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西部地区区域协调发展的特色道路:“有为政府”基础上的“有效市场”战略选择※

2022-05-11 09:08蒙昱竹肖小虹李璞颖
西南金融 2022年4期
关键词:战略区域发展

○蒙昱竹肖小虹李璞颖

1.贵州财经大学大数据应用与经济学院 贵州贵阳 550025

2.贵州财经大学工商管理学院 贵州贵阳 550025

3.贵州商学院 贵州贵阳 550025

党的十九大报告指出,“坚定实施区域协调发展”,在“区域发展协调性增强,‘一带一路’建设、京津冀协调发展、长江经济带发展成效显著”的同时,加快推动西部地区的经济发展,缩小区域发展差距,是中国政府和人民“全面建成小康社会”“实现共同富裕”的迫切愿望,也是解决“人民日益增长的物质文化需求与不平衡不协调发展之间矛盾”的重要途径。经典理论认为,不同区域间发展差距较大,区域发展是不平衡的,区域发展的平衡性通常遵循经济发展之初区域发展差距扩大,到成熟时期区域发展差距缩小的过程(南开大学经济研究所、美国宾夕法尼亚大学区域科学系,1994)。然而,事实却是,众多国家与地区的区域发展过程并非守恒或均衡的,存在着较强的“累积循环效应”,单纯依靠市场力量,区域发展难以自发调节到均衡状态,而是会强化非均衡性。孙志燕和候永志(2019)用“马太效应”和“规模积累”归纳这一特征。既然区域发展过程中不会自发地形成区域协调发展的态势,那么,单纯依托市场力量实现区域协调发展是不现实的。要实现区域协调发展,人为选择发展战略,实现政府干预是必不可少的重要条件。

世界的发展同样是不平衡的,美国、英国、德国等发达国家率先实现了经济的快速发展,迈入了发达国家行列,而拉丁美洲国家、非洲国家、亚洲国家的经济发展明显落后于发达国家。但有所例外,如日本、新加坡、韩国等东亚国家能够迅速实现经济发展,创造东亚增长奇迹,主要得益于这些国家和地区在较早的时候放弃了人为扭曲要素结构的“赶超战略”,取而代之的是采用“比较优势发展战略”实现对发达国家的快速“追赶”。既然比较优势战略为东亚奇迹的创造带来了契机,那么,“比较优势战略”是否依然适用于新发展阶段中国西部地区的发展,中国的西部地区是否能够借鉴亚洲四小龙“比较优势发展战略”的经验,实现对中国东部发达地区的成功追赶?中国西部地区要实现与东部地区的区域协调发展,应遵循怎样的发展道路,这一道路发展过程中应注意哪些问题,应如何应对?是本文尝试回答的问题。

一、中国西部地区发展不平衡的客观事实

要了解区域协调发展问题,首先得对区域协调发展下一个定义。庄亚明等(2008)认为区域协调发展是区域经济发展过程中子系统间的依存与良好关系,以及各系统间的协同演进、实现总体功能的优化和增进。孙志燕、侯永志(2019)根据中国国情与国家中长期发展战略目标,把区域协调发展定义为发展结果的空间协调、发展能力的空间协调,以及发展机会的空间协调。无论是从系统论的观点还是从协调对象的视角看待区域协调发展,都要求区域协调发展既做到各组成部分与子系统间的相互协调,又实现过程、目标、能力等时空节点的相互协调。本文主要从以下四点,梳理中国西部地区发展不平衡的客观事实。

