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堂谋杀课

2022-05-30 10:48G.D.H.科尔M.科尔
译林 2022年5期
关键词:绑带毛毯包厢

〔英国〕G.D.H.科尔 M.科尔

此刻,在康沃尔里维埃拉快车的头等包厢里,约瑟夫·牛顿正舒舒服服地坐在自己的角落。到目前为止,包厢里只有他一人。他把毛毯、提包、书和报纸摆得到处都是,要是这样能让其他乘客以为他行李太多,避而远之,他便能继续独享这份清净——这长长的列车上还有许多空座。让我们来瞧一瞧牛顿,了解一下他,趁着他的历险还没有开始——虽然很快就会结束了。

年龄?说他45岁不算错,但实际上他要比这年轻许多。至于身体状况,委婉一点可以说他“营养不错”;要是我们切合实际,可以直接说他大腹便便。优渥的生活使他长了一身毫无用处的赘肉。他的脸又圆又肿,在双眼的衬托下显得十分苍白;嘴唇松弛,隐隐露出奸笑的意味。

他的金发虽日渐稀疏,却打理得一尘不染。衣服剪裁精致、令人艳羡,却穿不出应有的感觉。总之,他看上去是个腰缠万贯、极度自满,有些自我放纵的英国中产阶级成员;而事实也的确如此。

他是做什么的?说他是生意人是小看他了。他可能是个批发商,或是个中等规模企业的雇主,但不是专业人士。这么说半对半错。从某种意义上,他是个专业人士;但也的确在做生意。

事实上,他是约瑟夫·牛顿,是个畅销书作家。就在他刚刚抱走一摞报纸的那个书摊上,摆满了他的犯罪小说和惊悚小说。他卖出了——天知道他卖出了多少本小说。小说的连载版权,第一版、第二版和第三版,也让他大赚了一笔。

还用再介绍什么吗?全世界都知道他。他现在正在去往康沃尔的路上,在那儿他有一栋舒适的海滨小屋,内有27间卧室。

列车开动了,车厢里仍只有牛顿一人。他长舒了一口气,拿起一本杂志,下意识地翻到自己写的一篇故事那里。一瞬间他想不起这是谁写的。这故事真是糟糕,他想。得找到是哪个该死的家伙写了这故事,然后开除他。

正这样想着,约瑟夫·牛顿的思绪被打断了,他意识到有人在看着自己。他一抬眼,看见一个男人的身影。这人正站在过道里,带着一种异常的专注死死地盯着牛顿。牛顿瞪了一眼回去,尽量显出自己不欢迎的态度。心想,有人要在这个时候闯入包厢,这运气也太糟了。

又盯着牛顿看了一会儿,这个新来的人推开门走了进来,把捆在一起的毛毯和枕头扔在牛顿的提包上。他好像没有带其他行李。牛顿不情愿地站起身来,把自己的行李整理出一个角落。陌生人坐下来解开绑带,把枕头垫在脑后,闭上了双眼。“老天爷,希望他不会打鼾。”牛顿想。

趁我们这第二位旅者安稳地打着盹,我们不妨也来好好看看他:他身材矮小,瘦得皮包骨头,看上去像六十开外,谢了顶的头皮泛着红色,布满褶皱的黄色下巴上长着凌亂的灰白胡须,身高几乎不到五英尺六英寸,但瘦小的身形却给人一种结实感,与牛顿肥硕的身躯形成鲜明的对比。

他的穿着邋遢随意,但也不至于古怪。他的衣服,肯定是出自出色的裁缝之手,却像袋子一样松垮地套在身上。口袋鼓鼓囊囊的,马甲扣错了扣子,显得歪歪斜斜。衬衣在脖颈处敞开,一枚衬衫饰扣悬在一边,而红色领带则偏向另一边,显出他郁郁寡欢的气质。此外,一只靴子的鞋底也松动了。随着他交叉的双腿缓缓地跟着火车前进的节奏摇晃,鞋底也无助地上下拍动。

