他学生群体。[4]在这个过程中,仍有不少处境不利学生突破阶层限制,凭借优异成绩成功跻身“双一流”高校,实现了学业逆袭。探究此类学业逆袭现象的成因与机制,有助于促进教育阻断贫困代际传递机制的理解,推动高等教育进一步均衡发展。
优质高等教育资源更容易在优势阶层中获得代际传承,而农村学生在获得以“双一流”院校为代表的重点高校入学机会时处于弱势。国内学者集中讨论了优质高等机会获得的影响因素,具体包括家庭资本差异、阶层差异、区域差异、城乡差异、省际差异、民族差异和性别差异等。其中,较多的研究关注家庭资本差异、阶层差异与城乡差异的影响,认为阶层与城乡差异的影响可通过家庭资本(经济资本、文化资本、社会资本)或家庭背景差异的影响来体现。文东茅、[5]谢作栩、[6]岳昌君[7]等学者都发现,相对于普通院校,重点高校学生的家庭背景地位更高。梁晨、[8]李文胜、[9]陈晓宇[10]等学者也得出结论:优质的高等教育机会更多指向优势阶层后代。
优质高等教育资源在优势阶层中的代际传递机制非常复杂,这是因为通常家庭资本优势未必能够直接转化为后代的学业优势。针对建国后50年的高校招生状况研究表明,中国精英大学的生源日渐呈现出多样化特征,父辈职业阶层对后代获得精英高等教育机会所起的作用在削弱。[8]重点中学制度和升学考试制度,基于能力进行学生选拔,弱化了家庭背景对高等教育机会获得的影响。[11]可见,家庭资本的代际传递并不能完整解释家庭背景不同的学生在学业成就上的表现,尤其无助于解释家庭背景明显处于不利地位的农村学生,如何获得优质高等教育入学机会,以实现学业抗逆。
家庭资本的代际传递无法有效解释出身低阶层子女的“学业逆袭”现象。个人主体特征得到了相关研究的重视。刘精明开展了最具代表性研究,论证了个人能力对获得高等教育机会尤其是优质高等教育机会的重要作用。[12]还有研究发现,实现学业抗逆的寒门学子普遍具备勤奋的特质、以学业为重的惯习、改变命运的内驱力、强烈的学习意愿以及“懂事”的特质等;这些因素一定程度上能弥补家庭资本的不足,为其获得优质高等教育机会创造有利条件。[13]-[16]
当前关于“学业逆袭”学生主体特征的研究,主要关注“能力”和“努力”两个方面,对心理资本、动机、信念、价值观等重要的积极心理因素关注较少。也就是说,主体资本的内涵并未得到全面阐释。本研究尝试构建外延完备的主体资本概念,全面考察各类学生主体特征对“学业逆袭”或学业抗逆的影响,剖析主体资本影响优质高等教育机会获得的机制。具体而言,包括以下主要问题:在家庭资本受限的情况下,处境不利的农村学生如何实现学业抗逆历程?主体资本中的哪些因素起到了关键作用?