(一)西部地区与发达地区间发展水平差距大

改革开放40年不变的区域空间基本格局是,中国欠发达的中西部地区发展水平始终落后于东部地区,地带性差异所代表的区域空间格局呈稳定趋势(孙久文等,2017)。从图1可以看出,改革开放初期我国东中西部地区的人均生产总值差异并不大,从1992年开始,逐渐出现了分异,虽然东中西部地区的人均生产总值表现出了稳定的向上趋势,但是,从2004年开始,东中西部地区的人均生产总值地区差异绝对值逐渐扩大,表明东中西部地区经济发展水平差距大。从图2看出,发达地区典型代表上海市的人均GDP与西部地区代表贵州省的人均GDP水平差异较大。1978年上海市的人均GDP为2483元,贵州省的这一指标仅为173元,二者之间的比例约为14.35∶1;1988年,上海市的人均GDP为5135元,而贵州省的人均GDP为677元,二者之间的比例约为7.58∶1;1998年,上海市的人均GDP为25192元,而贵州省的人均GDP为2301元,前者是后者的11倍左右;2008年,上海市的人均GDP为65716元,而贵州省的人均GDP为9904元,前者是后者的6.5倍左右;2018年,上海市的人均GDP为134818元,而贵州省的人均GDP为41129元,前者是后者的3.3倍左右。虽然从相对值来看,上海与贵州人均GDP之间的差距有缩小趋势,但从绝对值来看,上海与贵州的人均GDP差距依然较大,且有扩大趋势。从城乡消费水平差距来看,1997年上海市的城乡消费水平差距为1.8(农村居民=1),而到了2018年,上海市的这一指标提高到了2.24;同期,贵州省的这一指标1997年为3.7,而到了2018年这一指标下降到了2.4。可以看出,上海市的城乡居民消费水平有扩大趋势,而西部地区的贵州这一指标有缩小趋势。

(二)西部各地区间发展水平存在差异

图3选取1978—2018年中国西部地区各省份年度人均GDP的变化趋势。发现,欠发达的西部地区人均GDP差异较大,在2004年以前各省份的人均GDP差异不明显,自2004年起,各省份的人均GDP差距逐渐显现出了明显的扩大趋势。如图3所示,西部地区重庆与甘肃的人均GDP差距较大,1978—2004年二者差距不明显,自2004年起,二者人均GDP差距逐渐扩大,至2018年差距一直呈现扩大趋势。可见西部各地区间发展水平也存在较大差异,且随着时间的推移,有扩大趋势。

(三)西部地区区域发展不平衡表现明显

已有研究对西部地区区域发展不平衡的表现形式进行了归纳:一是西部地区经济增长活力不足,收入与福利水平落后,地方财政支出结构不平衡扩大了发展能力差距,人口、资本要素在空间上流动具有非均衡性,西部地区“未富先老”,发达地区“累积集聚”双向极化现象明显(孙志燕、侯永志,2019);二是西部地区的区位发展定位不明确,传统体制转型缓慢,主要依靠廉价劳动力与资本投入促进发展,创新驱动力不足,以传统产业发展为主导,产业结构转型缓慢,产业结构合理性差,经济发展实力落后,同时,存在生态环境破坏与投资环境较差的问题(郭克良、蓝文权、蒙运芳,2015);三是西部地区长期接受财政与资源转移的政策扶持,采取投资驱动型赶超的战略,造成了大量的效率损失与地方政府债务问题(陆铭、向宽虎,2014);四是西部地区的根本特征是生产力发展水平低,社会经济运行不平衡,其经济结构为刚性,资本和劳动等要素流动性差、技术水平低且发展缓慢、制度结构僵化且发展滞后(林勇、张宗益,2007)。

(四)西部地区区域发展不平衡特征突出

学术界普遍认为“中心—外围”模式能够对中国的区域发展不平衡现象予以解释(范剑勇、谢强强,2010)。“中心—外围”理论把经济发达的地区视作“中心”地区,而把经济欠发达的西部地区视作“外围”地区,在集聚经济与累积循环因果的作用下,中心地区的经济发展水平与西部地区经济发展水平间的差距将会拉大(藤田昌久、克鲁格曼、维纳布尔斯,2005)。西部地区区域发展不平衡的特征可以归纳为与先天自然禀赋相关的自然地理特征,以及与后天人类活动相关的人文经济条件特征两个方向。其一,从经济地理的“第一特性”——自然地理特征视角进行诠释,中国幅员辽阔,各区域在自然资源禀赋、地理环境、文化习俗等方面差距较大,带来较大的区域发展差距(张可云、蔡之兵,2015)。其二,从与人类经济活动及政策相关的系列活动,即经济地理的“第二特征”解释,区域发展差距可以视为物质资本投资、人力资本、基础设施建设、新技术的区域扩散,以及以1992年邓小平南巡的市场化改革为代表的函数(Fleisher B,Li H and Zhao M Q,2010)。改革开放之初,政策向东部沿海地区的开放发展倾斜,虽然一定程度上扫除了生产要素地区间流动的障碍,但户籍制度与土地制度对劳动力流动的限制,使更多的财富集聚于东部沿海地区,人口不能自由流动,扩大了区域差距(陆铭、向宽虎,2014;Yang D T,2002)。