然而,尽管这位新来的旅者其貌不扬,却是位地地道道的绅士,人们更容易认为他是古怪而非贫穷。他可能是位极其心不在焉的教授;但实际上他不是。约瑟夫·牛顿并不知道他是谁。

康沃尔里维埃拉快车正经过伦敦城外,沿着蜿蜒的铁路向西飞驰,而包厢里一片寂静。牛顿的这位同行的旅客没有打鼾。每次牛顿打量他时,他的眼睛都是闭着的,但小说家总是时不时地有种奇怪的感觉,觉得对方正盯着自己。他告诉自己这是幻觉,试着埋头阅读一篇有关狂野西部的故事;但这种奇怪的感觉依然挥之不去。突然,正当列车经过梅登黑德站时,对方说话了,带着一种肯定的语调,这种语调就像是人们在告诉白痴他们究竟是哪种白痴。他的声音听起来像教授一样,带着一点苏格兰口音。

“说到谋杀,”这声音说,“你真的没有权利如此粗心。”

“什么?”牛顿问,他吓了一跳,手中的杂志都掉在了地上。“什么,你说什么?”

“我说你没有权利如此粗心。”对方重复道。

牛顿捡起地上的杂志,鄙夷地上下打量着对方。“我不知道,”牛顿说,“我们在谈论谋杀,或是其他什么。”

“你看,”对方说,“你肯定听到我说的是什么了。我想说的是,如果你想让聪明人去读你的故事,至少要让它们看起来合理。”

牛顿想反驳,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的小说在傻子和白痴那儿销量极好,他不用关心聪明人会怎么想,便只是回答道,“先生,你不会觉得你我的对话比我的小说更加令人满意的。”然后又读起了杂志。

“可能不会。”陌生人说,“我认为成功把你惯坏了。但你还有点头脑,还能和你交谈……你的那些印第安故事——”

也许除此之外,没有任何话题能激起约瑟夫·牛顿与这位陌生人对话的兴趣。现在没有人会去读或关心他的印第安故事,但他很清楚,那些才是他创作过的最好的作品。

“——还算有些质量。”对方接着说,“要不是你开始为钱写作,本来你或许可以有所成就。”

“你有没有意识到,先生,”牛顿说,“你太过粗鲁无礼了?”

“是很无礼,”对方带着平静而满意的口吻回答道,“我一直是这样。这对人很有好处。但说真的,你最后那本书真的太过了。”

“你说的我的最后那本书是指哪本?”牛顿问道。他感到有些厌烦,但又有点好奇。

“书名叫《大噪音》。”对方说着,轻轻地叹了口气。

“哦,那本。”牛顿说。

“那么,在那本书里,”陌生人继续说,“你在不同页上一会儿叫女主角埃莉诺,一会儿叫她格特鲁德。你总不能确定她的名字罗宾斯的拼写到底是有两个b还是一个b。小说中被害者先在周日的某地被杀害,又在周一晚上的另一个地点被杀。谋杀发生后十二个小时那具尸体才被发现,却还浸泡在血泊中。法医通过验尸指出了不少于17条反常之处;最后,文中还写了3个犯罪团伙,一个神秘的中国人,一种不留痕迹的未知毒药,还有一个由在政界享有崇高地位的犹太人组建而成的国际秘密社团。”

这位身形矮小的男人一边在震惊中举起双手,一边结束了这一连串歇斯底里的列举。

“好吧,”牛顿问,“还有吗?”

