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子《四书章句集注》疏证三则

黄卜棣

朱子平生用力最勤之书，厥为《四书》，这集中体现于他花四十年时间为这四部经典作集注，而儒学至朱子遂臻光昌。唯朱子集注《四书》，有与汉儒说经不合处，此即朱子思想之创辟及伟大处，如《论语》“子所雅言”的“雅言”二字，何晏《集解》引孔安国说以为“正言也”;杨伯峻先生《译注》则认为是“当时中国所通行的语言”，这些都与朱子所解不同，笔者不揣固陋，妄窥先贤作述之旨，择取《集注》中难解之训诂三则，为之疏证，用以章明朱子之学云。

一 给，辨也

《论语·公冶长》“或曰雍也仁而不佞，御人以口给”章，朱子集注：“给，辨也。”

【疏证】：“辨”通“便”，二字双声叠韵，古韵同在元部，《史记·五帝本纪》“便章百姓”，古文尚书作“平”，今文尚书作“辨”。司马贞索隐：“便则训辩。”《三家诗异文疏证》卷一云：“《韩诗·采薇》‘便便左右毛作平。”《论语·季氏》“友便佞”何晏集解引郑玄曰：“便，辩也。”《论语·乡党》“朝廷便便言”太史公引作“辩辩”，朱子集注：“便便，辩也。”是平、便、辨、辩古字通。便有便捷、便利之义，口便即口才捷利之谓，《荀子·非十二子篇》“齐给便利而不顺礼义”杨倞注曰：“便利，亦谓言辞敏捷也。”何晏《集解》曰：“佞人口辞捷给。”均同此义。

二 雅，常也

《论语·述而》“子所雅言，诗、书、执礼，皆所雅言”章，朱子集注：“雅，犹常也。”

【疏证】：“雅”字本义如《说文·隹部》所云“楚乌也”，段玉裁注：“雅之训亦云素也，正也，皆属假借。”即指本无其字的假借，如假“我”字为第一人称代词。“雅”由正义，引申为纲常、素常之义，如《史记·张耳陈余列传》“张耳雅游”司马贞索隐引韦昭云：“雅，素也。”《史记·荆燕世家》“今吕氏雅故”司马贞索隐：“雅训素也。”《汉书·高帝纪上》“雅不欲属沛公”颜师古注引苏林曰：“雅，素也。”《列女传·辩通·齐威虞姬传》“积之于素雅”王照圆补注云：“雅，犹常也。”朱子发明夫子于《诗》《书》皆日所常习，以切于日用之实之义，故解“雅”为“素”。《集注》引程子曰：“孔子雅素之言，止于如此。”亦同。

三 泄，狎也

《孟子·离娄下》“武王不泄迩，不忘远”章，朱子集注：“泄，狎也。”

【疏证】：“泄”通“媟”，《说文·女部》：“媟，嬻也。”《方言·卷十三》：“媟，狎也。”《汉书·枚皋传》“以故得媟黩贵幸”颜师古注：“媟，狎也。”或亦借“渫”为之，如《汉书·王褒传》“去卑辱奥渫而升本朝”颜师古注引张晏曰：“渫，狎也、污也。渫本义为除去也。”引申为排除、清洁之义，遂与泄字通，如段玉裁《说文解字注》“渫”字条曰：“按凡言泄漏者，即此义之引申。变其字为泄耳。”愚按“不泄迩，不忘远”六字盛赞武王德流周遍，无所不至，如朱子《集注》申说曰：“迩者人所易狎而不泄，远者人所易忘而不忘，德之盛，仁之至也。”又如《朱子语类·卷七二》云：“‘武王不泄迩，不忘远，是其心量该遍，故周流如此。”

（作者单位：北京语言大学）