二、西部地区追赶发达东部地区过程中面临的挑战与机遇

发展经济学理论认为,赶超战略是落后国家或地区追赶发达国家或地区的一般选择。赶超战略指不顾资源约束而推行超越发展阶段的发展战略。之所以称为“赶超”,是相对于这种战略所确定的产业目标,与资源禀赋所要求的产业结构间差异巨大,如新中国成立初期计划经济体制下所实施的重工业优先的发展战略(林毅夫、蔡昉、李周,1999a)。历史与实践证明,重工业优先发展的赶超战略在中国并不成功。几乎所有欠发达国家和地区在实施赶超战略的同时,也使自己陷入了城乡贫困、高通胀及严重的经济结构失衡困境。西部地区提升开放发展水平的唯一选择并非赶超战略,东亚的韩国、新加坡等国所实现的与其他欠发达国家起点相同,但发展绩效不同的中高速、持续增长的东亚奇迹(世界银行,1995),其关键是走了一条“可供替代的发展战略”道路,被林毅夫、蔡昉、李周(1999b)称为比较优势发展战略。即遵循循序渐进的过程,在每个阶段上都发挥当时资源禀赋的比较优势,而非脱离比较优势的赶超。“亚洲四小龙”正是采取了比较优势的发展战略,在每一发展阶段上,都依据自身比较优势,发挥自己在发展过程中较为擅长的产业和领域,进而实现了经济的高速增长。

历史与实践显示,中国的区域协调发展先后经历了:重工业优先发展推动中西部地区工业发展起步,以西部大开发、振兴东北老工业基地、促进中部崛起和鼓励东北地区率先发展的区域协调发展,在区域协调发展过程中重视生态文明建设和生态效益发展的区域协调发展,以及以“一带一路”倡议为支点的全方位区域协调发展。张可云、蔡之兵(2015)把这一历程归纳为区域协调发展的1.0—4.0时代。实践证明,除在区域发展的1.0阶段政府根据当时经济社会发展需求的特殊性,人为扭曲了要素价格,优先发展中西部地区的重工业;在区域协调发展的2.0—4.0阶段,各地政府努力使经济社会的发展尽量适应当时的发展水平,发展其具有比较优势的产业与部门。如西部地区利用自身资源与环境优势,优先发展旅游业,利用廉价劳动力,发展手工制造业等。

进入新发展阶段,“区域协调发展”与“公共服务均等化”被提到了国家发展战略的高度,实现区域协调发展,尤其是西部地区自身协调发展及其与东部发达地区的协调发展是区域发展的迫切任务。

(一)新发展阶段西部地区面临的挑战

新发展阶段国内外形势发生了巨大的变化,西部地区在发展过程中面临着多重挑战,虽然西部地区在生态资源、劳动力价格与数量等方面仍具备一定的优势,但随着新发展阶段的到来,中国西部地区面临人口红利丧失、外部需求市场不足、全球化红利不再、经济基础薄弱、生态环境恶化、人力资本薄弱等挑战,西部地区已难以通过比较优势发展战略,实现对发达东部地区的追赶,另外,处于对创新要求更高的新发展阶段,西部地区也缺乏开展技术模仿创新的必要人力资本。

1.人口红利丧失。蔡昉等(2018)认为,现阶段中国已不再享有人口红利。中国改革开放40年来创造的增长奇迹很大程度上得益于人口红利,劳动力供给充足且用工成本低。加之处于劳动年龄的人口多,人口抚养比例低,带来了较高的储蓄率,同时,随着要素流动条件的放松,劳动力从低要素生产率的部门转移到高要素生产率的部门,实现了资源的重新配置,为中国经济的高速增长提供了保障。然而,自2010年起,中国的劳动力开始出现了短缺现象,用工成本提高,制造业比较优势加快丧失,人力资本改善速度放缓。同时,资本报酬出现递减现象。试图通过发挥西部地区廉价劳动力优势的制造业和手工业从发达地区向西部地区进行边际产业转移,可能会面临较高用工成本,同时,西部地区的人力资本含量较低,通过人力资本从低劳动生产率向高劳动生产率产业转移的结构转型思路也有可能会落空。

