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璞 王晓静
摘要:本文以成长小说为视角,对英国现代主义作家戴维-赫伯特-劳伦斯的作品《儿子与情人》中的主人公保罗的自我探寻进行了深入探析,发现保罗的成长经历了自我形成、自我探寻以及自我重建三个阶段。其中,在自我形成阶段,受母亲极端的精神控制和成长环境的影响,保罗有明显的恋母情结,尚未形成完整的自我;在自我探寻阶段,在分别经历了与米丽亚姆、克莱拉的感情后,保罗逐渐形成了自己的思想,并尝试逃离母亲对其精神的束缚;在自我重建阶段,通过与道斯的争斗和向母亲的牛奶中加入吗啡加速其死亡后,保罗彻底走出母亲的阴影,重塑自我,成长为一个真正的成年人。
关键词:《儿子与情人》 保罗 自我探寻 成长小说
一、引言
艾布拉姆斯曾说,成长小说是描述主人公思想和性格发展的小说,主要叙述主人公从幼年开始的各种遭遇。通常情况下,主人公要经历一场精神危机,然后长大成人并意识到自己在人世间的位置和作用。简而言之,成长小说以叙述主人公的成长故事为主题,通过对主人公成长经历的叙述,由此反映出主人公从懵懂走向成熟的精神、道德和心理的变化过程。
成长小说起源于18世纪后期的德国,歌德的《威廉.迈斯特的漫游时代》被公认为是这一类型小说的原始模型。德国早期的成长小说主要强调的是“成长维度”,衡量主人公成长的标准是主人公形成了清醒的心智和坚忍的自我意志。此外,由于18世纪末期的德国处于长期分裂状态,以歌德为代表的思想家便提出了“教育维度”,旨在引导青年人在努力实现抱负的同时也为破碎的国家出一份力。相较而言,早期英国成长小说则主要强调“教育维度”,具体以宗教和道德为主。受宗教运动影响,英国成长小说主要描绘主人公由懵懂到发现自我,再到最后实现自我理想,这与宗教中教徒在人世经历磨难后升入天堂的情节很是相似。随后,到17世纪后期,资本主义经济的发展带来了个人思潮的解放,英国成长小说中开始注入追求自我的元素,小说中出现了“成长维度”。20世纪之后,随着人们个体观念、自我意识的增强,以追求个体独立发展的成长维度小说大量涌现,英国作家戴维·赫伯特·劳伦斯的《儿子与情人》、威廉·戈尔丁的《蝇王》、J.D.塞林格的《麦田里的守望者》等,都可被视为这一时期典型的成长小说。
大量研究表明,成长小说在不同的国家会由于文化差异有不同的侧重点,但基本要素都是相似的:主人公的幼儿时代、与父母两代人之间的冲突、成长的困惑、走出家门获得更广阔的机会、经历考验、获得顿悟、重新认识和建构自我。总体而言,主人公在童年时期会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而进入青春期后,则不满足于一直生活在同一环境下,伴随着与父母的冲突,会走出家门。随后,在离开家门后又会经历重重考验,这时引路人的出现,无论是正面引路人还是负面引路人,都会对主人公的成长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主人公从负面引路人处吸取教训,而在正面引路人的带领下,则能冲破挑战获得顿悟,从而实现自我的重建。除此之外,成长小说还具有自传性的特征。小说的情节有时会基于作者的个人经历,主人公的经历往往也是作者真实经历的缩影。这便是成长小说典型的成长原型叙事特征。因此,研究成长小说,要将其置于自传的语境中进行研究,而不是将其放于虚幻的文学框架中研究。
众所周知,《儿子与情人》这部作品是20世纪英国著名小说家戴维·赫伯特·劳伦斯基于个人经历创作的一部半自传体小说,小说中的很多人物都是劳伦斯周围人物的缩影。劳伦斯出生于英国诺丁汉郡的采煤区伊舍伍德镇,母亲是出身于中产阶级家庭的一位小学教师,由于家道中落和初恋失败,下嫁给了他的父亲,一位贫穷的煤矿工人,不同的出身背景致使父母婚后无休止地争吵。正是成长于这样的环境下,劳伦斯后期创作的灵感大都来源于自身的成长经历,他的作品也大都属于半自传体小说,尤其是出版于1913年的《儿子与情人》堪称为其最具代表性的作品,主要讲述了保罗·莫雷尔的成长故事。文中主人公保罗的精神成长符合成长小说的基本要素。所以,笔者拟从成长小说视角对保罗的自我探寻——从主人公的迷惘、主人公成长道路上的引路人与主人公的顿悟三个方面进行解析,以此帮助读者更好地理解保罗在小说中的自我重建过程。同时,以此作为一个具有启发性的例子,使读者在阅读其他成长小说时更容易产生共鸣,获取收获。
