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海婧
报告文学素有“文学轻骑兵”的称号,这里的“文学”即报告文学的“文学性”,“轻骑兵”则表明报告文学的“新闻性”,很显然,这个称号彰显了报告文学的新闻性和文学性高度统一这一特点。
夏衍先生的《包身工》,以新闻的角度,生动形象地展现出20世纪30年代上海纺织厂里包身工们的真实情况,揭露了帝国主义和封建势力相互勾结、压榨中国人民的罪行。无论从其新闻性来说,还是从其文学性的角度来看,它都无愧于是一个真正的“文学轻骑兵”。
就其“文学性”来看,《包身工》所体现出的文学特点足够多了,我关注过它的细节描写、各种修辞手法的综合运用、蒙太奇手法的运用、点面结合手法的运用等。再读这篇报告文学,我有了一个新发现,这个所谓的“新发现”,其实在文学作品里常常会出现。它让我想到“节奏感”这个词语。在我看来,一篇好的文章或者诗作,很多时候是有着鲜明的節奏感的,这种节奏感,改变了文章的情感,牵引着读者的情绪,也自然增强了文章的文学性。
这一次,在夏衍先生描写包身工们的生活状态里,我便在这节奏感的张弛变化中,产生了情绪的变化。
开篇,夏衍先生描写女孩们的日常,水龙头淌出的细细清水、锅焦和残粥,歪着头,舔着粥,蹲着的,站着的……在作者平静的叙述之下,在细腻的描写里,我们看到包身工们貌似都能够平静而麻木地承受下这日复一日的惨状了,因为这就是日常啊,就像每一个人每一天要过的日子,不管是怎样痛苦的日子,抑或是怎样快乐的日子,久了的话,就都会有些麻木,但是那只刚刚还在梳头的油手搅拌锅焦和残粥的情形却让我无法忘记,我有点沉浸其中,心隐隐地痛,为这些年轻而瘦弱的女孩。可是突然就来了那一声“死懒!躺着死不起来,活该”!这一声呵斥是乍然响起的,它将你从静谧的痛苦里快速拉出来,转身将你带入更尖锐的痛苦里去,这简短的一句呵斥,粗鄙野蛮地极速跳将出来,两次出现了刺耳的“死”这个声音,如夜里响起的警报,动地而来的渔阳鼙鼓,划破这平静,给舒缓的叙事节奏中间带来短暂的突转。这节奏,也不由让人想到颖师袅袅响起的琴声,在一阵百鸟齐鸣、啁啾不已的轻柔细屑后,突来的一只凤凰,翩然高举,引吭高鸣。这节奏由柔转刚,气氛也随之由静谧转为激烈。颖师的琴声引人泪流,是音乐里的节奏和音调之变换带来的震撼效果,而夏衍先生的节奏变换,犹如下了一整天绵密安静的小雨,而人已凄凄之时,又突来的一阵疾风骤雨,将窗外最后的落叶也打掉,将窗户噼里啪啦敲打得更响,这雨中窗内人儿的绵绵忧愁别想停止,这包身工的凄惨遭遇,也别想到头。这节奏感,将一大段的描写内容变换了节奏,打破沉寂和麻木,他们不允许你麻木,将你从麻木中拽出来,走入更深的痛苦里。这是一次由慢到快的节奏变换。
相反的节奏变换,也可以来一次。当芦柴棒被抓了头发狠命地摔打,被踢了一脚还有照例来的二脚、三脚后,紧接着在寒冷里被迎头泼来了冷水,这一系列被摔、被踢、被泼冷水地虐待,是紧张而急促的,你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担心她也许要死了吧,偏偏这个时候,作者让刷着牙、踱着步子,还笑意盈盈的老板娘出现了。她的一句“瞧,还不是假病!一盆冷水就医好了”,这缓慢而带笑的一句话就将节奏拖缓下来,将你对女孩的极度担心,暂时转移为对老板娘的极度憎恨。这节奏与前面不同,是由刚转柔的,却同样地呈现了起伏跌宕之姿。
在音乐领域里,艺术家把需要表现的思想和情趣表现在音调和节奏里,听众就从这音调节奏中体验或感染了那些思想和情趣,从而产生共鸣。夏衍先生为我们讲述包身工的真实故事,也有如创作音乐,是秉承了“张而不弛、吾不为也”的理念,将紧张急促的局面与舒缓从容的描写配搭起来,使得叙述、描写不平板单调,在节奏中传递出情绪,感染读者,让你不肯相信这故事是真的,可是《包身工》的“报告文学”的身份告诉你,这个难以令人置信的故事就是真的,它不是作者凭借想象编写出来的,它——就是活生生的事实。
▲老师自评▼
这篇札记,源自再读这篇文章时,脑海里浮现出的一个词语——节奏感。原本《包身工》就留给我很深的印象,我尤其喜欢夏先生的语言风格及文中刻画的那些女孩子。十几年里,我给每一届学生都认真分析过这篇文章,但这一次再读它,我有了新的感受,这感受,是“节奏感”带来的些许触动。“节奏感”本该属于音乐领域,可是我想无论音乐还是文章,甚至是做人做事,都需要一个“节奏感”,有了节奏感,就有了变化,就有了新意,也就显出了些味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