2.外部需求市场不足,全球化红利不再。2008年全球性金融危机对主要国家和地区造成了巨大的冲击。一方面失业率、通货膨胀率上升,另一方面世界市场对商品的需求量下降,人们出于对未来收入的保守预期,对消费持谨慎态度。经济不景气与大量失业使世界市场购买力下降。这样一来,中国东部地区承接世界边际产业转移,东部地区的边际产业向欠发达的中西部转移。在这一转移过程中,使中西部地区成为新的世界制造业工厂的边际产业转移设想,可能会由于世界市场对“中国制造”需求的下降而落空,中西部地区不再能够依靠自身的资源禀赋优势与劳动力优势而成为新的世界工厂。

3.西部地区经济基础薄弱,生态环境恶化。我国西部地区经济发展基础较差,资源与环境承载能力弱。多数贫困地区集中于西部地区,公共服务供给不足;同时,西部部分地区由于长期依托开采本土自然资源实现经济增长,使得自然资源不堪重负,环境破坏、生态破坏,经济发展与资源环境的矛盾比突出;另外,我国西部地区由于体制与监督机制不完善,部分地区脱离自身资源禀赋承载能力而盲目发展加工业与重工业,造成了大量的资源与能源浪费,以及严重的环境污染问题(范恒山,2011)。可见,西部地区已不具备依托自身资源与环境等方面的比较优势,实现对发达东部地区赶超的条件。

4.经济进入中高速增长换挡期,西部地区人力资本薄弱。中国东部地区的人均GDP水平已经达到了中等收入国家水平,西部地区的经济也得到了较快的发展,但二者差距较大。中国经济已从高速增长阶段进入了中高速增长的换挡期,为避免陷入中等收入陷阱,亟需实现技术水平的快速进步,通过创新与技术水平进步打破中等收入陷阱。技术水平的进步主要有两种方式:一是通过大量的资金、人力资本与其他要素投入,实现自我技术创新;二是通过学习模仿处于前沿地位国家的先进技术,实现技术创新。第一种技术创新方式适用于距离技术前沿水平较近的国家和地区,而第二种方式适用于距离技术前沿较远的国家和地区。我国欠发达的西部地区要实现对东部地区发展水平赶超,主要适用的是第二种技术进步方式。然而,西部地区由于基础设施薄弱、公共服务水平不佳、经济基础薄弱等客观条件,造成了人力资本薄弱,人才多集中于发达的东部地区,因此难以吸收利用发达国家和发达东部地区的先进技术,从而难以通过模仿东部地区与发达国家的先进技术实现经济赶超。其中,引进技术与人力资本的匹配度低是造成西部地区技术模仿失败和经济增长效率较低的主要原因(邹薇、代谦,2003)。

我国西部地区在新发展阶段已不具备通过比较优势战略实现赶超的必要条件,那么,西部地区应该依托何种战略或发展方式,实现对发达东部地区的赶超,是我们进一步需要讨论的核心与关键问题所在。为厘清这一问题,还需要分析新发展阶段我国西部地区在发展过程中面临的机遇。

(二)新发展阶段西部地区面临的机遇

虽然我国西部地区由于新发展阶段面临着新的形势与挑战,不再具备通过发挥比较优势实现经济赶超的条件,但是,我国西部地区也面临着新的发展机遇,如果能够把握好这些机遇,并采用适当的方式利用好这些机遇,将为西部地区赶超发达地区、实现区域协调发展提供必要的基础与保障。

1.西部地区的农村仍然有大量劳动力待挖掘。蔡昉等(2018)指出,中国的农村劳动力转移还具有较大潜力,农村地区还有大量的剩余劳动力有待挖掘。研究显示,我国有27%的农村劳动力在务农,这一比例在发达国家为4%,在发展中国家为12%。随着农业劳动生产率的提高与土地规模效应的发挥,将不断“挤出”更多的农村剩余劳动力,使其转移到劳动生产率更高的非农产业部门。这些农村劳动力向城市转移,将降低城市的用工成本,创造“二次”人口红利,为西部地区经济发展释放新的增长动力。一方面能够使西部地区再次具备廉价劳动力的优势,另一方面为承接东部地区的边际产业转移提供了有利条件。

