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华国学院旧事

2022-05-30 10:48杨明
北京纪事 2022年9期
关键词:目录学赵元任王国维

杨明

一个仅仅存在过四年的学府。

1925年9月成立、1929年撤销;学者王国维、梁启超、陈寅恪、赵元任、李济、吴宓为该院导师;梁漱溟、林志钧、马衡、钢和泰、赵万里、浦江清、蒋善国等为该院导师;毕业生共四届,计70余人,如王力、姜亮夫、陆侃如、姚明达、谢国桢、罗根等。

这个学府,便是清华国学研究院。思想史研究者何兆武曾云:“清华国学研究院支撑了文化转型时期我国精神文明与学术思想的半壁河山。它所培养的学生成为20世纪上半叶我国人文学科当之无愧的中流砥柱。”这批清华学人,无论遭逢外乱还是内耗,都秉持陈寅恪在王国维碑文中所铭刻的“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求索真理。这一切,即便不必全视作神话,至少是不可多得的佳话。

学生都铭记着梁启超所言,学人当有“热烈的情感和冷静的头脑”。是的,二者兼具的人,不会因为情感热烈而成为狭隘的民族主义者,也不会因为头脑冷静而成为精致的利己主义者。

这些教学相长,在我们打捞旧日故事时可见历史的斑驳与光辉。

赵元任:数理逻辑为基础的语言学家

“他有几种特别的天才。第一,他是天生的一个方言学者。他除了英、德、法三种语言之外,还懂得许多中国方言。第二,他又是一个天生的音乐家……他有两只特别精细的音乐耳朵,能够辨别那极细微的、普通人多不注意的种种发音上的区别;他又有一副最会模仿的发声器官,能够模仿那极困难的、普通人多学不会的种种声音……”

1922年,胡适在《国语留声片课本》序言中如此评价赵元任——这位对中国现代语言学产生重大影响的语言学家,一位“语言奇才”。

1920年,赵元任决定回清华任教一年。当年恰逢美国教育家杜威和英国哲学家罗素来中国讲学,赵元任便以翻译之职陪同罗素到各地去,这为他学习方言提供了绝佳机会。他利用语音学的知识,每次都很快掌握方言的基本语音构成。有人曾戏谑地称他“赵八哥”。赵元任在陪同罗素去湖南长沙的途中,向同船的人学了点长沙话,到长沙后就用长沙话翻译罗素的演讲。

1952年,赵元任以“shi”音撰写了一则单音故事——《施氏食狮史》,以说明汉语文言文语音和文言词的相对独立性。

语言学家罗常培说:“他的学问基础是数学、物理学和逻辑学。可是对于语言学的贡献特大。”“科学的中国语言学研究可以说由他才奠定了基石,因此年轻的一辈都管他叫‘中国语言学之父。”

姚名达:戴着深度近视眼镜走向抗日前线

许多人知道姚名达,还是因为2002年雷洁琼的题词。1942年夏,任职国立中山大学的姚名达教授组织战地服务团,亲临前线,在7月7日的短兵相接中殉难。六十年后,雷洁琼赞誉这位昔日同事“抗战捐躯教授第一人”。

在专业领域和姚名达的自我认知里,他最希望自己能作为一个历史学家被人记住。

姚名达的祖父是一个农夫,父亲是一个秀才。在这个半耕半读的人家,家有几千本古书,姚名达对历史有了兴趣。

最初研究历史,姚名达是从先秦的古史考证开始的。在清华期间,除了听课,姚名达与王国维交流并不是很多,但凡交流,多与古史研究的议题相关。1926年3月,因为想要研究《史记》,姚名达向王国维请教研究方法。后来,在王国维的指导下,姚名达完成了《六国年表》的笺注工作。这样的学术训练,对姚名达影响很大。

但目录学家,是姚名达较多被提及的身份。1933年至1940年期间,姚名达先后出版了《目录学》《中国目录学史》《中国目录学年表》三部著作。身处中国目录学发展史上最活跃的时期之一,姚名达是其中最核心的主流。

除了学术研究,姚名达在社会活动参与上也颇有建树,尤其在妇女解放运动中发挥了积极的作用。他20岁出外求学,38岁牺牲,其间一半的时间姚名达是在上海度过的。上海九年,1932年到1937年,他与夫人黄心勉共同创办和经营了女子书店与《女子月刊》。这对中国近代妇女运动而言的历史意义是不言而喻的。

很多年,对推动社会进步的参与,姚名达都是读书人的方式,“纸上工夫”居多。但1932年的“一二八”之役,导致商务印书馆和姚名达的寓所均被日军炸毁。“无桌无椅”,姚名达写信给胡适说:“我军若败,不容我们再作纸上工夫,我打算从事政治和社会。我军若胜,外交必有转机,百业当可发达,我打算仍旧作史学的研究。”

遗憾的是,戴着深度近视眼镜的他,投笔从戎,将血肉之躯融入抗日战争,命运也终结于战争的洪流,没能等到抗日胜利后书斋清净以续学术研究的日子。

罗根泽:读书孜孜以求“德性的学问”

文史学家罗根泽(1900-1960),读书生活“值得记述”的,有四个阶段:“一是学舍的读书生,二是研究院的读书生活,三是战前的读书生活,四是战时的教读生活。”他把清华国学院短短四年“研究院的读书生活”,视作“治学的始基”。1927年冬,罗根泽考入清华国学研究院,报考的科目是“诸子科”,导师为梁启超先生。

相较清华园的校舍和藏书,他更怀念里面的人和事。入学后,梁启超先生带他们到一年前自湛昆明湖的王国维先生墓前拜祭。在墓前,面对学生,梁先生说:“静安先生的学问的确超类绝群,超类绝群的成就由于他有热烈的情感和冷静的头脑。情感热烈所以学问欲无穷,头脑冷静,所以研治的学问极精。”這让青年罗根泽“有所尊依”。梁启超先生一直强调,学问分为“文献的学问”和“德性的学问”,精进知识与砥砺道德二者缺一不可。这让罗根泽铭记了一生。

1929年,罗根泽从清华国学院毕业,撰写完成《乐府文学史》《管子探源》《先秦两汉文学批评史》等学术论著的同时,辗转各地任教谋生。到了西北联合大学,发现“无书可读”,为了有书可读,又到了重庆中央大学。那里的住宿环境十分拮据,一家数口人住一间宿舍,每日往返几十里授课,但让罗根泽宽慰的是,学校有图书馆。就在这样的环境中,他完成了《中国文学批评史》四个分册的写作。

如今拾捡这近百年前的旧事,依然让人唏嘘。

2009年,清华国学研究院复建。研究院复建之初,“清华国学书系”成为“院史工程”,缀集早期院友之研究成果,并予以分册整理,以求继先贤之绝学,传大师之薪火。这套书系的总序中,援引了斯维特兰娜·博伊姆《怀旧的未来》中的一句话:“怀旧不永远是关于过去的;怀旧可能是回顾性的,但是也可能是前瞻性的。”

编辑 张子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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