“啊,还有。”对方说,“书中除了许多印刷错误以外,还有15处明显不连贯的地方,9处严重的低级错误,以及数不清的语法错误——多得能从帕丁顿一直排到彭赞斯。”

这次牛顿直接笑了出来:“你像是个对我的作品十分认真的学生。”

陌生人从膝盖上拿起毛毯,叠得方方正正的放在身边。他收了枕头,也放在身边。接着,他换坐到正对着牛顿的车厢角落的位置,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珠宝装饰的香烟盒。他从里面选了支烟,把烟盒放回口袋,找了根火柴,点燃香烟抽了起来,接着又拿出烟盒递给牛顿。“莱弗里牌,”他说,“我知道这是你最喜欢的牌子。”

实际上,牛顿从不抽莱弗里牌,但为了一笔数量可观的钱,他让自己的脸以及热情洋溢的褒奖之词出现在该产品的广告上。好吧,他不妨也尝尝这香烟味道如何。接过递来的香烟,陌生人主动帮他点了火。牛顿抽了一口。不错,这是个好东西——比他预想的要好,虽然烟味很冲。

“现在,在我看来,”陌生人接着说,“真正优秀的谋杀的本质就是简洁。你的所有作品——大多数人的作品——有着太多繁杂的细枝末节。一个真正有能力的杀手不需要特殊的工具,也几乎不需要准备。因此,他留下破案线索的危险就小得多。为什么,哦为什么,牛顿先生,你不按照这样的思路来写谋杀故事呢?”

牛顿又笑了。他打算迁就这位老绅士。“这样写不了多少內容的,”他说,“如果凶手真的不留任何线索的话。”

“哦,那你错了,”对方说,“完美、简洁的谋杀和完美、简洁的破案就够了——简单到只有伟大的头脑才能想到,而破案的方式就是洞察凶手极简的思想。”

“我可受不了那些心理侦探。”牛顿说,“你最好去读一读范·达因先生的作品。”(“或者去读那些愿意听你唠叨的家伙的作品,他们的销量只有我的十分之一。”他的表情补充道。)

“哎呀,你误解我了。我压根就不是这个意思。我所说的故事没有任何心理因素。它更像是威廉·布莱克的诗歌。”

“你的意思是,要疯狂。”牛顿说。

“要清楚的、合乎情理的。”对方回答道,“也许我展开说说能帮你理解。我来概述一下我所想的那种谋杀如何?”

“如果你想的话。”牛顿突然发现自己变得很困。

“很好,”陌生人说,“那我来放下窗帘。”

他跳起来放下了包厢里靠近走廊一侧的窗帘。

“这样好些了,”他说,“现在我们应该不会被打搅了。现在假设——当然,只是假设——有两个人在一辆火车的车厢里,就像我们一样。他们是完全的陌生人,但其中一个并未真的在意另一个人的长相——你在听吗,牛顿先生?”

“在听。”牛顿昏昏欲睡,他现在想睁开双眼十分困难。

“那么,假设他们都没有带任何特殊工具,只带了每个普通旅客都会带的东西——比如,毛毯、枕头和一条毛毯的绑带——”

陌生人一边说一边从他旁边的座位上拿起毛毯的绑带。

“喂,毛毯绑带是干什么用的?”牛顿问。他因为一系列的思考暂时清醒了一会儿,但很快就睡意昏沉,无法继续了。

“除了,当然,一支掺了镇静剂的香烟——药效强烈,但绝不致命。”对方继续平静地说。

“什么——?”牛顿喃喃道,他挣扎着想抵抗令人麻木的强烈睡意,却徒劳无功。

“真的没什么能阻止他实施一场干净、整洁的谋杀,不是吗?”老男人继续说着,一边极其敏捷地站了起来,将毛毯绑带圈成环,套在了牛顿的头上。“现在,还有什么能阻止他吗?”他重复道,用绑带紧紧勒住了牛顿的脖子,利落地系紧了。牛顿的嘴大张着,舌头前伸。他开始发出可怕的咯咯声,双眼从头颅中暴突出来。

“接下来,”陌生人说,“一个枕头就能了结他的性命,如此便捷。”他把牛顿拖拽到座位上,用枕头牢牢地蒙住他上扬的脸,然后面带愉悦的微笑坐了上去。咯咯声慢慢停止了。

“毛毯,”愉悦的声音继续着,“是多余的。真的,牛顿先生,谋杀甚至比我预想的还要容易,但我想,能让人同时也对文学创作技艺做出改良,这样的机会并不多见。”