2.新一轮信息技术革命、物流技术与人工智能革命的中心在中国。以阿里巴巴、京东等为代表的互联网购物平台的兴起,改变了传统的购物与生活方式。原本以线下现场购物为主体的商业模式被以网络平台、物流运输为主的购物方式所取代。人们能够很容易通过网络平台购买到大江南北的商品,随着物流运输技术的改善,商品线上购买与线下取货的时间距离大大缩短,物流成本所伴随的经济距离也大大缩短。这样一来,西部地区一些具有民族特色与地区特色的产品很容易找到销售渠道,拓展原本落后闭塞地区的商品市场,也拓展了西部地区居民依托网络平台与物流平台进行就业创业的机会。

3.改革红利还有待释放。我国西部地区在发展的体制机制、生态环境保护、运营管理、技术创新、商业模式改善、基础设施建设、劳动力就业保护、政府监管与腐败问题治理等方面仍然存在许多需要完善的地方。经典的发展经济学理论指出,如果对于错误的发展问题与制度予以纠正将产生增长动力实现生产力进步,因此,在我国西部地区的制度与管理等多个方面还存在改革红利释放的较大潜力。另外,经济增长理论指出,距离技术前沿较远的西部地区依靠技术的学习模仿能够实现经济的快速增长,通过技术的学习模仿不仅节约了创新成本,而且能够大大释放增长潜力。恰当纠正西部地区发展过程中的偏误并实现技术进步,将为西部地区的发展带来发展机遇。

4.实现“共同富裕”目标下的政策倾斜带来发展机遇。王佳宁、罗中谱(2017)指出,“一带一路”建设、京津冀协同发展、长江经济带建设引领区域协调发展,西部大开发、振兴东北老工业基地、中部崛起、东部率先发展四大板块区域布局支撑区域协调发展。十大城市群、二十一个自由贸易试验区与十九个国家新区建设构成区域协调发展战略新支点。当前我国的经济发展重点已经从建设“全面小康社会”向“共同富裕”升级。国家的区域发展战略已从建国之初的低水平区域发展和改革开放以来的东中西部三级阶梯差异化区域发展战略,上升到了新发展阶段的区域高质量协调发展阶段。国家新一轮向西部地区与贫困地区的政策倾斜为实现高水平的区域协调发展提供了时代与政策契机。

三、“有为政府”基础上的“有效市场”战略选择

为实现区域协调发展,实施“有为政府”和“有效市场”下的区域协调发展战略具有必要性,有几个关键点是值得我们注意的。厘清与把握好这些关键点,是保障顺利实施“有为政府”和“有效市场”下区域协调发展战略,实现西部地区对发达地区顺利赶超的核心与关键。

(一)“有为政府”基础上的“有效市场”战略选择的必要性

区域协调发展理论可以追溯到库兹涅茨假说,认为在经济快速增长的前工业时代向后工业时代转化的时期,区域经济增长的趋势服从发展差距先扩大后缩小的规律。然而,事实并非如此,郭熙保(2002)分别用二元经济发展理论、部门不平衡发展理论与地区不平衡发展理论阐述了中国收入不平等扩大的原因。在此基础上,本文把刘易斯的二元经济结构理论应用到我国区域发展问题上,认为东部地区布局的多是生产率水平高与工资回报率高的产业,而西部地区布局的多是生产率水平低与工资回报率低的产业,劳动力趋向于流向工资回报率更高的地区,这样一来,必定导致发达东部地区与欠发达的中西部地区间的收入不平等。从赫尔希曼的部门不平衡发展理论来看,中国改革开放之初由于缺乏资本,不能同时对所有区域进行大规模投资,因此选择区域条件与资源禀赋较为良好的东部地区优先投资,东部地区的产业较之中西部地区的产业,处于价值链高端的位置,有更多的前后向关联产业,因此,率先对东部地区投资符合赫尔希曼的部门不平衡发展理论。另外,从缪尔达尔的地区不平衡发展理论来看,发达的东部地区既有利于西部地区发展的扩散效应,同时也发挥着不利于西部地区发展的回流效应。无论是从何种理论的视角来看,经济发展之初,遵循差异化的区域发展政策都是有理论基础的。