二、自我的形成
不同国家的成长小说都有其独特之处,但基本要素大都包括:主人公的迷惘、主人公的引路人和主人公的顿悟。在大多数成长小说作品中,主人公在成长过程中都会经历一些挫折和挑战,而迷惘是成长过程中不可避免的重要阶段。经历困难之后,他们在精神上重新认识和肯定自我,最终从一个稚嫩的年轻人蜕变成一个成熟的成年人。在《儿子与情人》这部成长小说中,年幼的保罗对自我的认识受到了母亲莫雷尔夫人极大的影响。她出身中产阶级,受过良好的教育,却嫁给了一个平庸的矿工,婚后夫妻间生活和思想的差异最终毁掉了他们的爱情。莫雷尔太太对丈夫的绝望使她把全部的时间精力都转移到儿子身上,以此弥补从丈夫处缺失的爱。母亲支持保罗学习绘画为的是敦促他跳出下层人的圈子,成为上流社会的人,为她赢得荣誉。她甚至还控制保罗的情感,不允许他和其他女人亲近。保罗也十分在乎母亲的感受,就像文中出现的“他尤其能理解母亲的感受。母亲难过的时候,会触及他,使他无法平静下来。他的灵魂似乎每时每刻都在关注着她”。
除了保罗母亲对他的影响外,成长环境也在一定程度上影響了保罗自我的形成。保罗出生在煤矿工人居住的地区,矿工们过着千篇一律的生活,白天工作,晚上精疲力竭、毫无生气地回家,唯一的放松方式就是喝酒跳舞。毫无例外,他的父亲沃尔特·莫雷尔也整日沉溺于吸烟和饮酒,常年繁重的劳动造成他暴躁易怒的脾气,甚至动手打保罗的母亲。相反,保罗热爱绘画,向往高雅的生活方式,不是像他父亲那样只做个矿工。
事实上,这个时期的保罗还处于成长过程中的迷惘与困惑阶段,他还没有意识到母亲对他极端的精神控制。对绘画的向往不仅是他迈出家庭的第一步,也为他成长的下一个阶段做了良好的铺垫。
三、自我的探寻
芮渝萍曾说:“安排一位成年人给年轻的主人公以经验指导,或者为他指出探索的方向,是成长小说中常见的另一个结构要素。”事实上,个体的成长是一个不断与周遭环境碰撞的过程,充满了艰辛与波折。这时,引路人便成为不可或缺的引导力量,他们为个体指点迷津,促使个体不断走向成熟。在《儿子与情人》这部小说中,米丽亚姆和克莱拉作为保罗成长过程中的引路人,对保罗的自我探寻产生了积极的影响,她们使保罗意识到自己其实一直生活在母亲的极端精神控制之下。
米丽亚姆内向美丽,纵使生活在父权制的社会背景下,饱受周围人的轻视,也不甘于平庸,不愿重复其他普通女性的命运,成为男性的附属品。她充满幻想,渴望让生活充满意义。米丽亚姆起初不愿接触保罗,因为“她担心会像受到她自己的几个兄弟所轻视那样受到轻视”。但她很快发现保罗并不如她所想的那样,还被这个“会画画、会说法语、懂代数”的少年深深吸引,并很快确立了关系。他们志趣相投,米丽亚姆欣赏并支持保罗的绘画,保罗则从这段关系中汲取创作激情和灵感。然而,他们对于爱情的追求截然不同,对米丽亚姆而言,“基督和上帝乃是同一个伟大形象”,深受宗教影响的她拒绝给保罗贞洁,而保罗却渴望精神与肉体的统一,最终选择离开了她。更重要的是,莫雷尔夫人试图自私地占有保罗也成为这段感情失败的另一个原因。保罗非常爱他的母亲,他想把所有的爱都奉献给她,不想伤害她。因此,当莫雷尔夫人为了米丽亚姆感到悲伤和不安时,保罗说道:“不,妈妈——我真的不爱她。我只是跟她聊聊天,可我还是想着回家来陪陪你。”
如果说保罗和初恋米丽亚姆之间的感情是柏拉图式的精神恋爱,那么保罗与克莱拉的第二段恋情则只有肉体的交流。与米丽亚姆截然相反,克莱拉是一个与丈夫分居的下层劳动妇女,她热情奔放,充满了性张力。从一开始,保罗就只被克莱拉丰满的身材吸引,正如文中所描述的:“她低着头时,他看到她那从肩膀到脖子的曲线;他看到她暗褐色的发髻;他凝视着她动来动去、光润的胳膊。”他视克莱拉为性伴侣,认为她不够深刻,无法像米丽亚姆那样理解自己。保罗的高傲也注定了克莱拉无法走进他的内心,他的第二段情感也以克莱拉重新回到丈夫身边而告终。