本文的主体资本主要关注学生所拥有资本的主观层面与微观层面。目前学界对“主体资本”尚未有统一定义,故本文根据研究需要,在借鉴了人力资本与心理资本概念的基础上,将主体资本界定为:存在于每一个学生身上的,能够增进自身价值的能力因素、努力因素和其他积极心理因素的总和。[17]关于能力的界定,本研究在操作过程中借鉴清华大学刘精明教授对能力的划分,将其分为学业能力、创新能力、组织能力和综合能力四个方面;[12]努力程度通过学生的学习态度和学习行为来反映,展现的是一个学生勤奋和自律的程度;心理因素借鉴了心理资本中的四个积极心理要素:乐观、希望、韧性和自我效能,[18]一些可能会对学业抗逆产生正面影响的其他积极心理要素:信念、动机与价值观,在本研究中也有涉及。
学业抗逆指处境不利学生获得高学业成就的现象。在教育实践中,一部分学生虽然处于低家庭社会、文化和经济地位,却能克服所处的不利环境,取得优异的学业成绩。世界经合组织于2010年开始对学业抗逆群体进行研究,并逐渐扩展出四种类型的抗逆学生,即国际抗逆学生、国内抗逆学生、核心技能抗逆学生与社会情感抗逆学生,其中前三种都与学业抗逆相关。[27]通过借鉴世界经合组织对学业抗逆现象的界定,本研究选取典型处境不利学生,即家庭收入较低、父母没有接受过高等教育的农村户籍学生,将该类学生获得“双一流”大学入学机会称之为学业抗逆成功。
1.抽样方法说明
研究采用有目的抽样的方法选择样本。“有目的抽样”指的是抽取能够为研究问题提供最多信息的人、地点和事件。[19]本研究选取的是本科生院校的两个端点,即同一省份的一所“双一流”大学与一所地方民办本科院校,并根据典型处境不利学生标准筛选访谈对象。
2.抽样结果描述
本研究选取的样本为家庭人均收入较低、父母没有接受过高等教育的农村籍大学生,通过有目的抽样的方式对同一省份的H(“双一流”A类高校)、Q(民办本科学院)两所高校的34名农村学生进行了访谈,其中H高校21人,Q学院13人。H大学和Q学院部分受访学生的基本信息如下表所示。
表1 部分受访学生基本信息
在资料搜集阶段,研究使用了半结构式个别访谈法。在实际操作中,通过对“双一流”大学和民办本科院校处境不利学生的个别访谈,探究他们在基础教育阶段的受教育经历,对比他们在求学路程中存在的主体资本差异,为研究结论提供实证支撑。
在资料分析阶段,研究借助了主体资本的分析框架,从能力因素、努力因素和其他积极心理因素三个维度来记录与编码所搜集的一手资料,以此分析处境不利学生实现学业抗逆的主体资本因素。
研究围绕学业抗逆主题,运用半结构式访谈法,于2021年5月至2021年6月对研究对象进行访谈,借助主体资本框架,对所搜集的信息进行编码处理,对比分析“双一流”大学和民办本科院校处境不利学生的受教育经历特征,来探讨实现学业抗逆(H大学)与未实现抗逆(Q学院)的处境不利学生在主体资本上存在的差异,从而挖掘主体资本对学业抗逆的影响机制。部分资料编码结果如下表所示。
表2 学业抗逆成功学生的主体资本编码(节选)
表3 学业抗逆失利学生的主体资本编码(节选)
较之未实现学业抗逆的学生而言,实现学业抗逆的学生在价值观、动机内容上并无显著差异,但在学习能力、努力程度、心理资本、信念水平、动机水平上表现出显著差异;这些差异也就构成了学业抗逆学生的主体资本特征。
经对比研究发现,实现学业抗逆的学生个人能力普遍强于未实现抗逆的学生,尤其在学业能力上表现出显著差别。这在一定程度上验证了刘精明的实证研究结论,即层次越高的学校对学生的个人能力尤其是学业能力要求越高。[12]优质高等教育资源的获得也遵循迈克尔·扬的“绩能”原则。[20]
1.更为扎实的学业能力