牛顿什么也没说,因为他已经死了。

陌生人继续这样坐了一会儿,仍然自顾自温和地微笑着。接着他起身,把枕头从牛顿脸上拿开,又细细检查了一遍尸体,这才解开了绑带。然后,他捡起吸了半截的烟蒂丢出窗外,叠好毛毯,用绑带把毛毯和枕头绑好,打开包厢门来到走廊上,静静地走着。

“真可惜!”他一边走一边喃喃自语,“这故事多棒啊,但那个可怜的家伙恐怕永远也写不出来了。”

***

一位餐车服务员发现了约瑟夫·牛顿的尸体,当时他正在列车里收集第一轮午餐的订单。一间头等包厢所有的窗帘都放下来了,他打开门,发现了牛顿。那并非令人愉快的场面,牛顿无疑已经死去了,四肢僵硬地躺在座椅上,而他的同行者已扬长而去。

确认牛顿已死之后,服务员没有犹豫,疾步小跑找来了警卫。在发生命案的包厢里,列车官员们简单商讨了一番,决定让列车在未到纽伯里站前就停车,趁着没人来得及下车之前就派人去找警察。显然,列车从帕丁顿出发后就没有停过站,凶手一定还在车上,除非他从一辆全速行驶的特快列车上跳下去了。

警察及时赶到现场,检查了尸体,在包厢里寻找另一位乘客的线索,却什么都没找到——凶手早就有所防备,在行凶时戴好了手套。警方还记录了列车上每个人的姓名和住址,数量达几百条之多。他们将发生谋杀案的车厢从列车上分离,转轨惹得旅客抱怨四起,最后才将这辆耽搁了的特快放行。

警方只将那些当时和牛顿在同一节车厢的旅客留下来进一步问询。但凶手并不在这些人当中。向警方提供了真实姓名和住址后,他在一间空的头等包厢里静静地继续行程。这间包厢离他成功进行简洁谋杀实验的包厢隔着两节车厢。

在纽伯里车站,康沃尔里维埃拉快车上有498名乘客被警方记录了姓名,如果算上牛顿的话,有499人。再加上警卫、服务员、餐车员工以及一辆邮政旅行车上的乘客,一共是519人。这其中有126名女性,153名儿童,剩下的都是成年男性。

这给警方留下了太多要追查的嫌疑目标。彻查之后发现,这里面没有一个人是约瑟夫·牛顿的熟人或和他有过交结——除了有人是他的读者。警方还对牛顿的过去进行了一丝不苟的盘查,但也没有找到他被谋杀的原因。

畅销书作者被杀,而且凶手没有留下任何线索,这足以让人浮想联翩。警方尽了最大努力,公众和新闻媒体也尽力协助,一些好事者极度狂热,甚至主动承认自己就是真凶,这让苏格兰场花了好几天的工夫证伪了他们的说辞。总之,警方没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公众对这件事的兴趣终于消退了。

三个多月后,年轻的昆斯费里侯爵拜访了亨利·威尔逊。后者是苏格兰场的前任主官,如今是英格兰第一私家侦探。侯爵谦敬地请求威尔逊帮他破解约瑟夫·牛顿被杀之谜。

威尔逊问他为何要破解此案,侯爵解释说是为了一个赌局。原来,他的叔叔——尊敬的罗德里克·多米尼克·阿克尔·诺埃尔出5万英镑和他的1便士对赌,赌他无法破解此案。侯爵空有头衔却没有钱,非常乐意得到5万英镑,而他的叔叔有钱却没有头衔,绝不会失掉这笔巨款。威尔逊问他为什么他的叔叔要打这种反常的赌时,侯爵回答说,因为他的叔叔总是在打赌,越是愚蠢的赌他越要去打。

“我们家族就是这样,你知道的。”侯爵补充道,“我們都是疯子。我的叔叔对此案很感兴趣,因为他当时也在那辆列车上。他甚至还就此事给《泰晤士报》写过信呢。”