近期,有研究发现,在开放动态的经济社会中,区域的发展并不遵循简单的守恒或均衡发展,存在着缪尔达尔的“累积循环因果”效应,处于“中心—外围”模式的“中心”发达地区将越发发展,而处于外围地区的西部地区将越发“落后”,表现出“强者越强,弱者越弱”的马太效应(孙志燕、侯永志,2019)。因此,在区域经济发展差距扩大与发展到一定阶段的时候,需要通过政府干预,实现区域的协调发展。邓小平1985年10月23日会见美国时代公司组织的美国高级企业家代表团时说:“一部分地区、一部分人可以先富起来,带动和帮助其他地区、其他的人,逐渐达到共同富裕”。邓小平1968年3月28日在会见新西兰总理朗伊时说:“我们的政策是让一部分人、一部分地区先富起来,以带动和帮助落后的地区,先进地区帮助落后地区是一个义务”。十九大报告指出,新发展阶段“是决胜全面建成小康社会”“逐渐实现全体人民共同富裕的时代”“我国社会主要矛盾已经转化为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求和不平衡不充分发展之间的矛盾”,要“紧扣我国社会主要矛盾变化”,坚定实施“区域协调发展战略”。由此可见,新发展阶段的到来意味着已经进入了邓小平同志所描述的“需要政府干预区域发展差距的恰当时期”。

在改革开放的近40年发展历程中,由于“富起来”是区域发展的重要任务,因此,按照改革开放总设计师邓小平同志的观点,“无论黑猫白猫,逮到老鼠的就是好猫”,此时,大力发展社会主义市场经济,逐渐强化市场在资源配置中的地位,市场的地位逐渐由“主导”向“决定性”转变,而政府调控在不断放松。然而,目前随着小康社会的基本建成,以及区域发展不协调与不和谐要素的逐渐强化,为推动西部地区的经济赶超,更应该强调一种“有为政府”和“有效市场”下的区域协调发展战略。

国内外学者达成的共识是,行政分权和晋升激励约束下的制度供给,是区域性地方政府影响区域经济发展的主要理论路径(赵曦、司林杰,2013;罗富致、罗能生,2016),政府行为主要包括正式的制度安排和非正式的制度安排。政府对区域协调发展的干预手段(即正式的制度安排)有多种,可以归纳为三种形式(丁任重、陈姝兴,2015):一是利用行政手段对区域协调规划进行政策干预,如促进区域协调发展的区域规划、城市总体规划、土地规划、生态保护区规划等,国家推行的“共同富裕”“乡村振兴”“一带一路”“西部大开发”“振兴东北老工业基地”“中部崛起”等;二是利用法律手段,处理各方利益关系,推动区域协调发展,如各省级出台的保护生态环境、推动西部地区经济发展的法律法规,以及保护农民工合法权益的法律法规等;三是推动区域协调发展的经济手段,包括区域内财政、金融、科技、产业等多方面的激励手段,以及利用财政政策与货币政策对西部地区的经济发展予以激励的做法。非正式的制度安排是社会人在长时间的社会活动中逐渐形成并受到社会普遍认同的约定俗成、共同遵守的行为准则,具体涉及价值观念、信仰、文化意识与意识形态等(罗富致、罗能生,2016)。

在新发展阶段,东部发达地区与西部地区的区域发展差距已比较大,“有为政府”和“有效市场”下的区域协调发展战略更多的是强调西部地区特定发展阶段发挥政府在资源配置中的核心作用,并兼顾市场机制作用发挥,通过“看得见的手”促使西部地区成长为能够适应快速发展的核心优势地区,同时充分发挥“看不见的手”的市场机制作用,培育西部地区的内生增长动力与自身发展能力,与发达的东部地区实现共同发展,达到区域协调发展目标。