学业能力是通过长时期的培养和实践塑造的,可分为获取知识的能力、使用知识的能力和研究知识的能力。[21]学业能力会直观的体现在高考分数上,本研究中考入H大学的21位农村学生高考分数都远远高于一本线,平均下来高于该省当年高考一本线60.5分;而进入Q学院的13位农村学生高考分数大部分刚过本科线,平均下来只超出该省高考本科线5分,其中一位学生还复读了一年,仅从高考分数看,Q学院受访学生的学业能力较H大学的受访学生要低。学业能力还间接体现在学习方法上,H大学的受访学生基本都形成了“制定学习计划表”(H1)、“订正错题集”(H3)、“利用零碎时间”(H5)、“归纳重点”(H11)、“画思维导图”(H12)和“题海战术”(H17)等方法;Q学院的受访学生则表示较少有属于自己的有效学习方法,“偶尔会抄学霸笔记”(Q1)、“按部就班跟随老师学习”(Q6),学习效果不甚理想。学习方法反映了学习思维与素养,H大学受访的处境不利学生普遍处于主动学习状态,他们的学习是自发式的,而Q学院受访的处境不利学生多是被动进行学习。
2.均衡发展的创新、组织与综合能力
创新能力、组织能力和综合能力也是学生个人能力的重要组成。首先,关于创新能力,可从学生的学科竞赛经历和发明专利数量来体现。被访谈的21位H大学的处境不利学生大部分有参加过学科竞赛并获奖的经历,如H4就获得过市级“小文学家”的称号;而Q学院的13位处境不利学生很少参加竞赛,因为“这种竞赛一般都是老师点名去参加,选的都是一些学霸”(Q1)。其次,组织能力可体现在是否在学生团体中担任职务。被访谈的21位H大学的处境不利学生中,有15名曾担任过团体职务,远远高于Q学院受访学生担任团体职务的比例。最后,关于综合能力,可从学生是否获过三好学生等荣誉称号来反映。H大学的受访学生大部分获得过校级三好学生荣誉称号,其中两位还获得市级三好学生荣誉称号;Q学院的10位农村学生中有1人获得过“优秀班干部”,还有1人获得过“文明学生”。仅从数量上看,H大学的受访学生获得的荣誉称号更多。
总之,从学业、创新、组织和综合能力四个层面进行分析,考入H大学的处境不利学生个人能力更强,尤其在学业能力上优势显著。可见,在基础教育阶段,引导学生形成有效的学习方法,培养学生获取、使用和探究知识的能力,鼓励学生充分发挥主动性以实现各方面能力的均衡发展至关重要。
本研究将“个人努力”的类属划分为课堂投入、课后投入以及自制程度三个维度,展示的是一个学生勤奋与自制的程度。
1.高效的课堂投入
课堂投入指学生本人将身心投入到课程学习的程度以及他们在课堂中努力学习知识、掌握技能的程度,学生的课堂投入对学业成绩有显著影响。[22]基于可操作性考虑,本文通过认知投入、行为投入与情感投入三个方面来对比两校受访学生的课堂投入情况。
在认知投入上,H大学受访的处境不利学生能做到“课上积极回答问题”(H6)和“课下独立完成作业”(H9),并且在解题过程中能迅速运用新学习的方法、整合新旧知识点并根据教师批评进行自我反思与修正;在行为投入上,H大学的受访学生能做到“按时上下课”(H13)、“遵守课堂纪律”(H14)“努力跟上大家进度”(H8),努力融入课堂;在情感投入上,H大学的受访学生基本能主动完成课堂作业、积极与老师互动、在课堂保持较高的情绪,对教师与集体表现出很高的认同感、信任感和融入感。“我特别喜欢地理,当时的地理老师博学多才,讲课生动有趣,因为地理老师我爱上了地理。”(H16)
相比之下,Q学院受访学生的课堂投入则较为低效,部分受访学生表示:“数学真的听不懂,太难了”(Q1)、“偶尔会睡着”(Q5),并且一度出现“听到上课铃声就不开心”(Q8)的反感课堂现象。
2.饱满的课后投入
课后投入关乎课堂知识的巩固提升与薄弱学科的重点突破,对学业成绩也会产生重要影响。通常在一学期结束后,H大学的受访学生会在假期进行巩固提升:“寒暑假除了老师布置的作业,我还会买别的参考资料来做,一个假期把资料啃下来基本能把上学期的知识点重新学一遍”(H11)。面对自己的薄弱学科,H大学的受访学生会在课后进行针对性突破:“上课遇到听不懂的地方我都会把它们标出来,等午休或者下午放学后对照教辅再学一遍,主要是补数学”(H14)。或者“晚上熄灯后在宿舍的公共卫生间背书,经常背到十二点多”(H20)。甚至出现“有几次半夜从梦里醒过来,常常是被吓醒的,梦到自己数学考试后面几道大题都没做出整个人很沮丧,然后赶紧拿起书看一会才能睡得着”(H10)。