威尔逊拒绝了侯爵的请求,因为他觉得此案在刚发生不久,还留有线索时就难住了苏格兰场,如今过去这么久,所有线索估计都已丢失,他更不可能破案了。可以从5万英镑里分一大杯羹的允诺也没能让他心动。年轻的侯爵碰了一鼻子灰,走了。

然而,侯爵走后,他发现怎么也不能把这个案子逐出脑海。和其他人一样,当时他也百思不得其解,但他已经有好几周没去想这件案子了。现在它又来了,再次令他心神不宁。

见鬼,这不合理——这不合规律——一个人居然可以在杀死另一个人后扬长而去,不留任何线索。所以,无论如何,侯爵的疯子叔叔似乎认为那个人疯了。很可能他就是疯了。

威尔逊说不清是从哪一刻决定再去试一次,破解这桩不可能的疑案的。也许是因为他想起了侯爵对他说过,阿克尔·诺埃尔先生当时也在那辆开往康沃尔的列车上。也许阿克尔·诺埃尔先生留意到了一些警方忽视了的线索,他就是那种老绅士,喜欢独享一些趣闻逸事。无论如何,这是个可以尝试的方向。

威尔逊打电话给老同事、苏格兰场的布莱基警官。布莱基对他一阵哄笑。

“不惜一切破案吧,”他说,“我们会很高兴的。牛顿这名字我们都听腻了……没错,老阿克尔·诺埃尔当时是在火车上,但除此之外我也不知道关于他的其他信息了……哦,真是疯了,完全疯了……没错,他是给《泰晤士报》写了信,信也登了出来……就是在他写信的三天后吧,我想。要我帮你查下那份报纸吗?……对。要是你抓到了凶手就告诉我们,好吗?”

威尔逊叫人找了一张那天的《泰晤士报》,查阅起阿克尔·诺埃尔先生的信件。《泰晤士报》的编辑觉得把信放在中间版面不值得,但也幸好没把它塞到不起眼的“观点”栏目里。

“先生,”信件这样开头道,

“警方调查所谓牛顿疑案的方法似乎表明,他们的办事能力异常糟糕。作为牛顿先生案发列车上的乘客之一,我一直忍受着警方恼人的盘问,但他们无效又无关的盘问倒不失为一种消遣,某种程度上缓和了我的恼怒。

“显然,警方对凶手的杀人动机一无所知。他们的调查表明了这一点。要是他们能把注意力更多地用于思考杀人动机,而不是搜集无用信息,这桩复杂的案子就能迎刃而解了。真相往往是简单的——简单到傻子只会视而不见。牛顿为什么被害?回答这个问题,很快就会发现只有一个人可以谋杀他。动机基本上是跟个人有关的。

“您的,

“R.D.阿克尔·诺埃尔”

“我敢保证,”威尔逊自言自语道,“这绝对是封很奇怪的信。”

他又把信从头到尾读了几遍,死盯着信看了又看,好像凶手的姓名就藏在这信的字里行间似的。

突然他一跃而起,露出少有的兴奋,赶往警官布莱基在白厅的办公室。不到十分钟他就跟布莱基说了这件事,提议重查案件,但后者明显一脸怀疑。

“我知道,”威尔逊坚持道,“我也不是完全确定,这只有千分之一的可能。但这确实是个机会,我想试试。我不是要让政府部门就此事作任何表态,只要让我安排些人待命就好。看不出来吗,这封特别的信的全部意义就在于它一直在强调动机?不只如此,它还暗示信的作者知道这个动机是什么。那么,他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除非——”

“但,要真是这样,这个人就是个疯子!”布莱基反驳道,“谁听说过这样的事啊,一个人杀死另一个陌生人,就是为了向他演示杀人手法?”