(二)“有为政府”基础上的“有效市场”战略选择关键点

1.对“有为政府”和“有效市场”下区域协调发展战略内涵的合理把握。“有为政府”是指在区域协调发展战略推行的前期阶段,要充分发挥政府对西部地区发展的支持作用,从政策、法律法规、经济手段等方面着重支持西部地区发展,通过正式与非正式的制度安排,尽可能推动西部地区发展优势的培育。“有效市场”指的是要充分发挥市场机制的作用,在政府对西部地区进行人力、物力、财力的大量投入基础上,灵活发挥市场机制的作用,寻找尚存发展潜力、市场需求有待开发的“利基市场”,寻求适应西部地区发展的重点产业、企业,充分培育其市场竞争优势。为实现区域协调发展与西部地区对东部地区的赶超,在西部地区竞争优势培育初期给予充分的政策支持,待西部地区竞争优势培育完善,能够依托自身内生动力充分发展的时候,充分发挥市场机制的作用,配合政府宏观政策,推动西部地区快速发展。

2.注意区分“有为政府”和“有效市场”下区域协调发展战略与赶超战略、比较优势战略间的不同。赶超战略是忽视当时的资源禀赋条件与产业结构,采用人为扭曲要素价格的方式,重点发展不具备比较优势的产业,如重工业,以实现对发达国家或发达地区发展水平的赶超。比较优势发展战略是充分尊重资源禀赋条件与产业结构条件,充分发展具有比较优势的产业与企业,以实现地区经济的迅速崛起。“有为政府”和“有效市场”下的区域发展战略既不同于赶超战略,也不同于比较优势发展战略,重点发展的是具有发展潜力、能够培育良好增长潜力与竞争能力的产业与企业。同时,兼顾西部地区的资源禀赋条件与产业结构,利用政策、资金、人才、技术的支持,实现核心产业与关键企业竞争力的培育。

3.“有为政府”和“有效市场”下区域协调发展战略的关键路径在于通过前期超强的政策支持,培育西部地区的自我核心竞争力,推动关键产业的发展,通过内生动力培育实现区域协调发展。在我国西部地区对东部地区赶超的前期,西部地区难以通过自身比较优势的发挥,实现对发达地区的跨越式发展。因此,“有为政府”的作用主要在于在西部地区发展过程中培育西部地区核心产业与核心企业的竞争优势,通过人力、物力与财力的大力投入,推动西部地区吸收发达地区先进技术,实现西部地区竞争优势积累,培育自身核心竞争力与发展能力,通过自身内生增长动力的培育,实现西部地区的快速崛起,进而实现区域协调发展。

4.“有为政府”和“有效市场”下的区域协调发展战略并非追寻发展水平的绝对平衡,其允许发展差异的存在,并非追求发展结果的绝对平衡,而是通过充分培育和提升西部地区的发展能力实现区域协调发展。对于区域协调发展,要合理把握一个“度”的问题,并非追求西部地区与发达地区发展结果的绝对公平,而是尽可能缩小二者间的发展差异。这并不意味着人为限制发达地区的发展,使其“迎合”西部地区的发展水平实现结果的公平,也不意味着西部地区要“揠苗助长”,采用不适宜自身产业结构与能力的赶超战略,实现对发达地区的赶超。对于区域协调发展“度”的把握,关键在于一个适宜程度,即在充分支撑发达地区发展的前提下,尽可能缩小西部地区与发达地区的发展差异,实现合理区间内的结果公平。而在这一过程中,通过“有为政府”与“有效市场”下的区域协调发展战略安排,充分培育西部地区的自身发展能力,通过关键技术的引进与创新实现对发达地区发展能力的逼近,是重点所在。

5.“有为政府”和“有效市场”下的区域协调发展战略,并非意味着颠覆了市场在资源配置中起决定性作用的核心论断。党和政府在经济发展过程中提出了市场在资源配置中起决定性作用的核心论断,认为在资源配置过程中,市场是第一位的。在“有为政府”和“有效市场”下的区域协调发展战略安排中,充分发挥政府宏观政策的关键作用,并非有悖于这一论断。恰恰是通过政府的宏观政策,在跨越式发展阶段,实现西部地区核心竞争优势的培育,进而使其能够适应市场经济发展要求,能够依托前期培育起的核心竞争力,实现区域的协调发展。