相反,Q学院的处境不利学生缺少课后投入意识或者在课后投入中缺少有效方法:“本来学校的作息就很紧凑,每天都是老累老累的,两个星期才有半天假,只想好好睡觉,放假学习的效率是比较低的。”(Q2)。“我其实很想在假期的时候把落下的东西补回来,但是我基础比较弱,很多时候都不知道从哪开始,有时候拖着拖着就又该回学校了。”(Q8)。
3.严于律己的态度
自律展示的是一个学生自我约束和自我控制的能力,它在现实中表现为一种行为习惯,其实质就是自我管理。H大学的受访学生基本能在无人监督的情况下主动学习:“我们学校白天的最后一节课是自习,基本没老师管,有些同学会聊天或者看小说之类的,我基本都是写作业或者把上节课的知识复习一遍。(H15)”面对玩乐的诱惑,也能控制在适度范围:“有一段时间特别迷网络小说,我明显感觉到自己心神受到了影响,就索性用一天时间把它全部看完然后送给了同学,后来就再也没碰过”(H6)、“游戏和学习完全不冲突,就像我们班的学霸学习成绩好游戏也玩得好,其实可以把它当成一种兴趣爱好,没必要当作洪水猛兽来防范”(H5)。可见,H大学受访的处境不利学生基本完成了由“他律”向“自律”的转变,能够比较有效的把控自己的学习生活。
与之相反,Q学院的农村学生在学习过程中则主要依靠“他律”。“我是那种没有家长和老师在后面逼着我就学不动的人(Q9)”;“高一我在班级的排名还在中上的位置,后来迷上了打网游,下课吃完饭就往网吧跑,满脑子都是游戏,成绩就这么直线下降。(Q12)”
以乐观、希望、韧性和自我效能为核心的心理资本,这是能被测量、开发和有效管理,进而能提升学生学习效果的能力。[23]从对H大学和Q学院的34位处境不利学生的访谈情况看,两者所具备的心理资本具有较大差异,造成的影响程度也各不相同。
1.乐观的态度
在心理资本中,乐观意味着人们把成功归因于积极因素。[17]就乐观这一心理资本而言,H大学和Q学院的受访者表现出较大差异。H大学的处境不利学生更多将考上H大学的成果归因于积极因素,如父母的支持、兄长姐姐的引导、同学的帮助、实验班良好的氛围和自身的实力等。“其实我当时也没有非常刻意的去努力学习,因为班级的氛围很好,学霸很多,我的性格也比较乐观,我相信只要就做到跟上班级节奏,考上H大学不是问题”(H3);“因为自己的哥哥姐姐都去了重点大学,他们经常会跟我谈起在大学的见闻,父母也跟我说不能比他们差,所以我一直保持这样的心态,考上H大学算意料中的事情”(H14)。
相比于H大学的受访学生,Q学院受访的处境不利学生更多将高考不够理想的结果归因于消极因素,如老师偏心、父母不和睦、和自己的男(女)朋友吵架、基础太差和不够努力(懒惰),等等。“我上高中的时候,父母总是吵架,然后比较影响自己的学习吧,整体状态不太好”(Q6)。“其实我也知道偏科不好,但觉得老师偏心不怎么关心自己,所以我就赌气不学数学,现在想来真是太幼稚了”(Q5)。
2.充满希望的品质
希望是心理资本的重要方面,指个体能够锲而不舍的追求目标,并及时调整现实目标,从而在这一过程中取得成功。[17]随着高二结束,教材内容基本都学习完毕,大部分学生都对自己的学习成绩有了一个定位,这个时候基本就是确定目标大学,或者是将自己的学习成绩稳定在年级某个排名段的时候。H大学的受访学生大部分都定下了自己的目标大学,并为之努力奋斗:“我当时是很想去武大的,那时候因为在网上见了武大校园的樱花,简直跟着魔一样努力学习,心想一定要去武大”(H9);并能适时调整目标以取得成功:“我刚上高一的时候会想着上清华或考北大,到了高三就实事求是面对现实,以我的能力清北是去不了了,能考上H大也是个不错的选择”(H17)。
相比之下,Q学院受访的处境不利学生在目标的追求上就比较迷茫:“当时没想这么多啊,一来自己成绩可能考不上重点大学,二来高中的作息太忙了,最大的目标就是半个月放一次假回家好好睡一觉”(Q4);在对目标的追求上未能及时进行调整:“当时面临会考的时候,我就定了要给各科拿B的目标,但是平时自己懒散惯了,一下子也没调整过来,所以只是侥幸有一个科目拿了B”(Q10)。