综上可见,保罗在自我身份的探寻中,米丽亚姆和克莱拉可以被视为他成长道路上的引路人。在与米丽亚姆的交往中,保罗充实了他的精神世界,逐渐意识到,在这个世界上,除了他的母亲,还有其他女性欣赏他的才能,愿意和他进行精神层面的对话。而克莱拉和她的欲望与激情带给了保罗不同的体验,弥补了保罗性格发展上的空白。然而,因为始终未能摆脱母亲的精神枷锁,无论是米丽亚姆还是克莱拉,都无法使保罗实现精神与肉体的统一。在与两位女性的相处过程中,保罗实际上也形成了自己的想法,不愿再顺从母亲的意愿,比如当母亲质问他与克莱拉的感情时,他说道:“你好像认为她不怎么好,她可是百里挑一的,我跟你说吧!她比这还要好!”但是他为了不伤害母亲仍然坚持着原来的自我,经历着精神和肉体分离的痛苦。米丽亚姆和克莱拉作为引路人,对保罗产生了很大的影响,保罗经历了爱之后,意识到自己一直活在母亲的意愿中,由此开始逐渐重构自己的身份。
四、自我的重建
成长就是指个体从儿童向成人跨越的时候发生的一些故事,从而促成个体的心理变化,在某一特定环境下顿悟,重新认识自我。在文中,保罗分别经历了与两位引路人米丽亚姆和克莱拉的感情后,完成了自我的探寻,逐渐变得成熟,但他却始终未能成功走出母亲的阴影。直到最后,通过在与情敌道斯的争斗中顿悟和向他母亲的药中加入吗啡加速其死亡后,保罗才成功摆脱了母亲对他的精神控制,重塑自我,去往另一个城市开始他的生活。
在《儿子与情人》这部作品中,劳伦斯笔下的道斯和保罗的父亲一样,是一个粗俗、没有文化的矿工。克莱拉作为道斯的妻子,对待丈夫是冷淡傲慢的,二人处于长期分居的状态。克莱拉和道斯的夫妻关系实际上是保罗父母关系的复刻。保罗和道斯二人一直处于敌对的关系,当保罗想请道斯喝酒时,道斯以“不跟你这种家伙喝”结束对话;道斯在酒吧取笑保罗穿着晚礼服去剧院时,保罗直接将半杯啤酒泼到他脸上。尽管如此,保罗却觉得他和道斯之间有种“异常的亲密感”,时常想找他跟他交朋友。直到某晚,保罗离开克莱拉准备回家时,道斯拦住他的去路前来挑衅打架。在争斗过程中,当保罗得到机会全然出于本能要将对方置于死地时,他“像不断加压的螺钉,要钻碎什么方才罢休”,却突然松了劲,让道斯打败自己。甚至到后来道斯生病住院时,保罗还去看望他。事实上,保罗松手的这一举动,暗含了他在那一瞬间的顿悟。他的松手不仅隐含了他对父亲敌意的消解,而且还隐含了愿意重新接受和认同父亲的决心,他也不愿再为了安抚母亲去仇视父亲。
在与米丽亚姆和克莱拉的接触中,保罗意识到母子间的关系应有某种保留与缄默,就如文中出现的:“有时他恨她,不屈服于她的束缚。他的生活要摆脱她的羁绊,自由自在地过自己的生活。”不可否认,在保罗的成长过程中,他母亲给予的爱是病态的,令人窒息的。她极力鼓励保罗跻身上流社会,却全然不顾保罗只想成为一名艺术家;她从精神上控制儿子,阻止其去追寻真正爱情的脚步,而保罗在设法逃离的过程中也被母亲无形的精神枷锁所牵引,痛苦不已。小说结尾处,莫雷尔夫人罹患癌症,奄奄一息,却依然顽强地不愿离开人世,保罗选择在母亲的牛奶中加入吗啡,促成她的死亡。这一刻,保罗才摆脱母亲的束缚得到真正的解脱。像文末提到的:“他不肯屈服。他猛一转身,朝那城市的金色磷光走去,不会走向黑暗,不会随她而去。他朝隐隐约约传来嘈杂声,灯火辉煌的镇子快步走去。”在最后,保罗终于选择离开他生活的地方,离开这个充满与母亲回忆的、备受精神煎熬的地方。他开始迈向一个新的城市,开启自己的新生活,最终实现了自我的重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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