四、“有为政府”基础上的“有效市场”战略保障机制

(一)警惕“有为政府”过大、“有效市场”过于灵活,辅以恰当的监管

在实现区域协调发展战略前期,强调政府在资源配置过程中的作用,在此过程中,政府掌握着大量的资源并拥有充分的调配资源能力,可能带来两方面问题:一是如何避免权力寻租导致的腐败问题;二是政府在资源配置的决策过程中是否能够做出恰当的经济选择。同时,在西部地区竞争优势已培育起来的时期,充分发挥市场在资源配置中的决定作用,“有效市场”在这一过程中意义重大,但可能导致过度注重经济发展利益而忽视生态环境问题,注重效率而忽视公平的问题。因此,对“有为政府”和“有效市场”的监管必不可少,需要监管部门积极发挥作用,恰当实施对政府行为与市场行为的有力监管,监管既不能过“紧”,也不能过“松”,要把握一个恰当的“度”。在这一过程中,如何改革监管体系,制定相应的监管原则与监管制度,落实和把握监管行为十分重要。

(二)克服西部地区“等靠要”思想,培育自身发展能力

在“有为政府”充分支撑西部地区核心竞争优势的培育过程中,大量的人力、物力、财力投入到西部地区,一定程度上会滋生西部地区“等靠要”的不良思想,认为依托国家的政策资金扶持,就能够实现发展。在这一过程中,关键在于培育西部地区的自身核心竞争能力,使其能够依托自身发展实现对发达地区的追赶。一方面依托国家层面“有为政府”的扶持,间接培育与保护西部地区核心竞争产业与企业的发展,另一方面强调西部地区地方政府执政水平与执政能力的提升,通过充分调动地区产业与企业的积极性,实现关键核心竞争力的培育,提高自身发展能力。

(三)保持对发达地区“受重视”程度,增进其内生增长动力

在区域协调发展过程中,强调“有为政府”和“有效市场”在不同时期对西部地区发展的作用,并不是忽略对发达地区的重视程度,发达地区在这一过程中受重视的程度并未“下降”。发达地区仍然是经济发展与培育国际竞争力的核心与关键所在。在这一过程中,发达地区要重视对国际先进技术前沿的探索,发挥自主创新能力,开展自主技术创新,实现产业价值链在国际产业价值链的升级,在保持已有增长水平的前提下,培育新技术、培养国际化高端人才,实现对世界科技前沿的追赶,增强其增长动力。

(四)“有为政府”变“小政府”,要把握好关节点

西部地区在发展过程中,前期得到了政府的大力支持,“有为政府”在这一过程中发挥了积极的作用,但西部地区不能始终依赖政府的扶持与保护实现其经济的发展,当其竞争力得到培育并能够独立壮大发展时,“有为政府”要变为“小政府”,更多强调“有效市场”在资源配置中的决定作用,使西部地区的核心竞争产业与企业面对真实的市场竞争,在经济发展过程中优胜劣汰,推动区域经济发展。那么,在什么时候使“有为政府”变“小政府”就显得尤为关键,要把握恰当的时期,关注几个关键节点与判断标准。这些关键节点与判断标准主要包括:西部地区的关键产业与企业自身发展的能力与潜力是否达到了独立发展的标准,西部地区政府监管水平是否到位,西部地区的市场机制是否完善,等等。

(五)培育产业发展能力,要与把握市场发展潜力并举

在西部地区核心发展能力的培育过程中,一方面要充分把握自身的资源禀赋条件与产业结构特点,另一方面要把握国内外市场潜力,寻求那些适合自身发展水平的潜力巨大的市场,培育自身关键技术、关键产业与竞争优势。虽然一些高科技产业的市场前景广阔,市场潜力巨大,但并不适宜西部地区的技术水平与产业结构,而一些资源密集型产业与劳动密集型加工业,虽然适合西部地区的禀赋条件,但其市场潜力与前景欠佳,难以成为西部地区的关键产业与支持产业。因此,在西部地区培育发展能力的过程中,关键在于把握好市场潜力与产业发展能力,寻求那些尚具市场潜力,又切合西部地区实际的产业发展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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