3.迎难而上的韧性
心理资本中的韧性指个体在遭遇困境时坚持不懈、快速恢复并超越自我以获得成功的能力。[17]高中阶段,学习任务的繁重、成绩排名的起伏以及频繁的月考会给学生造成巨大压力,这时候学生是否具有韧性的品质就会产生重要影响。在学习中遭遇挫折时,H大学的处境不利学生展现出了比较强的复原能力:“遇到月考某科目排名下降,我在心理上就会告诉自己,你其他学科都能学好,那这个应该也是难不倒你的,尽量将注意力转移到学习中去”(H7),并向老师同学求助,纠正错误,找出原因:“我作为文科生,数学尤其差,每次考试下来几乎一片红,我就安慰自己早点犯错是好事,下次就能避免,然后我会订正错题集,去问理科班的同学,直到把错的题彻底搞懂”(H5)。
而Q学院的处境不利学生在遭遇挫折时,会表现出消极态度:“那时候我最擅长作文竟然写偏题了,我就几乎一个星期都不想学语文,明明我自己还是比较喜欢语文的”(Q2)。或是面对困难不能持之以恒:“因为自己偏科太厉害了,有一段时间发奋图强想学好数学,但是数学大题很难,有时候连题目都看不懂,没过多久就又放弃”(Q5)。
4.较高的自我效能
自我效能是心理资本的重要方面,指个体在遭遇挑战时不仅充满信心,并能够付出努力来取得成功。[17]面对自己家境的普通,H大学的处境不利学生都比较有信心改变:“我属于家境清贫、天赋一般、略有努力的这类人,经济上我觉得比较容易改变,不过得慢慢来,这种东西不能着急,凭借自己的能力和努力以后肯定能给给父母更好的生活”(H19)。并且愿意付出努力:“我认识的像我这样的农村孩子,一些读书上了好大学的人明显比那些早早辍学的人过得更好,所以我一直都是肯下功夫的那类女孩,我觉得考个好大学可以遇到更多机会,一定程度上能弥补原生家庭的不足”(H2)。
相比于H大学,Q学院的处境不利学生的自我效能感较低。他们想改变现状但缺乏信心:“我觉得我各方面都比较一般,就是总体处于一个过得去得状态,需要改变得地方就是我的专业知识不够,而且胆子比较小……我觉得比较难改变”(Q1);或者不愿付出努力:“我觉得自己整体就是处于一个吃饭睡觉打豆豆的状态,有些颓废,但是改变好难,总想别人来推自己一把,自己改变总是动力不足”(Q4)。
在本研究中,动机具体指处境不利学子考入重点大学的内在驱动力。经对比发现,H大学和Q学院受访的处境不利学生在考大学的动机内容上没有显著区别,都表现出了“去好的城市”、“找理想工作”、“不想像父辈一样辛苦”的愿望,由寒门驱动的改变命运的动机在处境不利学子身上是普遍存在的。但H大学和Q学院的受访学生动机强烈程度不一样,他们想去的学校层次不同,考学动机也具有明显差异。
一方面,对重点高校的认知与期望为处境不利学生提供了源源不断的学习动力。H大学的受访学生表示重点大学可以提供一个更好的平台:“进入名校,能获得更好的资源,接触更优秀的人,遇见更好的机会,而且名校的社会声誉还能做背书,我自己是农村的没有背景,我的大学就是我的背景“(H14)。相比之下,Q学院受访的处境不利学生缺少对重点大学的认知:“当时我都没有985大学这种概念,只知道本科专科的区别,老师也很少在我们班提重点大学这些东西”(Q7)。并且大多未表现出强烈的上重点大学的意向:“自己在普通高中的普通班,毕业以后能有大学上就是最大的目标了”(Q3)。
另一方面,家庭的困难、农民生活的艰辛、城市生活产生的落差感,驱使H大学的处境不利生通过努力考学实现脱离农村、出人头地的愿望。这些愿望有出于对农民生活的深切体会:“我家里种了一辈子的麦子,基本靠天吃饭,怕刮风、怕下雨、怕冰雹,非常辛苦,我想考上好大学以后回报父母”(H8);还有因与城市学生共同生活而产生落差感的驱动:“我第一次从我们村来到市里读书的时候,发现没人理我,我努力读书变得优秀也是想找回当时丢失的‘关注’,我不想再当一个小透明。”(H15)。相比于H大学受访学生出人头地的考学动机、主动去追求学业成功的状态,Q学院的受访学生多是处于被动的听取他人意见。“我是家里最大的孩子,我爸妈都希望我早点毕业工作,多帮衬家里”(Q4);“家人觉得护士比较稳定,去医院工作也很好,我就去学护理了”(Q5)。