“嗯,他肯定是疯了,不是吗?你自己也这么说了,而且他们家族都是出了名的疯子。”

“他一定是精神错乱了,”布莱基说,“要是他肯自投罗网的话。”

“我们只能试试,”威尔逊说,“要是你不帮我,我就单独行动。我必须再试一次,弄清真相。”最终布莱基同意了。

威尔逊在会面结束后立刻安排邮寄了如下信件。这封信写得十分仔细,模仿了假想信件作者的笔迹。而后这封信被投进了离约瑟夫·牛顿康沃尔小屋最近的那个邮筒,随后被寄出。

“亲爱的阿克尔·诺埃尔先生,

“自从我们数月前的一次偶然会面以来,我一直在思考您那天好心向我做的十分有趣的演示。但请恕我直言,我仍然不太满意;若能邀请您再来演示一次,我将更加感激。碰巧,这周我会回伦敦一趟,下周三我会再乘里维埃拉快车去康沃尔。如果您也碰巧去那儿的话,我们也许能再见面。

“您非常真诚的,

“约瑟夫·牛顿”

在康沃尔里维埃拉快车的一间头等包厢里,一个酷似故去的约瑟夫·牛顿的人舒适地坐在角落。这间包厢里只有他一人。尽管列车渐渐坐满了旅客,但驶出车站后就再没有别的乘客进这间包厢,因为靠近包厢的乘客都被车站管理员不露声色地赶走了。

列车还没有全速行驶,这位独行的旅客就注意到有人正站在包厢外,朝包厢里盯着他看。他把目光从正在阅读的杂志上移开,抬起眼与包厢外的人对视。缓缓地,新来的这位推开滑门,走进包厢,在对角处坐了下来。

这是个小个子老男人,胡须凌乱,衣衫破旧。他把捆着的毛毯和枕头扔在旁边的座位上。解开绑带后,他把枕头垫在脑后,毛毯铺在膝上,绑带放在旁边的座位上,随后闭上了眼。

威尔逊什么也没做,什么也没说。他紧张地等着对方的行动。但现在他知道自己是对的。百万分之一的机会到来了。

像是过了几个小时,列车终于在梅登黑德车站飞驰而过。老男人突然开口了。

“说到谋杀,”他说,“这次是我该道歉。恐怕我上次搞砸了。”

“完全没有,”威尔逊希望自己的声音不会露出马脚,“但要是你能好心再给我演示一次的话——”

“非常乐意。”老男人回答道。

他欣然移坐到威尔逊对面的角落,从口袋里拿出珠宝装饰的香烟盒递给威尔逊。威尔逊取了一支香烟,在火柴就要上来点着香烟之前,他飞速思考了几秒。香烟是他预先没有考虑到的,而且它可能有毒。但现在犹豫也没用了。他只好让阿克尔·诺埃尔先生点烟。烟那浓重的甜香味证实了他的担忧。

然而,幸运的是,烟几乎还没点燃,对方就起身向窗户走去。

“你不介意我放下窗帘,对吧?”他问道。威尔逊抓住对方放窗帘的空隙,闪电般将手中可疑的香烟换成了一支自己的。這着实让他松了口气,但显然他必须表现出一些中毒症状。昏昏欲睡应该是最有可能的症状。他打了个哈欠。

“我相信,到目前为止你都跟得上我。”对方说。

“完全跟得上。”威尔逊缓缓说,“请——继续——”他慢慢地闭上了眼,头开始来回摆动。

老男人拿起了毛毯绑带。

“这是下一步。”说着,他企图把绑带套在威尔逊的头上,但威尔逊一跃而起,一手挡住绑带,一手按下了身旁的按钮。这按钮是提前装好的,用来与隔壁包厢联络。

就在他几乎要和这位发狂的对手扭打在一起时,两名人高马大的便衣警察冲进来帮忙了。阿克尔·诺埃尔先生,一会儿声称自己是无辜的,一会儿发出尖叫和狂笑,但很快被制伏了。列车慢了下来,停靠在纽伯里赛马场的一个废弃车站。警察和罪犯在这里下了车,几乎无人察觉。随后列车又加速开走了。

如今,被关在布罗德莫精神病院的阿克尔·诺埃尔先生只抱怨一件事:狱方不给他看约瑟夫·牛顿的新书。他想看看经过他犯罪实践的一课,那位畅销书作家是否有所长进。

(周楚汉:南京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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