研究表明,理想是人类特有的一类精神现象,是人们在实践过程中可以实现的关于人生的种种幸福追求;信念是人们基于自己的认知,坚信某一特定理念并为之奋斗的精神状态。[24]在本研究中,具体体现为是否具有坚信的座右铭、正能量的人生榜样与为之奋斗的梦想。
H大学的访谈对象基本上都有积极的座右铭,并表示这些座右铭在不同程度上激励了自己在学习上取得进步:“我很赞成‘命里有时终需有,命里无时要强求’这句话,即使知道很难但也要去努力、去争取和付出”(H2);“我当时的座右铭是‘青霄有路终须到,金榜无名誓不还’,因为它给了自己斗志。”且有正面人生榜样与梦想的引导:“我的偶像是周恩来,我的梦想就是成为他那样的外交官,考H大修政治学也算是离自己梦想更近的一种方式吧”(H5)、“我的榜样是我高三的同桌,因为她非常稳定,学习稳定,情绪稳定,好像什么都打不倒她,是我一直以来就很敬佩的那种人。”(H7)。相比之下,Q学院受访的处境不利学生则表示:“没有具体的座右铭,我觉得这个东西比较玄学”(Q7)。部分Q学院的受访学生将娱乐圈的流量明星当作自己的榜样:“在现实中没有榜样,但我有偶像,我的偶像是X(某少年偶像),我觉得他气质很好,符合我的审美”(Q1)。提到是否有为之奋斗的梦想时,Q学院受访的处境不利学生表示:“想赚很多钱”(Q3)、“开奶油蛋糕店”(Q3)、“回家开个饭店”(Q5)等等,较少跟自己的学业相关。
由以上对比可知,H大学的处境不利学生基本上都有坚信的座右铭和正面的人生榜样,并表示这些在不同程度上激励了自己的学习进步,在谈到自己的梦想时也多与自己的学业相关,甚至将自己的梦想与所学专业紧密相连。Q学院的处境不利学生大多缺少坚信的座右铭,在现实生活中也缺少认可和想赶超的榜样,在谈到自己的梦想时更加实际,多与现实生活紧密结合,较少与自己的学业相连接。
从对比研究H大学和Q学院处境不利学生的主体资本看,个人能力、努力程度、心理资本、理想信念和动机强烈程度为处境不利学生获得优质高等教育机会产生了重要影响。
首先,获得优质高等教育机会的处境不利学生具有较强的个人能力并且十分努力。他们具备更强的个人能力尤其是学业能力,在学习过程中基本形成了有效的学习方法,学业能力之外的创新、综合与组织能力也得到了较均衡的发展。他们非常勤奋并且具有较强的自制力,课堂投入与课后投入都饱满且有效,严于律己的态度也使他们在管理自己的学业上事半功倍。能力与努力上的显著差别成为两类处境不利学生成绩分化的节点,个人能力和努力程度是处境不利学生实现学业抗逆的关键。
其次,心理资本对实现学业抗逆也发挥着重要作用。实现学业抗逆的处境不利学生更多将考入重点大学归因于积极因素,这是心态上的乐观;在设立了目标院校或成绩排名后,会持之以恒进行努力并能适时调整目标以获得成功,具有希望的品质;在遭遇失败的挫折时能迅速恢复心态,并从错误中吸取经验,具有韧性的能力;面对不满意的现状,抗逆学生拥有改变的信心,并愿意去努力争取成功,具有较高的自我效能感。可见,心理资本一定程度上提升了处境不利学生获得优质高等教育机会的能力。
再次,动机和理想信念也影响着处境不利学生的学业抗逆历程。在动机上,对重点高校的认知与期望、出人头地的考学动机都在不断鞭策抗逆学生在学业上取得成功;在理想信念上,抗逆成功的学生基本上都有积极的座右铭、正面的人生榜样与为之奋斗的美好梦想,并表示这些在不同程度上激励了自己学习进步。由此可见,动机和理想信念为处境不利学生将行动导向重点大学提供了重要的内部驱力。
最后,学业抗逆只是教育实践中的少数现象。要促进教育阻断贫困代际传承和高等教育的均衡发展,除了培育处境不利学生的主体资本外,更重要的是在教育资源与教育机会的社会分配机制上做深刻调整,以更好地发挥教育促进社会公平的本职功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